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一场大火将鹿安城外那座七进七出占地十余亩的宅院烧得一干二净,院中无论是人是物皆化作一抹飞灰,那是阿杳原本的家。当日阿杳应召进宫陪伴太孙殿下,得到消息后飞奔赶回家中,但为时已晚,大火已经蔓延开来,整座宅院化为一片火海。阿杳想冲进去寻找家人,却被太孙死死抱在怀中,任由阿杳如何挣脱都不曾松手。片刻后皇帝带着百余名兵士前来,但火宅两丈开外热浪袭人,根本无法靠近,几十桶清水浇上去,火势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几名奋力冲进火海的兵士也再未能出来。短短两个时辰,整间宅院已经化为废墟。
如此突然又异于寻常火灾定非意外,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但整个宅院全部化为灰烬,没有留下半分线索,阿杳一家除了皇族外也甚少与他人往来,案件一时间难有进展。皇帝可怜阿杳孤单一人,想让她今后在宫中住下,可是阿杳却拒绝了,言说作为整个家族唯一的幸存者,那些未完成的使命该由她来承担,而那些事情不宜为外人所知,住在皇宫恐多不便。皇帝虽心疼阿杳遭受如此变故,想给她更多的怜爱,但是阿杳说的也有道理,阿杳家族那未完成的使命是皇族的秘辛,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皇宫内人多眼杂,不利行事。思虑再三后,皇帝应允了阿杳的请求,派人按照阿杳的要求在鹿安城外与旧宅相距甚远的西侧寻了一处空地,建了如今阿杳居住的这间小院。原本在阿杳的构图中,这间上锁的小屋是个杂物间,主要用来存放那些药筐笸箩等,但是古意却利用自己太孙兼监工的身份私自将这间小屋改成了卧房,还美美的取了个名字叫“馨室”。古意对阿杳辩解说,皇帝害怕阿杳一个人住太孤单,让自己多来陪陪,既然陪着那就得有住的地方,这间小屋最合适不过,至于那些杂物在院子里弄个小仓房就好了,没必要浪费一间屋子。阿杳拗不过古意,也不得不同意了。房屋建好后,古意时不时便会来住上两三天,陪着阿杳吃饭看书聊天,偶尔也会一起去密牢看着阿杳给那些死奴们喂药喂毒喂刀,在一边啧啧地感叹最毒妇人心。一年多后,皇帝驾崩,新帝继位,古意从太孙变成了太子,大盈不许太子在宫外留宿,馨室自此尘封。
倏然十余载,今已物是人非。一阵微风拂过,阿杳自回忆中回过神来,伸手抹了抹眼角,走到侧门处解开门闩,穿过甬道走进了厨房。
日哺时分,药与粥皆熬煮好了,阿杳端着托盘回到后院,姜晌已经醒了,将自己裹在毯子里微笑着看着阿杳。
“做什么美梦了,这么开心?”阿杳说着向姜晌走去。
“谢谢阿杳,毯子很暖和。”姜晌笑容洋溢着满足。
被这么自然地叫出名字,阿杳也没有生气,回了一个笑容,将托盘中的药碗递到姜晌面前:“给,把药喝了。”
姜晌接过药碗,药汤还有些烫,便只喝了一小口,没有意料之中的苦涩作呕,倒似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甘甜,姜晌惊讶地看着阿杳,问:“阿杳,你换药方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好喝了?”
“没有,只是加了些蜜水。”阿杳回答。
姜晌的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暖意,双手托着药碗,看着阿杳的眼神很是感激:“阿杳,你真好。”
“这是在夸我?”阿杳看着姜晌反问道:“你认真的?忘了我伤了你,锁着你,以后还会杀了你?”。
“可是你也救了我。至于杀不杀我,那是以后的事了,你现在就是很好很好。”姜晌回答很是真诚。
阿杳将托盘放在一旁,蹲下身平视着姜晌,眸光幽深:“我现在有些好奇,你之前在姜家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姜晌笑了笑,没有回答,端起药碗慢慢的将一碗药汤喝尽,向阿杳展示着空碗道:“药喝完了,可以喝粥么?”
阿杳用眼神指了指旁边托盘里的粥:“自己拿。”
姜晌小心吃力地放下药碗拿起粥碗,看着碗中明显比早晨多了许多的米粥,心中暖意更甚。
“自我有记忆以来,生病受伤都是自己熬药,不过也许是上天眷顾我,这些年病伤的时候很少。”姜晌看着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浅浅吃了一口,继续道:“我是在姜家最偏僻角落的那间院子里长大的,我出生时爹爹刚当上县令没多久,县衙为了迎接新县令重新修缮了一番,所以我住的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并不破旧。我没有仆从,只有一个奶娘,但是我七岁那年她说要出一趟远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奶娘也很苦,她的儿子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因病去世了,婆家嫌她克夫克子把她赶出了家门,碰巧那时候姜家为我寻奶娘,她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奶娘很疼我,对我特别好。爹娘对我不管不问,除了给我个容身之所,其他什么也没有。奶娘就自己绣帕子做衣裳换银子养我,她绣工很好,帕子卖的还算不错。奶娘生产时烙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但是她很少吃药,总说要把钱攒下来给我留着。每次外出买米买菜时,奶娘都会把我带着,她教我分辨什么样的米应该是什么样的价格,什么样的菜是新鲜的,什么样是坏掉的,还教我如何和商贩们打交道不会被骗。回家后又教我如何做饭做菜,洗涮缝补。那时候我还太小,听得并不认真,总觉得有奶娘在,这些我不需要学的那么精细,她总会帮我的。后来奶娘又在镖局找了个镖师给我做师父,让我跟他学些功夫,免得以后被人欺负。不过她舍不得付太多银钱,那个镖师只给我当了不到一年的师父,然后丢下几本武学册子就离开了。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上午,奶娘炖了很鲜美的鸡汤,盛了一大碗给我,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同我说,她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照顾好自己,银钱都在柜子的按暗格中,不算少但是也不算多,要省着点花;自己烧饭做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天冷的时候记得给自己添衣裳,四季的衣裳她都给我做了好几身放在柜子里,记得挑合身的穿……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困,鸡汤还没喝完就睡着了,后面奶娘说了什么也都没有印象了。等我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刚蒙蒙亮,我像往常一样喊着奶娘,但是没有人回应,我知道她是离开了。自那之后,我自己买米买菜,自己做饭洗碗,自己洗衣裳收拾屋子,自己照着那些武学册子练武,就希望有一日她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对她说,你看,我现在功夫很厉害,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惜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姜晌说到这里停下了,低头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轻轻咽下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身旁的阿杳问道:“阿杳,你今日煮粥放了盐么?怎么有点咸?”
阿杳皱着眉看了看姜晌,随后掏出丝帕递到姜晌面前道:“擦擦吧,不然一会更咸了。”
姜晌了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接过丝帕擦拭自己那满脸的泪痕。不过片刻丝帕便已被泪水浸湿,姜晌握着潮湿的丝帕不好意思地看着阿杳道:“抱歉,被我弄脏了,明日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送你了。”阿杳说完,拄着腮看着姜晌,继续问道:“你现在知道奶娘去哪里了吗?”
“后来长大一些后就知道了。”姜晌答道:“奶娘这些年视我如己出,为我呕心沥血,若非万不得已,她又怎会离开我。只是她不曾给我留下任何线索,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祭拜她。”
“在心里祭拜就好。”阿杳淡淡开口道。
“你说,奶娘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呢?七岁的我已经懂了生死,可她却还是要骗我说出远门,让我抱着希望空空等待了那么多年。因为这个,我有段时间还特别怪她。”姜晌声音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