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长呢?”
“我要报案。”
“你要把你的家长找来。”
“我要报案。”
无论值班警察说什么,谈宥都只有一句话,执意让警察听她把话说完。
值班警察有点无奈,只好应答,“好,你把经过说一说。”
警察拿来一次性浴巾给谈宥,让她擦干身上的水,浴巾披在谈宥身上,神情僵滞,声音冷硬,一字一句把经过说了出来。
听着她多说一句,对面警察的神情就严肃一分。
等谈宥讲完,另一个值班警察已经找到了祁丽的联系方式,发现她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报过案了,因为失踪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没有被受理。
祁丽的电话只用了两秒钟就打通了,一听到谈宥在警察局,声音立马哽咽起来,焦急地问谈宥有没有事情,警察把电话递到谈宥手里,让她出个声。
“妈。”谈宥声音轻轻的。
“小优啊!”在听到谈宥声音的瞬间,祁丽才强忍住的情绪,又迅速崩盘。
谈宥听着祁丽的哭声,沉默着,也幸好她在电话里只是哭,没有多说什么,谈宥直等到她自己冷静下来,才挂掉电话。
一头短发的女警察给谈宥用一次性杯子倒了热水,谈宥没喝两口,祁丽的身影就出现了,身上同样湿了个透彻,在地板上走过都会留下一片水渍。
她一把将谈宥抱进怀里,埋进她的脖颈中大哭起来,整个警察局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谈宥抬手轻抚她的脊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名值班的男警察实在是受不了了她这样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了她,把情况跟她一五一十的说了。
祁丽一手紧紧抓着谈宥,生怕她突然消失一样,另一只手掩面哭泣,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招惹那些坏人,不要得罪他们,吃下一时的亏,是为了避一时的祸。”
“他们手里还有你的照片,万一万一……”
短发女警察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积极解决它,一味的容忍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一直沉默的谈宥突然开口道:“我要让他们坐牢。”
警察道:“我们会按照法律相应的保证你的权利。”
“能坐得了牢吗?他们都是未成年,万一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再去报复你怎么办。”祁丽提出她自己的担心。
谈宥无所谓道:“报复就报复,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祁丽道:“你还要高考,还要结婚,你跟那些人不一样,难道要把你的后半辈子搭进去吗?”
跟这些混混一直纠缠下去,受伤害最大的只有谈宥。
谈宥反问:“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是这样吗?”
“而且?你不觉得你的逻辑很有问题吗?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后半辈子搭进去?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真的爱我吗?”
“你怎么能想我呢?”祁丽一噎,她一心为了谈宥,可谈宥居然说出了如此令她痛心的话,她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抬手朝谈宥打了过去。
一旁的警察一看这样的情况,连忙劝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祁丽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可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去弥补呢?她最爱女儿如此误会她,让她如何不心疼,不生气呢?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忍气吞声了,你看得过去就看,看不过去就闭上眼。”谈宥撂下这一句话,就不顾祁丽的阻拦冲进大雨里,祁丽在后面追,可没几秒钟,谈宥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
谈宥迷迷糊糊的走在街上,坐上了城郊的公交车,谈宥将头靠在车窗上,泪水顺着溢出眼眶,与玻璃窗上晶莹剔透的水珠一同掉落。
天泛鱼肚白,雨点渐渐变小,天光大亮时,掩去黑暗中的一切,余留一地的湿润。
这场大雨,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天气变化的结果,对谈宥来说,却是直接落入她的人生中,再难放晴。
凌晨五点,天空微亮,邵康年就已经睡不着了,心脏砰砰直跳,心慌得不行,他差点觉得自己要去吃一粒速效救心丸了。
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好一些,换好衣服,给刘师傅打电话让他今天早点来接他去上班,刘师傅迅速就应答了。
挂掉电话,邵康年的视线瞟到窗外的樱桃树,绿油油的叶子下面,坠着红彤彤的樱桃,之前谈宥在时,她还会经常摘着吃,她一走就没人吃了,许多樱桃在树上长到熟透,结局就是掉在地上,烂进地里。
邵康年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果篮,谈宥喜欢用它来装摘下来的樱桃,邵康年脱掉西装外套,将袖子挽起来到手腕处,提着篮子打开了门。
混着泥土和青草香的空气率先扑面而来,樱桃树下蜷缩着一个蓝白色的身影,好似一团从天空坠落的云朵。
邵康年的大脑被强电流传过,一阵发麻,皮鞋踩在院子里的石砖上,唯恐惊扰斯人的缓缓靠近。
谈宥双目禁闭,眉心皱成一条线,睫毛长长的轻垂着,时不时轻颤,犹如寒风中震动翅膀的蝴蝶。
邵康年心中一阵抽痛,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她头发上沾着泥土的树叶,在触到她的瞬间,谈宥睁开了眼睛。
邵康年的手臂僵在半空,与谈宥四目相对。
她浑身湿漉漉的蜷缩在他家院子里的樱桃树下睡了一夜,身上还有半干在身上的泥土,望着他的眼睛莹亮,目光中隐藏着什么似的平静。
邵康年心里强烈的阻塞感让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邵叔叔。”谈宥艰难的从唇齿间捻出来这三个字。
邵康年忽然情绪难忍的将谈宥抱进怀里,“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敲门?为什么在外面坐一夜?”
