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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003

作者:郁书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侧,终是忍不住开口:“温姑娘如何看待‘典妻’?”


    温招脚步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柳含烟会开口,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看法,她微微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成为‘典妻’并非如今世道女子们所遭受最不公的待遇。”


    温招脚步顿住时那瞬间的凝滞,以及她摇头时眼底掠过的一层薄冰似的了然,柳含烟都看在“眼”里。她明白,在这浊世泥淖里沉浮挣扎的女子,如同河底的水草,各有各的缠缚,各有各的窒息。


    温招那句“并非最不公”,并非冷漠,倒像是一种更深的、浸透了无数无声哭嚎的疲惫。柳含烟将嘴边那点未尽的唏嘘咽了回去,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融进坊市嘈杂的背景音里。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礼祀坊,温招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熙攘人流中逡巡,目标明确。她此行是为“老张记”的土火纸而来。据李婆那斑驳如古画的记忆所载,大钰境内,土火纸一道,当属这礼祀坊深处的老张记独步。其纸色微褐,入手粗粝坚韧,浸染朱砂符墨时,不洇不散,最能承载灵力,亦最能沟通幽冥地火之气,是画符设箓的上品。


    七拐八绕,避开几个扛着巨大香烛、汗气熏人的脚夫,又绕过一个挤满各色纸扎人马的摊子,那些纸人纸马画得眉眼模糊,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呆滞。终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老张记”那面褪色得几乎认不出字迹的布招子。


    铺面不大,门脸陈旧,木头的颜色已被岁月和香火熏的乌褐。门口堆着一摞摞捆扎整齐的土黄色纸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草木灰烬混合着微弱硫磺的气息,这便是土火纸特有的味道了。


    温招抬步迈过门槛。铺子里光线有些暗,只有一扇窄小的木窗透进些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柜台后,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头正埋首整理一叠新裁好的纸页,听见脚步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老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珠有些浑浊,目光落在温招身上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如同看待一件寻常的货物。


    “买纸?”声音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


    “嗯,”温招的声音清泠,在这昏暗纸气弥漫的小铺里显得格外清晰,“要最好的土火纸,有多少要多少。”


    柜台后的老张头,那浑浊的眼珠终于不再是看待寻常货物的漠然。他枯瘦的手指原本正无意识地捻着一张纸角,此刻猛地顿住。那张布满沟壑、如同被岁月风刀反复刻凿过的老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仿佛蒙着厚厚尘翳的眼睛,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真正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落在了温招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她面容年轻苍白如纸,透着久病未愈的羸弱。眉眼清秀却疏离,恰似远山薄雾般朦胧。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清冽深邃如寒潭,平静中藏尽世间悲苦,望一眼便似要被吸入无尽深渊。


    老张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咕噜”声,沙哑的声音响起。


    “姑娘……要这许多土火纸,作何用场?”


    他浑浊的视线紧紧锁着温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寻常人家,便是大户做白事,也用不了这许多。这东西……烧给下面,讲究的是一个心意通达,多了,反而驳杂不纯,易生事端。”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在生死纸灰堆里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才有的、近乎警告的意味。那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积年的污垢,指甲缝里深褐色的纸屑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痂。


    柳含烟飘在温招身后,能清晰地“看”到老张头眼中那份骤然升起的、混杂着惊疑、忌惮甚至是一丝隐秘恐惧的复杂情绪。这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掀起了浑浊的暗流。他显然察觉到了温招的不同寻常。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孤身一人,在这充斥着冥物气息的礼祀坊深处,张口就要买空他最好的、也是最能沟通幽冥的土火纸。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惊雷。


    温招迎着他的审视,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扫过铺子角落里那些堆积的锡箔元宝和花花绿绿的“往生钱”,那眼神平淡无波,像是在看一堆无用的尘土。然后,她才缓缓转回视线,重新对上老张头那双探究又警惕的眼睛。


    她的唇瓣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铺子里沉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张老丈,”她并未直接回答用途,反而提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李婆说过,您这里的纸,最能‘承得住’。”


    “李婆”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老张头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深埋的、属于旧时光的惊悸被猝然惊醒!握着纸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紧,那张粗糙的土火纸竟被他生生捏皱了一角。


    李婆永世不得轮回,旁人可能会不记得,可眼前的老头,也并非常人。人,有三魂七魄,他幼时被恶鬼食过一魄,便一直病怏怏。后与李婆相识,李婆抓住那只恶鬼,将那一魄归还与他,他那一魄上,有着李婆的手笔。旁人或许记不得李婆了,可眼前之人,断不会忘记。


    温招没给老头询问的机会,只是抬手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那些的锡箔元宝和往生钱。“这些…也帮我包起来吧。”


    老张头佝偻着老腰回过神,突然释然的笑了两声,带着怀念的开口:“是她叫你来的啊……可否方便问一下,姑娘你是她的什么人?”


