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开学这一周多的时间里,谈宥几乎每天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有祁丽喊她干活的时候,她才会出门。
以为搬了新家会不适应,但她基本没有,除了在床上躺得久了,人会恍惚,以为会有人来敲门,递给她一束洋桔梗让她签收。
谈宥抬眼看向右上角的角落,应该是放床边柜的位置,可那里用收纳箱摞起来了三四个箱子,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充满死板的工业风的蓝。
楼下小吃店也基本已经准备妥当了,过两天开学的时候就可以试营业了。
谈宥站在窗边,看向对面她未来的校园,看着很新很大,应该是近几年翻新扩建过,周围围绕着学校发展起来一片繁荣的商业街。
即便学生没有开学,日常也很热闹,要是等开学了以后,楼下应该会更吵吧。
谈宥愣神的片刻,谈杰就捧着自己的暑假作业直接推门跑了进来,“姐姐,我写完了。”
谈宥回头面无表情道:“我没告诉过你要敲门吗?出去。”
谈杰站在原地,看了看谈宥,看了看身后的门,小心翼翼道:“姐姐,你是不是在邵叔叔那受委屈了,你怎么回来以后没以前温柔了呢?”
谈宥道:“如果你把我以前对你的容忍看做是温柔,那你不仅迟钝还愚蠢。”
谈杰顿时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与惊恐,谈宥的话如万箭穿心,让他恨不得猝死在她面前。
他捏着自己的作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己乖乖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噔噔……”
谈宥关上窗户,“进来。”
谈杰走进来把作业交给谈宥,“妈妈说你检查完,我才能出去玩,你快一点看,我朋友还在等我。”
“朋友?”他才到运城几天,就已经有朋友了吗。
谈杰说:“对啊,隔壁文具店奶奶家的孙子,我们说好今天去河边捉螃蟹的。”
谈宥以前是有朋友的,后来都消失了,一部分是因为现实原因,一部分是因为谈宥自己。
有一段时间,她极度的厌恶与人相处,似乎跟在一起就意味着复杂、压抑与不适。
在校园里,她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餐厅,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上学放学,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才是安定的,大脑才是安定的。
明天是正式开学日,校服和课本什么的都已经领过了,因为要升旗,所以学校要求也比较严格,谈宥睡前就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和要带的东西放在了床边,方便她随用随取。
当她第二天起床穿好校服以后,发现徽章却不见了,明明她别在了衣服上的,可衣服上却什么都没有。
徽章比较小,谈宥就以为可能是她没别好掉了,于是在她的房间里翻找了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祁丽来敲她的门,叫她出去吃饭,谈宥急得不想理会,可她忽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被熨过的痕迹,“妈,你昨天动过我房间里的东西吗?”
祁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没有,我动你东西干什么。”
“不是你熨了我的校服吗?”
“是啊。”
“那你怎么说没有?”
祁丽理直气壮道:“我就给你熨了熨衣服,怎么能算动了你东西呢?”
谈宥几乎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现在也不是跟她吵架的时候,谈宥继续问道:“那你见过我衣服上别着的徽章吗?”
祁丽一边盛饭,一边头也不回的脱口而出,“没见。”
谈宥说:“你再想想呢。”
祁丽不回答了,不耐烦的反催促道:“先吃饭,吃完再找,再不吃饭,上学就要迟到了。”
她越催,谈宥越急,她火急火燎的大声道:“你别管我了,我不吃。”
“不吃饭怎么能行,这又是你在邵康年家里养出来的坏毛病吗,我真是后悔把你送到他那去,本来还以为……”
一听祁丽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谈宥一点耐心都没有的径直打断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说完,也不顾祁丽难看的脸色,看向一旁吃饭的谈杰,“你见过我房间里的学校徽章吗?”
谈杰摇了摇头,谈宥无奈只能继续找,自己房间里没有,还能在哪,谈宥又把洗衣篓找了一遍,最后在熨斗机旁的桌子上看到那枚徽章。
谈宥拿着徽章走到祁丽面前,“这是你拿下来的吧,我在熨斗机旁边的桌子上找到的。”
祁丽看了一眼,瞧谈宥的表情不好,径直在餐桌前坐下,侧身对她,语气中带着些微妙的尴尬,“可能我熨衣服的时候拿下来了,我就给忘了。”
谈宥说:“我明明说了让你再仔细想想。”
“没想起来嘛,你还要我怎么样。”谈宥的语气让祁丽有点不爽,一丝的歉意也没有了,一边吃饭,一边阴阳怪气道:“怎么,因为一个徽章,你还想要杀了我不成?”
祁丽最擅长在她面前说这种狠话,以往她每一次说类似的话时,谈宥都要瞬间闭嘴,然后乖巧的好言好语的哄她,她才满意。
可谈宥现在不想那么做了,她知道这不过是祁丽拿捏她的手段。
谈宥冷冷道:“你只会说这种话吗?”
祁丽猛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你怎么说话的!我大半夜回到家还要帮你熨衣服,你一句感恩的话也没有,我说两句你还不乐意了,真是脾气大了,妈都不认了是不是!”
谈宥一点不想理会她,进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要去上学,谈杰看她要走,也作势站起身,要跟她一起出门。
祁丽却在看见谈宥径直越过她往外走的时候,直接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语气生硬的大声道:“坐下吃饭!”
