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光洁的中岛台,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住江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褪去了之前的玩味和戏谑,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真实价值,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场由他单方面启动的“清算”,正式开始。
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面条带来的暖意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带着侵略性的张力取代。窗外璀璨的灯火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公寓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江恬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十年“岁岁不见”的债?利息?他到底在说什么?是指那些错过的时光?还是指……他对她那些深藏不露的心思?那句“利息”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心底某个刻意忽略的角落,让她瞬间有些慌乱。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想用惯常的清冷武装自己。但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开伪装的猎物,无所遁形。
“周斯衍,”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不欠你什么。”
周斯衍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不懂?”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身体并未收回,反而又向前倾了微不可察的一寸,距离的缩短让那无形的压迫感更甚。“没关系。”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像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危险,“利息……我们可以慢慢算。”
他不再看她,直起身,姿态恢复了之前的闲适,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他动作自然地拿起两人用过的空碗筷,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水槽。
水流声哗哗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挽起的衬衫袖子下,小臂线条流畅有力,清洗碗筷的动作专注而利落,侧脸在厨房暖光下显得沉静。
江恬僵在原地,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心绪翻江倒海。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手,精准地投下诱饵,在她心神震动时却又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攻势,留她独自在原地兵荒马乱。这种被掌控、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她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在城市的霓虹光晕中无声旋落。她需要冷静,需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和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身后,水流声停止。周斯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手,走了出来。他没有再靠近江恬,而是走到客厅另一侧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江恬放在茶几上的、关于古典文学语义标注的厚重专业书籍,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姿态放松,仿佛这里就是他的书房。
江恬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飞雪,努力平复呼吸。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团无声的火焰,即使隔着距离,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轻响,和窗外雪花飘落的静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紧绷的神经在沉默中渐渐松弛,疲惫感重新席卷上来。江恬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体下意识地靠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恬瞬间警觉,脊背微僵。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雪松气息的、柔软的羊绒薄毯,轻轻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落在了她的肩头。
江恬回头。
周斯衍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手里拿着那条毯子。他的动作很轻,给她披毯子的手几乎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但那瞬间笼罩下来的、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却比任何触碰都更具侵略性。
“冷。”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雪花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仿佛给她披毯子,只是出于对室内温度骤降的基本关怀,与他之前那句“算利息”毫无关联。
江恬抓着肩头柔软的毯子边缘,指尖能感受到羊毛细腻温暖的触感,以及……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分寸感的温柔,像一枚裹着糖衣的子弹,比直接的攻击更让她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能说出来。
周斯衍没有等她回应,也没有再看她。他转身,走回沙发坐下,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书,仿佛刚才那个给她披毯子的人不是他。
江恬裹紧了毯子,温暖瞬间包裹了微凉的身体。她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雪。心湖却被彻底搅乱了。冰凉的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裹着他的毯子,站在他安排的公寓里,身后是他安静看书的身影。
这算什么?
是利息的一部分吗?
是猎人投喂的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圈禁?
她闭上眼,试图理清这纷乱的思绪。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恬站得腿都有些发麻,久到窗外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客厅里,翻书的声音早已停止。
她轻轻转过身。沙发上的周斯衍,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高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头微微偏向一侧,枕着沙发靠背。那本厚重的专业书滑落在他腿边。暖黄的落地灯勾勒着他沉睡的侧脸轮廓,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锋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害的、深沉的疲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薄唇微抿,呼吸均匀而绵长。
江恬站在原地,裹着他的毯子,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防备地看着睡着的周斯衍。褪去了光环,卸下了伪装,收起了所有的侵略性和算计,此刻的他,安静得像一幅沉睡的油画,带着一种易碎的、不设防的美感。
十年光阴,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沉淀了更深的轮廓和更复杂的气质。她想起师父半山别墅里那个别扭的少年,想起风雪重逢时那个淡漠疏离的男人,想起刚才那个说着要“算利息”的危险债主……无数个片段在他沉睡的容颜上交叠。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她轻轻走过去,动作极其小心地拾起滑落在他腿边的书。书页停留在他刚才翻阅的地方——是一段关于古汉语情态助词语义演变的复杂论述。他竟然……看的是这个?还看睡着了?
江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将书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她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周斯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沙发上另一条更厚的毛毯,动作轻柔地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一步,关掉了客厅中央明亮的主灯,只留下沙发边那盏暖黄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沙发上沉睡的男人,像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恬裹紧肩头的毯子,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主卧。轻轻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那个沉睡的身影。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跳依旧有些快,脸颊也微微发烫。
窗外,雪落无声。
窗内,心潮暗涌。
那笔名为“十年错过”的债,以及它开始计算的“利息”,在这个雪夜里,似乎悄然具象成了——
一件带着体温的毯子,
一个不设防的睡颜,
和一颗被无声搅乱的心。
连更四章的最后一章[摸头]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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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