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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作者:淘金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法庭。穹顶高阔,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泼洒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冰冷的长方形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肃穆。旁听席上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个被特别许可的记者,如同沉默的乌鸦,分散在角落,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被巨大的空间吞噬。


    审判席上方,国徽高悬,庄严肃穆。主审法官王法官端坐中央,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书记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法庭的心跳。


    原告席上,周凛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系着一条没有任何花纹的藏蓝色领带。他端坐着,背脊挺直如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节修长干净。面前摊开的卷宗码放得整整齐齐,边缘如同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和专注。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峻的轮廓。


    他的身旁,林屿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他穿着周凛带来的、明显大了几号的干净衬衫和长裤,左眼和颧骨依旧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那只右眼低垂着,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正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他的身体绷得很紧,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每一次呼吸都显得短促而艰难。巨大的空间和冰冷的氛围像无形的囚笼,将他紧紧束缚。


    被告席上,林父独自一人坐着。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惯有的、仿佛掌控一切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身后几步远,站着他的私人律师团首席——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精瘦、眼神锐利如刀的老律师,姓陈。陈律师双手抱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笑,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不时扫过对面的周凛和林屿。


    “现在开庭。”王法官敲下法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法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案号(202X)民保字第XXX号,申请人林屿,申请事项:人身安全保护令及诉前财产保全。被申请人林建国。申请人代理律师周凛,被申请人代理律师陈明远。”


    “申请人方,请陈述申请理由及事实依据。”王法官的目光转向周凛。


    周凛站起身,动作沉稳。他没有看稿子,目光直视审判席,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冰冷的溪流,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准的力量:“尊敬的审判长,申请人林屿先生,系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的亲生儿子。申请人现向贵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及诉前财产保全,其核心事实依据为: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长期以来,对申请人实施持续性、严重的家庭暴力行为,并存在现实紧迫的人身安全威胁。同时,被申请人存在转移、隐匿其名下巨额夫妻共同财产及申请人个人财产的极高风险。”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对面林父那张瞬间阴沉下去的脸和陈律师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具体事实如下:第一,申请人于202X年X月X日晚,在其父林建国先生位于城郊的私人别墅内,因拒绝接受被申请人安排的商业联姻,遭被申请人当众掌掴、殴打,致申请人左眼钝挫伤伴视网膜震荡、颧骨线性骨折、小指指骨不全骨折。此伤情业经市司法鉴定中心出具《轻伤二级司法鉴定意见书》确认。”


    周凛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向书记员示意:“证据一:《司法鉴定意见书》原件。”


    书记员上前接过。


    “第二,支撑上述伤情形成的关键证据,为当晚宴会厅外走廊监控录像片段。”周凛拿起一个银色U盘,“该录像清晰记录了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挥掌击打申请人面部的瞬间动作,以及申请人随后撞碎走廊古董瓷瓶、带伤逃离现场的完整过程。证据二:监控录像原始数据U盘及经公证的录像内容截图。”


    他将U盘递给书记员,同时展示了几张打印出来的高清截图。图片上,林父扭曲的面容和扬起的巴掌,林屿踉跄后退撞碎瓷瓶的瞬间,以及他脸上清晰的痛苦表情,都如同冰冷的铁证,钉在空气里。


    “第三,申请人逃离现场后,被申请人并未停止侵害行为。其指使多名保镖,强行闯入申请人临时避难的、即本人周凛的私人住宅,意图将申请人强行带回,实施进一步控制。此过程有现场录音为证。”周凛播放了一段简短但清晰的录音片段,保镖粗粝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小少爷!滚出来!!别让老子动手扒了这破门!!林董的命令!……”


    “证据三:现场录音原始文件及文字整理稿。”


    “第四,申请人林屿先生并非首次遭受被申请人暴力侵害。”周凛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更深的寒意,“申请人后背、腰腹、腿部等处,遍布新旧程度不一的陈旧性伤痕,包括鞭痕、烟头烫伤、钝器击打淤伤等。此伤情有申请人自行拍摄的伤情照片、以及由市第一医院出具的《伤情检验报告》为证。同时,有林家前佣人张桂花女士的书面证言,证实其曾多次目睹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对申请人实施暴力行为。”


    他依次出示照片、报告和那份字迹颤抖的证言。“证据四:伤情照片;证据五:医院伤情检验报告;证据六:证人张桂花书面证言。”


    “第五,关于财产保全的必要性。”周凛拿起另一份文件,“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名下及实际控制的资产庞大且复杂,存在大量离岸账户及关联公司持股。申请人林屿先生名下,由其母亲遗留的、价值约三亿七千万元的信托基金份额,目前实际控制权仍掌握在被申请人手中。根据申请人提供的线索及我方初步调查,被申请人近期存在异常的大额资金调动及股权变更行为,具有明显的转移、隐匿财产以规避法律责任的重大嫌疑。因此,申请人申请法院立即冻结被申请人林建国名下所有银行账户、证券账户、不动产产权变更登记,并查封其名下主要公司股权。”


