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院里那些人中难不成有“盗帅”?江边柳吃了一惊。
这辈子江边柳活了十来年,也算大致知晓些江湖名人,传闻里劫富济贫的“盗帅”楚留香恰在其中。据说他使得一踏月留香的绝顶轻功,从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屡次成功盗宝。
罢了,多思无益,说不定人“盗帅”只是恰巧路过。这么想着,江边柳把关注点转到了脑海中的系统上。
他才知道签到地点居然还有“信息更新”一说。不过比起“更新”,他觉得镇远镖局柴院的信息变化更像是“升级”。毕竟原先正常签到一次只需1点情绪点,现如今却要50点了!
果真是“名人效应”吗…
不过,这也算不得坏事。因为一月以来,江边柳发现不同地点签到所需的情绪点有多有少,相应地,顿悟武学的品质也会据此有高有低。当然,消耗情绪点愈多的地点,每次签到后刷新所需时间就愈久。
话说回来,还是先在更新后的地点签个到吧。
[签到成功!]
[获得顿悟:五感术]
[奇术·五感术:触、听、视、嗅、味,谓之“五感”。此术不练筋骨,不修内力,却能叫人摸出铜钱上的划痕,听见一里外的私语,看清黑夜里的蛾翅,嗅辨百人中的体味,尝明酒水内的浊物。洞察万物,不在话下。]
倏忽间,江边柳先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很轻,像一柄小锤在敲打陈年的皮鼓。他数着,一、二、三…第五下时,上空飞鸟的羽擦过枝桠的声响忽然挤进了耳朵里。
他皱起鼻子,呼吸到七种气味。木柴味、铁器味、米酒味、熄灭的灶火味、灶上锅里闷的剩粥味、汉子们身上流淌的汗味,还有妇人发间的桂花油味。
他又眨了眨眼,落晖忽然变得很透。他看见五十步外那只蟋蟀断掉的须,当肢节的棘刺划破草茎,溢出汁液,他似乎尝到了舌尖上泛起的清苦……
可气味不止七种,百步外或还有其它小生命。江边柳想感受更多,下一秒却觉天旋地转,使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息后,江边柳堪堪回过神。忆起方才的感受,他颇觉奇妙,但也意识到自己恐怕还得多多练习,才能完全适应此术效用。
心思流转中,江边柳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福来客栈。他是来应约的。
他绕到后门,一面练着五感术,一面等。直到酉时的梆子敲了起来,夕阳把最后一抹红泼上青石板。
“边柳哥!”
江边柳看过去——是虎子。他才把后门推开道窄缝便一溜烟蹿了出来,将十岁孩童特有的柔软骨骼利用得淋漓尽致。
虎子与江边柳同村,比邻而居,和姐姐杏娘相依为命。姐弟俩与江边柳境遇相似,彼此间多有照顾。
“边柳哥,你果然没忘!”跑近后,虎子从怀里掏出一只已磨出毛边的素色布包,举在江边柳面前轻轻晃了晃。显得有些沉甸甸的布包里随之传出铜钱相撞的声响,稀里哗啦。
“记着呢,先不回家,等陪你办完了事,我们再一道回去。”江边柳笑道。
虎子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赶忙拉着江边柳走。
街边的烧饼摊子余冒热气,江边柳他们经过,今日还剩的五个烧饼就变成了三个。两人一人半个,还一个江边柳准备回去后带给杏娘。
这时候街上最热闹的是醉仙楼。楼前挂着两盏通红的灯笼,恰有个穿绸衫的胖子打着酒嗝跌了出来。
旁边成记当铺门外的瘦汉在老地方蹲着,浑身酒气,怀里不知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不过江边柳知道,一如以往数次,瘦汉迟早得踏进那道高门槛,出来时候怀里东西就变成了薄薄的银票。
当铺对面是悬壶堂。江边柳经过门匾时,小学徒出来泼洗药罐的污水,正泼到他脚边。
“对不住对不住…”
江边柳摆手,不甚在意。只是方才那一瞬他闻见污水里当归混着黄连的味道,忽然想起这辈子记忆中娘亲咳在被子上的那朵红梅。
跟赌钱的瘦汉同而不同,当年还小的他每每进了当铺出来,总是要再进药铺的。
没多久,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是珠翠坊,一家首饰铺子。
临进门,虎子叽叽喳喳的话声便消失了。他攥紧手里的布包,迈入铺子。
虎子在店里站定,他看见那支银钗,很素,簪头两朵杏花开得正好。
“要、要这支。”他说。小布包落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
“一两银子。”
听到伙计报价,虎子把布包解开、摊平,大堆铜钱哗哗散了出来。铜钱上不太显眼地浸着点汗渍和油污,大概被人擦拭过却难以完全擦净。
伙计拧着眉毛拈起铜钱,一枚枚排开数过。虎子见着,喉头动了动,想着一两银子一千枚铜钱,没算错。
数完最后一枚铜钱时,夕阳刚好跌下去。
一千枚,不多不少,正好是虎子五个月的工钱。他在福来客栈后厨帮工,年纪是别人的一半不到,工钱也是这样。
“竟还真攒够了。”伙计斜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把那杏花簪子包好推了出来。
或可以得的沉甸甸二石米最终变成了轻飘飘一支簪,但当那支钗终于躺进虎子手心时,他忽然笑了。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簪好发的姐姐的笑脸。
一旁的江边柳瞧见了那笑。他知道,今夜归家的小路上,会多出一只振翅穿飞的蝴蝶。
“边柳哥,咱们快回去吧!姐姐说今晚做菜粥,叫你也一起来吃呢。”
晚风掠巷。
二人高高兴兴地行至村口。
村口老槐树下倒不见日日这时候坐着乘凉的大伯,总是在这附近摇着尾巴寻人玩耍的大黄也不知跑哪去了。
虎子踩着土洼,数到第七户时愣住了。跟在后面的江边柳见状生惑,于是上前一看——门板歪在一边,门槛上有道暗痕,月光一照,显出深红色。
“姐姐!”
