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个星期,方夏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Y:我好想你。
狭小的房间里,窗帘拉上后,整个空间便彻底陷入了黑暗。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和微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上躺着的人盖着被子,额间和背后早已冷汗浸透,她皱紧了眉。
书桌上放着她的手机,没开静音,关于Y的短信像故障一样频繁弹出。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Y:我好想你。
……
Y:你想我了吗?
呼吸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急促。
方夏猛然睁开眼,瞳孔放大,过了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寝室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手边的闹钟还有五分钟响铃。
她弓着背,缩着腿,把脸深深埋在掌心。
她又做噩梦了。
她梦到睡在老式居民楼的出租屋里,一个失联很久的人给她不停发消息,消息内容也是极其诡异。这种梦她两三个月就会做一次。
在闹钟正式开始工作前,她先关掉了设置好的闹钟,坐床上又缓了一小会儿再起的床。
她们是六人寝,上床下桌,谁先早起谁先拥有洗漱台和卫生间的使用权。
方夏是全寝室起得最早的那个。
她想冲前面几个班,就要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利用好,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但她低估了早上那个梦给她带来的冲击有多大,以至于两节数学连堂有二十分钟在无意识的神游。
教数学的中年女老师点了她一下。
“方夏,你来说一下黑板上这道题选什么。”
方夏站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少数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这道选择题不是可以快速口算的简单题,更像是老师发现学生走神故意为难而提出的问题。
中年女老师也不等她,自顾自摇了摇头,叹气道:“哎,我早跟你们说过了,晚上回去少熬夜,早点睡,你们这个年纪的要是不注意身体……”
“选B。单调递增。”
中年女老师顿了一下,方夏接着说,“先画图,设AB两个点的坐标,联立由题已知的关于y的两个式子,可以算出|AB|的值,O点到直线AB的距离,再算奇偶性就差不多了。”
她省略了一些步骤,挑了些关键的说。
“行,坐吧。”
方夏坐下后,收到了同桌悄悄传过来的小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四个潦草的字,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敬佩:你好牛啊!!!
她扫了眼丸子头同桌,同桌冲她点点头。
牛什么啊,这道经典例题了,她昨晚才刷过,要是今天就忘了她真的可以收拾书包滚蛋了。
方夏在心里说,却回了同桌一个礼貌的微笑。
大概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成功装过逼。这成了大家不约而同闭口不谈的秘密。
但经此一事,方夏倒是隐约察觉到班上有些人对她态度都好点了,之前一起做值日的同学对她不管不问,现在都能正常交流了。
方夏有点想笑。
这些天她一直独来独往,论高中和初中有什么不一样,她感觉差不多。
直观来说就是晚自习变得更长了。
三中下晚自习后的食堂还是开着的,食堂阿姨们会做些夜宵,有卤味,炒粉,炒面,炸串,炸鸡,汉堡,等等。
方夏一般下了晚自习会去操场跑步。
心情不好的话,就沿着外圈跑道慢慢走。她太害怕闲下来了,总想不停的做点什么让自己忙起来,或是说让本就贫瘠的内心充盈一点。
她自认为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
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别人的吸引力会有所减弱。
次日清晨,她同往常一样来到自己座位,准备放好书包开始背诵。结果书包塞一半卡住了,桌箱里面好像有东西,方夏起疑,把右手伸进去找。
这一找,果然找到了什么。
触感像是纸张。
不出意外的话,这东西应该跟她想的一样。
拿出来一看,全是粉色的。
被她扔过一大把,最后更是亲自送给收废纸板的老爷爷的——她不要了的情书。
“我靠!这也太有实力了……”刚进教室的同桌一声惊呼,引得周围不少人旁观。
方夏手里还拿着一沓情书,对于此情此景,不是很自在,竟然愣在了那里。
说来奇怪,她明明连别人打量她时不怀好意的神情都能平静处理,却在这种事情上一时不知所措。被很多男生送情书,对她来说,是种烦恼,被围观也是。
余小琪见状赶紧后知后觉地捂嘴,跑到她身边,往那一站,把其余人好奇的目光隔绝了。
她压低声音,真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声音有点大了,我不是故意的,这些信件你不好处理的话,我帮你撕了扔垃圾池里。”
“没事,”方夏回过神,放下了信件,将它们重新整理好,全部收回了书包,“不是你的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背书吧。”
余小琪松了一口气,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阿尔卑斯软糖。
余小琪将白色纸独立包装的糖果放在她桌上:“请你吃糖,拒绝我我可要伤心了。”
一般来说,方夏不会接受别人给的任何东西,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就算哪怕这个东西有多小,她都想彼此等价交换。因为这个,她初中的时候被别人说过作。
但这次方夏没开口拒绝,而是默默的,微妙的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点好意在舌尖蔓延开来。
“谢谢,很甜。”她说。
开学一个月,方夏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高一课程虽然轻松,但他们会提前赶进度,甚至有些简单的章节老师懒得讲,会布置自学的任务。况且班级学习氛围好,学生自身尚且勤奋,所以整体学下来算不上特别轻松。
因为在这里,人人都是天之骄子。
这种时候,遵循自身的学习节奏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稍微好一点的是,三中还有双休,听说从下个学期开始就没有了。到时候是周六上午上课,下午自习。
方夏没有把手机带进学校的习惯。
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带了也用不着。
所以每到周五下午放学回家时,她会先把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充上电。
这么做是因为有过三次手机忘了充电江婉联系不上她的历史,她说如果再找不到人就滚蛋。
这天,阳光晒得晃眼。
方夏把钥匙插进锁芯里面转动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可能是被持续的高温天气影响了,她想。
然而在她进门后,刚把手机充上电的第四十七秒,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紧接着被铺天盖地的短信弹满了整个屏幕。
短信声虽迟但到,方夏左肩背着的书包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里面的课本散了一地。
她麻木的光着脚走向床头。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倒了上去。
短信整整721条。
方夏一条都没看。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发的,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会干这么无聊的恶作剧。
她试过换号码,但不管换了多少个,无一例外都会收到那个人的短信,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她原本想躺着装死,结果才躺没一会儿,一个电话打来。
方夏知道今天下午要出去吃饭,以为是江婉打电话通知她下楼出发的,于是她连致电人是谁都没看清,顺手就接了。
结果接通后,对方又不说话了。
方夏把手机放在耳边贴着,闭着眼,轻轻嚷了句:“喂。”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她会接:“……”
“说话。”
“方夏。你、想、我、了、吗?”
