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到的时候顾喻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就直挺挺的站在酒店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质手提包,里面装着他的电脑和一些手稿。
顾喻上车后发现他旁边有人,顾喻本就沉闷,所以也没打算打招呼,没想到那人先开口了。
“你好,我是任易,X X公司的工程师。”任易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不想理你”四个大字的顾喻,整个车里的氛围都凝注了,接着笑了笑,从容不迫道,“你是顾喻工程师吧,久仰大名,多多指教。”
这次总算理人了,但也只是点了下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大气都不敢喘,默默开车,心里却暗暗想着下次他一定会赶在顾工出酒店前到。
二十分钟后,到了——ArchiVista在南城的分公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前往会议厅。
“来了。”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件白色衬衣打了个黑色领带,他并没有大腹便便,就是正常身材,头发倒少得可怜。
对于建筑工程师来说,这样的情况其实也见怪不怪,但顾喻独独是个例外,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一种不近人情的惊艳——出挑的长相和一头浓密的黑发,很难将他和工程师联系在一起。
“坐吧,这次会议是来确认最终方案的,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开工将定在下周一。”
顾喻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和手稿,淡淡的说:“我有问题。”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他将自己修改后的方案发到交流群。
谁不知道陶总工在业内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有几个人敢公然质疑他制定的方案,何况是这个空有皮囊的毛头小子。
陶宇看完后,神情很严肃,整个会议室都冷了下来,没人说话,一个个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被羞辱一番。
“哈哈哈,好啊,你是第一个敢提出问题的,顾喻是吧,不错。”大家都傻眼了,不对啊,这陶总工不是最好面子吗,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格外欣赏这个顾喻,是他们眼花了吗?
“这些设计都非常有个人的想法,可以被采纳,有我当年的风范。”陶宇刚说完,后面又传来一道声音:“陶总工,我也有问题。”
“哦?任易,你来说说看。”
“南城并不适合建这种太高的建筑,这的气候不稳定,常年刮风,这样的设计施工难度太高,对于工人的安全没有保障。”
看着众人左右商量着什么,接着道,“陶总工,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南城的天什么样,地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尽管您的经验很多,但不排除万一啊,我们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去赌。”
又是一阵沉默。
“你觉得呢,顾喻。”陶宇沉声问。
从小从南城长大的,这句话在顾喻脑海中一闪而过,虽说对这个任易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从来公私分明,何况这个问题确实也是本次施工的重中之重。
“嗯,我赞同。”
又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快十二点了,陶宇就让大家可以去休息会,下午再继续。
顾喻习惯了独来独往,这时有好几个同事看出来这人的能力很强,都纷纷凑过来主动找他聊天,他一直没理,一个人去了公司的食堂吃饭。
那些人感觉有些尴尬,甚至恼羞成怒。
“不就是被陶总工夸了两句,傲的什么,摆个脸给谁看,切!”
“就是就是,你看人家任易多随和,性格又好,又有想法。”
话音未落,任易就走过摆了一个非常绅士的笑容说:“谢谢你们的夸奖,但也请不要在背后议论他人。”
那几个人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脸上再也挂不住,匆匆逃了。
“没位置了,拼个桌吧。”任易端着餐盘坐在顾喻对面,谁知道那人眼神都没分过来一个,自始自终低头认真吃着饭。
过了一会任易又开口道:“你也是南城的。”
没有疑问,是肯定。
这回顾喻看了他一眼,透着一种关你什么事的态度。
“能让你开口认同我的提议,除非你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对于外地人来说,仅凭短期的考察并不能看出什么。”
顿了一下,对上了顾喻微微上挑的眼睛,接着有条不紊的说完。
“这个工程前期没有任何问题,而问题就是出在最后封顶,以这个高度的建筑设计再加上南城这摸不透的天气,如果遇上突如其来的台风或是暴雨,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我说的对吗,顾工?”