邵康年有许多疑问需要谈宥解释给他听,可他揽着谈宥滚烫的身体,肩头一沉,谈宥靠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等谈宥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邵康年守在她的床边,看她睁开眼睛,立马关切道:“感觉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谈宥思绪渐渐回笼,点点头。
邵康年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将谈宥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喝点水。”
谈宥伸手接过,嘴唇轻抿着甘甜的温水,邵康年看着她也不言语,空气中安静下来。
谈宥放下水杯,眼神略微闪躲,似乎在纠结该怎么跟邵康年解释,在她开口之前,邵康年率先道:“早上你刚晕过去,你妈妈的电话就打到给我这里了,她找了你一个晚上。”
谈宥垂下眼眸,闷闷道:“那你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邵康年点点头,“我支持你的决定,你放心,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谈宥抬眼看向他,邵康年靠近,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不是亲人吗?小优,你明明答应过我,有问题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为什么没有打?”
“是不相信邵叔叔,还是你在担心什么?”
谈宥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出具体原因,邵康年也没有逼她,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他会跟祁丽一起处理。
“还有,我打算把你转学到我这里吗?你觉得怎么样?”
谈宥说:“妈妈知道吗?”
邵康年说:“我还没跟她说,想要先问问你的想法。”
谈宥说:“她不会同意的。”
邵康年说:“我会尽可能的劝说她。”
“这两天你安心在这里住,我让秀姨做点好吃的,好好给你补补。”邵康年拿走了她手里的半杯水,扶着她躺下继续休息。
时隔数年,祁丽再一次跟邵康年好好坐在一起谈话,是因为谈宥。
咖啡店里灯火通明,温暖的氛围灯照在洁白的墙面上,投出一个椭圆形的光影。
一杯果汁被服务员放在祁丽面前,她看着服务员走远,才开口道:“她还好吗?”
邵康年端起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已经退烧了。”
祁丽松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想说,但还是要谢谢你。”
邵康年微微拧眉,明显对她的第一句有所疑惑,不过也就是一瞬,他很快就理解了祁丽的想法。
“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牵扯到谈宥为好。”邵康年放下杯子,缓缓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祁丽低头道。
“搬家吧。”邵康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道。
祁丽冷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邵康年刚刚去接祁丽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现在母女三人的居住环境,又小又嘈杂,“你带着他们姐弟俩搬到运城来,就是为了可以给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目前看来,很显然起了反作用。”
祁丽语气严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邵康年直接道:“接受我的帮助,到两个孩子长大。”
祁丽固执道:“我不要你的钱,你打给我的所有钱,我都没有用过一分,以后也不会用。”
邵康年无奈道:“祁丽,在金钱面前,那么要强做什么?你能得到什么实在的好处?”
祁丽瞪着他,狠狠道:“你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安抚你自己的良心。”
“不,我的良心从来没有亏欠过,我欠的是恩情,一个我被迫承受的恩情。”邵康年从来没有提过他对谈学政因救他而丧命的想法。
如果再来一次,他希望谈学政没有去救他,这样,所有的人都需要再承受这些痛苦。
邵康年一点也不想感谢他。
“明明接受我的帮助,你们就可以过得更好,可却因为你的要强,你的别扭,让姐弟俩生活在这样糟糕的环境当中,谈宥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情,你要担一份责任。”
“邵康年!”祁丽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祁丽态度强硬,可眼泪却暴露了她,“你不知道我这些年遭受什么的苦楚,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都是为了他们姐弟俩,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因为你赚了几个臭钱,你就可以这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吗?我告诉你,你不配!”
邵康年道:“你恨我,却不愿意花我的钱。”
祁丽倔强的擦掉脸上的泪水,“别人都说我一定会利用谈学政来朝你要钱,说我们母女一定会爬在你身上吃定你了,我偏不。”
“当初他救你的时候,就从未要求过你什么,那是他的善良,是他干净纯洁的灵魂。他死了,我更不能抹黑他的心意。”
“不过我也承认,我害怕生活中的意外,恐惧没有依靠的后背,所以你的钱我既没有动,也没有转回给你。”
“所以针对这件事,你在心里怎么说我都好,我都接受,你唯独不能质疑我对我孩子的心,谁都不能!”祁丽眼底的坚决与执着让谁看了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邵康年松了口气,“我没有质疑。”
祁丽没有理会,端起果汁一口气喝完,“谈宥既然去找你了,那就让她在你那住两天吧,麻烦你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