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天,凌晨便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好在周军扎营的时候挖好了排水的工事,一场雨下到早晨,营地内外除了湿漉漉一片,倒也没有新的变化。
新的变化来自洛英。
给孟柯白送药的时候,脖子上围了一条火红色的丝巾。
这丝巾显然不该是少年的私人物品——
颜色招摇,质地高级,还专门打了一个很奇怪的结。
远远看去,那个结就像是……少年的脖颈之上、下颌角之下,开了一朵火红的大花。
这让孟柯白不得不注视。
洛英清楚他对自己的怀疑并没有消解,迎着男人的目光,她表现大大方方,先把钟离丹的伤情简单汇报了,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她故意为之的红灿灿一坨,
“钟姑娘……哦不,钟离姑娘送给我的,这里,”她示意被大红花挡住的地方,
“伤痕还没消下去,前天使君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钟离姑娘看到伤痕揪心,送我丝巾挡一挡。”
孟柯白的目光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收回,也再不提自己差点把她掐死的事,只平静道:
“钟离丹的伤,有劳你了。”
话是客气话,但语调和他英朗的脸一样冰冷,洛英顺势便接了两句“份内事”的话,突然一顿:
“使君是觉得,我是男子,不应该佩戴女子的丝巾?而且,这里还是军营重地?”
军队里纪律森严,但没有哪一条规定了不可以这样佩戴。
“还是使君觉得,钟离姑娘是景将军的恋人,我不该收钟离姑娘的私人东西,还这么招摇戴出来?”洛英没等到孟柯白的回答,又问。
“是,是我没考虑好……我看到他们从小关系那么好,隔了十几年还能重逢,我太感动了,没想过这些复杂的事,”洛英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伸手去解丝巾,
“给使君送完药,我就去把这个还给钟离姑娘。程先生已经检查过药了,请使君趁热服用。”
“她送给你了你便收着,”孟柯白将汤药一饮而尽,“至于景晖的事,不该你来操心。”
“所以,使君是同意他们在一起了,不把钟离姑娘送走吗?”换来了少年惊喜的疑问。
孟柯白发觉,这是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一双杏仁眼,清澈又明亮,漆黑的瞳孔里,分明是再真诚不过的神色。
两次,两次见面,少年红了两次眼。
一次是为救重伤的景晖,小小的身躯被压弯了腰;
一次是被他孟柯白掐住脖子按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两次,少年两次看向他,眼底都是愤恨。
现在变成了惊喜和真诚,脖子上那火红的丝巾晃来晃去。
“我再说一遍,景晖的事,不该你来操心。”孟柯白却泼了冷水。
“知道了。”少年讪讪低下头,又想起什么,朝孟柯白靠过去,临近,抬头小心翼翼地投来观察地一眼。
原来是为了拿那只空了的药碗。
洛英的手很小,难得的细白,这只药碗跟了孟柯白很多年,现在看来,多了几分不趁手的粗糙。
“还有事?”孟柯白问。
碗沿有他残留的药汁,小蛇一样,蜿蜒滑落在洛英细嫩的指尖上。
也是这双手,那晚在孟柯白无意识的时候,做了他不允许任何人做的事情。
“嗯……”洛英犹豫的声音在孟柯白的耳畔响起,
“算算时日,今晚该为使君的伤处换药了,使君,需要我一并也帮使君擦身吗?”
