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历史》 第1章 第 1 章 岑晴从机场出来时,预约的专车已经到了。 十二月初的天气,几步路的功夫,居然热的出汗。 到车前时,司机下车帮忙开门搬行李,暖气裹挟着香薰味道扑面而来。 岑晴把厚重的长羽绒脱了扔进座里,身上只穿了件灰色修身针织连衣裙,勾勒出姣好身形,和一众过路人相比,清凉单薄又惹眼。 她没急着上车,站在车外用手扇了扇风。 好歹也十二月了,江夷的冬天这么暖和的吗?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决。 专车对应的目的地是一个朴素的快捷酒店。 岑晴刚刷卡进门,迎面就被一股阴森凉气激的一抖,老实的把羽绒服披上了。 南北差异不过如此,北方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寒风割脸,一寸肉都不敢露,南方完全反着来,室外暖和的走路都出汗,室内穿的再厚都越待越冷。 岑晴把暖气打到最大,把行李简单的归置了一下,肚子饿了。 要是平常一个外卖就解决了,省事省心,但现在是休假时间,岑晴换了件薄款的羊绒大衣,长发披下,扣一顶冷帽,包都懒得背,揣着手机钱包就出门觅食了。 酒店选在CBD附近,这里有一整条街的小吃,七点之后出摊,正常人很难空着肚子从街头走到街尾。 岑晴不急不缓的晃悠到这里,人还挺多,不少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才想起来这附近也有一所高中,她表妹吴嘉琳就在这读。 这条街不算太宽敞,两边的摊子占了三分之一,食客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位置连走辆车都艰难,还有一辆接一辆的外卖电瓶穿行其中。 岑晴走了一半,好几次为了躲外卖车差点撞到人,最后直接退到一旁的人行道上。 这一退换了视角,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校服,扎马尾,比起同龄学生炸药包一样的书包,她身上只有一个精致的斜挎包,还挂了几个装饰吧唧。 是她的冤种表妹,吴嘉琳。 …… 老家就是这样,三步一个熟人。 岑晴正准备上去打招呼,刚迈出一步又顿住,缓缓眯起眼。 不对劲。 正是放学觅食的时候,来这里的学生注意力都在美食上,但吴嘉琳显然不是。 她站在一个烤猪蹄的摊位前,目光却落在隔了两个摊位的一个男生身上。 男生个头很高,肤质偏白,架着一副眼镜,冷清的气质在嘈杂的小吃街上拉出一道鲜明的界限,自带聚光效果。 擦身而过的同龄女孩大多会回头,然后满眼放光的凑在一起笑,如果一定要为这幅画面配上对白 ,那应该是—— “我老公!” “不!我老公!” 男生的炒面很快打包完毕,他拎过就走。 吴嘉琳盯得很紧,立马追上去,才刚迈步,肩上猛地被人搭了一把,给她硬控在原地。 “你谁——欸?”吴嘉琳的表情从暴躁到意外,很快又掺入一丝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惊喜不过几秒,她回头看了眼,语气一转:“我现在有要紧事先走了,回去拿到手机再跟你联系!” 岑晴把人往回一扯,顺势箍住她的脖子:“不都放学了么,能有什么事儿啊,碰上了就一起吃个饭,走,我请客。” “哎,你怎么动手啊!”吴嘉琳跟个小鸡崽儿似的扑腾,奈何她这种弱鸡高中生的身体素质完全不能跟坚持健身的体质抗衡,只能满眼不甘的被拖走。 临近饭点,哪儿哪儿都是人,岑晴直接选了附近的快餐店,把人拎进去。 也是幸运,刚点好餐,一个两人座空出来,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有事的人饭堂抢位属性附体,一个箭步冲上去占位置:“这边!” 岑晴在点餐机前扫完码,过去坐下。 吴嘉琳摸着脖子,满腔怨念:“你一女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岑晴靠在椅子里看着她,“说说你的要紧事。” 吴嘉琳表情里透出几分心虚,试探道:“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吴嘉琳一听,正准备开始编瞎话,岑晴当即作恍然状:“哦——你是说放学不回家,跟踪男同学的事啊?” 吴嘉琳背脊一紧,环视左右:“你小点声!” “原来还知道丢脸啊。”岑晴皱眉:“你搞什么鬼。” 吴嘉琳被她盯的如坐针毡,最终放弃抵抗,浑身一松靠近座里,带着种破罐破摔的坦然:“他是我们数学课代表,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所以跟踪他?” “什么呀!”吴嘉琳辩白:“我俩都是走读,他住的小区和我家还挺近,我就想知道具体楼栋位置,摸索一下他的日常出行时间,研究个路线出来,以后就能天天和他一起上学!” 