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翊指下跳动着一缕微弱的灵息,不仔细探根本察觉不到。
这……是魂珠?
就连方才那低阶咬秤兽的魂珠都比灵力强。
寻常妖兽魂珠离体,撑不住多久就会再入轮回。
像随玉这一介孤魂,还病病恹恹地撑了几百年的,还当真稀奇。
眼下他说要给元翊魂珠,莫非是要再结一颗?
元翊心下犯疑,可他从未听说失了魂珠还能再结回来的。
随玉其人,总顶着一张看似真诚的脸,说些不过脑子的唬人话。
床榻上说满心满眼都是他,其实早就把心许了他人。
说出了门一切听他的,可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的,还是非缠着要买。
答应在外会跟紧他,却还是一不留神就溜不见。
就连前日出门时保证的,下床时定会好生穿鞋,此时也仍是光着脚就跑下楼来。
元翊细想来,随玉嘴里答应的事就没一件真心做成过的。
眼下说魂珠定会给他,只怕也算不得数。
只是想先哄住他,他难道真就像得那般精妙绝伦么。
“我不信你。”
随玉似是没料到元翊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呆呆地站着看向他。
元翊抽回手,将方子收进袖内,转身在方才阿矜拿过丹药的柜子里摸索起来。
他的血虽有驱煞的作用,可赤阳肉身到底阳气太重,常人吃了都能会血气上涌,更何况随玉这极阴体质的魂。
不服些清凉的药来克化,只怕会留下病根。
也不知温性药材阿矜给放到哪去了。
在元翊凝神翻找之际,随玉悄声跃至他身侧。
淡淡的幽兰香蹿入鼻尖,元翊偏过头故意不去看他。
“你在找什么?”
“这里的药材都是俗物,破不了你的咒的。”
“只有我的魂珠可以。”
“我已经感受到它了,不会太久的,你再等等好不好……”
随玉像小动物一样凑在他身侧,声音小小的,不细听压根听不清楚内容,元翊心思全在药柜里,也没留心他说了些什么。
这药柜里杂七杂八地堆着各色丸药,方子上的东西七七八八地寻得差不多了,只差一味名为“冷泉”的药没有踪迹。
好在这东西不难寻,云麓山上便有。
待解了随玉身上的热毒,他们就彻底两不相欠了,元翊低头看着随玉乱蓬蓬的头顶,随玉仍低声嘀嘀咕咕着什么。
心想还是赶紧去取了冷泉为好,再拖下去,只怕就脱不得身了。
也顾不得眼下天色黯淡,召回黑玉匕,便打算上山去。
随玉察觉到他突然的动作,心下一寒,方才说了那么多,他原是半分也没听进去。
见他真要走,赶紧双手环住元翊腰腹。
元翊没有防备,飞来的黑玉匕也来不及偏离,刃上煞气“噌”地擦过随玉脸侧,齐齐切下几缕青丝来。
元翊一惊,下意识地想掰过脸查看,却被随玉躲开,只觉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臂愈发收紧了。
“松开。”元翊开口道。
随玉置若罔闻,身子仍半分不动,二人无声对峙起来。
躲在木梯转角的阿矜和咬秤兽悄悄打量着二人。
看了一会儿,咬秤兽终是忍不住问道:“他俩……不是兄弟吧?长得也不像啊。”
“当然不是。”
“那咋抱得这般紧呢,到底什么关系呐……”咬秤兽沉思。
阿矜使劲儿拍了一把它的头,“废话,当然是主仆关系,那凡人是主人新收的仆人。”
“可俺瞧这不像,人间的仆从要是敢对主子拉拉扯扯,早就被打死了……”
“主人可不是凶神恶煞的人。”
“咦,那小公子身上有蕴着的杀伐之气俺都能闻出来,才不像什么好人。”
“休要胡说八道。”
“诶诶,走过来了。”咬秤兽几欲叫出声,被阿矜眼疾手快地扯到一旁。
元翊没理会嚼舌根的两人,抱着随玉往屋内走,合上门还顺带加了一道隔音咒。
赤阳血虽是驱妖驱煞有奇效,可没成想对随玉效用这般大,才吃了一滴就烧得浑身滚烫。
站得那般近,元翊竟没早发现他的不对劲。若不是抱上了来,还不知要烧成什么样子,随玉竟还有精力同他辩驳。
随玉脉下一股热流横冲直撞,撞得真元四散,灵气紊乱。
眼下纵是有现成的丸药吃下,待丸药消化入体,只怕也迟了。
这火气须得立马引出来,否则等热毒游完全身,就回天乏术了。
元翊把这烧得眼睛都红了小鬼放到床边,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盏冷茶,又拿了个空盏过来。
暗忖道:也不知鬼魂放不放得了血。
“做什么……”随玉警惕地打量着他。
“喝。”元翊好没气地看了他一眼,把茶盏递到他神前。
“喝了就不走么。”
元翊眉心一皱,“先喝。”
随玉撇撇嘴,不情愿地接过茶盏,才凑到嘴边,却见元翊擦拭起匕首来。
急急地解释道:“不行不行,魂珠现下才一小块,解不了你的咒……你……再等等,再等等……”
“谁说要剖你魂珠了。”元翊淡淡道,“胳膊伸出来。”
随玉双手攥在一起不动作。
“食指伸出来总行吧?”
