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谓。”随玉拉开了点距离,不欲再与他搭话。
若真是元翊干的,他们结了咒,随玉应当早就能察觉。
林成霜笑着摇摇头,带着人往回客栈。
随玉进屋时,阿矜正捏着一个飞镖出神,随玉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去接。
这飞镖却早就预判到他动作,“噌”地化作一缕烟,消散在空中,叫随玉扑了个空。
熟悉的玄息。
“主人,这镖带了只布袋来。”
“里头是什么?”
“像是什么妖的妖丹。”阿矜打开口袋,一只荧蓝的珠子躺在他手心。“会不会是那凡人给的?”
随玉拧眉,“凡人如何进得来?”
“正是呢,凡人如何进得来。可有人却是同吃同住了好些日子。这会不会是……”
“不是。”随玉一把接过妖丹转身出门。
阿矜撇撇嘴,跑到木头桌旁同鬼莲说起话来。
水雾氤氲而起,淡青的妖光中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如何如何,今日可和好了?”
正是那地府桥姬。
阿矜撑着下巴道:“没有,元翊没来。”
桥姬:“半个月,最迟不过半个月。”
“为何?”
“若他真心待阿玉,定然不会狠心走这么久的,我同鬼使大人斗气,就从来不超半月。”
“那是你巴巴地哄来的,主人可不会去哄那凡人。”
桥姬低笑了一声,“阿矜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明面上是我日日跟着鬼使大人,可若我负气不去找他,不出三日,我便会在地府处处见到他的鬼息。这时候,我再去找他,就能饱餐一顿,而且,比寻常时候更加美味。”说到这,桥姬笑意更浓。
阿矜却仍是困惑,闷闷道:“主人可不是贪嘴之人。”
“那凡人今日既送了妖丹来,就说明心里还是念着阿玉的。你且看着,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出现了。”
“我不信。”
“那我们打个赌,若是三日内,那叫元翊的凡人没现身,我就给你一枚金饼。”
“赌就赌。”
*
另一边,随玉拿着妖丹走下楼,被一屠户打扮的人挡住了去路。
是个面容消瘦的中年男人,一身深褐短打,背上背着一把弓,看着虽无血迹,却散发的浓烈的腥味,不似人血,而是各种妖物的髓液。
男人笑眯眯地横臂一拦。“小公子袖中的宝贝可否借在下观摩一二?”
“让开。”随玉不禁皱了皱眉,他急着追那缕玄息,不欲与他纠缠。
男人缺突然出手,腥风袭面而来。
随玉后撤一步,拂袖打散浊气,眉间戾气涌起。
男人像是看出什么,脸上笑意顿收,大喊道:“来人啦,抓贼了。”
“快,拦住他,我辛苦猎的妖丹,被这小贼顺走了。”
杏花酒家院内聚了些吃早点的人,纷纷仰头看向二人。
男人伸手便要拽住随玉领子,被他周身玄息一震,不由得退后两步,反手抽出腰间短刃。
小二见状不对,快步赶来,挡在二人中间。
“诶呦,两位客官,这是怎么了,大早上何必剑拔弩张的。”
“他偷我妖丹。”男人语气恶劣道。
“杨大哥,这位公子相貌清秀,不像偷鸡摸狗之辈,想必有什么误会。”
“他怀里的妖丹,正是我跟了七日的翠兰蟒的,他趁我不备顺走了。”
楼下一食客道:“大妖谁都想收,怎么就是你的呢?说不准是这小兄弟自己收的。”
杨琛嗤笑一声,“翠兰蟒蛇涎异香难除,他身上干干净净半分气味也没有……”
“诶,这小公子谪仙一般的模样,身手修为定也是出神入化,说不定收一只蛇妖,对人家来说如探囊取物,没沾上蛇涎呢?”
“对呀对呀杨老鬼,别是你自己技不如人,眼红人家反来污蔑。”
“你、你们……”杨琛怒气更甚,指着随玉道:“你,同我比试一把。”
店小二面露难色,朝杨琛连连拱手,“杨大哥,误会说开了便好,何必动手呢。小店生意可经不起这遭啊……”
“你叫他把妖丹给我。”
台下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嚷道:“小二小二,是不是又有打擂看了。快搭台,我这位置让给你们。”
哄笑声渐起。
这群凡人太过聒噪,随玉听得实在恼火,正欲召出骨鞭。
肩上突地一重,林成霜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阿玉没睡个回笼觉?”
杨琛看着从随玉身后探出的林成霜,面色一凝。
林成霜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大哥。”
“不……不,林公子说笑,杨某可担不起。”
“客气了,早前听家父说起,杨大哥近来在清溪游历,小弟来此未曾拜会,失礼失礼。”
杨琛臊得脸色通红,连连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是我们同行的道友,我们早起抓妖,眼下还未用早饭,杨大哥一起吃点?”