    温招听到这,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喉咙紧了紧,吐出一句:“她是我娘……”


    “娘”字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铺子里弥漫的纸灰与硫磺气味似乎都沉滞下来,连窗外透入的那缕天光里飞舞的尘埃也凝在了半空。


    老张头那枯树皮般布满深壑的脸猛地一僵,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这轻飘飘一个字狠狠烫了一下。他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瞬,又迅速塌陷下去,比先前更低了几分。


    柳含烟屏住了“呼吸”,她能“看”到老头浑浊眼底掀起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极致的震惊,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属于旧日时光的痛楚与怜惜,如同被骤然唤醒的、沉寂多年的火山。然而,这汹涌的情绪并未喷薄而出,反而被他死死地按在了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之下。


    他没有惊呼,没有追问,甚至连一个“啊”字都没有。他没有问为什么李婆没有提过,也没有问她和李婆为何一点都不像。


    时间在沉滞的空气里无声流淌。只有他指尖划过粗粝纸面发出的“沙沙”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坊市遥远的喧嚣。


    终于,老张头抬起头。他脸上纵横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前所有的惊疑、忌惮、恐惧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厚的、带着尘埃落定般沧桑的柔光。他不再审视,不再探究,目光落在温招苍白却沉静的侧脸上,就像看着自家窗台上那盆养了多年、虽不名贵却小心呵护的兰草。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却奇异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灶膛深处未熄的余烬。“好孩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没有问李婆如何,没有问温招为何孤身一人,更没有追问她索要如此多的土火纸和冥钱究竟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仿佛“李婆”和“娘”这两个字,已经穿透了所有尘封的岁月和阴阳的界限,将他与眼前这姑娘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他转过身,动作依旧迟缓,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利落。不再像对待一个古怪的顾客,而是像对待自家需要照顾的小辈。


    “等着。”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便佝偻着身子,走向铺子深处那堆满了土黄纸卷的角落。他不再挑选,径直搬起一摞捆扎得最紧实、颜色最深沉的纸卷,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回来,“砰”地一声放在柜台上,激起一小片纸灰。


    接着,他又走向那堆花花绿绿的往生钱和锡箔元宝,没有半分嫌弃,粗糙的手掌拢过一大堆,动作间带着一种熟稔的、近乎本能的妥帖。他甚至拿起几张品相最好的锡箔元宝,仔细地叠放在最上面,像在准备一份给远行孩子压箱底的盘缠。


    他将所有的火纸和冥钱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又用坚韧的草绳捆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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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结实实。


    “给。”他将那个沉重的包裹推到温招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属于长辈的强硬。然后,他枯瘦的手在沾满纸屑和污垢的围裙上用力擦了擦,仿佛想擦掉些什么,又仿佛只是想把手弄得更干净些。他这才从柜台下摸索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颜色深褐、形状朴拙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带着烟火气的甜香。


    “拿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塞进温招冰凉的手里,指尖碰到她手背时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他的目光落在温招过分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在生死纸灰里浸淫多年才有的、看透世情的笃定,却又奇异地混杂着长辈的关切:“这世道,阴气重,你……身子看着弱,这东西能压一压。回去的路上,垫垫。”


    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说的了然和看顾。仿佛在说:你娘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这浊世的艰难,这阴气的侵蚀,我都知道。你只管去做你要做的事,这些微末的暖意和支撑,我这个老朽,还能给得起。


    温招握着那包尚带余温的糕点。她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寒潭般的眼底深处,那几乎不可察的细微涟漪。她没有推辞,只是轻轻颔首,将那包沉甸甸的土火纸和冥钱,连同那包朴拙的糕点,一起抱在了怀里。


    “多谢老丈。”她的声音依旧清泠,却似乎少了些穿透寒冰的锐利。“我叫温招,日后怕是要经常来您这儿了。”温招也没掖着,说着从怀中取出“阮柿子”刚给的两枚金元宝,还有一些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叮当”几声轻响,在寂静的小铺里格外清晰。


    那两枚金元宝,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方才那层温厚的、心照不宣的平静。


    “……这……”老张头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孩子……用不着……”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想推开那些金灿灿的东西,却又似乎被那光芒灼得不敢触碰。“你娘……她当年……也从不……而且……这给多了……” 他语无伦次,想提起李婆的旧事,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老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纸钱火烛,皆有成本。您开门营生,这是应当的。碎银是今日之资,这枚元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铺子里堆积如山的土黄纸卷,“权当日后叨扰的订金。”


    她的目光坦荡而清澈,没有施舍的意味,也没有商贾的精明,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务实。仿佛在说:这浊世,情义要记,但该付的代价,一分也不能少。您的情我领,但您的生计,我也不能白占。


    老张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元宝,又抬眼看看温招那张苍白却坚定得近乎固执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深埋的、属于老人特有的倔强似乎想让他再次拒绝。可最终,那点倔强在对上温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如同冰雪般消融了。


    “……唉。”又是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尽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也卸下了最后一点无用的坚持。


    他不再推拒,只是伸出那只枯瘦、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纸屑如同干涸血迹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将那一小堆碎银拢到自己面前,粗糙的指尖将它们拨拉到柜台角落一个积满纸灰的木匣里,发出沉闷的“哗啦”轻响。


    至于那枚金元宝,他碰也没碰,任由它孤零零地躺在柜台边缘,散发着与这破败纸铺、与这弥漫着死亡与尘埃气息的礼祀坊格格不入的、冰冷而沉重的光芒。那光芒刺得他浑浊的眼珠生疼,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属于“长辈”的温热上。


    “碎银……够了。”他沙哑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空气里悬浮的纸灰淹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


    温招顿了顿,将那两枚金元宝也轻轻推到了柜台最里面,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随后她紧了紧包裹,带着柳含烟,一步便跨出了老张记那低矮、被岁月熏得乌黑的门槛。


    温招脚步轻快,这材料买完了,也该回去跟后宫里那些姐姐妹妹们算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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