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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蘑菇

作者:云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特里安·费尔肖德(Tyrian Fellshroud)觉得骨头缝里都渗着阴冷。


    不是那种森林里湿漉漉的寒气,而是从破麻布衣服底下钻出来,贴着皮肤往里爬的、孤儿院地窖特有的冷。


    那冷带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馊味,像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他瘦小的身体里。


    缩在橡树巨大的板根后面,努力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他手里紧紧攥着几个早上在湿漉漉的落叶下翻到的鸡油菌,金黄油亮的伞盖沾着泥点,散发着泥土和菌类特有的、带着点腥气的鲜香。


    这是他今天的“任务”。没讨够铜板,或者没带回足够让玛莎嬷嬷满意的“收获”,晚饭就别想了,运气不好还得挨上几棍子。


    肚子饿得咕咕叫,有只不安分的小兽在里面抓挠。


    特里安低头看着手里那几朵可怜的蘑菇,它们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够塞牙缝。


    脑子中能回想起来的、仅存的甘甜记忆,只有瓦莱瑞斯偷偷塞给他的半块黑麦面包,带着蜂蜜的微甜,扎实地填满胃袋的感觉。


    那感觉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特里安!”


    清亮的声音像林间突然蹦出的阳光,驱散了特里安心头的阴霾。特里安猛地抬头,心脏像只受惊的小鸟扑腾了一下。


    瓦莱瑞斯·格里姆肖(Valerius Grimshaw)正朝他跑来。男孩比他高半个头,穿着干净整洁的棕色亚麻布衬衫和灯芯绒裤子,金棕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像晴朗的秋日天空。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藤篮,里面已经装了不少形态各异的蘑菇。


    “躲这儿干嘛?”瓦莱瑞斯喘着气,在他身边蹲下,带来一股干净的皂角和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瞬间冲淡了特里安身上的阴冷气息。


    “看,我找到好多牛肝菌!还有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篮子里的菌子,露出几个圆滚滚、灰白色的东西,“马勃!熟透了的,回去让妈妈煎一煎,可香了!”


    特里安看着他篮子里的“丰功伟绩”,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几朵寒酸的鸡油菌,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脸上有点发烫。


    瓦莱瑞斯眼尖,立刻看到了。


    “嘿,鸡油菌也很好啊!特别鲜!”他不由分说地把特里安手里的菌子拿过来,放进自己的篮子里。


    “一起算!我们格里姆肖家的‘森林采集小分队’,今天收获满满!”他拍拍特里安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让特里安安心的暖意。


    特里安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瓦莱瑞斯总是这样温暖。


    在他饿得眼冒金星蜷缩在街角时,是这个金发蓝眼的男孩递给他面包和清水;在他被孤儿院其他大孩子推搡欺负时,是瓦莱瑞斯挡在他身前,用他那套知识分子家庭熏陶出的、文绉绉却异常坚定的“道理”喝退对方。


    也是他,总能在特里安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冰冷的时候,开出一朵明媚的太阳花,硬生生在他冻僵的心底凿开一道缝隙,塞进一点暖乎乎的光。


    “走,去老地方看看!我昨天发现那边冒出来好多红菇!”


    瓦莱瑞斯兴致勃勃地拉起特里安的手。特里安的小手冰凉,沾着泥巴,瓦莱瑞斯的手却温暖干燥,握得很紧。


    特里安任由他拉着,跟着他钻进更深的林子里。


    脚下的落叶厚实松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筛下细碎的金斑,在林间投下变幻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腐殖土、松针和湿润木头混合的、森林特有的气息。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鸣叫,声音清脆。


    这片靠近小镇边缘的黑松林,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也是特里安短暂童年里唯一能喘口气、像个真正孩子的地方。


    在这里,他不是孤儿院“没用的杂种”,也不是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的“小乞丐”,他只是特里安,瓦莱瑞斯的朋友。


    瓦莱瑞斯一边走,一边小声地给特里安讲他昨天在父亲书房里翻到的一本关于星象的书。


    “书上说,北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叫‘指引者’,在迷路的时候看着它,就能找到方向……”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特里安听着,努力想象着那颗星星的样子。


    他其实不太懂那些复杂的知识,但他喜欢听瓦莱瑞斯说话。


    瓦莱瑞斯的声音,还有他描述的那些遥远而神奇的东西,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并不总是孤儿院那堵冰冷的石墙和街上冷漠的眼神。


    “你看!就是那儿!”


