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依然萦绕在鼻尖。斯期坐在病床边的硬椅上,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监测屏幕上的数字,仿佛只要足够专注,那些数字就会停止跳动,永远固定在安全区域。
邵委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他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像融化的冰川。斯期立刻倾身向前,手指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
“水...”邵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斯期连忙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托起邵委的后颈帮助他喝水。当他的手指碰到那块临时标记的伤口时,邵委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疼吗?”斯期轻声问。
邵委摇摇头,却在斯期收回手时微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拉开距离。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刺进斯期心里。
医生推门而入,看到邵委醒了,露出惊讶的表情:“邵先生,您比预期中恢复得快。”他检查了监测数据,“信息素水平暂时稳定了,这真是个奇迹。”
“暂时?”斯期抓住关键词。
医生推了推眼镜:“是的。Alpha之间的临时标记效果通常不超过24小时,但你们的匹配度异常高,可能能维持更久。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这只是延缓症状,不是治愈。”
邵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医生谈论的是别人的病情。斯期却感到一阵眩晕,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有别的办法吗?”
“理论上,如果能有持续的高匹配度信息素输入...”医生斟酌着词句,“也许能争取更多时间进行研究。但两个Alpha之间无法形成永久标记,这是生理限制。”
斯期看向邵委,发现对方正盯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突然意识到,邵委可能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像接受三年来那段无爱的婚姻一样平静。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斯期说,不知是在对医生、邵委还是自己承诺。
当天下午,邵委坚持要出院。医生勉强同意,但列了一长串注意事项和药物清单。斯期将一切记在手机里,又让医生重复了三遍。
回家路上,车内安静得可怕。邵委靠在副驾驶窗边,眼睛半闭着。红灯时,斯期偷偷看他,发现邵委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的临时标记,眉头微蹙。
“不舒服就说。”斯期忍不住开口。
邵委收回手:“没事。”顿了顿,又补充,“谢谢你的标记。”
这种客套让斯期胸口发闷。以前邵委从不对他道谢,仿佛那些默默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现在突然变得礼貌,反而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回到家,邵委直接走向客房。斯期跟上去:“需要什么吗?药?食物?”
“我想休息一会儿。”邵委站在门口,委婉地拒绝他进入。
斯期只好点头:“我就在书房,有事叫我。”
书房里,斯期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搜索关于Alpha信息素紊乱症的一切资料。大多数文献都宣称这是种罕见的不治之症,患者通常在确诊后三到六个月内信息素系统全面崩溃而亡。只有一篇模糊的论文提到“高匹配度信息素输入可能延缓病程”。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斯期打开保险柜,取出那份他之前注意到的家族研究资料。文件上赫然印着“Alpha信息素紊乱症:成因与干预”几个大字,落款是斯氏生物科技研究中心,日期是十五年前。
斯期的手指微微发抖。十五年前,他才十七岁,而邵委...他快速心算,邵委那时才十五岁。文件内容专业而冰冷,详细记录了如何通过特定频率的信息素刺激诱发Alpha的信息素系统紊乱,以及观察记录。
“这不可能...”斯期喃喃自语。他的家族在从事人体实验?而邵委的病...是人为的?
夜幕降临时,斯期站在客房门外,犹豫要不要告诉邵委他的发现。门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然后是药瓶打开的声响。斯期轻轻敲门:“邵委?”
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依然安静。担忧战胜了理智,斯期推开门,发现邵委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药瓶,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斯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拿走药瓶,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文件夹。文件散落一地,他蹲下去收拾,发现其中一份是自己的体检报告复印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信息素相关数据,旁边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另一份文件让斯期呼吸一滞——邵委自己的病情记录,详细到每一天的症状变化和用药反应。最近的日期旁边写着:“标记后疼痛减轻,但他的信息素太强,总是让我想起...”
句子戛然而止,像是不敢或不愿写完。斯期小心地把文件放回原处,目光落在邵委裸露的后颈上。临时标记的齿痕已经结痂,周围皮肤微微发红,显然并不像邵委表现的那样“没事”。
斯期忍不住伸手,指尖在距离伤口一厘米处停住。即使睡梦中,邵委的信息素也在本能地排斥另一个Alpha的触碰。雪松的气息比之前浓郁了些,却依然紊乱,像暴风雪中的树林。
“我会弄清楚真相。”斯期低声承诺,轻轻带上门离开。
凌晨三点,斯期潜入父亲的书房。老宅的安保系统他很熟悉,轻松避开。父亲的保险柜比他的复杂,但用了半小时也成功打开。里面的文件让他血液凝固——数十份Alpha受试者的资料,其中一份赫然是十五岁的邵委。
照片上的少年邵委面无表情,灰蓝色的眼睛里却盛满恐惧。实验记录显示,他被注射了某种信息素刺激剂,目的是“测试Alpha对强制信息素改变的耐受度”。签字批准的人正是斯期的父亲。
“畜生!”斯期咬牙切齿,迅速用手机拍下所有资料。最后一页是份近期文件,提议重启实验,称“首个受试者已出现预期症状,证明长期潜伏性成功”。
斯期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他的父亲不仅十五年前用邵委做实验,现在还在观察邵委慢慢死去,就像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斯期回到家中,发现邵委已经起床,正在厨房煮咖啡。看到斯期从外面回来,邵委明显愣了一下:“你...出去了?”
