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1202发送的,接连数十条的消息,无非传递着几个简单的信息:1.饭很好吃;2.表示感谢;3.你现在跟我是过了命的交情了,所以,饿饿饭饭还有吗?
林榆清停顿了很久,她平日里无法跟一个一面未见的陌生人保持如此高强度、高情绪的聊天,尤其是还隔着手机屏幕。但是,一切的前提是“正常生活”这一条件下。
此时,空气里散布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还有明天会发生什么。人在未知与死亡双重恐惧的笼罩下,加之被困在一栋栋楼里,网络,成了他们唯一向外求索与接受救助的工具。人和人的关系急剧变化,更不必说个体自身心境受到的冲击。哪怕是像林榆清这种社交怪人,在长达两周宅家生活的重压之下,也显露出些许迫切的社交需求。人,毕竟终究是社会的动物。
就像一切问题来源的那个业主群,平日里只是物业用来发一发停水停电之类的官方通知,偶尔,业主们言简意赅又一针见血地提出小区存在的问题。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一句家长里短的“废话”。谁也想不到,那个冷淡得像是企业微信的业主群,在这个突发灾害大规模袭来的时刻,变成了这栋楼里的人们,生理和心理上活下去的双重依靠。
于是林榆清纠结了很久,还是点开了1202的聊天框。
1201:“我上次跟着群里买的食物还有一些,如果你不嫌弃,我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些,还像今天这样放在你家门口。”
1202:“真的可以嘛!!!你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1202:“我要怎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您尽管吩咐”
1201:“这样吧,下次在群里接龙买菜的时候,我们提前联系一下,你帮我用你的份额买一些食材。”
1201:“你有啥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但是我做饭水平一般,不一定能做好,对了,你有忌口嘛?有没有食物过敏呢?”
1202:“没有没有,我什么都吃”
1202:“恩人您做饭真的很好吃,你看你看我全都吃光了”
说着,1202将空空如也的一次性饭盒拍照发了过来。嗯,吃得很干净,甚至一次性纸质饭盒的底部,都被刮出了一些毛边。看得出来,孩子为了那一点点沉在饭盒底部的汤汁,用勺子奋战了很久。是挺好养活的,林榆清在心里默默评价道。于是再次心软,想着自己做饭总是控制不好量,分对方一份也只是顺手的事情,刚好避免了自己总是吃剩饭的情况。
1201:“好,那晚上我打算吃凉拌茄子、白灼菜心、卤鸡腿,OK吗?”
1202:“呜呜呜可以可以”
放着1202在那边疯狂表情包点头,林榆清便没有再回复了。午饭后她需要小睡一会,再起床处理手头上项目的事情。刚开始宅家的时候,她的作息没有那么规律。突然地从朝九晚五的工作中抽离,坦白说她甚至有点高兴,像是撒了欢的狗子,在家里报复性地熬夜、昏睡,颠倒日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很奇怪,这样的生活带来的快乐是很直接,却又很短暂。没过几天,林榆清便陷入了久违的虚无状态,她才突然意识到,没有思考地随心所欲,好像并不能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每天每时每刻打开手机,都可以看到死亡人数在增长的时间段。
于是她开始回到那个让她有些厌倦的工作状态,她知道,维持工作状态,至少是表面上的工作状态,才能欺骗身体与大脑,让它们以为自己依旧和社会有着密切的关联。作为一个人文社科类的海归博士,林榆清熬过了D国的学术毒打回国后,只想躺平,于是在小部分人的“众”望所归之下,来到了一所末流大学的末流学院,做了一个可有可无专业的老师。
对此,她的导师也无可奈何,自己的学生在国外受的苦,和她所取得的成果几乎等同。林榆清是个搞学术的料,但是也确实没到有天赋的程度。几年前,年少无知初出茅庐的她,怀着对学科最纯粹的热情,一心想要在这个领域扎根,甚至成了执念。经国内导师的介绍,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申请到D国顶尖的学校。
于是,博士生涯的三年,是她在D国一个人摸爬滚打的四年,最后成了她人生刻骨铭心的五年。是的,差点毕不了业,甚至当获得可以毕业消息的那一刻,林榆清也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毕竟过度磋磨后得到的成果,已经失去了对它原有的期待。对学位、对工作、对生活、对人,林榆清都是这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