千分之一秒间,岑晴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些旧日画面——立着铁牌的公交站,穿着校服的女孩翘首以盼,又在看到那道身影走近时立刻矜持,目不斜视,十几站的车程,身体始终在对方的社交距离之外,可注意力早已将对方全程包裹。 一瞬过后,岑晴跟过电一样清醒。 “吴嘉琳,你有毛病吧?” “小晴姐!”吴嘉琳严肃的直视她,一本正经:“谁都能指责我,唯独你不行!” 岑晴:“凭什么?我是年龄不够大还是拳头不够硬?” “是立场不够稳!”吴嘉琳一个平A自带暴击:“我都听我妈说了,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比我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你哪有立场指责我!” 岑晴别开脸冷笑一声,又看回她:“你妈是不是闲得慌啊,要不吃点脑白金吧。” “那还是先让二姨吃吧,今年中秋聚会,她都当玩笑跟我妈讲的。”说着翻了她一眼:“你知足吧,要是让我妈知道我搞这些,她肯定封锁资金,全方位监视,哪像二姨这么开明啊,听说你以前上学追男生,她都没骂你,还帮你想招呢!” “所以呢?你妈让你效仿学习了?” 吴嘉琳声音小下去:“那倒没有……” 反面教材罢了。 岑晴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吴嘉琳,你现在还是个学生,主要的任务是学习,你不能……” “欸!”吴嘉琳挑眉扬声,打断了岑晴的说教,手指一下一下虚点,“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以前也有老师跟你说过?小晴姐,就在刚刚,你完成了义务教育的闭环,这简直是你的悲哀!” 岑晴按住蠢蠢欲动的拳头:“何止是我完成了教育的闭环,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你也没法共情以前的自己。” “谁说的!我这是真爱!” 他妈的…… 有没有人能管管这死孩子!? 岑晴看了她两秒,点点头,拿出手机开始翻找:“这话你别对我说,跟你妈说。” 说时迟那时快,吴嘉琳一个扑身抓住岑晴的手:“怎么还急了,而且你就算再急,也不能无差别攻击啊,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岑晴冷漠的抽出手:“是吗,我现在和你妈是一边的。” 吴嘉琳气上心头,撒手往回一坐:“告吧告吧,我拿你当自己人什么都和你说,你去告状,看我以后还跟不跟你半句!” 正当这时,取餐口叫号了,像一个体贴的台阶,岑晴到底没把这通电话打出去,收起手机过去取餐。 吴嘉琳悄悄松了口气,表情里闪过一瞬“我就知道”的得意。 餐食上桌,岑晴拿起汉堡开吃,吴嘉琳惊愕道:“你不用保持身材吗?还敢吃这个?” “能啊。”岑晴不以为意,吴嘉琳正要说不信,就听她轻飘飘说了句:“吃多少,练多少。一个汉堡的热量,也就一两个小时锻炼吧。” 也就? 吴嘉琳忽然想起她妈余素兰女士说过的话。 其实谈起岑晴这个外甥女,余素兰女士并不全是批判。 与其说是批判,不如说是惋惜。 在余素兰眼里,岑晴虽然从小就没了父亲,但她孝顺、听话、懂事,从来没有给妹妹余素月添一丁点麻烦,就算高中胡闹了一阵,也是瑕不掩瑜。 而且岑晴身上有股狠劲儿。 她高中考上了江夷最好的麟德高中,在学霸如云的学校,成绩只能算中等,可到最后,她愣是咬着牙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传媒大学,也听从余素月的建议选了播音主持。 凭她的学历和她家的能力,毕业后完全可以进江夷的电视台,过上体面而优渥的生活。 可也是因为这种狠劲儿,一旦她决定什么,谁来了都拧不动,自找苦吃。 比如在母亲余素月改嫁再婚那年,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北京当北漂,租着破烂的房子体验人生,一漂就漂到今天。 又比如明明做着需要严格管理身材的职业,但想吃就吃,大不了就练。 和母亲的惋惜态度不同,吴嘉琳只觉得这种恣意随我的人生酷毙了。 她带着滤镜看岑晴,自动忽略了刚才的那点不快:“小晴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年不是节的。” 岑晴汉堡咬了两口就放到一边,开始捻薯条:“休假。” 也是哦。 她的工作不用坐班,接活儿就上,没活儿就休。 啊,这就是成年人的自由吗! 吴嘉琳正沉浸在畅想中,忽听岑晴又补了句:“顺便见个朋友。” 吴嘉琳背脊一直,眼神里的八卦涌了出来:“男的女的?相亲吗?” 都不是。 “网友。” 吴嘉琳怔愣片刻,猛地捂住嘴,兀自惊诧了一会儿,说:“你搞网恋啊!” 开新文啦~欢迎新老朋友溜达冒泡~[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还是熟悉的配方,全文存稿,坑品有质保~ 本章红包~~~~~[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你少看点偶像剧行不行,谁说见网友就是网恋。” “那不然咧。” 