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想加入天灾重建局。
可武绶知道她的想法后坚决反对,从那之后对洪天的事闭口不谈,要她老老实实在方舟里活一辈子。
天灾末世,各种灾难轮着番地来。
六月,又一次暴雨接替旱灾突袭地表,来得突然,大得离奇。
尤其是新川安全区,连着倾盆了十三天,方圆几百里涝得只剩几个山头。
相如鬼鬼祟祟地趴在数十米高的钢铁长城上,拿着一支微型望远镜朝远处观望。
圆形狭小的视野里框出又一处山崖的崩塌,混黄的洪水裹挟泥石而下,瞬间吞没了崖下零星的人。
也就是那一刹那,一堵薄如落叶的黑墙仿佛钻地而出,从洪流中极速生长起来,短短十几秒间变得无比高大,立刻阻住了泥石流的去路。
相如双眼一亮:那就是洪天“黑盾”的其中一种形态!
直升机趁机飞过去落下绳梯,拖拽起几个黑点升空离去。
那奇异的黑墙在愈发猛烈的冲击中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便突兀地溃散了。
无数碎片被卷入浩劫,汇入洪流向着山脚冲袭,又和之前的所有洪灾一样,被钢铁长城阻挡在外。
地面剧烈震动,但没能传导到这堵坚实的金属长城上,一如远处洪流的呼啸声,统统被耳畔的暴雨掩盖。
即使披着雨衣,她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愈来愈大的雨点砸在背上,简直像是挨了很多结实的拳头。
“相如。”
一声呼唤从密集的雨束间挤进来,被喊的那位摸了把耳廓的水,以为是幻觉。
“啪”
“诶呦我...”
相如被拍得脑袋一沉,险些成了敲墙的棒槌。两眼一挑回头去看,只见来人眼里的怒火比她还盛,脱口而出的臭骂混着雨水生生咽了回去。
“...哥。”
她哥,武绶。
如今已经成为天灾重建局洪天处的023号小队队长,在三年的救灾生涯中练出了一身金玉其外钢筋其中的漂亮肌肉,穿着一套贴身的洪天制式黑甲,壮得好似牛犊。
这壮汉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来,手指微曲,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敲,气势如山,咧着大嘴吼道:
“第几次了,嗯?天天跑到这看个什么劲,就铁了心非得进重建局舍生忘死吗,救天灾是那么好玩的?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
相如捂住额头,把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从那线条完美的强壮臂膀上撕下来,问:“还有多少人没撤离啊。”
武绶:“多着呢,怎么滴,你要下去帮着捞?麻利儿地回家。”
想去你也不给机会啊。相如撇撇嘴,在她哥的死亡凝视下老老实实爬上了升降机。
升降机稳稳下落在金属巨墙的中段,这一水平高度连接着无数条长桥,桥的另一端则摇摇挂在一幢幢建于山顶的圆柱形高塔上。
相如被押送在其中一道桥上,磨磨蹭蹭往家走。
回望一眼,巨墙在雨幕中向远方无限延伸,逐渐变成模糊的深灰色影子。听说这座长城连接着数十个安全区,不知道究竟修了多长。
相如边走边低头看,脚下几百米就是被泥水冲泡得乱七八糟的旧城市,偶尔能见到尖锐的坡顶和避雷针顽强地站在水中。
那可能是她上辈子那个世界的遗产。
她如今的家,在不远处那些灰不溜秋的、被称为“方舟”的圆柱形高塔里。
为了最强的防御性能,方舟外墙浑然一体,连窗户都没有。
整日不见天,憋得她心烦手痒,总想挑点事跟谁干一仗。
相如叹了口气,她算是体会到前世那些学生们的感受了。
即将大学毕业的年轻女人,就是很容易为了前程伤春悲秋。
伤感转瞬即逝,回家洗了热水澡后,精神焕发的相如端起一脸谄媚,亮出肌肉不丰满但紧实的手臂,“哥,我觉得你队里还缺一个侦查前锋,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合适。”
“你多虑了,我队里人员很充足。”武绶被磨得腻烦,横眉想敲她,臂环上通讯器突然“嘀”的长鸣起来。
外面同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穿透了厚重的铁房门。
他顿时脸色一肃,抓起桌上的金属黑盾,熟练地绑缚于后背上。
相如知道,这代表着某个临近的地方,又有人被发现困于突发的洪灾里,等着“洪天”们举起黑盾,带来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她胸前的黑曜石牌开始发烫。
十年了,相如很熟悉这个感觉,心中顿时升起了浓重的不安。
武绶沉默着整顿完毕,推门迈步,相如忍不住跟了一步,喊:“哥!这次别去了吧。”
她哥紧皱的眉头散开,一巴掌揉乱了她的头发,“你老实点待在家,别乱跑。”
相如说:“你不在家可管不着我。”
武绶赏了她一个脑瓜崩,铁制的厚重房门在相如面前缓缓合上。
啧,屋子里安静得让她觉得心焦。
“走了也好,十年老兵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也不是没遇到过大洪灾。”
相如嘟囔了一声,躺在床上,把脖子里的黑曜石牌拿在手里看。
这牌子从小跟着她,里看外看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有一点很诡异——每次附近要有特大灾难爆发前一段时间,它就会剧烈地发烫。
她曾找宋沉弦帮忙检测,可无论怎么验,都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她发现石牌和天灾有感应后,几次阻拦武绶在重大天灾时出任务,但没有一次成功。幸好,也没有一次真的出了事。
不过这次好像感应得晚了点,洪灾都已经来了才开始发烫。
算咯,还是别想那么多。
大哥出任务,她可算有机会摆脱管控,去解决进不了重建局的问题了!
