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了吧?”
“嗯。”
“确定?你可别唬我,再被别人拍到你混酒吧混K的证据,我就吊死你房子门口。”
“......”
钥匙插进锁孔时晃了三下才对准,门轴转动发出 “吱呀” 轻响,裹挟着灰尘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对面不说话了,林舟立刻冲电话那头怒吼:“你去完阿姨墓前没直接回家吗?”
裴衔:“没有。”
“我操你大爷!”
电话被挂断。
裴衔随手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抬脚就往卫生间走,想洗把脸冷静一下,临了手机兀然震动了一下,是裴启喧。
只是一条问他有没有吃饭的消息,至少启暄还惦记着他,不像某些人,眼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
输入框敲下几个字符又被草草删去,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最后索性第一次没有给予回复,裴衔将手机关机重新丢回沙发。
目光所触落着薄尘的落地窗,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毛毯,还有吧台上随意放置的马克杯。三个月没回来,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却又处处透着被遗弃的萧索。
从今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了。在国外昼夜颠倒的忙活,回到这里,寂静反而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跌坐在沙发上,全身陷进沙发里,抓起遥控器胡乱按动。电视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强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画面停留在某个电影频道的片花,色彩绚烂的海报上,邵音英穿着复古红裙,红唇微勾,美得惊心动魄。
裴衔的手指顿在遥控器上。
酒吧里赵尚亭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恰如恶魔低语:“你说这能是普通关系吗?”。
他嗤笑一声,指尖用力按下确认键,像是在跟谁赌气。
他倒要看看,能被裴司珩看上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电影开场的古典乐沉闷又笨重,邵音英饰演的角色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墨色长发被盘起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延申至旗袍领口。修身的衣着勾勒出绿柳般纤细的腰肢,旗袍开衩处是一双夺目的长腿,双腿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瘦’反倒丰韵有力,走路发力时线条明显。
裴衔有和这位影后合作过,,他当时处于刚爆火那段时间,同时接两部戏来回转是常事,再加上劭音英火的时间比他晚,当时可能还只是给他作配,所以印象并不深。
看到这张脸,裴衔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他因为飞机晚点,赶到片场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但他腕大没人敢说他。结果那天的戏可能刚好就是和这位影后合作,给人家等不耐烦了,再加上劭音英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直接当场就阴阳怪气出来了。
后来是她经纪人把她嘴堵上,过来和林舟道的歉。
裴衔皮厚,从小就是不要脸长大的,这件事就自然而然被抛到脑后去了。
嘶——裴衔一双长腿盘起,一手支着下颚兀然想到,就这样一个脾气火爆的丫头配上看谁都像看垃圾一样的冷冰块,水火不容怎么搞到一块的?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不长眼睛。” 他对着屏幕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讥诮。镜头拉近,邵音英的侧脸在雨雾中朦胧如画,眼尾那颗化妆笔点上的小小泪痣,莫名和裴司珩眼尾那颗相同的黑痣融合。
小时候的裴衔总黏着裴司珩,而裴司珩总爱坐在母亲梳妆台旁看书,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
电影演到一半,裴衔已经喝光了冰箱里最后三杯无糖酸奶。心里的烦躁却没减轻半分。他想起小时候总爱赖在母亲房间——裴司珩身边,看她对着镜子描眉,母亲会捏着他的下巴笑:“我们小衔以后可是一个痴情种,这么黏人。” 话音刚落,就看见裴司珩从书页里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又迅速低下头。
然后书页就会被胖乎乎的手指压住,小孩子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响亮:“我只黏哥哥!”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惊得裴衔手一抖,塑料勺从手上滑落。他起身走向玄关,透过猫眼看到林舟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开门瞬间,林舟没好气地将手里三袋外卖朝他身上一丢:“活祖宗。”
他侧身挤进门,三个月没住人的房子弥漫着一股腐味,呛得他皱起眉,“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吃饭,特意给你午饭......窗户也不打开透透气,养蛊啊?”