岑晴催促:“你赶紧吃,我晚点还有事儿呢。” 吴嘉琳学着她刚才的语气:“休假了还有什么事啊,难得一起吃个饭,完了咱们去逛逛呗,我陪你把汉堡的热量消耗了。” 岑晴笑着看她,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吴嘉琳表情垮掉。 …… 吃完饭,岑晴还是被吴嘉琳拖去了小吃街,她言之凿凿:“装小吃的是另外一个胃!” 岑晴依着她的要求先后买了烤猪蹄、钵仔糕、车轮饼,她自己则带了一串糖葫芦——那两口辣堡吃的她直反油嗝。 吴嘉琳扯着书包带子在她身边晃悠,眼看着小吃街快走到头,她终于忍不住问:“晴晴姐,你这次回来住哪里啊?” 岑晴刚隔着纸袋把糖葫芦挺出一颗,闻言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 吴嘉琳立刻解释:“我是听二姨说的!”她大胆试探:“你每次回来都不住家里,是不是你后爸给你穿小鞋,还是你那两个哥哥妹妹搞事情?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岑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吴嘉琳。” “嗯?” 岑晴把糖葫芦塞回纸袋,朝她点了点:“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这次就算了,要是我再发现你心思不在学习上,搞这些有的没的,你看我怎么治你。” 说罢拿手机打了个车,给她一路送到家门口。 吴嘉琳提着一堆东西下车,想起什么,回头道:“你明天来家里吃饭吧,我让我妈做好吃的,叫二姨也来!” “明天没空,下次吧,代我跟姨妈问个好。” “哎,”吴嘉琳还想再争取一下,可车已经走了。 …… 回到酒店,岑晴越来越不舒服,不仅胃胀发腻犯恶心,连肚子都开始疼了,她看到捎带回来的糖葫芦,死马当活马医,就坐在床边一颗一颗全给吃完了。 冰糖葫芦的酸甜感多少中和了一下油腻感。 终于舒服了点,她找出随身携带的烧水杯,用酒店送的免费矿泉水烧了一杯热水,敞开盖子放温。 这个过程,她坐在床尾出神,想起些不必要的旧日往事。 吴嘉琳今天这事虽然办的离谱,但有几句话倒是真的,她和她这个表姐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岑晴高中的时候喜欢过班上的一个男生,在一众稚气未脱的同龄人中,他独树一帜的冷清气质、家世外表、成绩爱好,总之,能俘获青春期少女心的方方面面,都闪着耀眼的光。 喜欢郑时珣的人很多,可在青涩年龄和严格校规双重作用下,注定了这些好感或爱意没有燎原的机会。 除了岑晴。 在一众爱慕者中,岑晴凭借着艺高人胆大的追求方式和坚持不懈的精神,愣是在感情没有开花结果的前提下,能让人提到郑时珣就想到她,又或是提到她时,话题里必定有郑时珣一席之地——这么紧密又暧昧的程度。 那她都是怎么追的呢。 停! 打住! 岑晴及时住脑,才发现一次性拖鞋里的脚趾都已经紧抠地面,周身都泛起一圈圈的酥麻。 她甩甩头。 忘掉!全部忘掉! 这是她的黑历史。 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和这个人再有半点瓜葛! 水放温了,她就着水吃了胃药,然后打开酒店的电视弄出点声音,让房间不至于那么冷清,拿出平板开始剪辑视频。 虽然在休假,但账号的得保持更新频率,她只是个刚刚站稳脚跟的小网红,不签公司没组团队,一切都靠自己。 又烧了两杯白开水,她边干活边喝。 平常她过晚九点就不喝水了,可胃里不舒服的时候,除了喝药,只有喝热水能缓和。 这一忙就忙到深夜。 岑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胃药和白开水的双重作用下,胃里的不适已经缓和。 明天还有约会,她赶紧收拾了一下,做了些紧急的护肤处理,差不多忙到后半夜,终于倒在了枕头上,慢慢睡了过去。 约会定在第二天中午,但岑晴一早就被来电吵醒。 是母亲余素月。 “晴晴,你回江夷了?” 只能是吴嘉琳多嘴了。 岑晴盘腿坐着,抬手扫了一下凌乱的长发,语调里还带着困意:“嗯,有点事儿,本来就想着办完事告诉你的。” “什么事啊,麻烦吗?” “不麻烦,见个朋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吃个午饭,最快也到晚上了。” “那就回来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岑晴:“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余素月显然受用,快乐的笑了一下,却还是说:“跟妈妈还客气啊。” 那是必须点个菜吗。 岑晴想了想:“螃蟹吧,今年还没吃上第一只螃蟹呢。” “没问题,早点回来。” 