虎子冲进屋里时踩碎了打翻在地上的粥碗。米粒黏在脚底,被一路踩进血迹里。床榻上,那支戴了五年的木簪断成两截,尖头插在瘫倒着的少女的咽喉里。
“啪嗒。”
杏花簪子掉在了地上。
*
后山的新土还带着湿气。没有墓碑,只有长木牌插在坟头。虎子跪下来,低着头,十指插进冰冷的泥土。
这一跪就是一天。
江边柳不言不语地在旁陪着虎子,心中却闪过许多事。
村里人都说那天傍晚听见了哭叫声,可第二天推开门,各家的烟囱照常冒着炊烟。这之后,只有平日里常和杏娘一同浣衣的邹家婶子来找虎子多说过几句。
“…是那个刀疤脸,”邹家婶子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三天前,就在你姐洗衣裳的时候,那人就蹲在河边那棵老树下看…”
“你姐避着他要走,他就笑,笑得人心里发毛……昨儿个傍晚,我去田里喊你老邹叔吃饭,回来时候就看见那人从你家走出来…”
……
“边柳哥,”忽然,跪着的虎子低低唤了声,唤回了江边柳的思绪,然后突兀一句,“所以就该忍着?”
所以就该忍着?
这次虎子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第一次是他在邹家婶子面前说要去报官的时候。
“小虎子别去!听婶子的话,别去…就是去了也没用。”
“为什么?!”男孩的眼里泡着水,水里燃着一团火。
“…因为那疤脸男人腰上束着朱红腰带!”
虎子愣住了,他听明白了邹家婶子话里的未尽之言——在济南地界任谁都知道,系这颜色腰带的,只有“朱砂帮”的人!
“所以就该忍着?”眼中火烈得能把铁熔化。
婶子哽咽,她从袖里摸出个裹了饼子的油纸包,塞到虎子手里。
“活着,”她说,“比什么都强。”
……
江边柳不知道虎子后来有没有吃邹家婶子给的饼,但江边柳把自己买的那个烧饼摆放在了杏娘坟前。
莫名地,他极其不希望自己买的烧饼和邹家婶子给的是一处买的。他不想它们一样。
因为死去的人不能,也不需要苟活。
一股烦闷袭上心头,江边柳擒住一片飘落的柳叶,抵在唇间,吹起爷爷教的无名调子。风裹着幽幽乐声掠过新培的黄土,卷起三两点未烧尽的纸钱灰。
虎子的背影在乐声中颤了颤。良久,他从怀里掏出杏花簪,动作中目光触及自己手上在客栈后厨帮工时留下的大小烫伤,还有培土挽起的衣袖下被后厨掌勺用枝条抽的长痕。
好像所有伤痕一齐活泛起来,疼痛在全身蔓延。可明明之前他从不觉得疼,一想到杏花簪甚至心里泛出甜来,只有姐姐发现这些伤痕后会偷偷地哭。
“姐姐,”他把杏花簪摆在木牌前,在烧饼的旁边,“我给你簪头发。”
山风骤起,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虎子突然道:“该血债血偿的。”
“一年不成,那就十年,十年不成,那就二十年…该血债血偿的。”
江边柳听到了这话。他放下指间的柳叶,顿了顿,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这是江边柳进入江湖的起始,哪怕在很久以后,他也会记得人生中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别人眼中的“微末小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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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五感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