身后的年轻人怯生生地跟着进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帆布包,脸上稚气未脱:“裴先生好,我叫贺一航。”
“这谁?” 裴衔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大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干净得像张白纸。
“新助理,我招来给你打杂的。” 林舟跟个老妈子一样拉开窗帘让光透了进来,随后利落地拧干抹布先把茶几和吧台擦了一遍,最后把外卖放了上去打开了盖子,“你进组后琐事肯定多,小航以前在片场待过,手脚麻利。”
麻辣烫的香味立刻在这栋一百平方米的loft复式小平层里扩散开来,闻着就呛鼻的胡椒味让裴衔额角一抽。
他盯着面上一层红油,冷声道:“这什么?”
林舟忽略他像吃了十只蟑螂一样的神情,笑嘻嘻道:“麻辣烫,加麻加辣。哦,不是给你的,你的减脂餐在另一个袋子里。”
裴衔想换掉这个经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贺一航看着裴衔一个屁都不敢放,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湿巾和垃圾袋,蹲在地上默默收拾起散落的酸奶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裴衔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因为公司名气不小,所以自带热度,不用像这样给人低头求一个面试机会。
因为裴家,因为裴司珩。
啧。
怎么又是裴司珩。
“张导那边说明天就可以过去了,” 林舟替他打开饭盒,贺一航也看眼色去拿了一个陶瓷碗到茶几上,“你把状态调整好。到了片场态度放低一点,不要让人家总觉得我们不守规矩,趁这个机会把风评扭转过来点……”
“裴司珩跟邵音英,真的在一起了?” 裴衔突然开口,打断了林舟的话。他接过汤碗的手指在发烫的瓷壁上收紧,碗沿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仿佛只是在聊天。
林舟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谁?”
“裴司珩。” 裴衔重复道,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跟邵音英,酒吧里听人说的。”
“没听说啊。” 林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这个消息让他都没注意到裴衔后半句话,“这三个月我天天跟你在国外,国内的八卦哪顾得上看。再说裴总那种人,谈恋爱?跟邵影后?这也太离谱了吧。”
裴衔没说话,减脂餐没有沙拉酱让他活像头驴在嚼草,他想起刚才在酒吧赵尚亭说的话,那些探班的照片,那些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细节,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明明跟自己没关系,却莫名觉得不舒服。
“那个,” 蹲在地上收拾垃圾的贺一航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我之前在邵影后剧组做过片场助理,好像…… 见过裴总来探班。”
裴衔猛地抬眼,目光像聚光灯般落在贺一航身上:“你见过?”
贺一航被他看得一哆嗦,手里的垃圾袋差点脱手:“就、就两次。”
他挠了挠头,第一次被这张惊人的帅脸直视,脸颊泛起红晕,“一次是送文件,一次好像是…… 带了些东西过来,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当时觉得挺意外的,毕竟裴总看着跟娱乐圈没什么交集。”
“探班?” 裴衔嗤笑一声,把汤碗重重放在桌上,青瓷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汤汁溅出碗,“他倒是有闲情逸致。”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里带着点奇奇怪怪的意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林舟看出他情绪不对,面上有些疑惑:“说不定是谈合作呢?裴总旗下的公司也涉及文化产业,碰上面不奇怪。你管他们做什么,就要进组了,跟邵影后好好合作才是正经事。”
裴衔没接话,低头喝汤。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密密麻麻地痒。
探班?裴司珩那种连自家弟弟生日都记不住的人,会特意跑去给女明星探班?他想起小学表演节目,特意把只有两张的票其中一张塞给裴司珩,结果等到散场都没看到人。后来裴启暄说大哥临时有课,可他明明在学校门口看到了裴司珩的自行车。
从那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在裴司珩那里什么事都比他要重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去。他是喜欢裴启暄的,这点从来没变过。只是…… 只是觉得不公平而已。就像小时候分糖果,一大铁罐的糖果,分分分,到最后末尾的只能分到成碎块的。
“我去洗澡。” 裴衔三口喝完汤就没去管受了轻伤的减脂餐,起身就离开了。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掩盖了客厅里的交谈。林舟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压低声音对贺一航说:“以后别在他面前提裴总,记住了吗?”
