夜雨淅淅沥沥,将停不停下了一整夜。
隔日晨起,晨光刺破薄雾,丝丝缕缕落在景回寝殿的窗前。
悦耳的鸟鸣划过上空,景回合上看了一夜的书,揉了揉因保持一个动作过久而酸痛的脖颈。
“天亮了。”
景回偏头看向屋檐落下的雨滴,喃喃道:“该上朝了。”
阿鱼端着补汤走来,轻轻放在景回面前,低声说道:“公主,还来得及。”
景回端起补汤一饮而尽,摇摇头道:“罢了。去拿那身素蓝裙子来吧,我去看看阿姐。”
阿鱼欲言又止,一旁的阿颜朝她使了个颜色,阿鱼这才下去找衣衫。
一夜不曾合眼,景回头有些昏沉,阿颜上前给景回轻按着头。
“公主,日后可会后悔。”
“日后如何,无人可知,但至少现下我问心无愧。”
景回抬眼看向她,笑了下说道:“阿颜,我要对得起父皇。”
阿颜愣了下,随后眼眶热了热,点了点头。
“公主如此孝心,超过那些皇子不知多少,乃大梁之幸。”
景回笑笑。
梳洗过后,向锦绣宫外走去之时,已日上中天。
迈出门槛,拐弯之时,景回远远便看见一人在锦绣宫前徘徊。
她走过去问:“宁公公,您怎么来了?”
“老奴参见公主。”
宁禄连忙迎上前去,行礼道:“这,是陛下命老奴过来,说是公主之心若有改,老奴即刻去朝堂回禀。老奴等了一早,公主您现下才出来,朝会已经散了……”
“无妨。”
景回失笑,“不必劳动公公,本公主昨日已与父皇说清楚,这婚,本公主是要成的。”
“今日陆将军也会上朝,这会儿圣旨怕是已经传出上京了。”
宁禄看着景回,叹了口气安慰道:“公主且宽心,您身份尊贵,有陛下给您撑腰,想来婚后那陆将军也不敢不敬公主。”
“本公主也如此做想。”
景回道:“公公且回去便是。”
“是。”
宁禄道:“老奴这厢回去复命,陛下知晓公主之意,应当会召见陆将军面圣了。”
陆颂渊回来之后,景文帝有心晾晾他,加之身子不好,还并未单独召见他。
景回点点头。
“老奴告退。”
宁禄走时,身后还跟着几个御林军。
这御林军无景文帝旨意不可动,不知今日为何跟着宁禄。
“公主。”
阿鱼道:“我们走吧。”
“嗯。”
-
这日之后,景回和陆颂渊的婚事传出上京,传遍了天下。
宫中也开始紧锣密鼓操办起了大婚事宜,六部协同一刻不停歇。
这般上下一心,不过两月之余,宫外二人的婚房已经修缮建好,内里布置皆是皇家规格。
只需放置十日,便可住进去。
恰巧二人婚事就在十日之后。
待嫁这些时日,景回不常出宫门,偶尔出宫也只是景文帝昏迷之时过去侍疾,顺带帮忙处理些偏远之处的朝政。又或是去慧孝皇后生前所居宫殿中坐坐,去看看另一宫中的阿姐。
回宫之后,她便在后院花园之中酿酒捕蝶,好不欢快。
往来道贺之人不断,景回全都谢绝不见,但唯有一人上门,景回却是拦也拦不住。
陆颂渊不知发什么疯,那夜来过锦绣宫中之后,便隔几日就带着礼物上门。
这些礼物或大或小,总能讨得到景回欢心。
景回本随他去,但没过多久,宫中便传出了二人早已互相倾心的流言来。
说陆颂渊一人便算了,说她作甚!
景回气的牙痒,等陆颂渊上门,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于是便认定这流言是陆颂渊传出来的。
毕竟他对此婚目的不纯。
景回憋着一口气,只等婚后搬去将军府,新仇旧恨一起报!
这般想着,十日转瞬即逝。
十月十七,公主大婚。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乾坤朗朗,诸事皆宜。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景文帝还在昏迷,不能亲自送景回出嫁。
天不亮景回便起身,半合着眼由着人折腾着上妆更衣。
美人面上覆浓妆,景回平日里都是淡妆,这般浓艳一次,便如九天玄女,世间所有颜色都在她脸上绽放。
她身穿的喜服由宫中百位绣娘日夜赶制,用料乃是戎袭进贡来的金纱彩锦,上面所绣凤凰栩栩如生,凤羽细腻逼真,似要振翅而飞,显得华贵无比。
婚前习俗走完,已经午后,景回坐在床上,稍稍吃了点东西,便等陆颂渊上门娶亲。
入目是满屋刺眼的红,周围热热闹闹的,连她最爱的宝物上都贴上了喜字,各宫娘娘和几位皇子都来了锦绣宫中帮忙,她只需安心坐着便是。
景回干脆闭上眼,思索着陆颂渊身坐轮椅,如何能来接亲。
昨日嬷嬷讲,按照大梁习俗,她要被陆颂渊抱着入轿入洞房,他如何能做到?
