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珣很快拿药回来,刚从走廊拐过来时,他步子一顿。
倪跃和岑晴一起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一脸关切的说个不停,岑晴听得认真,却翘着二郎腿,微躬着背,一条手臂横在腹部,借着姿势微微抵住。
来的路上,她一直把靠近大腿位置的裙子提着,是为了避免沾到膏药,这会儿却像是完全不管了。
郑时珣还没到两人跟前,岑晴已经先一步看过来,直起背,放下腿,原本抵在腹部的手也不动声色的拿开。
郑时珣走到她面前:“药拿好了。”
岑晴:“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郑时珣没搭理,蹙眉凝眸:“怎么了?不舒服?”
岑晴咬紧牙根。
早不疼晚不疼,偏偏现在疼。
岑晴觉得这手术不能拖太久,要不然动不动就给她来这么一下子,什么活都别想干了。
“没事……”她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挂包扶墙站起来,“走吧。”
刚迈一步,手臂被擒住。
岑晴抬头,目光撞上郑时珣凌厉的目光,似乎能把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掩饰一眼看穿。
“你要不知道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带你去挂门诊。”
多霸道的话啊。
岑晴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在这掰扯,说:“你给我送出去,找个方便的地方打车,再帮我跟胡老师解释一声,今天就不过去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郑时珣看着她忍到发白的脸,说了句“在这儿等我”,然后转身就走,岑晴在后面叫了两声,直接叫没了影。
他一走,岑晴又坐了回去,掏出包里的保温杯,跟倪跃说:“能不能帮我倒杯热水……”
倪跃这才看出点不对劲,赶忙拿过杯子,接了热水回来。
“小晴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岑晴说一点小毛病,看过医生了。
倪跃看她翻出包里的药,悄悄瞄了眼药名。
岑晴吃完药坐着歇了会儿,慢慢缓和过来,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郑时珣也回来了,还带了张新的毯子。
医院旁边的刚买的。
他走到岑晴面前:“起来。”
岑晴皱眉:“干嘛?”
郑时珣直接给她拉起来,抖开那条薄毯,绕着她的腰围了几圈,从腰一直遮到脚。
“这怎么走路?”
护士推了辆轮椅过来。
郑时珣掌着轮椅,淡淡的看向她:“就这么走。”
最后,郑时珣没给她叫车,直接推她去了停车场。
他拉开副驾的门:“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岑晴朝旁轻轻翻了一眼:“我不是说——”话没说完,手机先响了起来。
周舒韵来电。
岑晴第一想到的是盛殷租工作室的事,顾不上和郑时珣计较,赶忙接听。
果不其然,周舒韵告诉岑晴,租房事宜已经谈妥了。她这些年放着这房子一直没管,就是因为嫌这房子太破,租出去那点租金她都看不上,租户偶尔有个什么事还得分心操心。
周舒韵本来也打算把房子重新弄一下,租也好租,但又一直腾不出空,没想到让发小给她找到这么个出手爽快审美又好的租户。
盛殷的出现完美的契合了她的需求,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岑晴有种没白忙的欣慰:“那不是挺好。”
说完正经事,闲聊开启。
岑晴电话刚接起,郑时珣就往旁边退了几步,给出足够的私聊空间,倪跃从刚才就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根本不敢插嘴,见郑时珣站到一边,也挪着碎步靠过去。
可这电话似乎有点没完没了,郑时珣回头看了一眼。
岑晴一只手举着手机讲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在毯子上揪扯毛丝。
郑时珣看着她这个动作,忽然想起些旧事。
岑晴有个毛病,一接电话,神智和身体就分离了,讲电话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的做一些事情。
有次周末,她约他周日上午补习,结果到了他家,书才刚拿出来,她朋友的电话就过来了。
郑时珣眼睁睁的看着她提笔,随意落下个位置就开始连笔写“8”,跟裱花边一样画了一圈,又开始圈字、画波浪线……
她到底是来打电话的还是来学习的?
郑时珣不动声色把下周一要交的数学试卷挪到了她的面前,下一秒,岑晴的笔落在了试卷上,无知无觉的在新的地域开疆拓土。
郑时珣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低头继续看书。
直至电话结束,岑晴看着面目全非的卷子,捂着嘴到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她哭丧着脸,举着修正带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补救。
郑时珣抿住嘴角,淡淡道:“画的挺好的。”
岑晴匪夷所思的盯住他,眼里的惊怒一层叠一层。
郑时珣被她盯得无法专心,也抬起头看她。
也就对视了五秒?十秒?
他没绷住,吭哧一声笑了。
“你还笑!”