    周凛将一份详细的财产清单和异常交易记录摘要递上。“证据七:申请人林屿信托基金相关文件及控制权说明;证据八:被申请人林建国名下主要资产清单及近期异常交易记录摘要。”


    陈述完毕,周凛微微颔首:“以上,是申请人方的事实与理由陈述及证据目录。请法庭依法审查,支持申请人全部诉讼请求。”


    他坐回座位,动作依旧沉稳。整个陈述过程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证据环环相扣,如同一柄精心锻造的寒冰利刃,直指核心。法庭里一片寂静,只有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父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他身后的陈律师脸上的冷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审视,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凛出示的每一份证据。


    王法官的目光转向被告席:“被申请人方,对申请人陈述的事实、理由及出示的证据,进行质证并发表答辩意见。”


    陈律师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挂起那种职业化的、带着一丝倨傲的平静。“审判长,我方对申请人陈述的大部分所谓‘事实’及出示的所谓‘证据’,持有根本性异议。”


    他走到法庭中央,目光扫过周凛,最后落在审判席上。


    “首先,关于申请人所谓的‘家庭暴力’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恶意构陷!”陈律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情绪,“申请人林屿先生,作为林氏集团继承人,自幼锦衣玉食,备受家族关爱。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作为父亲,对其管教严格,天经地义!所谓‘当众殴打’,完全是申请人因个人情感问题(拒绝家族安排的合理联姻)情绪失控,与其父发生激烈争执时,不慎摔倒撞伤所致!申请人提供的所谓‘监控录像’,角度刁钻,画面模糊,根本无法清晰还原当时真实情况,且存在严重断章取义、恶意剪辑之嫌!我方申请对该录像进行专业司法鉴定,并传唤当晚在场宾客作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屿,带着一种刻意的怜悯和指责:“至于申请人身上那些所谓的‘陈旧伤痕’,更是荒谬绝伦!众所周知,申请人林屿先生性格叛逆,长期沉迷于极限运动、地下赛车等危险活动,磕碰受伤在所难免!怎能将此归咎于含辛茹苦将其抚养长大的父亲?这不仅是污蔑,更是对亲情的亵渎!”


    “其次,关于所谓‘指使保镖闯入私人住宅’一事,更是申请人与其代理律师周凛先生联手导演的一出闹剧!”陈律师的矛头直指周凛,语气变得尖锐,“当晚,申请人林屿先生因情感受挫,大量饮酒后情绪失控,驾车外出发生事故,幸被周凛律师‘偶遇’收留。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作为父亲,得知儿子受伤且身处陌生环境,心急如焚,派保镖前去接回儿子,合情合理!何来‘绑架’、‘控制’一说?那段所谓的‘录音’,音质嘈杂,背景混乱,根本无法清晰辨识对话内容,且来源不明,真实性存疑!我方严重质疑该证据的合法性及证明力!”


    “最后,关于财产保全申请,更是无稽之谈!”陈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林氏集团作为本市龙头企业,经营合法合规,资产状况透明。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名下资产,均系其合法经营所得。申请人林屿先生提及的所谓‘信托基金’,其管理运作完全符合信托协议及法律规定,根本不存在被申请人‘转移’、‘隐匿’的可能。申请人方提供的所谓‘异常交易记录’,不过是正常的企业资金调度和投资行为,毫无证据证明其具有规避法律责任的目的。申请人此举,明显是滥用司法程序,意图恶意冻结被申请人合法财产,干扰林氏集团正常经营秩序!”


    陈律师深吸一口气,做出总结陈词:“综上所述,申请人林屿先生所述事实严重失实,所举证据漏洞百出,其申请人身保护令及财产保全,既无事实依据,亦无法律依据。其行为,实为受他人挑唆,恶意诋毁生父,破坏家庭和睦,扰乱社会秩序!我方恳请法庭依法驳回其全部无理申请!并保留追究申请人林屿及其代理律师周凛恶意诉讼、诽谤诬告法律责任的权利!”