谈宥用力去挣开她的手,“我说了不吃。”
“我起个大早专门给你们做的早饭,你怎么早不说你不吃,不吃我就不做了。”祁丽用的力气很大,让谈宥挣脱不开。
谈宥反问道:“你儿子不是吃了吗?”
祁丽就是不松手,一手指着谈宥道:“你饿着肚子能有力气学习吗?到时候你不要在学校低血糖晕倒,然后被救护车拉走,我可不去医院接你。”
谈宥万般无奈的抬起手腕让她看时间,“我要迟到了。”
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将面包塞进书包里,“我路上吃行了吧。”
看着谈宥逃一般的跑出家门,祁丽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不要跑,伤胃!”
她的小优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祁丽难受得几乎想要当场落泪,这时,对面邻居家的大姐提着垃圾袋出来,刚好跟祁丽打了个照面,她脸上骤然扬起了如沐春风的微笑,“倒垃圾啊,大姐。”
“哎呀小孩子,真是让大人操不完的心。”
“是嘛?那还真是让人头疼。不过我闺女成绩好,学习什么倒是不让我操什么心,老师还经常夸她呢。”
祁丽站在门口跟邻居唠了两句,关上门,看到谈杰还呆愣着站在原地,祁丽冷着脸,语气凶狠道:“坐回去吃饭!”
祁丽小吃店的名字叫做“小食谈记”,主要卖的就是烤肠,炸串一类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开业前几天会给来买东西的孩子发抵用券,券上也是印的可可爱爱的动画,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夹在笔记本里当书签的那种,所以前几天的生意都很不错,祁丽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关门。
她仍然坚持不懈的坚持早起叫谈宥起来吃饭,为此谈宥特地去告诉她,她自己会订闹钟自己起,早饭也可以花两块钱在附近的摊贩那里买,让祁丽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而且她叫谈宥叫得太早了。
在没搬来运城之前,祁丽每天送她上学骑自行车要二十几分钟,现在她从家里到教室只需要几分钟,她可以不用那么早起了,祁丽却仍然坚持以之前的时间叫她起床。
即便谈宥明确在跟她沟通过以后,祁丽只是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随口道:“自己家做的饭吃着放心,我能我保证我做生意讲良心,我不能保证别人啊,放心,妈妈不累,只要你能吃得好,我睡得再少也乐意。”
虽然谈宥觉得不至于,毕竟别的孩子能吃,她也能吃,谈宥拗不过她,也不能找到更合适的理由反驳她,只好再次请求道:“那你早上可以晚半个小时叫我吗?”
“为什么?你八点上课,我六点半叫你,是早了一点,但你之前好几年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不是没有什么问题吗?而且早一点,就不用再担心像上次一样因怕迟到而不能好好吃饭的问题了。”
于是,谈宥的两个请求再次被驳回。
谈宥有时也会思考,祁丽有赞同过她,亦或是尊重她提议的时候吗?
可能有过吧,只是次数太少,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谈宥学校规定,周一是必须要穿校服的,一般是升旗和总结一周情况,周三也要穿校服,老师的大会基本安排在每周三下午,周五也得穿校服,因为周五放假,属于所有家长都要出现跟老师沟通学生情况的时候,要展现学校的教育风貌。
所以,仅剩周二和周四的管理会宽松一些。学生本来就不喜欢学校发的这些肥肥大大的没什么版型的校服,到这个时候学生基本都会穿上自己的衣服。
谈宥就穿了一件从邵康年家里带回来的连衣裙,她以为在上次跟祁丽争执过后,祁丽已经接受了她不再穿以前那些衣服。
早上,祁丽看着谈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我不是说了不要穿这样黑咕隆咚的衣服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你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这好看吗?”
谈宥站在镜子前面,上下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裙摆过了膝盖,没露腰没露背,也没有奇奇怪怪,甚至是个烂大街的黑色。
谈宥攥了攥手指,坚持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是一个学生,一个小女孩,可以可爱亮丽,文静乖巧,你现在穿得有一点符合的吗?”
谈宥道:“我觉得符合就符合。”
祁丽简直要气炸了,“你怎么不上天啊!”伸手就把谈宥往屋子里推,“去,把衣服换了。”
祁丽的语气是如此的不容质疑,按照从前的惯性她有多么想准从,此时她的大脑就有多么的抗拒,“我不换。”
“我不过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衣服,我没有犯错。”
祁丽说:“生你养你的妈妈,只是想要你换一件衣服,这是很复杂,很要命的事情吗?”
“如此,如此小的一件事情你都不能听我的,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听我说什么呢?”
谈宥问:“那为什么是我一直妥协?”
祁丽道:“我也在妥协啊,我能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我在妥协,我在付出。”
“小优,你不爱妈妈吗?”
“我爱你,我就是因为太爱你,才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这样爱你会让我失去我自己,我不能这样爱你。”
你生我养我,给予我血肉情感,我无法不爱你。你逼我阻我,施与我焦灼痛苦,我不能不恨你。
你的痛苦不是我造成的,但我的痛苦却与你息息相关。
我爱你,但我不能那样爱你。我恨你,却又不敢恨你。
妈妈,难道这就是母女之间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