总不能让陆颂渊坐在轮椅上,景回坐在他身上,被人抬着走来走去——
也太难看了吧!
景回“噌”地坐直身子,她堂堂嫡公主,宁愿走进去,也不能被抬着。
“公主可是累了?”
阿鱼身穿红色侍女衣裳,走过来轻声说道:“吉时到了,方才外头来人说陆将军已经朝着宫中来了。”
景回连忙问道:“如何来的?”
坐轿还是骑马,还是被人推着轮椅。
阿鱼道:“奴婢不知。”
二人这厢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由远及近,鼓乐齐鸣震天响,欢声笑语贺不断。
从宫道绵延至锦绣宫门口,高昂地吹打一阵儿后,逐渐安静下来,随后便是众人笑闹着堵门要红包的动静。
倒是一直没听见陆颂渊的声音。
景回慢悠悠在床边坐好,手拿盖头看着门口。
按照大梁习俗,这盖头是要陆颂渊给她盖上的。
不多时,门打开,众人簇拥着一人走进来。
没错,是走进来。
那人高八尺有余,身穿绯红金莲勾锦喜服,乌发高高束起,头戴镶金红冠,脸上覆一狰狞鬼面。
他步伐沉凝,渊渟岳峙,行走之时腰背一线,若北风之中坚韧不拔的松柏,器宇轩昂。
除却景文帝,景回从未见过走起路来如此养眼的人。
这人是谁?
待他走来面前,站在一侧的礼部官员才说道:“公主殿下,这是陆将军府中的副将,将军因腿疾不能亲自上门求娶,只好派了个亲近之人代他来,陆将军在将军府门口等您。”
景回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新婚之日新郎不亲自登门,过会儿游街百姓都会看见,那她岂不是成了上京的笑柄!
“你们好大的胆子!”
阿鱼怒道:“谁准你们这般安排的!”
“公主明鉴!”
礼部官员战战兢兢,“昨日太后娘娘亲下懿旨,便是给老奴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公主啊!”
哈。
又是太后。
“罢。”
终归是已经定了的事,大喜的日子,景回不想闹得太难看。
她将手中的盖头往前一递,抬头看向那人。
面具之后那人似是笑了笑,还不待景回看清,红盖头便从上而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随后景回便感觉到那人俯下身来,他一手绕过后腰,一手穿过她膝下,将人稳稳抱了起来。
上次被人这般抱起,还是幼时。
骤然腾空的感觉让景回心中一慌,慌乱中她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衣领,金镯磕在他的锁骨之处,指甲似乎还划伤了他的颈肉。
“公主莫怕,臣定不会摔了您。”
是陌生的声音。
那人大掌展开,一上一下牢牢护住景回的后背及腿弯,让她牢牢在他怀中坐稳。
一步步向外走去,迈过门槛,从廊下经过,那人走得很稳,步伐大却不慌,景回逐渐放松下来,向里歪了歪,靠在他胸膛上。
眼瞎看不清前路,这人竟莫名给她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走出锦绣宫,鼓乐声重新响起,那人将景回送入十六人抬的红木喜轿之中,俯身将她放在座上稳稳坐好。
他起身之时,景回闻见了股清苦的药香气。
礼官唱完词后,喜轿稳稳抬起。
轿顶鎏金的莲花宝顶在日下盛开,光泽流转打在宫墙上。
缀满宝珠的垂带轻轻作响,与身后百抬嫁妆一路走出皇宫,走过上京最繁华的太平大街。
太平大街早在几日前便拉满了遮天的七彩绸带,商铺门口都贴上了喜字,宫人跟在婚车一旁不断洒着金果,彰显天家恩德。
喜轿最终停在距皇宫两条街的将军府前。
将军府门前,周围声音更大,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的庆贺声和下人的撒钱声不断,礼官再次上前唱词,待说完后,喜轿稳稳落地。
那人又走进轿中将她轻轻抱起来,这次景回并未闻见药味。
他走了一段距离,上了台阶,停在了大门前。
“属下参见将军。”
景回感受到那人抱着她向前方之人行礼,“将军,属下已经将公主给您娶回来了。”
这话景回越听越生气,还不待陆颂渊说话,景回便嘲讽地说道:“陆将军好大的威风。”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景回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
陆颂渊似乎离她近了些,“臣身有残疾,实在不便陪公主走完礼节,请公主降罪。”
是太后的懿旨,景回给他降什么罪。
她哼笑一声,忽然愣了下。
陆颂渊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她身侧。
他离她这么近吗?
“陆颂渊。”
“嗯。”
太近了,似乎就在腰侧。
还不待景回再探究,那人已经抱着她前往殿中拜天地了。
礼节繁琐,拜完天地进洞房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还是那人将景回抱进洞房,他把景回稳稳放在喜床边上。
将走之时,景回一把掀开盖头,拉住那人的袖子,仰头看着他说道:“你把面具摘下来,本公主要看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