贺一航连忙点头,电视屏幕还在继续播放着那部电影,男演员正温柔地为她撑起伞,背景是漫天绚烂的火烧云。
裴衔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脸颊,倦意渐渐褪去,理智却像被泡发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裴司珩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灵前,背影挺得笔直,像株不会弯腰的松。收腰的款式恰到好处勾勒他窄瘦的腰线,还有被西裤包裹着的匀长双腿。现在想想,裴司珩当时才十来岁,周遭就已经充斥着冰冷、苦涩、坚硬的气质,种种都让裴衔感到不舒服。
他以为那是冷漠,现在却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隐忍。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裴司珩可以对全世界温和,唯独吝啬给他半分暖意。
洗完澡出来时,客厅里的灯调暗了些。林舟已经走了,贺一航在沙发上铺了条毯子,正蹲在地上擦他刚才打翻的汤渍。听到脚步声,他连忙站起来:“裴先生,我把剩下的都放在厨房……”
“你也走吧。” 裴衔打断他,“明天早上八点接我去片场。”
贺一航点点头,拿起帆布包往门口走,走到玄关时又停下脚步:“那个…… 裴先生,” 他转过身,踌躇许久,“我看裴总对邵影后好像真挺不一样的,上次来的时候,站在片场看了很久,表情好像还挺柔和的。”
裴衔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冰湖的石子。他挥了挥手让贺一航离开,贺一航将最后一点八卦吐露出心里好多了,急忙出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公寓又恢复了死寂。
他走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自己苍白的脸。他重新跌回沙发摸出手机却不知道能干什么。
半晌,原先停留在裴启喧聊天界面的手鬼使神差点开了搜索框:劭音英——
这三个字刚输入进去,下面立刻弹出几十条相关搜索,无一例外大部分都是:
“劭音英裴司珩”
“裴司珩和劭音英什么关系”
“裴司珩是谁”
“劭音英裴司珩隐婚”
“劭音英孩子”
“劭音英现实中草根逆袭嫁进豪门”
最热的一片推文已经达到千万浏览量。
裴衔随便点进一篇名为‘从探班事件告诉你什么星座的男人最恋爱脑’,一目十行划到了底下“......小编认为,裴先生能坚持几个月来不间断探班,关心劭影后,星座一定是XXX,这个星座的人对待感情一直都是热忱且专一......”
狗屁。
裴衔心说。
这篇通篇都是玄学歪理的文章评论数还不少,首赞热评就是:真的好准!我男朋友也是这个星座的,我们交往六年了我加班的时候会给我送夜宵,就算异地恋有时间也一定会过来找我......
这篇文章的作者‘星座Kitty’在他的评论下回了一个爱心。
裴衔:“......”
他将手机扔回沙发。
算了,跟自己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天色渐深,公寓里的时钟满一小时就会敲一下。裴衔躺在地毯上,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顿感双腿一阵疼痛。
他当时不是直接摔下去的,是滚下去的。摔下去好歹就痛一下,山坡有很多碎石,滚下去的时候就是把面团放在碎石堆上反复揉捻,最后他撞上一棵树才停下来。鲜血糊了一整张脸,视线都是血红一片。
裴衔撕扯着嗓子在崖底哭喊,每发声一次,受伤的肺部和沙哑的喉咙就像被刀刮过一样疼,他别的什么话都没说,每次出口的都是裴司珩的名字。
他以为裴司珩会来救他的。
每次都是他主动向裴司珩跑去,他本以为裴司珩也会有一次向他主动跑来。
哪怕一次。
好疼啊。
真的快要痛死了。
裴司珩能听到吗?
嗓子快哑掉了。
他以为裴司珩的冷只是因为是大哥所以不得不装出来的。
但其实不是的。
“哥哥——”
“哥哥......”
“裴司珩。”
救救我啊。
救救我。
从开始他还能叫出声到后来实在疼得难受了,嗓子里全都是铁锈味,浑身发冷,从怀着期待,坚定不移的希望到最后疼痛、绝望、痛苦、埋怨。
他大哥就是没有心。
他总是在追逐裴司珩,认为总有天他也能向自己露出怀抱。
其实没有,裴司珩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淡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