    瓦莱瑞斯兴奋地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铺满苔藓的洼地。洼地边缘,一簇簇鲜艳如血的红菇,正从厚厚的落叶和苔藓中冒出头来,菌伞饱满,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


    “哇……”特里安忍不住低呼。他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漂亮的红菇挤在一起,像森林偷偷藏起来的一小堆红宝石。


    “小心点,这种红菇可能有毒,不能乱吃,但晒干了做染料可漂亮了!”瓦莱瑞斯叮嘱着,眼睛却亮晶晶的,显然也为这发现而激动。


    “我们采一点回去,给我妈妈看看!”他放下篮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和枯枝,向那簇最密集的红菇走去。


    特里安也跟了过去,学着瓦莱瑞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挑选着最大最完整的菌子。


    洼地里很安静,只有他们拨弄树叶的窸窣声和偶尔一两声鸟鸣。特里安的心,被这难得的宁静和身边朋友的专注填得满满的,甚至暂时忘记了饥饿和孤儿院的阴冷。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撕裂空气的声音。


    特里安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镇上猎人进山打猎时,箭矢离弦就是这种声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特里安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凄厉的风声,从侧后方的密林深处疾射而来!目标不是他,而是……


    “瓦莱——!”


    特里安只来得及喊出半截名字,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惊恐的抽气。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清晰地盖过了森林所有的背景音。


    正在弯腰采撷红菇的瓦莱瑞斯,身体猛地向前一跄!他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拍中的鸟儿,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时间并没有真的停止,反而在下一瞬加速到令人窒息。


    瓦莱瑞斯踉跄着,手里的红菇脱手飞出,散落在血红的苔藓上。他试图用手撑住地面,但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转过头,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愕然。那眼神干净得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水,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和迷茫搅得一片浑浊。


    特里安看到了。


    一支粗糙的木杆箭,带着染血的铁簇,从瓦莱瑞斯的后背深深贯入,箭头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衣物纤维,从前胸心脏下方一点的位置,狰狞地透了出来!


    那鲜红的血,正汩汩地、快速地涌出,染红了他干净的棕色亚麻衬衫,滴落在脚下同样鲜红的菌菇和苔藓上,融为一体,触目惊心!


    “呃……”瓦莱瑞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蜿蜒流下,滴在他白皙的下巴上。


    他看向特里安的方向,眼神里的愕然迅速被一种更深的、让特里安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东西取代——是剧痛,是茫然,是……一种即将熄灭的、微弱的光。


    他朝着特里安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确认特里安还在那里。那只总是温暖干燥的手,此刻在空中无助地颤抖着,指尖沾着他自己温热的血。


    “瓦莱瑞斯——!” 特里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锐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充满了撕裂般的绝望和恐惧。他像颗被弹弓射出去的小石子,猛地扑向瓦莱瑞斯。


    噗通。


    瓦莱瑞斯的手终究没能抬到位置,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


    他像一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朽木,重重地、了无生气地砸在潮湿的、布满血色苔藓和红菇的地面上。


    身体微微弹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只有那支罪恶的箭矢,依旧冰冷地竖立在他年轻的身体上,箭尾的羽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世界在特里安眼前骤然崩塌、粉碎、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扑倒在瓦莱瑞斯身边,双手颤抖着,不敢触碰那支箭,更不敢触碰瓦莱瑞斯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


    他只能死死抓住瓦莱瑞斯冰冷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瓦莱瑞斯?瓦莱瑞斯!你、你是不是死了!”


    特里安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一遍遍徒劳地喊着。


    他用力摇晃着瓦莱瑞斯的肩膀,但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笑意的蓝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上方摇晃的树影,再也没有一丝神采。


    血,那么多温热的血,还在不断地从那个可怕的伤口涌出来,浸透了瓦莱瑞斯的衣服,染红了特里安的手,也染红了他们脚下那片美丽的、妖异的红菇地。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取代了森林原本清新的气息。


    “不……不……不要……”


    特里安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和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烫地砸在瓦莱瑞斯失去血色的脸颊上。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低声的咒骂,从箭矢射来的方向响起,快速逼近。


    “该死的!射偏了?听着像打中了……可别是头值钱的鹿……”


    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男人声音传来,充满了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特里安像受惊的幼兽,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穿着油腻皮坎肩、背着长弓、满脸横肉的大胡子猎人,拨开灌木丛钻了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打猎未果的烦躁,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洼地里的景象时——看到那个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他箭矢的男孩,以及旁边那个浑身是血、像小兽一样对他龇着牙、眼睛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小乞丐时——猎人脸上的烦躁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取代!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甚至比地上的瓦莱瑞斯还要白!


    “老……老天!不!是……是格里姆肖家的小崽子?!”


    猎人失声惊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被树根绊倒。他认出了瓦莱瑞斯!


    这个小镇上唯一会温和地跟所有人打招呼、连流浪狗都会分点面包屑的知识分子家的孩子!


    完了!闯下弥天大祸了!


    猎人脸上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更加丑陋的、为了自保而滋生的疯狂所取代。


    他慌乱的目光扫过倒在血泊中的瓦莱瑞斯,扫过旁边那个死死盯着他、眼睛里仿佛要喷出地狱之火的小乞丐,最后落在那些鲜艳的红菇和瓦莱瑞斯散落在地的篮子上。


    一个恶毒到令人发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他。


    “巫……巫术!”


