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空气凝重。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烛火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压得纹丝不动。
“报——!苍狼前锋已渡白马河,距我燕云关不足五十里!”
“报——!西峡口守军与敌先头部队交火,折损过半,请求驰援!”
主位上,北境统帅侯君集按着太阳穴,听着一条条雪片般飞来的战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愈发深邃。
帐内众将,甲胄森然,人人面色紧绷,一股大战将临的肃杀之气,让最悍勇的士兵都感到心头发颤。
就在这时,厚重的帐帘被一只手猛地掀开!
“哗啦——!”
苏文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风雪仿佛都被他甩在了身后。他无视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向帐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右将军李德那两条横肉虬结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刚要张嘴呵斥:
“放肆!军机重地……”
苏文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他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没有点在犬牙交错的主战场上,而是划过大半个沙盘,重重地戳在一个被所有人都视作背景板的角落。
指尖落下,沙粒微陷。
“黑风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破了帐内紧绷如鼓面的气氛。
“你说什么玩意儿?”李德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拓跋明月压在前线的主力,是诱饵。”
苏文缓缓抬起头,那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寒芒乍现,扫过帐内一张张困惑、不解、甚至带着浓浓嘲弄的脸。
“她真正的杀招,藏在这里。”
短暂的死寂后,大帐内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哈!苏副使,你是不是看兵书看魔怔了?”李德第一个发难,他双臂抱在胸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黑风口?老子在北境打了二十年仗,那地方叫鬼见愁!两侧峭壁千仞,谷底是能把人腿别断的乱石滩,别说大军,就是山里的猴子窜进去,都得摔成一滩肉泥!”
“李将军说得没错!”另一名络腮胡偏将瓮声瓮气地附和道。
“末将亲自带斥候探过,那地方根本没有路!连条羊肠小道都没有!”
“一个京城来的文官,懂个屁的军国大事!”
“纸上谈兵,可笑至极!”
苏文面对着扑面而来的质疑和敌意,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看着主位上始终一言不发的侯君集。
“一个月前,西域数个邦国,市面上所有的重磅麻绳被一股神秘力量高价收购一空。”
“苍狼王庭,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他们的先祖曾役使一种名为‘踏云羊’的雪山羊,一夜之间能翻越天堑。”
“还有,拓跋明月……”苏文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这位苍狼女王的攻势虽猛,但章法太正,正得就像一个急于向老师傅证明自己的愣头青。这不像是她的风格,更像是一场……特意演给我们看的烂戏。她想让我们相信,她就是这么个水平。”
一连串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从苏文嘴里轻描淡写地吐出,让众将的嘲笑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们听不懂这些情报之间的联系。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不是在信口雌黄。
“荒谬!”李德再次冷哼,他最烦这种故弄玄虚的调调。
“就凭几句不知道哪听来的传闻,几条商贾间的买卖消息,就敢断定敌军主帅的动向?苏文,我警告你,战场不是你家后院的戏台子,说错一句话,是要死人的!”
苏文终于不再解释。
因为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入手冰凉的玄铁令。
“啪!”
一声炸响!
他将令牌,狠狠拍在沙盘的边缘!那上面一个深刻入骨的“杀”字,在跳动的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只睁开的嗜血独眼。
“北境将骄兵悍,军令或有不畅时,以此令破之!苏文,你是我的眼睛,替我看清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苏文的脑海中闪过侯君集的嘱托。
整个大帐,瞬间死寂。所有将军的瞳孔,都在这一刻猛地缩成了针尖!
大帅亲令!见此令如见大帅亲临,可先斩后奏!
苏文的身体微微前倾,如一头即将扑食的猎豹,双眼死死盯住斥候营统领,一字一顿,下达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立刻!派你最精锐的人,把黑风口给我从里到外翻过来!”
“我要知道,那里的每一块石头后面,藏的是耗子,还是准备咬断我们喉咙的狼!”
斥候统领下意识地看向帅位上的侯君集。
侯君集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眸底精光一闪而逝,旋即复归平静。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沉默,就是默许。
斥候统领心中一凛,再无半分犹豫,对着苏文重重一抱拳,声如洪钟:“遵命!”