他分析的一点都没错,可顾喻就是不想理他,最后点了下头,端着餐盘走了。
任易的笑僵在脸上,也是体会了一把刚才那几个被双重“打击”后逃跑的同事的感受了。
顾喻放下餐盘,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还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回到会议室,决定试着重新设计一个顶层建构。
他一直喜欢手绘图纸,那支笔夹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在白纸上来回滑动,沉浸思考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暴露出曾经的小习惯——轻轻咬着自己的食指。
*
顾喻和赵澈的成绩一直都很优异,从来没让雪姨操过心。两人的中考成绩都不出所料的进了区前十,分数也大差不差,最后一起去了南城实验二中。
上了高中以后,王雪怕顾喻的性格住校会被欺负,所以干脆让两人一起走读了。
早晨上学早不堵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可偏偏放学赶上晚高峰,一坐就是四五十分钟。
每次他们两个回家饭菜都凉了,王雪为了两个孩子,就把饭点往后延了足足一个小时。
可这就苦了下班早的赵国伟了,每次饭桌上都能听见他的哀怨“哎呦,饿死我了,雪呀,你就是偏心。”王雪嘴上骂他“饿死算了!”手上却多给他夹了不少菜。
后来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时候吃饭,可赵国伟还时不时抱怨。有一次赵澈看他爹又要张嘴,抢先一步说了句:“老赵,撒娇就撒娇呗,别每次都用这个法儿让我妈给你夹菜啊。”
赵国伟老脸一红:“你小子,说什么呢!”
瞬间整个餐厅溢满了笑声,其乐融融,一直低头安静吃饭的顾喻,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晚饭后赵澈就会拉着顾喻回他的房间,王雪女士每次九点左右会端着果盘去敲房门,看到的就是两个小孩挨在一起学习的画面,为此她也是非常的欣慰。
其实一开始顾喻非常抗拒,但是他性格再沉闷也招架不住赵澈这狗皮膏药似的作风——隔半个小时就来他房间骚扰一次。
‘你记数学作业了吗,顾喻’,‘顾喻,物理是什么来着’,‘顾喻,老班上课讲的英语试题你还有吗?’
他刚沉下心,再随着某人的又一声‘顾喻’之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爆了粗口:“你他妈有完没完。”
赵澈无辜的看着脖子有些气红的顾喻,小声说:“那个,语文作业的练习册是第几页来着。”
这傻逼合着一科作业都没记呗。
顾喻心想,人在最崩溃的时候竟然是想笑。
最后他拿起桌面上几科没做完的作业,认命的去了赵澈房间,后面还传来了某个傻逼兴奋的声音。
“嘿嘿,顾喻,这样我就不用来回跑了,还打扰你学习。”
你他妈还知道打扰我呢,怎么不干脆说就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学了!
两人都是实验二中尖子班的,老师经常布置些异常困难的卷子。
每次遇到解不开的题时,顾喻就会不经意的咬手指,这个习惯从小学就开始了,只是赵澈不知道,毕竟在这之前两人都是分开学习的。
所以赵澈坐在顾喻旁边看着他这个动作觉得有些好笑,像小孩子一样,就忍不住想要逗他,“哎呀,小喻同学咬手指干什么,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你的澈哥哥求助。”
顾喻瞬间就松了口,骨节处那块白嫩的皮肤泛起了一片红,他闭了一下眼睛,有种被发现的窘迫感,耳尖也有些热,堪堪忍住这种羞愧的心理,最后吐出一个字:“滚。”
听到这话,赵澈无所谓的笑了笑,瞥向那张卷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喻卡了十多分钟。这是去年竞赛题,对于他们这种刚上高一的学生确实有难度,但耐不住某人有天赋啊。
“啧,这张卷子恰好刚做完,新鲜出炉的解题步骤要不要啊,小喻同学。”
“滚,不需要。”
又是一句毫无感情的回应。
赵澈拿着笔在指尖转了一会,感慨道:“有时候太优秀也是一种罪过啊。”
顾喻听了这话,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继续解题,写出了与赵澈全然不同的解法,清隽规整的字占满了半张卷子。
心里却毫不留情的痛骂道:那他妈跟优秀是一种罪过什么关系,明明就是脸皮厚得没边了!
写完最后一个答案时,顾喻终于冷静了不少,收起了卷子准备做其他科目。
之后的日子,除了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发言以外,也算是和平相处,毕竟有时候一个人咬着手指思考,确实不如两人共同分析一番解决的快。
*
等到大家都回来时,顾喻已经将稿子收了起来。
陶宇站在会议厅最前面,说道:“刚才我和上层汇报了这个事,他们表示项目不能再拖了,最多再给我们一个星期,不然,多一天就担一天的损失。”
底下一阵唏嘘,“我起初的方案确实与实地不符,所以我决定顾喻、任易你们负责设计封顶的总结构图,剩下人协助,重新估算成本,施工周期……”
所有人接到安排后,就开始工作了。
陶宇走到顾喻和任易的桌前,一手扶上一个肩膀道:“看好你们两个,建筑界的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