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砚峥稍稍偏头就看见了唐钧屹手机上打断两人谈话的消息,当然唐也没避着他。捕捉到关键词“葱花”的杨公子算是明白了,为何唐小少爷,会对一个做饭好吃的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要说唐钧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山珍海味都不缺。林榆清做饭是不错,但是总归是家常菜罢了。要是让唐家苦心钻研厨艺多年的私人厨师知道,对自己最高评价不过是“可以入口”的唐小少爷,现在却在用无数溢美之词夸赞一个半吊子选手的几道家常菜,估计会冲过来大骂他捧臭脚。
奈何时势造英雄,而林女士恰好就是拯救唐钧屹味蕾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更惹得唐小公子在意的,是林榆清至今呈现出来的处变不惊的态度。
要知道,死亡与病毒制造的恐慌,加之物资匮乏导致的饥饿,几乎击垮了唐钧屹和杨砚峥的心理防线,让两个平日里高傲的贵公子,都不得不低下头,遵从最原始的人类本能,在灾难面前选择抱团取暖聊以慰藉。
反观林榆清,独居、女性、和他们一样年轻,在面临同样的情景下,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甚至还会在意食材的新鲜程度,乃至汤出锅了一定要加葱花这种细节。
在面对唐钧屹一开始抛出的“抱团取暖”的橄榄枝,林榆清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地拒绝,说明她并没有被恐慌占据理智,没有迫切地寻找他人做依靠。相反,她还会考虑到唐钧屹是否会因为吃白食而产生不良情绪,进而向对方提出要求,看似互利互助,实则是在单方面照顾唐的心理需求。这份气魄和心智,远在他们之上,却偏偏又是个单纯爱吃的善良的人。确实有趣。
1201吃饱了躺着消食的林女士要是知道,隔壁两人对自己的猜测如此之高深莫测,估计会因为他们戏太多而笑出声。“扔出去读个博就知道了”,林女士一定会发出这种言论,“一定要D国,别的还真不一定行”。
1202:“啊?还有葱花吗?”
1202:“已经快吃完了恩人。”
1202:“下次能早点说么?”
配上已经快要见底的饭盒图片,以及委屈巴巴的表情包,林榆清短暂地愧疚了一下下,回复了个“嗯”。算了,能咋滴,明天多给饿货做点好吃的吧。
今天下了些小雨,暮春时节,正是B市雨水渐多的时候。林女士久违的有些想家。她的老家是个“风到这里就是粘,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的小城,在走出去读大学之前的十八个年头里,林榆清的记忆都留存在这里。
青石板路蜿蜒在晨雾里,早点铺的蒸笼揭开时,白汽混着粽叶香漫过整条街巷。河埠头的老槐树下,总有三两老人守着竹编矮凳,一壶龙井能消磨整个上午。邮局的绿色铁门吱呀作响,汇款单和家书在玻璃柜台后摞成小山,穿衬衫的职员用算盘核对账目,不紧不慢。
午后,自行车铃铛声碾过梧桐树影,小学校放学时的喧闹像一阵忽然而至的雨。茶馆里的评弹声混着瓜子壳落地的细响,穿蓝布衫的说书人醒木一拍,光绪年间的旧事便鲜活起来。菜场收摊后,鱼鳞在水泥地上闪着碎银般的光,穿塑料拖鞋的主妇拎着竹篮,慢悠悠地讨论着今晚是吃腌笃鲜还是油焖笋。
入夜,电视机在八点档连续剧的片尾曲里暗下去,弄堂深处的麻将声却要持续到星子西斜。公共电话亭的红色指示灯明明灭灭,某个少年正攥着IC卡,对听筒那头的姑娘背徐志摩的诗。河水静静流过石拱桥,倒映着录像厅霓虹灯残缺的"镭射"二字——这方天地的时间,始终比外面的世界慢了半拍。
于是她又拨通了爸妈的电话。
林爸爸:“怎么啦,小榆,刚刚不是打过电话了。”
林榆清:“对呀,但是这会下雨了,妈妈呢?”
林妈妈其实有时候不太能理解女儿的脑回路和新思想,但是她却能够以母亲的直觉察觉到什么。
林妈妈:“家里最近雨水也多,你最爱吃的槐花马上就要到季节了,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吃到,这病毒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林榆清:“没事的,总会吃上的,家里一切还好嘛,口罩、酒精什么的还有嘛?”
林妈妈:“还有的。”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小榆,爸爸把你寄回家里的口罩分了一些给亲戚朋友。”
林榆清听到后其实有些生气,虽然老家人口流动较少,距离疾病爆发的中心很远,但也不是绝对的安全。物资紧缺的当下,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B市寄了一批东西回家,本想着让爸妈顾好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也是林爸爸的行事风格,便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林爸爸:“对啊小榆,”见话题落到自己头上,林爸爸赶忙说话,“你郑叔叔郑阿姨年纪大了,孩子都在外地,又没你那么细心。老两口最后只剩下一个口罩,但是还得出门去买菜。你郑阿姨不知道从哪里看来,说口罩高温消毒之后还能再用,就把口罩放在锅里蒸,结果直接蒸烂了,老两口实在是可怜啊。”
……
絮絮叨叨的家常陪伴了林榆清整个阴雨连绵的傍晚,晚上她睡得出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