相如出了门,去乘坐方舟中枢电梯。
直径半公里的方舟高塔中央,被花瓣状分布的九部电梯上下贯穿,向下深入山体之中,连接着藏在山体中的所有部门以及其他生活场所。
地下27层,是方舟大学新川分校所在,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这座山头上,九栋方舟塔内的全体居民,都会在这所学校中度过七年的教育生涯,从10岁到18岁,接受一套系统的教育。
而后,通过选拔的人会被分往重建局管辖之下三大处:光复处、洪天处和地牛处。
要么进洪天处抗洪救灾,要么去地牛处管地质灾害,这些都是搏命的工作。当然,更多人向往的是光复处。
光复处管辖整个安全区的资源调配,几乎没有人能拒绝这样油水十足又不用直面天灾的好岗位。
而落选的大部分人,只能在安全区委员会的安排下进入无甚紧要但仍需存在的鸡肋岗位,比如方舟5栋单身办,专办说媒拉纤的红娘活儿……
兵王变红娘……那日子想想就两眼发黑。
相如深深呼吸,看了眼表。
刚过下午四点,还是各单位上工的时段。
现下又遇上突发洪涝,休假的洪天队员们也都应召去抗洪前线了。
地上的居民楼层空寂无人,平日里繁忙的电梯也都空闲着。
相如所乘的电梯在地上1层停下,门缓缓滑开,意外地露出一个人来。
这人个高腿长,浑身裹在纯白的长袖长裤里,同色大兜帽盖住了整张脸,看不清面容,只留一个死白的下巴若隐若现,浑似长腿北极兔成了精。
相如瞟了一眼,浑身的毛都要炸了。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相如含着锐气的眼尾一挑,长腿“哐”一抬抵住门,就把这病毒拦在了门外,皮笑肉不笑。
“人满了,下一趟吧。”
北极兔略抬起头,露出一张无甚情绪的脸。
常年不见天日的雪白肤色,嵌着两枚漆黑的玻璃似的眼珠子,高瘦的鼻梁下那双总是微抿着的唇也颜色浅淡,肉白里透着一点点粉色。
相如心中冷笑。
呵,宋沉弦,人如其名,阴沉鬼,人见人嫌。
而且越长大越气人,还是小时候可爱!
阴沉鬼瞟了一眼挡住去路的那条腿,脸上挂起一丝诡异而温柔的笑。
“又在心里骂我什么?” 那嗓音浅淡得似一阵阴风飘过。
相如抵门的腿汗毛倒竖,不甘示弱地瞪他:“谁骂你了,被害妄想症,退后!小心关门夹你兔…头毛。”
出乎意料,对方顺从地后退了半步,帽檐下两只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
多看一眼这张脸都觉得晦气!相如撤回腿,同时迅速按下关门键,跟瘟神说拜拜。
气儿刚顺下半口,相如只觉眼前一花,白色鬼影从门缝里“歘”地飘了进来。
她下意识往里让了一步,宋沉弦顺势挤了进来,电梯门正好锁上,继续往下降。
地下1层到24层都是重建局的机密单位,普通居民没有权限在这些楼层停留,她不得不跟仇家狭路共处了。
相如:“……”
没眼色的臭兔子瞥了一眼中控屏上的数字,“好巧,我也去学校。你是去找魏老师说训练室的事?”
相如“嗤”道:“不巧,宋沉弦,你有病啊,九部电梯你非得坐这一趟?”
宋沉弦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虽然轻微,但他那张水墨画一样黑白分明的脸上,任何细微的肌肉牵扯都十分显眼。
这表情,显然是被她的难听发言膈应到了。
相如爽了。
“嫌我说话难听啊,那趁早把训练室还我,不然我天天去给你诗朗诵。”
宋沉弦:“……教室划拨是光复处决定的,我没法左右。”
又是这套说辞。
相如冷哼:“你堂堂科研所首席,一切资源都能随你调配,究竟要做什么研究,就偏偏缺我那间鸟窝大的训练室?”
那间训练室,可是她好不容易瞒着武绶申请下来,为了准备重建局洪天队员选拔的。
那里面有选拔必考项目的专用训练设施,谁知才用了俩月,就被莫名其妙地改成了宋沉弦的专用实验室,任她再怎么申诉也没用。
谁让光复处是整个安全区的资源总管机构,优先级最高,任你是洪天处还是地牛处都得往后稍,何况她这个还在上学的普通学生。
要不是因为没了训练机会,参选无望,她何必求哥哥告小姨地四处求门路。
“说好的苟富贵勿相忘呢?”相如说,“忘了也不能相杀啊,十几年的交情,连一间屋子都不值?”
宋沉弦微不可见地蠕动了下嘴唇,一双黑眼珠子只盯着她看。
相如无语地撇开眼睛,打小就这副德性,一遇到不想解释的事,p也不放一个,锯了嘴的葫芦早晚憋炸膛。
啧,电梯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慢。
相如耐着性子看屏幕上数字磨磨唧唧地一个个变,突然,卡在“b24”就不动了。
“什么情况。”
她点了点屏幕,发现不知怎么的卡死了。
电梯里的灯闪了一闪,相如的心脏也随着节奏猛跳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