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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春风潜梨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间不再是缓慢流淌的溪水,而是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名为“死神”的瘟疫,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姿态,淹没了地图上的国界线。从H市那个惊心动魄的黄昏开始,不过短短数周,病毒便如同燎原的野火,沿着现代文明的血管——交通网络、人口流动——疯狂蔓延。新闻播报里冰冷的数字以几何级数攀升,地图上代表疫区的红色区块触目惊心地连成一片,最终覆盖了整个版图。城市不再喧嚣,霓虹。路灯。车灯。统统熄灭。只剩下医院彻夜不息的惨白灯光,和隔离区高墙上令人绝望的铁丝网,在死寂中投下冰冷的阴影。全国,瘫痪了。


    病毒所成了这片死寂汪洋中一座孤悬的灯塔。厚重的防护门隔绝了外界的绝望,却隔绝不了内部高压锅般沉闷凝重的空气。每一个穿着严密防护服的身影都像绷紧的弦,在仪器单调的嗡鸣和键盘急促的敲击声中,透支着每一分精力,与看不见的死神赛跑。


    林唤青被安置在后勤保障部。他无法进入核心实验室,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搬运沉重的设备箱、分拣消毒好的防护用品、处理实验废弃物。每一次看到那些沾染着可疑污渍的防护服被密封处理,每一次听到运送“样本”的冷藏车那令人心悸的低鸣,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心上。他离那个救了他的女孩很近,物理距离不过几层楼,却又仿佛隔着整个末世。他只能在BGG上偶尔收到她简短的回复:“安,勿念。” 或者更简短的:“在忙。”


    然而,绝望的浓雾中,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那天,林唤青正和几个同样被“收容”在后勤部的人整理刚送来的实验耗材。走廊尽头,核心实验室区域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却无法掩饰的欢呼声!那声音穿透了层层防护,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在寂静的病毒所里回荡。


    “成了!初步验证通过了!!”


    “有效!阻断率超过95%!”


    “白老师!我们……我们可能找到了!!”


    林唤青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看到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不顾形象地冲出来,隔着防护面罩互相拥抱、跳跃,有人甚至激动地跪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霾——疫苗!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BGG上飞快地敲下几个字:“亭玉,恭喜!听到了好消息!”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她又在忙得不可开交时,回复才姗姗来迟,却只有两个字,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平静:


    “嗯,曙光。”


    这曙光,却未能照亮他们敬爱的领路人。


    就在初步成果振奋人心的几天后,一个噩耗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病毒所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白柏教授,病毒所的定海神针,团队的灵魂,在一次深入高风险隔离区实地考察病毒变异情况时,防护服意外破损,不幸感染。


    消息传来时,实验室里一片死寂。仪器还在运行,屏幕上的数据还在跳动,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周亭玉正在显微镜下观察一份关键的病理切片,听到师兄季又颤抖着说出“老师……感染了”时,她握着调节轮的手指猛地一滑,视野里那片象征着细胞病变的诡异荧光瞬间模糊成一片刺眼的光斑。


    “不可能……”她低喃着,猛地摘下目镜,脸色惨白得像实验室的墙壁,“老师她……防护等级是最高的!”


    孟复苏师姐一把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周亭玉,声音嘶哑:“隔离区情况太复杂,意外……是意外……老师已经被紧急送入最高级别的负压隔离病房了。”


    白柏的倒下,抽走了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也抽走了周亭玉身上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旁边的休息室里很久,林唤青透过门上的小窗,只能看到她蜷缩在椅子里的背影,肩膀微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然而,当那扇门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周亭玉,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却淬炼出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老师的病程记录、研究笔记、所有的思路……都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加密硬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说,这是她的‘火种’。” 周亭玉的目光扫过季又、孟复苏和实验室里每一个眼眶通红的人,“死神带走了我们的老师,但它带不走老师留下的路!我们,必须走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把‘曙光’变成真正的‘太阳’!这是老师最后的命令,也是我们唯一能救她的方式!”


