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特部的毡帐内,飘散着雪灵芝苦涩而清冽的药香。阿月在厚实的毛毯下沉沉睡去,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真正安稳的睡眠。慕婉儿守在榻边,不时检查她的脉搏和呼吸,确认那致命的伤势正在缓慢但稳定地好转。
穆之站在毡帐门口,望着远处褚特部中央那顶最大的蓝色毡帐——族长哈尔巴拉正在那里设宴款待阿史那·城。欢快的马头琴声和牧民们粗犷的歌声隐约传来,但穆之没有赴宴的兴致。他的左臂伤口在雪灵芝的疗效下已经结痂,但筋骨深处的疼痛仍未消退,正如他心中那挥之不去的警惕。
"师兄,你也该休息了。"慕婉儿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三天你几乎没合眼。"
穆之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篝火:"哈尔巴拉族长虽然热情好客,但我们终究是外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必须有人保持清醒。"
慕婉儿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让我给你换药吧。伤口再恶化,阿月姐姐醒来会怪我的。"
听到阿月的名字,穆之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丝。他沉默地伸出左臂,任由慕婉儿解开染血的布条,重新敷上褚特部的草药。
"她的伤...真的在好转?"穆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慕婉儿熟练地包扎着,眼中闪烁着医者的笃定:"雪灵芝确实神奇,内出血已经止住,断骨也开始愈合。只要不再受颠簸,静养半月,应该能恢复行动。"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左臂的伤太重,即使痊愈,恐怕也会影响以后的握剑..."
穆之的眼神骤然一冷,左手无意识地攥紧,又因剧痛而松开。阿月是剑客,剑就是她的生命。若因此失去握剑的精准和力量...他不敢再想下去。
"会有办法的。"穆之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天下名医众多,灵药无数,我定会找到..."
话音未落,毡帐外传来脚步声。小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脸色依旧苍白。他沉默地侧身,让出身后的人——阿史那·城。
阿史那·城显然刚从宴席上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马奶酒香,但眼神清明如初。他看了看沉睡的阿月,又看向穆之:"借一步说话?"
穆之点头,随他走出毡帐。夜风微凉,褚特部的营地大多已陷入沉睡,只有几处篝火还在燃烧,守夜的牧民低声交谈着。
"我舅舅答应派最精锐的战士护送我们去王庭。"阿史那·城直奔主题,"但至少要等阿月能骑马才行。"
穆之没有立即回应。他仰头望向璀璨的星空,狄戎的星辰似乎比中原的更加明亮,也更加冰冷。
"袭击使团的人,你有头绪了吗?"穆之突然问道。
阿史那·城面色一沉:"八成是我二哥的人。他一直反对与大雍和亲,主张武力扩张。"他冷哼一声,"这次他趁父汗病重,把手伸得这么长,连边境的黑店都安插了眼线..."
"玲姐。"穆之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她逃了。"
"她跑不了多远。"阿史那·城的声音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狠厉,"我已经派人传信给附近的部落,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刻拿下。"
两人沉默片刻,夜风卷着远处的狼嚎掠过营地。
"穆之,"阿史那·城突然压低声音,"有件事你必须知道。我收到王庭密报,二哥最近频繁调动亲信部队,恐怕...父汗的情况不妙了。"
穆之瞳孔微缩。狄戎王若在此时驾崩,而永宁公主尚未抵达王庭完成和亲,那么两国之间脆弱的和平将瞬间崩塌。更糟的是,若阿史那·城的二哥继位,以他对大雍的敌视态度,战争几乎不可避免。
"我们需要加快行程。"穆之沉声道。
"但阿月的伤..."
