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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诉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凉风习习,浅秋渐临。


    曲径蜿蜒至花畔,一座八角亭恰好立于其间。黄绿交映的枝叶不时飘到四周,似匍匐状的叶身才刚伏起,便堪堪垂首与地面相贴。


    与此同时,步履踏过树叶沙沙作响。


    “半瓢未动,唯有步摇轻颤。”宽阔的空间内,一道严肃的女声打碎了这片宁静。除她之外的人都屏息以待,下意识不敢松弛。


    “大小姐今日进步显著。”


    嬷嬷这么说着。


    几乎是这句话落下,越雨的精神才恢复自如。她的姿态稍有松动,头上顶着的半瓢水便不可控地要往下倾倒。


    方才的愉悦一闪而过,思绪飞快集中。在半圆的葫芦瓢即将落地前,越雨及时伸手扶住,微凉的水掠过她的指间。


    瓢内的水停止了晃动,越雨将其放回桌面。


    险些前功尽弃,幸而她反应快。


    嬷嬷走到她身边,细细观察起来。


    越雨今日穿了一身精致华贵的衣裳,华贵华贵,自然重工点缀。


    她刚才从亭外的小径走来,动作篇幅不大,沿着规定路线踩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又迈上台阶来到亭中央。头顶盛着一瓢水,秋风飒飒,然而银簪上的坠链仍平稳地衬着青丝,发髻未乱,裙摆亦未起褶。


    优雅,实在优雅。


    嬷嬷没有吝啬给予肯定:“今日便到这儿吧。”


    此言意味着不再需要练习这些礼仪,越雨自然高兴。她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有劳嬷嬷。”


    嬷嬷仁慈一笑:“大小姐如今的仪态尚佳,这些时日安心待嫁即可。”


    原本正襟危坐在美人靠上的虞酌站起身,双肩耷拉下来,替好友松了口气,“嬷嬷来自贵人宫中,向来熟知礼仪,您的评价自是中肯的。”


    两人与嬷嬷客套了一番,直至婢女将人送走,才没了骨头似的双双瘫在长椅上。


    越雨倚在靠栏边,露出一截玉白如瓷的颈,如瀑青丝垂腰,珠翠溢目,步摇脆鸣。


    虞酌连忙将她发髻上的发簪拆下,心疼且沉重地安抚:“辛苦了,想当年我爹也请了谢嬷嬷教习,实为一绝……”


    ——只不过当初两人处境截然相反。


    今日看戏的成了虞酌,她极为感同身受。


    “不过那会我爹只是看不惯我没有半点礼数,你爹就不同了。”


    虞酌话落,越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要追溯起越雨习礼法的缘由,与谢嬷嬷刚才所言离不了干系。


    越雨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市第一医院,生命末端,她依稀记得酒精味的病房、冰冷的病床、逐渐遗失的心跳,以及仪器上宣告死亡般的声响。


    她清醒冷静地许了个愿望,希望来世过得好点,拒绝病痛,一人独美。再睁眼时还是清醒,不同的是时代变了,她莫名成了越家大小姐。


    父亲是当朝户部侍郎,母亲亡故,家中有一胞弟。


    自幼在大殷都城临朔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还有一位白富美闺蜜。


    穿越、转世的现象就像险象,生活环境可谓完全变样,简直就是命运一声不响,开了个哑巴玩笑。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重合之处。


    前世她因心脏问题饱受折磨,今生穿到越家大小姐身上,却也没有摆脱心脉不足的身体。


    不是说心诚则灵,人死前的愿望有几率会实现,怎么到她这里完全相反!


    还未捋清状况,越雨便意识到要在下个月出嫁。


    本来穿到古代就非她所愿,又要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嫁人。这便算了,嫁个人还得被盯着学规矩。


    古代人可真不好当。


    越雨很烦躁,导致她这些天没什么好气色。


    “兴许我爹也是看我没有半点礼数。”


    越雨回应上个话题,毕竟越家没有女主人,越侍郎宠女,对她的管制并不严格,大概也是女儿出嫁在即忽然意识到闺秀礼仪之重。


    虞酌动作微顿,醍醐灌顶般笑道:“也对,我们一丘之貉。”


    虞酌面上一派天真,越雨抿了下唇,懒得解释这个成语的贬义性质。


    “既然练完了,咱们就出去吧。他俩估计也出发了。”休息够了,虞酌站起来,拖着越雨的手臂,风风火火地走出亭子。


    她语速过快,越雨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却也不管不顾地随她去了。


    越雨疲于说话,反正到时总能知晓。


    等她拆了精美发饰换上便装后,两人便出了府。


    -


    临朔城富贵奢华,而马车去往的是藏在富贵中的栖桥雨岸。


    栖桥雨岸,并不时常落雨,而是源于流水环绕,古桥残迹,使得此地更像是一片孤绝净土。


    两岸地势高,店肆各置一层,近水林立。店家与商贩不时吆喝,声声起伏,古朴中不乏热闹,彰显了未经重建、最为原始的街道。


    栖桥雨岸虽无下雨之意,但不妨碍雨天眷顾于它。


    两人刚到,天色未变,却下起了稀疏细雨。


    约定的店铺在对岸,桥两端不算宽敞,马车上桥过于拥挤,她们便各执一伞下了马车。


    这阵落了点雨,阶面湿滑,越雨每步都踩得极稳,稳中又带着些许闲散,举止松弛不少,与在家中庭院习规矩的她又有所不同。


    虞酌觉着这样看才更像熟悉的好友。


    桥上有担着零嘴糕点匆忙行走的小贩,擦肩而过时虞酌忽地将人叫住。雨下大了点,男人今日没带斗笠,矮着腰正欲过桥到屋檐下避雨,听见这声回头望来,也认出来虞酌是他家桂花酥的常客。