    “不辱师命!”季又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不辱师命!”孟复苏和其他研究员齐声应和,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荡,驱散了绝望的阴霾,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接下来的日子,病毒所的核心实验室变成了一个燃烧生命熔炉。


    林唤青依旧在后勤部忙碌。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那些从核心区送出来的废弃物——沾染着汗渍、甚至有时带着淡淡血迹(那是研究员们过度劳累流鼻血或不小心划伤)的防护服、手套,用过的试管、培养皿。他负责将它们分类、打包、贴上高危标签。每一次触碰这些冰冷的废弃物,都仿佛能感受到它们主人残留在上面的体温和那份近乎疯狂的执着。


    他渐渐从其他后勤人员低低的交谈中,拼凑出核心区的惨烈:


    “周博士他们……简直是不要命了!听说又连续熬了72小时没合眼……”


    “季师兄昨天直接在实验室里晕过去了,注射了葡萄糖才缓过来……”


    “孟师姐嗓子都哑了,还在吼着要数据……”


    “亭玉师姐……好像把自己头发剪短了,为了节省打理时间……”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唤青的心上。他想起那个在便利店门口咳得撕心裂肺却死死拽住他的女孩,想起那个在车上靠着他肩膀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想起那个在病床上还强撑着对他笑的女孩……她本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她救了他,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燃烧自己,在离他最近也最远的地方。


    一种钝痛在胸口蔓延开来,混合着深深的无力和难以言喻的心疼。他多想冲进那扇厚重的防护门,把她拽出来,让她好好睡一觉,哪怕只有一小时。但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接触过的废弃物处理得更仔细、更安全;把她可能需要的新耗材第一时间准备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在深夜,隔着几层楼,望向核心实验室那彻夜不熄的灯光,默默祈祷。


    那天下午,他照例去核心区外接收一批待处理的空试剂盒。其中一个盒子边缘,沾染着一小片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负责交接的是个疲惫不堪的年轻研究员,眼睛布满血丝,他哑着嗓子解释:“亭玉师姐的……做细胞传代的时候,手套被玻璃划破了,她……她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说没时间换,硬是坚持把那组关键数据做完了才出来……”


    林唤青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试剂盒,指尖触碰到那片干涸的血迹,仿佛被烫到一般。脑海中瞬间闪过周亭玉苍白疲惫的脸,她布满红血丝却异常坚定的褐色眼睛,还有她轻描淡写说“没事”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愤怒(对她不爱惜自己)和无力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核心实验室那扇象征绝对隔离的厚重气密门外。厚重的铅灰色门板冰冷地矗立着,隔绝了两个世界。他抬起手,想要砸门,想要嘶吼,想要把她叫出来,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但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颤抖地按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掌心下是刺骨的凉,而胸中却翻涌着滚烫的岩浆。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门,仿佛想通过这唯一的连接,传递他无法言说的心情。里面是她的战场,是白柏教授用生命守护的火种,是无数绝望者等待的曙光。他的愤怒、他的心疼,在这份沉甸甸的责任面前,渺小得可笑。


    过了许久,久到他几乎要被门板的冰冷冻僵,林唤青才缓缓直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盒带着血迹的试剂盒,与其他废弃物一起,小心翼翼地、无比郑重地放进了高危处理箱,贴上了最醒目的标签。然后,他转身,默默走向消毒间。水流冰冷刺骨,冲刷着他沾染了污迹的手,也冲刷着他翻腾的心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回到自己的岗位,更加沉默,也更加细致地完成每一项工作。只是,在夜深人静,病毒所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核心区那一点灯光倔强地亮着时,他会坐在楼梯间的阴影里,久久地凝望着那个方向。


    周亭玉,你一定要好好的。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如同最虔诚的祈祷。你一定要撑住。为了白老师,为了所有人……也为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活着。


    而实验室里,周亭玉浑然不觉门外曾发生过一场无声的风暴。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最新一组实验动物血清检测数据,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起皮。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瘦削得厉害,宽大的防护服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剪短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突然,一组异常的数据跳入她的眼帘。那不是失败,也不是完全的成功,而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拐点!


    她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疲惫至极的大脑瞬间被这个意外发现点燃。她飞快地调出之前的所有相关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眼中那悲壮的火焰被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科研狂热所取代。


    “师兄!师姐!快来看这个!”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打破了实验室死水般的沉闷,“这条路径……我们之前可能忽略了!老师笔记里提过类似的现象!快!重新建模!调整参数!”


    新的希望,如同暗夜中悄然划过的流星,再次点亮了这个燃烧生命的熔炉。窗外的天,依旧漆黑如墨,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总孕育着破晓的光。周亭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那微弱却倔强的光芒,映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仿佛永不熄灭的星火。林唤青在楼下感受到的,或许就是这星火传递出的,无声却滚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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