孟柯白敛了心神,朝洛英摆了摆手: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就是。”
***
洛英失望地离开了孟柯白的中军营帐。
为了做“系统”的任务,她已经挑选了自认为最合适的时机,也用了最正当的理由。
然而铺垫了很久,孟柯白却这么果断拒绝了。
做夫妻的两年,这个男人似乎确实从不让婢仆近身服侍,连她做妻子的,也只是偶尔在床笫间见过他的赤裎,更别说碰。
这一点,早在他们新婚的那晚,就已经显露出来了。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婚礼很是仓促,直到洞房时掀开盖头,洛英才第一次见到孟柯白的脸。
男人比传闻中还要英俊,雄姿勃勃,笑容平和,说话和行动的姿态都很客气。
他是洛英崇拜了很久的人,她为能成为他的妻子而激动,以至于那杯合卺酒,被她手一抖,径直泼到了孟柯白的脸上。
洛英羞愧极了,急忙拿自己的巾帕去擦,孟柯白却摆手挡开,温和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紧绷:
“不要碰我。”
洛英意识到,是自己闯了祸,惹到孟柯白不愉快,她连忙想办法补救。
就在孟柯白去湢室清理的同时,她自己脱掉了内外寝衣,敕条条平躺在大红的婚床上,等他回来。
大嫂告诉过她,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回来的孟柯白看见她这样,面色并没有变好。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目光长久地审视,审视每一处,主动剥开皮的白葡萄,原本鲜美多汁,因为这样的审视被晾了很久,直到自惭形秽。
而后,洛英听到一声极轻的“啧”,从孟柯白的口中发出来。
是终于看清她了,他轻蔑,不满意。
那时候的洛英淹没在潮水一样的愧疚和自卑里,即使被他弄得很疼,她也一个字不说。
后来就总是疼的,从来没有进步。
……而她就算到了话本子里,孟柯白仍然在为难她。
这次被拒绝,她下次也再不能腆着脸提,因为结果都是一样被拒绝。
还有,讨厌的事情不止这一件,洛英去往钟离丹的营帐里,又当场撞破了钟离丹和景晖接吻。
洛英:……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很难准确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
怎么说呢,话本子里可以写,她也可以读,而且话本子写得越好、越活色生香,她看得越入迷、越血脉喷张,这可是比孟柯白带给她的,要快乐无数倍的东西
——但两个熟人当着她的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纠缠的身影在眼睛里,暧昧的声响在耳朵里,洛英的脚趾在鞋子里,开始抠地。
但凡钟离丹真如她自己哭诉的那样可怜,能跟景晖多年后故人重逢,无论怎么出格、怎么擦擦擦,洛英都会只当自己是被婚姻毒打了,嫉妒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可惜……
“景将军!还是你来为钟离姑娘上药吧!”洛英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瓶,转身就走。
“洛公子!”钟离丹却娇娇地叫住了她,从行军床上起身,袅袅娜娜下了地,“晖儿是个粗人,手笨得很,上药这种细致的事情,还是麻烦洛公子来做吧。”
洛英看着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的钟离丹,这个女人的眼睛漂亮极了,还会说话,眼波横过来,是嗔怪也是威胁:
“使君有严令,妾身只能困在这小小的营帐里,昨晚拜托洛公子的事,不知道可有什么下文?”
钟离丹指的是她和洛英合作的事,景晖自然不清楚:“什么事?你们两个,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的吗?”
钟离丹又是一阵卖痴撒娇,把景晖的那点醋意哄没了,哄得少年将军服服帖帖,等他放心离开之后,她的脸色陡然一变:
“不愿意和我做交易?”
“可是呀,你没得选呢。”钟离丹的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笑得潋滟,柔荑在洛英的脸颊上打着圈,最后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就算你去找孟柯白或者景晖揭发我,你有什么证据呢?相反,你是女子,只要衣服一脱,就是证据。送你的这条丝巾很衬你,你说,你会被它勒死吗?”
洛英一动不动,只剩又长又浓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景晖对你真的很好,为了你,他不惜和孟柯白翻脸。我帮你探过孟柯白的口风,他并不反对你和景晖在一起。”
“谁要你假好心了?还帮我探口风……你是自己想独占孟柯白吧?”钟离丹的秀眉一拧。
“如果你和景晖在一起……至少也算是多少人想过过不上的生活了。”洛英平静说。
但钟离丹的嗓音却突然尖利了:
“景晖明年就要死,我跟了他,不是要守寡?”
“你……”洛英的震惊无以复加,她挣开钟离丹的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知道?”
虽说这个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什么都可能发生,但她不相信,真有人能预知未来。
或者跟她一样,也是被“系统”从未来带来的?
“看来你也知道,”钟离丹的一张俏脸彻底冷了下来,“你既然早就知道,还要把我推给景晖,用你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笑得很。”
洛英想说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但她有更需要立刻确认的事: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景晖的事?”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钟离丹又恢复了自得,细眉一挑,如丝的媚眼里漾出了笃定的光,
“我就要孟柯白,你不跟我合作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谁不想要孟柯白?