    他忙停下来,连唤两声“虞姑娘。”


    虞酌偏了偏伞,挪到他那处,惹得男人惊道:“多谢。”


    虞家在京城的富商中排得上前头,放到其余城中可谓称得上首富级别,然而虞家主的小女却不拘小节,乐于在市井中游走。本该觉得稀奇,但越雨却感受不到丝毫意外。


    仿佛虞酌向来如此,而越雨天生熟知她的性子。


    “谁不知道您这糕点铺子是老字号,在其他地方都尝不到这味道,我有两位好友对这一口桂花糕馋的不行,这不刚好秋天,难得来一趟……”虞酌说着,便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了下肩,好在力度不重,她尚能稳住步子。


    “劳烦给我来两盒。”


    雨滴声细,看来阵雨将停,天气也是古怪。虞酌这般想着,下意识摸向腰侧,却发觉身上的荷包无论如何也摸不着。


    想到刚才那道人影,越雨脑子灵光闪过,扭头朝着前面叫了声“站住”,人群中登时有一人健步如飞,双腿跑了起来,正是方才撞了虞酌后混入其中的男子,如今已经走到桥中央。


    越雨不做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裙衫随着步履染了湿露和污渍。她下意识收起伞,手腕一甩,厚重精致的伞便沿着空中划开一道弯弧,不偏不倚砸到那人右肩。


    他踉跄了一下,便听一声动静响起,貌似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越雨愣了下——


    她的力气这么大?


    赶上来的虞酌匆忙瞧见一眼,便喊道:“这是我的荷包!”


    话落,那人往桥边挪去,“姑娘如何证明是你的?”


    他本意是想借着背后的护栏将荷包藏于身后,哪知一时手滑,荷包便冲着桥栏间隔的洞口下坠。


    越雨走到了他身边,一只脚挡在前,制止他的行动,然而仍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见那个荷包直线坠落。


    荷包即将跌落水中之际,自桥洞处缓缓冒出一只小舟,船板刚过,荷包便直挺挺地降落在船篷之上。


    越雨和虞酌同时松了口气。


    眼看着船还在继续前行,虞酌不由得嚷嚷了句:“等等,船下留人!”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这声又惹得众人频频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


    越雨安抚她:“你别急,我去替你要回来。”


    虞酌便接替她看着小偷,打算好好“教育”一番。


    桥上的动静不小,自然也引起了桥下之人的注意。


    船夫探出头瞧了眼,还拿不定主意打算请示舱内的贵客时,却听有人淡淡开口:“把船靠到岸边吧。”


    船夫应声,划动木浆,小船慢悠悠地移到了岸边。他又探出头来,见越雨在岸上,认出应是失主,便开口道:“姑娘自己取了便是。”


    船停得很近,荷包落在了船篷上,船篷与她身高相近,取个东西应该不难。越雨礼貌应了一声,踩上了踏板。


    门帘掩映之下看不清全貌,若不是越雨不经意瞥见船内足有二人,险些以为是船夫自个儿游湖。


    里面二人,其中一个坐着不紧不慢地斟茶,气度淡然非凡,而另一个却是单手枕在颈后,悠闲地斜倚着船身。


    想来是哪家公子哥雨中游湖赏景,越雨没多看,只想趁早取回荷包。


    她小心翼翼地支着伞,一只手伸长去够,然而荷包的位置实在刁钻,她试着踮起脚来再将手伸到最远的位置,与荷包仍有半个拳头的距离。


    或许是她待了一会,船夫吆喝一声:“姑娘还没好?”


    在船上待的时间久了又加上船夫的催促声,越雨略感窘迫,不由蹙起秀眉,忍着郁闷答道:“马上。”


    船内,江续昼端坐一侧品茗,放下茶杯时似不经意地往船帘瞥了一眼,“好人做到底,你方才既开口相助,何不帮人姑娘取一下?”


    茶几旁视若无睹的少年听罢,略微无言以对,扬眉道:“提议甚好。”


    然而看他的脸色,这话却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去?


    江续昼给他添了新茶,言简意赅:“你比较近。”


    少年伸手拿茶杯的动作一顿:“……”


    帘外的越雨多次尝试未果,不禁有些泄气,想寻找有利的工具,瞥见左手持着的伞,心底有了打算。


    她先前动作过于用力,脚尖泛酸,不由得往船板退了一步,想着用伞沿去勾荷包。


    乌篷下两边悬挂的灯笼微动,船只轻摆,越雨伸出右手撑住木柱,伞沿虚晃,随着后退的动作失去平衡。


    伞面遮住大半视野,越雨低眸间,只能瞥见一掠而过的白袍衣摆,以及挂在劲瘦腰侧白墨相间的玉佩。


    有人从船内走出。


    帘幕为纱,细雨斜入,湖风迎面探来,一阵沁凉。


    高举的伞摆也受到船只的牵连,摇曳不定,飘下数滴水露。越雨难于应对这片刻的意外,左肩倏然受到了一股力支撑,促使她稳住了身形。


    视野骤明,越雨的余光中,一只玉白的手将原本倾斜的伞持平,修长如竹的指节环住伞柄,与她执伞的手只有一指的距离。


    紧接着,她的伞轻松被人夺去。


    越雨偏过头,正对上一双雪亮澄澈的眼眸。


    雨花纷落,波澜交加,宛如层层花瓣叠放。小舟荡起涟漪,在双桨的掌控下再次紧靠于岸。


    湖面不再失衡。


    越雨沉吟时,过去了几个瞬间。


    迟缓地回过神来,惊觉她的肩膀一直靠着他。


    而且在船板上,多一人便显得狭小,伞下容人的距离缩短,她与那少年之间相距更是不足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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