那个人一字一顿说道。
终于,方夏触电般从床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放在枕头旁的手机。
刚才那句话,仿佛是本人贴在她耳边说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她家装了监控,对方夏弹飞的举动了如指掌,低低的笑了起来。
那笑声只有那么黏腻了。
跟本人一样像条死死缠着方夏不放的毒蛇。
等她笑够了,在方夏调整好心态打算捡起手机挂断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别挂。否则周一你就会在校门口看见我,我保证。”
方夏的动作迟疑了,最终还是没有挂断。
“…把我拉回来。”
说完,对方先挂了。
从那以后,方夏就养成了接电话前先看仔细致电人的好习惯。
她知道,逃不掉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然而出乎方夏意料的是,把对方拉出黑名单之后,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转眼间,到了放国庆假期的日子了。
宁池三中高一放六天。
本来方夏计划的是第一天写完六门的作业,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中午她写完三门作业下楼来小卖部买东西,照旧只有齐修远一个人在守店。
“夏姐,国庆什么安排啊。”
“安排是宠幸你家小卖部。”
“哈哈哈哈。”
好久不见,齐修远又长高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身高窜得是真的快,可能下次见面都要比她高了。显然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嘚瑟地展示着身高,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哎,没办法,随便吃吃都能长。”
方夏懒得喷。
齐修远好奇问她:“对了,高中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就那样吧,朋友…暂时没有。”
“怎么会啊,我们夏姐人美心善温柔体贴,脑子还聪明,她们应该在对和你交朋友这件事上趋之若鹜才对啊。”
“齐修远。”
齐修远:“啊?”
“你再乱用成语我抽你。”她说。
齐修远假装被唬到,抱紧了自己,表情浮夸:“不要啊,我好怕啊。”
方夏笑了一下。
“哎,说真的,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权威了,所以人家才不好意思靠近你啊?”
方夏:“?”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然而下一秒,电话铃声响起,是齐修远的。
是妈妈打来的,他高兴地接起电话。
“喂妈,怎么……”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齐修远表情骤变。
方夏已然心中有数。
“我奶奶摔倒进医院了,在抢救……”
方夏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快滚,让他别说了,她留下看店。齐修远顿时心领神会,胡乱的抓起手机从柜台翻出去跑了,翻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谢谢姐!我先走了!!!”
小卖铺的陈年老牌大风扇还在嗡嗡地转,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声响,方夏今天穿的裙子,翻柜台这种事不是很方便,也不雅观,于是她索性绕了远路从大风扇那边走,再过一个长长的柜台就到收银台了。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进到这里面。
这一守,就守到了晚上十一点。
好在奶奶抢救回来了。齐修远说什么也要请她吃饭,方夏拗不过,只好说改天再吃,今天实在太晚了,她看店的时候没带手机,再不回家妈妈该担心了。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齐修远便放她回去了。
其实她的肚子要饿死了。
开门的时候发现灯是关着的,她妈应该又不在家,可能还在外面应酬吧。
方夏给江婉留了玄关的灯。
她暗自庆幸了一下,还好中午走的时候把灯都关了,节约用电,从我做起。
方夏去厨房煮了两碗面,一碗给自己,一碗给江婉留着。
她知道江婉每次去外面应酬回来都会吐,肚子吐空了就开始饿,她想了想,还是又写了个便签贴在餐桌上,提醒她厨房里有煮好的面,想吃自己热,不吃放冰箱,醒酒药就在桌上。
吃碗面后她去把碗洗了,回房准备熬夜赶作业了,她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做。
但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毫无疑问的选留下来看店。
宁城的秋天来得慢,方夏可以穿着短袖写。
台灯的鹅黄灯光照在纸张上,笔尖在上面刷刷的写,不觉疲倦。
过了很久很久。
等方夏真正上床睡着,已经快要天亮了。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梦到了许知知。梦里的许知知依旧在哭,她说父母把她带走了,她找不到回来的路,她一直很想回来找她,她只想要她的小夏姐姐。
方夏只好手忙脚乱的哄她,许知知这时又被另一团黑影拉住了手,似乎这团黑影要将她们两个生生分开,许知知不同意,就一直哭着闹。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带我走。”
黑影吞噬了许知知,她渐渐看不到她的脸,也听不到她的哭声。
方夏皱紧了眉头。
直到有什么人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不久之前,江婉摇摇晃晃的走到家门口,进屋后发现了女儿留的便签和面,心里不是滋味。
江婉直接将名牌包包随便一扔,径直走向方夏的卧室。
出来的时候口红都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