    陈律师的答辩铿锵有力,充满了攻击性和煽动性,试图将林屿塑造成一个叛逆不孝、受人蛊惑的富家子,将周凛描绘成居心叵测、挑拨离间的讼棍,而林父则成了含冤受屈、爱子心切的慈父。


    法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旁听席上的记者们笔尖飞舞得更快。王法官面无表情,目光在双方律师之间缓缓移动。


    林屿的身体在陈律师尖锐的指责声中抖得更厉害了,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死死抠着自己的膝盖,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扎在背上,让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彻底消失。


    周凛依旧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在陈律师话音落下的瞬间,平静地举起了手。


    “审判长,”周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法庭的寂静,“针对被申请人代理律师的答辩及质证意见,我方申请补充举证及说明。”


    王法官微微颔首:“准许。”


    周凛站起身,拿起一份新的文件:“首先,关于被申请人方质疑监控录像的真实性及完整性。我方提交证据九:由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视听资料检验鉴定报告》。该报告确认,我方提交的监控录像数据完整,未经剪辑篡改,画面内容真实有效。同时,鉴定报告对画面中人物动作进行了帧分析,明确显示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挥掌动作的轨迹、力度及与申请人面部接触的瞬间,与申请人伤情位置高度吻合,完全排除了‘不慎摔倒’的可能性。”


    他将报告递上,同时看向陈律师:“被申请人方若仍有异议,可申请重新鉴定,但需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费用及可能的不利后果。”


    陈律师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刻反驳。


    “其次,关于申请人身上陈旧伤痕的来源。”周凛拿起另一份文件,“我方提交证据十:由市精神卫生中心出具的《心理创伤评估报告》及配套的伤情成因分析。该报告基于对申请人林屿先生长达六小时的专业心理评估及身体伤痕的医学检查,结合其自述的长期受虐经历,明确指出其身上多处陈旧伤痕(包括鞭痕、烫伤、钝器伤)的形态、分布规律及愈合特征,与‘意外运动损伤’的医学特征完全不符,高度符合长期、反复遭受人为暴力侵害所形成的创伤模式。报告结论明确:申请人存在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其根源指向长期家庭暴力环境。”


    这份报告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法庭凝滞的空气里。林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放在桌下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三,关于保镖闯入私人住宅事件。”周凛的声音冷了几分,“被申请人方辩称是‘接回儿子’。那么,请问,”他目光锐利地转向陈律师,“什么样的‘接回’,需要数名彪形大汉在凌晨时分强行破门而入?什么样的‘接回’,会让申请人林屿先生在听到保镖声音时,表现出极度的惊恐和生理性颤抖?我方提交证据十一:申请人林屿先生事发当晚被送至市一院急诊科的就诊记录及医生诊断。记录显示,申请人当时除面部新伤外,还存在心率过速、血压异常升高、呼吸性碱中毒等典型的急性应激反应症状。这绝非简单的醉酒或情绪失控可以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至于录音的真实性,我方已提交原始载体,并附有提取过程公证文书。被申请人方若质疑,同样可申请鉴定。但需提醒法庭及被申请人方注意:该录音中清晰提及‘林董命令’的关键信息,若被申请人方无法合理解释或否认,将构成对其不利的直接证据。”


    “最后,关于财产保全的必要性。”周凛拿起最后一份文件,声音沉稳而有力,“我方提交证据十二:由国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麦伦斯’出具的《林氏集团关联交易及资金流向初步分析报告(摘要版)》。该报告基于公开信息及部分可查数据,指出林氏集团在过去三个月内,通过其控股的离岸公司‘星海控股’,向一家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背景不明的‘环球资本’公司转移资金累计超过五亿美元。同时,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个人名下,位于瑞士苏黎世银行的一个保密账户,近期出现数笔来源不明的大额资金流入。而申请人林屿先生母亲遗留的信托基金,其核心资产——价值约三亿七千万的‘宏远科技’股权,已被被申请人林建国先生以‘优化资产结构’为名,协议转让给其完全控制的另一家空壳公司‘鼎盛投资’,转让价格远低于市场公允价值,且交易流程存在明显规避监管的痕迹。”


    周凛将报告摘要递上,目光直视审判席:“审判长,以上资金转移及股权变更行为,均发生在申请人林屿先生受伤并明确表示将通过法律途径维权之后。时间点高度敏感,行为模式高度异常,转移路径高度隐秘。这绝非正常的‘企业资金调度’或‘投资行为’,而是典型的、具有高度预谋的转移、隐匿财产行为!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规避未来可能产生的法律责任,确保即使法庭支持申请人的诉求,被申请人也能通过转移资产使判决成为一纸空文!申请人名下信托基金份额面临被非法处置的巨大风险!因此,诉前财产保全刻不容缓!”


    陈述完毕,周凛微微躬身:“补充举证完毕。请法庭明鉴。”


    他坐回座位,整个法庭陷入一片死寂。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周凛补充的证据,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陈律师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将冰冷的现实和巨大的风险**裸地呈现在法庭之上。


    林父的脸色已经由铁青转为灰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陈律师眉头紧锁,飞快地翻动着面前的卷宗,试图寻找反击的突破口,但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凝重和一丝……慌乱。


    王法官的目光在双方提交的厚厚卷宗上缓缓扫过,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锐利。他拿起法槌,轻轻敲了一下。


    “鉴于案情复杂,证据繁多,本庭决定休庭三十分钟。合议庭将对现有证据进行初步评议。三十分钟后继续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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