李氏周王朝能够迅速崛起,孟柯白是其中最重要的功臣,无论帅才、治才还是文才,孟柯白都是翘楚。
这个美人计的任务是钟离丹好不容易抢过来的,她就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究竟有什么真本事,不料那些传言非但没有夸张,反而根本不够事实——
天上月,岭上花,她才是配站在他身边的人。
钟离丹就要孟柯白。
第一次见面,她算好了一切,她对自己从头到脚的美貌非常自信,使出了她最拿手的桥段,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求在孟柯白的脚下。
她清楚,孟柯白的眼里肯定已经有了她,他在想她,只是碍于身份、还有他一贯的高洁君子形象,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露。
他不来找她,是因为在乎景晖。
所以她必须主动。
已经到了后半夜,周军的军营里绝大部分人都陷入沉睡,钟离丹溜出了“关押”自己的营帐,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孟柯白的中军营帐。
他办公和休息的场所都在这里。
营帐有通风用的侧窗,那丹从中翻入,落在孟柯白的行军床边,月光也照进来,打在孟柯白的脸上。
孟柯白酣然入寐,近距离看,更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脸。
溶溶月光在他英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上镀了一层充满**的银色,还有小山尖一样的喉结,发力紧绷的时候,会有滚烫的汗珠凝在上面,然后滴下来。
跟孟柯白相比,景晖太嫩太幼稚了,所以他只是她的手段而已。
她只要孟柯白。
钟离丹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孟柯白,手心出了汗,蠢蠢欲动。
洛英不愿意跟她合作,以为就可以把孟柯白独占吗?
孟柯白讨厌洛英,这女人怎么连自知之明都没有?
不过钟离丹没有被情.欲冲昏头脑,她将潮涌压下来,起身,走向了孟柯白办公的桌案。
窃取周军的情报,或者拿下孟柯白,无论如何都至少要完成一件。
情报是机密,自然藏得很深,钟离丹一番搜寻,终于找到了孟柯白那绘有详细数值的阵型图。
她沉下来速览默记,不知什么时候,一把锋利的佩剑,已经横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凛冽的寒锋几乎将她的呼吸拦腰切断,钟离丹浑身一僵,然后迅速抬眼,对上了孟柯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一定不忍心杀她,否则,她现在已经死了。
只要她把他哄好了,还来得及,一切的事情都可以圆满解决的。
“妾身想念使君,专门过来看望……使君,你拿剑做什么?妾身好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娇汪汪的眼也变得楚楚可怜。
孟柯白的双眸无波无澜,只是手中的佩剑又加了几分力道。
“妾身知道自己不知廉耻,可是妾身要说……妾身爱慕使君,使君,你也是心仪妾身的,你想要妾身的,对不对?”
钟离丹用指尖抵住剑锋,“这把剑,就像使君……”
几乎一瞬间,她的鲜血流了下来,滴在她雪白的胸口上,沿着沟壑往下。
“妾身不是故意要和景晖亲热的,只是,只是妾身有自己的苦衷……青眉军那些人渣欺负妾身、逼妾身过来,如果没有景晖,妾身根本没机会和使君说上话呀,”
盈盈的泪水和鲜血一起流淌,美人的哭泣楚楚动人,
“妾身只愿弃暗投明,伺候使君、陪伴——”
“洛英与你,什么关系?”孟柯白打断了她,丝毫不顾她的血和泪。
“洛英,她呀,”流失的鲜血让钟离丹的脸又惨白了几分,想起那个讨厌的女人,她更生了一层恨,“不会吧,使君,难道你喜欢她?”
孟柯白的眼神更加森冷。
“谁不想做使君的女人呢?谁没有苦衷呢?”
钟离丹故弄玄虚,给自己寻求机会,
“使君,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
这晚的洛英睡得极不安稳。
在有人找她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从自己的行军床上起了身。
天还没亮,这么早,孟柯白叫她去中军营帐。
洛英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孟柯白掐出来的痕迹:
悬着的心,终于不用死了。
英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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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