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吗?”陈嘉禾垂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轻笑了一声。
沈安翊紧紧皱着眉,嗓音沙哑:“又来看笑话么?”
陈嘉禾温和地笑了笑:“我今天来……告别。”
陈嘉禾声音低了些,慢吞吞地说:“安翊,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你别再讨厌我了好吗?”
“为什么?”沈安翊不看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却死死揪紧了床单。
陈嘉禾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你的骨髓匹配样本找到了,对方同意捐赠。我的事办完了,该走啦,免得惹你心烦。”
不等他回应,陈嘉禾便起身离去,留沈安翊一人看着她坐过的床沿发呆。他讨厌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可是他就要健康了,为什么她却走得那么快,一丝留恋也没有?
他还没有和她说,他早就不讨厌她了。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陈嘉禾的死讯,踩空摔下楼梯死的,据说磕到了脑袋。当时沈安翊刚做完骨髓移植,听到这个消息便愣住了。
怎么蠢成这样?连死法都这么蠢?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和苍凉,一直是错位的状态,仿佛他们俩之间一直有时差,怎样也赶不上。
她的葬礼上,他往她的棺材里放了一枚戒指,冷静又淡然。
“陈嘉禾,再见。”他轻声道。
走出门站在阳光下,沈安翊被太阳晃了眼,有些发晕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和一位拿着凳子的女生四目相对。
他微微一笑,用印象中的语气温和又疏离地说道:“同学,这张椅子我踩过,需要纸巾吗?”
真是魔怔了,光天白日居然又出现了他和陈嘉禾初见的幻觉。
面前的女生像他印象中一样把椅子放下,然后接过湿巾和纸巾忙活起来。
长时间的“幻觉”和周围嘈杂的人声让沈安翊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他叹了口气,行吧,不就是重生吗?
也许是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不认识陈嘉禾,所以当他注视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指一直在细微地颤抖着。上辈子也在抖么?还是……她也重生了?
起了些调侃的心思,沈安翊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手抖什么?”
陈嘉禾抬眼看向沈安翊,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你一直看着我,我紧张。”
她当然紧张。上辈子她到死都没能等到沈安翊一句“我不讨厌你了”,而现在,这个后来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人,正活生生地坐在她身边。阳光忽然变得滚烫,烧热了她冰凉的心。
陈嘉禾现在还是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她给沈安翊捐完骨髓后出院腿软摔死了,可是睁眼却看见沈安翊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少年干净的侧脸上。
上一秒,她还在医院的楼梯间踩空,后脑勺撞在台阶上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神经里;下一秒,塔径回到了第一次遇见沈安翊的教室里。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陈嘉禾正对上沈安翊微微蹙眉的表情。和记忆中一样清冷疏离,连递纸巾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接过纸巾的手在发抖,擦椅子时手也在发抖。
那一刹那的狂喜她实在难以描述,只知道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还来得及抓住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遗憾的人,来得及弥补一切。这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赐了!
只需要一眼,她就重新爱上了这个上辈子她死前才释怀的男孩。多花一秒,都是对自己那颗心的不尊重。
沈安翊微微一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擦完了凳子,陈嘉禾坐了下来:“我叫陈嘉禾,你呢?”
沈安翊看着身旁的女孩,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指腹。不对劲。
上辈子,嘉禾最后一个到班上时,只有韩驿和他身边还没同桌,并且韩驿旁边那张桌子没有椅子。按理,她是该坐在他身旁的。可是陈嘉禾嫌他看起来不好接近,便搬着他身边的这把椅子坐到了韩驿身边,然后顺理成章和韩驿成了朋友。
可是这辈子,嘉禾坐在了自己身边,是因为他的那句调侃让他的形象变好了么?
沈安翊停下思索,答道:“沈安翊。”
陈嘉禾撇了撇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她记得,一会儿京外英语夏令营的开营仪式上,沈安翊是学生代表。也是那一次,她记住了台上那个自信恭谨的男孩子。
这是到这个班上的第一天,她突然凑近问道,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一会儿的开营仪式上肯定有学生代表发言,你知道是谁吗?”
沈安翊一顿,说:“我。”这件事,现在的陈嘉禾本不该知道。也许她只是好奇,毕竟开营仪式什么的流程都千篇一律。只是恰好问到他罢了,不过还是存疑。
“哇,你好厉害啊!”面前是陈嘉禾炽热的眸子,沈安翊愣了愣。其实,他从未见过陈嘉禾对他插科打诨的模样。她在他面前总是谨慎温和的,有时兴高采烈地和旁人聊天时,一看见他便噤了声,怕吵到他惹他厌烦。
上辈子,陈嘉禾小心翼翼打听他喜好的类型,当时嘉禾和韩驿关系太好,他心中烦闷,便想让她知难而退,故意往她的反方向说。他说他喜欢文静矜持的女生,后来便再也没看见过嘉禾热烈的模样。她努力向他靠拢,最后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沈安翊。
看他愣神,陈嘉禾迅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刚刚见到他太开心了,竟然忘了沈安翊讨厌她没分寸的样子。她眼眸微垂,重活一世,她应该明白怎样安分守己地成为沈安翊的朋友的。可是心上人就在面前,也没有对她的热情明令禁止,她自然是忍不住的。毕竟现在的他们之间并没有上一世的那些误会,她其实是有争取的资格,不用那么卑微的对吗?可是看到他愣神的反应,她还是会心慌,怕就此失去。
“是不是我太吵了?”陈嘉禾小心翼翼的问道。
反应过来,沈安翊唇角上扬,温和道:“不是不是。只是没有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过,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陈嘉禾松了口气,掏出纸和笔,推到沈安翊面前:“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具体是哪三个字呢。”
沈安翊接过笔,写下三个字退回给陈嘉禾:“先看看,我猜你名字猜的对不对。”
这回轮到陈嘉禾愣神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疏离清冷的沈先生吗?居然会和她玩猜名字?!看来上辈子沈安翊是因为她太过糟糕才开始厌女,变成性冷淡的啊?或许,上辈子她搬了沈安翊身边的椅子坐到韩驿身边时便让沈安翊丢了脸,在心里记了她一笔?那她这辈子一定要好好表现!
