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桂花的甜香钻进车窗时,周院荨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导航叹气。转学手续办得太急,她连新学校的校门朝哪开都没弄清,只记得班主任在电话里说:“高二(3)班靠窗的位置空着,你直接去就行,同桌是个叫陈言的男生,成绩好,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出租车在梧桐掩映的校门口停下,周院荨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明德中学”的石碑前,看见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里走,说笑的声音像被阳光泡得发暖。她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议论:“哎,那是不是转来的新生?”“好像是分到三班了,听说要坐陈言旁边?”“真的假的?胆子够大啊,陈言那座冰山,谁碰谁倒霉。”
周院荨的脚步顿了顿。她攥着行李箱拉杆往前走,心里却打起了鼓——“冰山”?是有多难相处?
高二(3)班的教室在三楼走廊尽头,她站在门口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最后一声。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收作业,看见她进来,立刻笑着招手:“周院荨是吧?快进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过来,带着好奇、打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周院荨放下行李箱,对着讲台下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周院荨,从今天起跟大家同班,请多关照。”
“周院荨同学之前在重点中学,成绩很好,”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指着靠窗的位置,“你就坐那里,陈言旁边。”
周院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那个座位挨着老式木窗,窗外的梧桐叶刚好能扫到窗沿。男生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绷成一道清晰的弧。他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留下“沙沙”的轻响,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却没能融化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
“陈言,新同桌来了。”班主任喊了一声。
男生终于停下笔,缓缓抬起头。
周院荨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的眼睛——瞳孔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又密又长,垂下来时能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只停留了半秒,就又落回了草稿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周院荨拖着行李箱走过去,金属轮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把箱子塞进桌底,拿出书包里的课本往桌上摆,刻意让动作轻些:“你好,我叫周院荨,以后请多关照。”
陈言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能看见浅浅的青筋。他没看她,声音淡得像风拂过水面:“嗯。”
一个字。
周院荨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低头翻开语文课本,假装认真地读《兰亭集序》,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旁边瞟——陈言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公式,符号和数字挤在一起,工整得像印刷体,连小数点都标得一丝不苟。她忽然发现,草稿纸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破洞,像是被笔尖反复戳过,边缘卷着毛边。
“你在做物理题吗?”她试探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封面。
陈言没说话,只是把草稿纸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压在下面的物理竞赛题集,封面上印着烫金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专用教材”。
周院荨识趣地闭了嘴。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讲的是上周刚考过的试卷。周院荨还没拿到新课本,只能借着同桌的光看黑板。她的数学不算差,但新老师的口音有点重,讲到函数图像时,她还是没跟上思路,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里。”旁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声音。
周院荨转头,看见陈言把自己的试卷往她这边推了推,笔尖在一道错题旁圈了圈,纸上写着一行小字:“用导数求极值更简单。”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清瘦、利落,带着股冷冽的劲儿。
“谢谢。”她小声说,心里有点惊讶——他居然会主动说话?
陈言没回应,只是把试卷拉了回去,重新低头看自己的书。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像藏在皮肤下的溪流。
课间操的铃声响起时,周院荨正对着物理课本上的电路图发呆。后桌的女生忽然凑过来,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喂,新生,跟你说个事儿。”
“嗯?”周院荨回头,看见女生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点八卦的笑,“你叫周院荨是吧?我叫林晓,跟你说啊,离陈言远点,他这人特怪。”
“怪?”
“何止是怪,简直是冷血动物,”林晓压低声音,“我们跟他同班两年,没见他跟谁多说过一句话。上次班长收作业,他就嗯了一声;运动会跑三千米,别人都在喊加油,他跑完直接走了,连水都没喝;最绝的是上次月考,他同桌有道题不会,想问他借橡皮,他理都没理,害得人家交了白卷。”
周院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夸张?”
“骗你干嘛,”林晓往陈言那边瞥了一眼,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脑子里好像只有学习,对别的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刚来,别碰一鼻子灰。”
周院荨转回头,看着陈言安静的侧脸,心里却生出点不服气。再冷漠的人,总该有点温度吧?她想起刚才他主动提醒自己用导数解题,又想起草稿纸上那个被戳出的破洞——那分明是有情绪的痕迹,怎么会是冷血动物?
