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医学报告上,斯期反复读着最后一行结论:“患者信息素水平持续稳定,腺体组织出现再生迹象,建议继续当前治疗方案。”
“这不可能。”李医生推了推眼镜,指着显微镜下的细胞样本,“Alpha的腺体一旦受损是不可再生的,这是医学常识。”
另一位年长的医生凑近观察,突然倒吸一口气:“除非...他的腺体构造本身就有异常。”
斯期站在检验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门框。三周来,他每天准时给邵委临时标记,严格监督他吃药休息,甚至学会了打营养针。现在,那些数字和图表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邵委的信息素水平已经稳定在安全线以上两周了。
“斯先生。”李医生转身叫他,“我们需要重新检查您配偶的基因样本。”
邵委坐在隔壁诊室的检查床上,衬衫扣子解开到第三颗,露出锁骨下那片苍白的皮肤。护士刚抽完血,正在给他贴止血胶布。斯期走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又要抽血?”斯期皱眉问道,站到邵委身边,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新的习惯——触碰,确认存在。
邵委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医生说有好转。”
“不只是好转。”斯期忍不住嘴角上扬,“是奇迹。”
邵委抬眼看他,灰蓝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像融化的冰川。自从那天的吻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邵委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但依然会在斯期太过亲近时流露出不安。就像现在,当斯期情不自禁想亲吻他额头时,邵委微微偏开了脸。
“有警察在外面等你。”邵委轻声说,“关于...那件事的。”
斯期表情一僵。自从他举报父亲的实验室后,警方一直在调查这起十五年前的非法实验案。他捏了捏邵委的手指:“我马上回来。”
走廊上,陈警官正翻阅着一份档案。看到斯期,他合上文件,表情复杂:“斯先生,调查有了新进展。关于您配偶的身份...”
“什么意思?”
陈警官递过一份泛黄的档案:“根据我们的调查,邵委先生很可能不是邵家的亲生儿子。”
斯期接过文件,上面贴着十五岁的邵委的照片,下方标注着“实验体7号”。文件详细记录了“7号”被送入实验室的日期、注射的药物剂量,以及...被邵家领养的记录。
“十五年前,邵家夫妇从实验室‘领养’了邵委,条件是签署保密协议。”陈警官解释道,“他们自己的独子刚死于意外,需要一个继承人。”
斯期的手指捏皱了档案边缘。他突然想起邵委说过的话——“活着本来就没意思”。一个被当作替代品养大的实验体,难怪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知道吗?”斯期声音嘶哑。
“不确定。”陈警官摇头,“但我们在邵家保险箱找到了这个。”他递过一个小盒子。
斯期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芯片,上面刻着“Project A7”。
回到家时,邵委正坐在阳台上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色光晕。三周的治疗让他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但身形依然单薄得像张纸。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是病后他学会的新表情,斯期称之为“邵委式微笑”。
“警察说什么了?”邵委合上书问道。
斯期在他身边坐下,犹豫着如何开口。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平静时刻,但隐瞒似乎更残忍。最终,他拿出那枚芯片:“他们发现了这个。”
邵委的表情凝固了。他接过芯片,手指微微发抖:“我知道这个。”
“你知道?”
“嗯。”邵委的声音很轻,“十二岁那年,我在父亲——我是说邵董事长的书房里见过。当时他说是商业样品。”他苦笑一下,“我从来不是个好骗子。”
斯期胸口发紧:“所以你知道自己不是...”
“亲生?”邵委看向远方,“我很早就知道了。一个连信息素都控制不好的Alpha,怎么可能是邵家的种。”他摩挲着芯片,“但我没想到...是实验体这么夸张。”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斯期伸手握住邵委的手,发现冰凉得像大理石:“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对我而言你就是邵委。只是邵委。”
邵委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果我是那个实验的产物呢?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非法的呢?”
“那又怎样?”斯期斩钉截铁,“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出身。”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邵委猛地站起身,书本掉在地上发出闷响:“别这样说!”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别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的时候说爱我!”