斯期直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搂进怀里。邵委僵硬了一瞬,随后放松下来,任由斯期将脸埋在自己肩窝。
“怎么了?”邵委轻声问。
斯期抬起头,直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我找到让你生病的原因了。”
邵委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咖啡勺“当啷”掉在地上。
斯期将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感觉到邵委的身体在他怀中变得越来越冷。“为什么不告诉我?”斯期声音嘶哑,“你一直知道是实验造成的?”
邵委推开他,弯腰捡起咖啡勺,动作慢得像在拖延时间:“知道又如何?那是你父亲。”
“所以你宁愿等死也不向我求助?”斯期声音提高,“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是吗?会为了家族牺牲你的性命?”
邵委转身面对他,眼神平静得可怕:“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斯期。三年来,你从没让我了解过真正的你。”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斯期头上。他张口想反驳,却发现邵委说的没错。三年婚姻,他们像两个同住的陌生人,各自守着各自的秘密。
“给我机会弥补。”斯期抓住邵委的手,“我会解决这件事,我发誓。”
邵委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弯下腰,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斯期惊恐地扶住他,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高得吓人。
“又发作了...”邵委虚弱地说,“比上次...快...”
斯期二话不说,将邵委抱到沙发上,掀开他的后领。临时标记的伤口周围已经发炎,信息素紊乱导致腺体肿胀。没有犹豫,斯期再次咬上那块脆弱的皮肤。
邵委疼得弓起背,手指紧紧抓住沙发垫,却没有推开斯期。新鲜的信息素注入让监测手环上的数字开始波动,最终稳定在较低但安全的范围。
斯期抬起头,舔去嘴角的血迹,发现邵委眼神涣散,处于半昏迷状态。他轻轻拍打邵委的脸颊:“别睡,看着我。”
邵委的焦距慢慢集中,落在斯期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伪装,眼中流露出纯粹的依赖和渴望。他抬起手,指尖触碰斯期的嘴唇,那里还沾着他的血。
“为什么...”邵委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什么现在才...”
斯期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因为我是个自大的蠢货。”
邵委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闭上眼睛,主动凑上前,吻了斯期。这个吻很轻,带着血和信息素的味道,却让斯期心脏停跳。当他回应时,邵委已经陷入沉睡,仿佛刚才的亲密只是幻觉。
第二天,斯期召集了家族董事会。当着他父亲和所有董事的面,他投影出那些实验资料。会议室一片哗然。
“这是犯罪。”斯期冷冷地说,“用未成年人做非人道实验,而且持续观察受害者走向死亡。”
斯父面色铁青:“你为了一个将死的Alpha背叛家族?”
“不。”斯期直视父亲的眼睛,“我是为了正义背叛罪恶。”
他当场宣布放弃继承权,并报警调查斯氏生物科技的非法实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回到家,斯期发现邵委坐在书房他的位置上,正在翻阅那些实验资料。听到脚步声,邵委抬头,眼神复杂:“你放弃了家族。”
“嗯。”斯期走到他身边蹲下,平视他的眼睛,“但我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邵委伸手抚上斯期的脸,这次没有退缩:“值得吗?我可能还是...”
“值得。”斯期打断他,“而且你不会死。医生今早联系我,你的信息素系统出现了自我修复迹象。高匹配度的Alpha信息素可能激活了你沉睡的腺体功能。”
邵委的眼睛微微睁大:“真的?”
“真的。”斯期微笑,“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每天给你一个临时标记,直到你痊愈为止。”
邵委的表情柔和下来,他低头看着斯期,突然问:“今早我吻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斯期一愣:“你记得?”
“我记得。”邵委轻声承认,“我记得每一个不敢让你知道的瞬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层金色的纱。斯期站起身,将邵委拉进怀里,这次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个迟到三年的、真正的拥抱。
窗外,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花园里新栽的薰衣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