“我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她轻声说。
林晓挑了挑眉:“行吧,等你碰壁了就知道了。”
第二节是物理课,老师让同桌互相检查课堂练习。周院荨看着自己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受力分析图,有点不好意思地推给陈言:“麻烦你帮我看看?”
陈言接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周院荨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
他看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几道红色的痕迹。周院荨偷偷抬眼,看见他把本子推回来时,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道题,声音依旧很淡,“摩擦力的方向错了。”
“啊?”周院荨凑过去看,“不是应该沿斜面向下吗?”
“物体静止,摩擦力与运动趋势相反。”陈言的指尖点在图上的斜面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趋势是向下,所以摩擦力向上。”
他的指尖离得很近,周院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像雨后的草地。她忽然发现,他说话时虽然没什么情绪,却讲得很清楚,比课本上的解析好懂多了。
“哦,我明白了,谢谢。”她拿起笔修改,听见陈言“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蝉鸣盖过。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林晓非要拉着周院荨一起。排队打饭的时候,她指着靠窗的位置:“你看,陈言又一个人吃饭。”
周院荨顺着看去,果然看见陈言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荤一素,正低头慢慢吃着,手里还捏着本英语单词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嘴里念念有词。周围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得像幅画。
“你看,我说吧,”林晓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连吃饭都在学习,跟个机器人似的。”
周院荨没说话,只是看着陈言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整洁。他收拾餐盘起身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周院荨这边,停顿了半秒,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同桌互相听写单词。周院荨拿着课本,有点紧张地看向陈言:“我念中文,你写英文?”
他没说话,只是拿出了听写本和笔。
“栖息地。”
“habitat。”他写得很快,字迹依旧工整。
“濒危的。”
“endangered。”
……
念到“温柔”这个词时,周院荨顿了顿。她看着陈言低头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词跟他一点都不沾边。可下一秒,她看见他在“gentle”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波浪线,像是在犹豫什么,又很快划掉了。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陈言的笔顿了顿,耳尖忽然泛起一点红,像被夕阳染过:“没什么。”
周院荨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看着他把听写本推过来,上面的单词一个没错,只是“gentle”那个词的位置,纸页有点发皱,像是被笔尖反复划过。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周院荨正对着历史课本上的时间轴发愁。她还没买到配套的教辅书,好多知识点都记不住。陈言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拉链的声音“咔哒”一响,他已经站起身。
“那个,”周院荨鼓起勇气叫住他,“你有历史的教辅书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陈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夕阳从窗外涌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睛在光里亮得惊人。周院荨被他看得有点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封面。
过了几秒,他才从书包里抽出一本《高中历史知识点清单》,递了过来:“明天还我。”
“谢谢!”周院荨接过书,指尖又碰到了他的,还是冰凉的,却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陈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周院荨翻开那本教辅书,发现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字迹清瘦,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她往后翻,看见重要的知识点旁边都用红笔标了重点,甚至还有些手写的注释,比如“辛亥革命的意义要结合当时的国际环境”“新文化运动的局限性常考,注意”。
原来他不是只学理科。周院荨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想起林晓说的“冷血动物”,又想起陈言耳尖的红、草稿纸上的破洞、教辅书里的注释……
她笑了笑,把教辅书放进书包。或许这座“冰山”,只是把自己的温度藏得太深了呢?
晚自习时,周院荨抱着历史书啃得正认真,忽然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抬头,看见陈言把一个小小的便利贴推了过来,上面是他的字迹:“第三页的时间轴有误,正确的应该是1919年五四运动,1921年建党。”
周院荨看着那行字,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她抬头想道谢,却看见陈言已经低下头,假装在看物理题,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有些不自在。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教室,落在两人之间的课桌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银霜。周院荨看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或许融化冰山的不是阳光,而是这些藏在细节里的、不为人知的温柔。
她拿出笔,在便利贴的背面画了个笑脸,悄悄推了回去。
陈言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耳尖又红了。这次,他没再掩饰。
周院荨趴在桌上,看着他重新低下头做题,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她想,或许那些关于陈言的传闻,都不太对。至少在她看来,这座“冰山”的一角,已经开始悄悄融化了。而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露出全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