斯期愣住了。这是邵委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愤怒。阳光下的邵委像团燃烧的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
“邵委,冷静点。”斯期站起来想扶他,“你的身体——”
“够了!”邵委甩开他的手,“我受够了被当成易碎品!受够了每天被你监视着吃药、睡觉、呼吸!”他后退几步,后背撞上阳台栏杆,“我不是你的责任,斯期。如果是愧疚驱使你这样做,大可不必。”
斯期感到一阵刺痛:“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做这一切是因为——”
“因为什么?”邵委冷笑,“爱?同情?还是Alpha的占有欲?”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吗,我宁愿回到从前,至少那时候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一个可有可无的契约配偶。”
说完,他转身冲进屋内,留下斯期站在阳台上,手中还攥着那枚该死的芯片。
接下来的三天,邵委把自己锁在客房里,只接受最基本的药物和食物。斯期试过敲门、写信、甚至隔着门说话,得到的只有沉默。第四天早晨,他发现客房的门开着,邵委不见了。
手机定位显示邵委在城东的一家咖啡馆。斯期赶到时,看见邵委坐在角落,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正和一个陌生男人低声交谈。那人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斯氏生物科技”的工牌。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斯期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椅子:“解释一下。”
邵委抬头,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但表情平静:“这位是林博士,当年实验的助理研究员。”
林博士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斯先生,我只是...邵先生联系我询问实验细节,我想弥补...”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斯期压低声音对邵委说,“随便接触实验相关人员?”
邵委合上文件:“我需要答案,而你是最不可能客观提供答案的人。”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斯期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至少让我参与,我可以帮——”
“我不需要帮助。”邵委打断他,“尤其是你的。”
林博士尴尬地站起身:“我想我该走了。邵先生,资料您留着,有需要再联系。”他匆匆离开,留下两人对峙。
斯期坐下,直视邵委的眼睛:“你在找什么?”
“我自己。”邵委推开一份文件,“根据记录,‘Project A7’的目的是创造能够自我修复腺体的‘完美Alpha’。”他指着一段模糊的文字,“我可能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斯期扫过文件,心跳加速:“这意味着你的痊愈不是偶然...”
“意味着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实验。”邵委苦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刻是真实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文件上,那些冰冷的术语和数据仿佛在嘲笑他们。斯期伸手想握住邵委的手,却被躲开。
“别。”邵委的声音很轻,“在你触碰我之前,我需要知道...你触碰的是谁。”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得像陌生人。进门后,邵委直接走向客房,但斯期拦住他:“我们需要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邵委试图绕过他。
斯期抓住他的手腕:“有!”他强迫自己放轻力道,“邵委,看着我。无论实验结果如何,无论你是谁,我爱的是现在的你。这个会偷偷帮我改文件,记得我咖啡口味,在雨夜站在书房门外的你。这个...真实的你。”
邵委的眼睛微微发红:“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实呢?”
“那就让我们一起找。”斯期轻声说,“不是作为实验体和观察者,不是作为病患和照顾者,只是作为...斯期和邵委。”
一滴泪水从邵委眼角滑落。他迅速擦去,转身走向客房,但这次没有关门。
那天晚上,斯期在书房整理警方提供的资料,试图拼凑出完整真相。凌晨两点,他听到客房里传来一声闷响。冲进去时,他发现邵委蜷缩在地板上,全身发抖,额头滚烫。
“药...没吃...”邵委在疼痛中断续解释,“想证明...不需要...”
斯期又气又急,一把抱起他放到床上,翻找床头柜的药盒——果然,三天的药片都原封不动。他迅速配好药剂,扶起邵委:“喝下去,快!”
邵委勉强咽下药水,随即痛苦地蜷缩起来。斯期掀开他的衣领,发现腺体周围已经红肿发热。没有犹豫,他再次咬上那块脆弱的皮肤,注入自己的信息素。
邵委疼得弓起背,手指紧紧抓住床单,眼泪无声地流下。当标记完成时,他已经意识模糊,却仍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成为负担...”
斯期心如刀绞,将他搂进怀里:“你从来不是负担。”
邵委在他怀中发抖,高热让他的思维混乱:“我害怕...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所以宁愿...从不靠近...”
“什么真相?”斯期轻声问。
“我爱你...”邵委的声音带着哭腔,“从第一次见到你...但一个实验体怎么配...所以我假装...不在乎...”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夜空。斯期紧紧抱住他,感受怀中人滚烫的体温和颤抖的呼吸:“我也爱你,邵委。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因为实验,只是因为你。”
邵委在他怀中慢慢平静下来,高热带来的勇气也随之消散。天亮时,当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又恢复了那种习惯性的疏离,仿佛夜里的告白只是一场梦。
但斯期知道,那堵隔在他们之间的冰墙,终于有了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