陈嘉禾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接过纸一看,有点小崩溃。至于吗,三个字没一个对的。姓都没猜对!难道她普通话已经差到前后鼻音不分的地步了吗?纸上的三个字俊秀文雅,收笔干净利落,赫然躺在纸上,她却看得有些咬牙切齿。
程佳和。
可是沈安翊是奢侈品,骂不得碰不得,难追还易碎。自家的奢侈品大人,还能怎么办呢?
陈嘉禾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正确姓名,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把沈安翊的名字也写错了。他的翊字本身就难猜,倒也算不上她故意,要是全猜对了才奇怪呢。
沈安翊看着女孩憋屈的神色,唇边泛起笑意又被自己强行摁了回去。看到纸上工工整整的六个字,他忍着笑意说道:“抱歉,猜的相差有点大,你猜的比我准。”
陈嘉禾、沈安佾。
论语里的八佾的佾字,亏她敢猜。就是生怕自己猜对了,出不回来这口气呗。
想到她躺在棺材里了无生气的模样,沈安翊觉得现在她鲜活的模样顺眼极了。
嘉禾,这辈子,我不会给你机会成为韩驿伤害我的刀子,然后喜欢上我,再追悔莫及开始悲痛。既然你第一天没有选择他,便再也不要离开我。
不过嘉禾不喜欢唾手可得的人,让她自己努努力她会更开心,他不能操之过急。
嫌纸上的名字离得远,沈安翊把自己的正确名字写在了她的正确名字旁边,给她看完之后收了起来。
两人闲聊着,大多时候是陈嘉禾在兴高采烈地讲,沈安翊就安安静静地听,不时回应一下。两人压根没发现一旁的韩驿哀伤又恼怒的目光。
不久,班主任郁晨到了,见大家的自主排的座位没什么问题,又是A班,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因为陈嘉禾是他表妹,便多问了一句:“嘉禾,坐那能看清吗?”
“可以的老师。”
嘉禾视力不好,他本想让她坐第一排。不过嘉禾不矮,坐那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一个班就17个人,三组三排,最后一排也远不到哪去。他还担心是嘉禾来晚了抢不到位置,既然孩子自己都愿意,他就不用瞎操心了。
正安排学生自习等待开营仪式,年段长李庆在门口探了探头:“郁老师,让你们班沈安翊跟我走一趟,等会儿开营仪式他要发言。”
“好。”郁晨点了点头,当学生站起来才发现就是坐在嘉禾旁边的那位。郁晨微微一笑,近朱者赤,沈安翊也能给嘉禾带来一些正面影响。男生清俊挺拔的身姿随段长离去,陈嘉禾看着阳光中有些失真的他,微微发愣。那个瞬间的沈安翊离她很远很远,这个场景却熟悉,上辈子她最熟悉的就是沈安翊的背影,因为他总是在离开她的路上。希望这辈子可以不一样,陈嘉禾暗自祷告。
韩驿因为个子高,理所应当地坐在最后一排。见沈安翊走了,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给陈嘉禾传了纸条。纠结了一番,还是把陈嘉禾的名字写错了一个字,免得让同学觉得自己偷窥他们传纸条。好不容易重生,他不能再错过嘉禾。
上辈子嘉禾掏心掏肺对他好,拉他出泥潭,他便想独占这轮为他发光的太阳,便费尽心机挑拨陈嘉禾和沈安翊之间的关系。可是沈安翊离开后,他回头看时才发现他的太阳因为沈安翊黯淡了,恼怒之余他便离开了陈嘉禾,他不需要一个需要人捂着才能一闪一闪的报废热源。
可是离开后,他再也没碰到过像陈嘉禾那样蠢那样温暖又忠诚的女孩了。一定是上辈子方式不对,这辈子他一定不会让她喜欢上沈安翊!他要独占陈嘉禾,让她这辈子只能对他笑,对他好。
韩驿:你好啊,认识一下。我叫韩驿,刚听到你说你叫陈嘉和对吗?
陈嘉禾接到纸条,按下心底的不耐烦,回了纸条。
我叫陈嘉禾。不要传了,我要背单词。
她连前缀的姓名和冒号都懒得加,实在是不想应付面前这个自私透顶的人。
韩驿吃了个闷亏,沉着脸不再说话。
像是故意打他的脸,陈嘉禾转身便和前桌周潇潇、季清冉聊得热火朝天。
等班主任通知去千人报告厅参加开营仪式,陈嘉禾眼睛一亮,她很想念沈安翊在台上发光的样子,迫不及待地便拉上周潇潇和季清冉走向了会场。
至于讨厌的韩驿,早就被她忘在了脑后,这辈子她才不要再和他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