岑晴算是看明白了,抖着手愤慨控诉:“你就是故意的是吧?你就是想看我……”
一张崭新的数学试卷被抽出,放到她面前。
岑晴愣了几秒,才想起来他是课代表,每次帮忙发完试卷报纸都能多出几份。
郑时珣也不反驳,静静地看着她,只是那眼神里多少攒了点劲儿,恰似无声的反问:说啊,我就是想怎么?
又对视了几秒,这次岑晴没绷住,也笑了。
时隔多年,相似的情境又在眼前浮现。
郑时珣看了岑晴一阵,走过去,把车门拉开。
她无知无觉,还在搓毛毯。
郑时珣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一条胳膊,绕到自己的脖子上,岑晴“哎”一声,郑时珣以为她回神了,结果她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仿佛手臂不是她的,她这声是冲电话里的人喊的:“行啊,到时候叫上盛老板一块儿。”
郑时珣直接给她抱进副驾驶座。
岑晴又“哎”一声,终于回过神来。
她怔然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脸的主人却目不斜视,绑安全带、关门,一气呵成。
“喂?喂?”周舒韵的声音逐渐放大:“你干嘛呢?”
这一吼多少给岑晴吼清醒了点,只是注意力仍然没有回到电话里。
她看着郑时珣跟倪跃说了句什么,倪跃点点头,隔着车窗和岑晴挥挥手,然后推着那把轮椅原路返回,郑时珣转身上车。
“说话啊,干嘛呢!”话筒里一声吼,震的岑晴脑袋偏离。
郑时珣发动车子。
岑晴收回目光:“说……说到哪儿了?”
周舒韵无语。
两人有阵子没见,再不约一回就真成电子闺蜜了。可她们都忙,周舒韵节假日比较固定,岑晴则变数较多,只能絮絮叨叨分解自己的行程碰时间。
周舒韵:“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了,下个月吧,我应该能回去一次,能不能安排?”
“下个月回江夷?”岑晴蹙眉,怎么事都挤下个月了。
“可能不太行,我下个月得……”话说一半猛的刹住,岑晴眼珠轻轻往旁动了一下,改口说:“忙。”
“你有不忙的时候吗?”
岑晴说了一堆好话哄她,再三保证只要她回来了,自己绝对尽力挤出时间,千里也赴会,虽然哄住了周舒韵,但直到挂掉电话,两人也没定出个确切时间来。
通话结束,车里忽然安静下来。
岑晴看了眼窗外,车是往吴家方向开的。
“你把我放到早晨上车的位置就行。”
郑时珣没说话,岑晴觉得他也不像是会听人话的样子,干脆窝在座位里看向窗外,随便他往哪儿开。
再度安静下来时,岑晴的思绪开始发散。
她想到刚才的电话,继而想到盛殷,最后想到胡老师梳妆台上那个相同的蓝色首饰盒。
郑时珣认识盛殷吗?
盛殷找上她的时候,她才刚刚开始接触短视频,因为经济来源不稳定,可以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感谢盛殷,即便两人的往来都建立于在商言商的基础之上,但剖析本质,盛殷的帮助成分总是更多一些。
可如果盛殷是因为郑时珣才选择帮她,那这笔人情,又该算到谁的头上?
岑晴琢磨了一路,等车停下的时候,就在早上接她的位置。
岑晴往外看了眼,解开安全带,说:“今天麻烦你了。”
郑时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看前方:“要送你进去吗?”
“不用,我这也不影响走路。”
岑晴扯下身上的毯子,低头慢慢叠好。
叠完,她转头,撞上两道沉默而直白的目光。
岑晴目光微垂,下车后将毛毯放回了副驾驶上。
“我先走了。”
停车的位置是一条安静的小道,关门声格外的响。
岑晴往小门方向走,可脚步越是往前,注意力就越是后退——安静的小路上,迟迟没有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就在她刷卡进门的前一刻,身后响起车门开关的声音。
“岑晴。”
岑晴握紧门禁卡,脑内开始生成一系列应对动作——刷卡,进门,头也不回的走人。
可下一秒,一道心声弱弱的说:这是不是有点像落荒而逃呢?
脑内一通乱拳,身体自行安排。
岑晴回头,郑时珣大步朝她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
他递出手里的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一秒,两秒。
岑晴抬眼,倏然一笑:“好啊。”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捯饬一会儿转向他:“你扫我吧。”
意外的顺利。郑时珣拿手机扫码,当他看清扫入手机屏幕的小程序码时,表情一愣。
“滴”的一声响,岑晴不等郑时珣反应过来,收起手机,转身,刷卡,开门,关门,过程一气呵成,只留给他一道潇洒的背影。
郑时珣的手机里,“江夷市第三人民医院患者端”的界面跃然而出。
江夷第三医院,精神病院,家喻户晓。
郑时珣抬眼看去,视线内早已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