他转身,带着一阵风快步离去。
李德等一众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轮流扇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一个外人,一个毛头小子,用大帅的令牌,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直接调动了北境最精锐的“眼睛”!
这他娘的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在夺权!
……
整整一天一夜。
中军大帐的烛火,未曾熄灭。
前线战报依旧胶着,拓跋明月的主力部队持续施压,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燕云关发起总攻。
苏文寸步未离沙盘。越来越多的信息,被斥候营用生命和鲜血传递回来,地形数据、气候变量、植被分布……北境的地图,在他的脑海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帐内的气氛,也愈发诡异。
大部分将领都觉得苏文疯了,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白白葬送斥候营的好儿郎。
直到第三天的凌晨。
“让开!快让开!”
一名斥候,被两名同伴用担架抬了进来。他只剩最后一口气,浑身浴血,一条胳膊齐肩而断,伤口被草草包扎,却依然血肉模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浸满鲜血的怀里,颤抖着掏出一样东西,死死地塞进离他最近的王冲手里。
那是一小块被血浸透、干硬如石的……饼屑。
然后,头一歪,气绝。
“兄弟!!”王冲双目瞬间赤红,捧着那块还带着体温和血腥味的饼屑,虎躯剧烈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苏文快步走过去,从王冲颤抖的手中,轻轻拿起那块饼屑。
他将饼屑凑到鼻尖,闭上眼,轻轻一嗅。
一股混杂着麦香、肉干和一种极其特殊的草木清香,钻入他的鼻腔。
就是这个味道!
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亿万道电流闪过!
他的手,开始在沙盘上疯狂地移动,快到只剩一片虚影!
“佯攻部队吃的军粮,是粟米混杂风干牛羊肉,味道粗粝腥膻。”
“但这块饼屑里,除了粟米,还混了一种叫‘雪线草’的东西!”
“雪线草,只生长在北境海拔三千丈以上的极寒绝壁,有抗寒提神、补充体力的奇效!产量极低,是苍狼王庭最精锐的王牌部队——‘苍狼之牙’的特供军粮!”
“而正面战场,地势平坦,温暖干燥,根本不产此物!他们没必要,也不可能吃这个!”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块小小的饼屑彻底串联!逻辑闭环,瞬间完成!
苏文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迸射出一种让帐内所有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感到心悸的骇人光芒。
“拓跋明月的目标,根本不是燕云关!”
他的手指,仿佛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沙盘上另一个点!
鹰嘴崖!北境最大的军粮中转站!
“她用主力佯攻,像个疯子一样猛砸燕云关,就是为了把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和脑子都钉死在这里!实际上,她派了最精锐的一支奇兵,携带特制军粮,用我们想不到的登山工具,翻越了我们自以为是天堑的黑风口!”
“她在赌!赌我们固执的经验主义!赌我们不敢相信绝地能过人!”
“赌我们这群蠢货,会被她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抬起头,环视着帐内所有面如死灰、目瞪口呆的将军,声音因为极致的推演和压抑的愤怒,而变得沙哑、尖利!
“两天!不,现在最多还有一天!”
“只有高层知道的秘密,藏于北境的十万石军粮,就在这鹰嘴崖!”
“一旦粮草被烧,燕云关三十万大军,不出三日,就得杀马充饥!半月之内,不攻自破!”
“整个北境,将彻底沦为拓跋明月的牧马场!”
“轰——!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炸开了一道九天惊雷”。
李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将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必死阳谋!
绝杀之局!
侯君集猛地从帅位上站起,那山峦般稳固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晃动。
来不及了。
从这里挥师回援鹰嘴崖,最快也要三四天。
一切都来不及了。
死局。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局。
在全场死一般的绝望中,在李德等人面如死灰的表情中,苏文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那声音里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与炙热。
“现在,听我的。”
“她拓跋明月想请君入瓮,设下这个死局。”
苏文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嗜血的笑容。
“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把这个所谓的‘死局’,变成她苍狼之牙的……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