“不必了不必了。”杨琛灰溜溜地走出店。
“那日后有机会,我再单独请你,杨大哥千万要赏脸啊!”林成霜望着他仓促的脚步大喊。
台下看客哄笑一堂。
林成霜看出随玉疑惑,低声解释道:“杨琛,修为不高,是个半吊子捉妖师。曾在我家做过几年幕僚,后来被发现是个滥竽充数的,就打发走了。”
“他呀,泼皮无赖惯了,估计是看你瘦弱,想抢你的妖丹。”
“那你为何要还要请他吃饭?”随玉被林成霜带着往楼下走,坐到一处空着的案前。
邻座的一男人扭头道:“林公子这是敲打他呢,杨老鬼这下可不敢再留在清溪镇,只怕都要跑出城门了。林公子你这小兄弟真有意思。”
“阿玉淳直。”
邻座男人呵呵一笑。
此时,小二端着茶点上来,多是清淡之品,同长泽斋食无差。
随玉看着茶点,想起在云麓山下吃过的酒酿丸子。
据说是城西一个老婆婆做的,元翊每次去城中鬼市当妖丹,都会带一碗给他。
好久没吃过了。
“蟒珠?”谢悬舟抱剑下楼,坐到林成霜对面。
“嗯。”随玉将袖中荧蓝妖丹放到桌上,倏然站起身。
林成霜见状扯了扯他衣袖,从腰下荷包里取出一块银子塞给随玉,“这个拿着,别走太远,晚上我们去拜会楚家家主。”
随玉漫无目的地往城中走,日头渐渐高了起来。
同长泽在的山地风光不同,清溪镇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致,水道繁密,桥渠纵横。
小贩沿河设摊,瓜果盈船,叫卖不断。
随玉颠了颠手中银锭,停在一个糖点摊前。
“老伯,这里可有……酒酿丸子?”
“诶呦小哥,我这只有糖葫芦卖,酒酿丸子,你顺着这路走,巷尾倒有一家卖。只是这个点了,也不知收摊没有,你快些走,兴许赶得上……。”
“多谢。”随玉将银锭放到摊前,摘下一只糖葫芦,快步往巷尾走。
……
巷中酒香勾人,一家杏黄招旗的小店出现在拐弯处,随玉走近发现已经落了锁。
盘旋的酒香里,随玉生出几分怅然来,立在那久久未动。
天空织起细密的细密的雨丝,天光暗淡了些,忽闻头顶响动,仰头见一抹黑色身影晃过。
随玉飞步上瓦,骨鞭紧跟其后。
只见一人身着黑衣斗笠,穿梭在屋宇之上。
随玉快步跟上,一面催动骨鞭去追,一面暗自施灵网堵截去处。
那人似是感受到灵力追截,加快了速度。
二人在这高高低低的屋脊上追逐不停。
眼见民居将尽,那人脚步一顿,回头撇了一眼,看见了那马上便要结成的灵网。下意识召出利刃。
随玉催动骨鞭去拦,骨鞭利刃相触之时,那人却突然卸了力,骨鞭顺势攀上他手腕。
随玉快步走近,灵波劈开了他斗笠。
元翊偏着头,任由发丝垂落掩住半张脸,不肯去看他。
随玉心头一颤,万千思绪横在胸口,一时间不知如何倾诉。
低头却见森白骨鞭上沾上细密血珠。
“松开。”元翊哑声道。
“我……”随玉凑近召回骨鞭,闻见一股甜腻的酒香。
元翊揉了揉被刺伤的手腕。
随玉眼尖地看见他腰间挂着个食盒,当即伸手去拽。
晃荡的酒香里,随玉飞快拆开了盖子,泼得只剩半碗的酒酿出现。
一滴血自元翊腕间落下,正巧落入碗内。
“别吃。”元翊呵道。
随玉一顿,猛地低头喝了一大口。
下一刻黑玉匕挑翻瓷碗,汤水泼了随玉一身。
随玉抬头,看向元翊,“不是给我的。”
“我……”元翊一噎。
随玉站起身,理了理衣衫,问道:“给谁的?”那点子嗔念与不满转眼间烟消云散。
元翊心下叹气,又喝了血,眼下可没冷泉去解。
几日不见,随玉还是这般莽撞直愣,离了他也不知过得如何。
待了一会儿,元翊仍是不语,随玉自顾自地从袖内掏出块银锭,低头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走。
他一动,元翊便在脉下感到一股横冲直撞的热意。想是被这酒一激,赤阳血的效力更强了。
元翊心道不好,伸手去拉他,随玉被扯得身形一偏,一滴热泪滴到他腕上。
热泪灼得他心头一麻,元翊轻轻带着随玉转过身来,手心微颤地拨开他面上凌乱的发丝。
随玉面上无悲无喜,半滴水珠沾在睫羽上,眼中是元翊看不懂的情绪,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细密的酸楚涌上元翊心头。
“银子给你了,你再买一碗给他吧。”随玉道。
“打翻你的汤,对不……唔。”
元翊一把将人捞入怀中,“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