    猎人指着地上的瓦莱瑞斯和特里安,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意表演出来的恐惧和义愤填膺,试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他们在搞巫术!采这些血蘑菇!我看见了!他们在密谋!想复活……复活魔王!格里姆肖家果然藏着肮脏的秘密!他们是异端!”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像躲避瘟疫一样连连后退,眼神却恶毒地锁定了特里安。“还有这个小杂种!他是帮凶!是魔族的崽子!对!就是他蛊惑了格里姆肖家的小子!”


    猎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荒谬。


    但此刻,这荒谬的指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特里安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底!


    他看着猎人那张因为恐惧和栽赃而扭曲变形的脸,听着那污蔑瓦莱瑞斯和他家人的恶毒言语,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眼泪和哭喊。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奔涌、咆哮!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像擂动着地狱的战鼓!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力量,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在他幼小的身体里轰然苏醒、疯狂冲撞!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灼烧!视野的边缘开始泛起诡异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晕!


    一直被他那身破麻布衣服遮掩的、颈后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用最深的墨色勾勒出的、形似扭曲荆棘或古老符文的暗色印记,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却冰冷的幽芒。


    “你……撒谎!”


    特里安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尖利哭喊,而是一种低沉、嘶哑、仿佛砂纸摩擦着骨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恨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满了毒液。


    他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像受惊小鹿般湿漉漉的、此刻却如同最深沉地狱裂隙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猎人惊骇欲绝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人类的恐惧或悲伤。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明的、属于深渊的凝视。


    猎人被这双眼睛看得遍体生寒,仿佛被最凶猛的野兽锁定了猎物!


    他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实质般的杀意!那杀意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吓得魂飞魄散,他再也顾不上栽赃和掩饰,怪叫一声,转身连滚带爬地就往林子外跑,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特里安没有追。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血色洼地里的、小小的复仇雕像。


    他低头,看着瓦莱瑞斯安静的、被血污覆盖的侧脸。


    他最好的朋友,他唯一的光。


    此刻那光熄灭了,被一支冷箭,被一句污蔑,被一个猎人的怯懦和恶毒,彻底地、残忍地掐灭了。


    冰冷的恨意如同最粘稠的原油,瞬间淹没了那颗刚刚被阳光温暖过一点点的幼小心脏,并且开始疯狂地燃烧、沸腾!


    撒谎……


    巫术……


    杀了他们……


    猎人仓惶逃跑时的污蔑话语,像淬毒的尖刺,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放大,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清晰、带着无尽毁灭意志的念头,如同烙印般狠狠刻进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人类……都该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颈后的印记灼热得发烫,视野被一片猩红彻底覆盖。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股即将破体而出的、毁灭性的黑暗洪流!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深处疯狂生长、咆哮,即将撕裂这脆弱的躯壳!


    就在这毁灭的边缘,就在那冰冷的恨意即将彻底吞噬他最后一丝理智时——


    “特里安……”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熟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气泡破裂般的虚幻感,轻轻地、轻轻地拂过他的耳畔。


    是瓦莱瑞斯的声音!


    特里安浑身剧震!那即将爆发的黑暗洪流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瓦莱瑞斯的脸。


    瓦莱瑞斯依旧静静地躺在血泊里,眼睛紧闭,毫无生气。刚才那声呼唤,仿佛只是他悲痛欲绝下的幻听。


    不!不是幻听!


    特里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瓦莱瑞斯沾满血污的、微微蜷曲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像垂死的蝴蝶最后一次煽动翅膀!


    紧接着,在特里安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注视下,瓦莱瑞斯那失去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别……看……跑……”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特里安被仇恨和黑暗充斥的脑海!


    瓦莱瑞斯!他还活着?他还在……试图保护他?让他别看这惨状?让他快跑?


    这微弱的声音,这临死前最后的、笨拙的守护,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特里安被仇恨冰封的心!那汹涌的黑暗力量猛地一滞。


    “瓦莱……” 特里安嘶哑地低唤,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和一丝被唤醒的、更深的悲痛。他跪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想最后一次握住朋友的手。


    然而,那根动过的手指,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瓦莱瑞斯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那一声“跑”,成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低语。


    光,彻底熄灭了。


    洼地里,死寂一片。只有特里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响起。


    他紧紧抓着瓦莱瑞斯冰冷的手,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朋友的尸体旁,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灵魂都哭出来。


    颈后那灼热的印记,渐渐冷却,隐没回皮肤之下。那汹涌的黑暗力量,如同退潮般缩回了身体深处,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更彻底、更狂暴的爆发。


    但那股冰冷的、蚀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却如同最深的烙印,伴随着那句“别……看……跑……”,深深地、永久地刻在了特里安·费尔肖德的骨髓里。


    他知道,那个懵懂无知、还会为几朵蘑菇和半块面包感到温暖的特里安,已经随着瓦莱瑞斯的血,流干在这片长满血色红菇的森林洼地里了。


    剩下的,只有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灰烬。


    而远处小镇的方向,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狗吠——那污蔑的毒种,已然被猎人惊恐地撒播出去,即将结出毁灭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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