"十天。"穆之打断他,"再休养十天,无论她恢复得如何,我们都必须启程。"
阿史那·城盯着穆之看了良久,终于点头:"好。十天后,我亲自带队护送。"
第五天清晨,阿月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彻底清醒。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毡帐穹顶,阳光透过顶部的圆形开口洒落,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她试着动了动左臂,剧痛立刻袭来,但比起之前的撕心裂肺,已经缓和了许多。
"别乱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阿月转头,看到穆之坐在矮凳上,手中捧着一卷褚特部的羊皮地图。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仍然缺乏睡眠。左臂的伤口已经换了干净的包扎,但固定用的夹板显示伤势依旧严重。
"这是...哪里?"阿月的声音沙哑干涩。
穆之立刻放下地图,拿起旁边的水囊,小心地托起她的头,让她喝了几口水:"褚特部,阿史那·城母亲的部族。我们已经在这里休养五天了。"
阿月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昏迷前的事情。突然,她猛地睁大眼睛:"公主!其他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都安全。"穆之安抚道,"公主在隔壁毡帐休息,婉儿和小久也都没事。"
阿月这才放松下来,但随即又绷紧了身体:"我的剑..."
穆之沉默了一瞬,起身从毡帐角落取来一把长剑——正是阿月从不离身的佩剑。剑鞘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但看得出已经被精心擦拭过。
"你的剑在这里。"穆之将剑放在她右手能够到的地方,"但现在还不是用它的时候。"
阿月用右手握住剑柄,试图举起,却因牵动肋下的伤而闷哼一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愤怒,右手死死攥住剑柄,指节发白。
穆之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他轻轻按住她的右手:"会好的。婉儿说,只要好好休养..."
"多久?"阿月突然打断他,声音冰冷如铁,"一个月?半年?还是永远都恢复不了?"
这是阿月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情绪。穆之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对阿月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失去用剑的能力比死亡更可怕。
"阿月,听我说。"穆之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的手会恢复如初,我保证。"
阿月别过脸去,不再说话。但穆之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绝望,那比任何言语都更刺痛他的心。
第七天,阿月已经能够坐起身来,在慕婉儿的帮助下简单进食。但她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固执地用右手完成一切能做的事,仿佛在证明自己并非废人。穆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开解。
这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他们的毡帐——哈尔巴拉的小女儿,十四岁的琪琪格。她穿着褚特部少女特有的红色长袍,乌黑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眼睛大而明亮,像草原上的小鹿。
"我听说这里有一位受伤的女剑客。"琪琪格的狄戎语带着浓重的部族口音,但眼神热切,"我想...看看她。"
慕婉儿惊讶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女,正要婉拒,阿月却突然开口:"让她进来。"
琪琪格欢快地跑到阿月榻前,好奇地打量着她:"你就是那个一人斩杀巴图尔的女勇士吗?城哥哥说你剑法超群!"
阿月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活泼的少女。
琪琪格并不气馁,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剑:"这是我祖父传给我的。褚特部的女子也要学骑射剑术,但我总是学不好..."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突然抬起,眼中闪烁着希冀,"你能教我吗?等你伤好了以后。"
毡帐内一片寂静。穆之屏住呼吸,看着阿月的反应。这个天真的少女无意间触动了阿月最敏感的伤口。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阿月并没有发怒。她静静地看了琪琪格一会儿,突然伸出右手:"剑给我看看。"
琪琪格欣喜地递上短剑。阿月用右手掂了掂,简单挥动几下,尽管动作因伤势而迟缓,但那精准的角度和力道依然显示出高超的剑术造诣。
"握剑的姿势不对。"阿月简短地指出,"手腕太僵。"
琪琪格立刻模仿起来,但动作笨拙。阿月皱了皱眉,竟然耐心地纠正起来。穆之和慕婉儿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悄悄退出了毡帐,留下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沉浸在剑术的世界里。
"这是个好兆头。"慕婉儿轻声说,"教别人用剑,或许能让阿月姐姐重新找回自信。"
穆之点点头,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他看着远处训练场上褚特部战士的骑射练习,思绪却飘向了即将到来的王庭之行。还有三天,他们就必须启程。阿月的伤远未痊愈,但狄戎王的病情不等人。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不仅是路途的艰辛,更是王庭内暗流汹涌的权力斗争。
而玲姐,那个神秘的黑店老板娘,此刻又潜伏在何处?她背后的势力,是否已经在王庭布下了天罗地网?
穆之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护住身边这些人——阿月、婉儿、小久,还有永宁公主。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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