“做什么?”随玉轻声问。
“放血。”元翊做得近些,从他手中接过喝了一口的茶盏。
“你没发觉你脉相怪得很么?”
“我以为是因为你要走……”
“呵。”
说着随玉怯怯将右手递了过去。
元翊支起一只腿,让随玉靠着,又轻轻将他的头偏了过去。
“别看。”
“嗯……”
二人靠得这般近,一呼一吸间皆是随玉气息,元翊稳了稳心神。
冰凉的匕首贴上指间,随玉不自然地颤了一颤,立马被元翊按住。
“会疼么。”
“一会儿就好。”
“没旁的法子?可我觉得热症不在血里。”
不在血里还能在哪,元翊一哂,他自己的血他还不知道。
眼下放血也只是权宜之计,真要彻底消了病根,还得去寻冷泉。
随玉似是看出他不信,拉起元翊另一只手直往自己身下探。
隔着薄薄的吉光羽,炙手的热气从元翊掌心传来。
“在这……”随玉眼睛烧得红红的,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元翊一愣,皮肉下似有一团火气乱撞,方才脉里四散的真元全聚到了这里。
随玉抵着元翊手心无意识地蹭动起来。
元翊脑子里登时炸开一片烟花,赤阳血烧人魂元,却不会致人情思紊乱,眼下随玉这般,莫非他们两人交换过气息的缘故……
随玉动作青涩稚嫩,瘦弱的腰肢微微晃动,元翊收手也不是,放着也不是。
这症状要解也不难,将扰乱到魂息绕回各脉即可,若是内力高些,强压下去未尝不可。
可随玉……还是疏通得好。
“好热……”随玉轻叹出声,额上凝了几滴汗珠,顺着脖子流进衣里。
元翊深吸一口气,指尖颤动着拨开本就不端整了的吉光羽,一路蜿蜒向下。
……
到后来,随玉半个身子都扑在元翊身上,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二人抱坐良久,元翊揽了一把坐在他怀里的随玉,随玉脚踝碰落了床边一个硬物。
是个茶盏,本打算用来盛血的,此时骨碌碌地滚远了。
“渴。”随玉声音沙哑。
“等着。”
元翊将人轻轻放下,大步走向桌案,倒了盏带蜜的温水来。
随玉接过直往嘴边送,肩头衣裳微颓,元翊见状赶紧上前替他拢了拢。
又想到什么,转身下楼去。
躲在门口的阿矜和咬秤兽二人眼神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刚想往屋内看,被元翊“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黑玉匕又化作一条收妖索,将那好事儿的妖兽捆下楼来。
阿矜跟在元翊身后,几番想开口询问,却被他身上动摇间发散的灵息扰乱。
只见元翊升了盏鼎,鼎下玄火“噌”地燃起,整个屋子顿时火光煌煌,不细看还以为屋内走了水,哪知只是在用法术烧水。
阿矜冲鼎下飞了只羽镖,遇火刺啦刺啦地燃了起来,这火不是凡火,怕是一般小妖都禁不住烧,此时却用来热水,这等大材小用的作风,倒叫人莫名熟悉。
不多时鼎中水液便沸了,水里扔了支香兰草,淡淡的香草味弥漫在空里,是随玉喜欢的味道。
元翊端了盆上去。
进屋时,随玉正歪歪扭扭地靠在床沿上,眼睛要闭不闭,头也时不时向下点,一副打瞌睡的模样。
“先别睡。”元翊将木盆放下,也坐到了床边。
“嗯?”随玉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瓮里瓮气道:“还做什么?要睡觉……”
元翊身形一顿,“不做什么了,给你打水擦擦,就这般睡下,仔细身上不好。”
随玉轻哼了一声,轻轻朝他伸出手。
温热的毛巾延着手臂向内擦去,引得身前的人轻颤不止。
一阵窸窣的擦洗声过后,随玉已是困得眼都睁不开,往床榻上倒头就睡。
元翊收拾好榻前杂碎,转身瞧见随玉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诧道这人怎么越发清减了,前几日看着倒没这般瘦骨嶙峋。
他身子虚,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便俯下身对随玉道:“明日同我上云麓山。”
随玉无意识地点点头,彻底沉入黑甜梦乡中,这一梦分外安逸。
元翊给人掖好被角,端了盆转身出去。
也不知这云麓长泽,还是不是同前几年那般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