和余素月通完电话,岑晴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倒头重新睡了过去。 …… 定的闹钟响起时,人终于睡饱,爬起来洗漱。 站在衣服堆前思考片刻,岑晴选了套宽版的浅色大翻领毛衣,阔腿牛仔裤,外套一件大衣,和翻出的领口搭配出一种休闲松弛的叠穿效果。 她没化太复杂的妆,浅浅的打了个底,描眉点唇,稍微显点气色就够了。 站在镜子前,她觉得这个风格应该能符合一个老师的眼缘。 岑晴今天要见的网友,是个教历史的女老师,姓胡,ID叫“胡侃历史”。 两人的相识过程也颇有点路见不平的江湖气。 在短视频开始兴起后,岑晴在经过种种尝试,结合自己的气质特点,定在了复原汉服模特的赛道上。 一开始是出复古仿妆,为免审美疲劳,慢慢的开始在视频里加入一些传统文化的故事演绎,她的内容是经过很多资料考据得出来的,再结合一些时事热点,有质量有噱头,在短视频平台已经拥有近四百万的粉丝。 有粉就有黑,岑晴遇到黑子乱喷,一般情况下都不予理会。但有一次,一个黑子蹦出来质疑她穿的衣服颜色有问题,说这个颜色在那个朝代只有死人才能穿,她却说是宴会装扮,简直搞笑。 别的也就算了,吃饭的碗被人踹了可不行,于是岑晴亲自下场和喷子对线。 胡老师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和岑晴有针对性也有限的资料库不同,胡老师脑子里仿佛存了一个历史图书馆,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文字里透出的语气都不带波澜,温柔的证明了岑晴的合理,也温柔的告诉黑子,多读书才能少丢脸,愣是把那黑子怼歇了声。 岑晴入行以来,不是没有粉丝在评论帮她怼黑,但她并不愿意看到那种情况,骂战只会让评论区乌烟瘴气。 可她对胡老师的感觉很不同。 那是一种对学识的慕强感。 她私信胡老师,对她表示感谢,两人就这样互关了。 岑晴用了几天时间,把胡老师所有的视频都刷了一遍,即便视频里的胡老师给脸打了贴纸码,并没有露出真容,声音也有点变调,但依然能感觉到这是一位非常有气质的女性。 岑晴成了小迷妹,留了很多言,胡老师也很认真的回评,她对历史服饰这一块儿也挺感兴趣,往往能给岑晴推荐一些干货满满的书单,极大程度降低了查资料的时间成本。 直到平台开始显示用户的所在地,岑晴才知道两人还是同乡,也就有了这次的线下见面。 为了表示对胡老师的尊重,岑晴特意提早十分钟到了约定的餐厅。 她没玩手机,也没东张西望,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像是个等待老师谈话的小学生,而她也的确正在打腹稿,要怎么打招呼,怎么注意言辞仪态。 正想着,面前的座位边站了一个人——灰色羽绒服,头发半扎半散,带着一副老旧的金丝眼镜,但保养的很干净,小巧的瓜子脸,真实的声音比视频里更温柔。 在岑晴有限的认知范围,这气质打扮,就是教师本师。 “山青?” 此人正是胡老师。 可当岑晴看到胡老师的真容时,脑子里猛地劈下一道雷,劈开了装载旧日记忆的匣子,一帧帧画面散乱出来。 夏日暴雨,湿气里夹杂残余的闷热,天色昏黄,人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旧照片的质感。 她浑身淋湿,站在隐蔽处,看着不远处的男孩正在训斥自己的母亲。 【我要是我爸,我也走。】 【妈,给自己留点脸面,放手吧。】 那是好多年前的画面,可比起过去那张苍老又狼狈的脸,岁月对眼前的女人简直像是开了挂,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优雅从容,即便穿戴朴素,也不妨碍它们从根骨里散发出来,根本不需要外物衬托。 转瞬即止的震惊后,岑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真相。 她约见的网友,是郑时珣的妈妈!? 第3章 第 3 章 场面有点焦灼。 至少对岑晴来说是。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极不情愿的把很多年前的记忆全部挖出来反复查验,一边忍着那些旧日记忆带来的羞耻和懊恼,一边庆幸当年的自己虽然做过很多让人笑话的傻事,但到底按着分寸,没有舞到郑时珣的父母面前。 胡老师肯定不知道她是谁。 胡老师:“你真人看起来比网上要更文静一点。” 岑晴端起饮料喝了一口,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可越想自然,越显得拘束。 胡老师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善解人意的说:“其实也正常,现在的年轻人,情绪都被工作耗掉了,尤其你这个职业强度还挺大,今天难得休息,你怎么自在怎么来,咱们不用营业。” 多潮的老师啊,网络词汇和专业知识储备一样多。 接下来也是胡老师把控话题。 因为岑晴平时的工作需要做很多功课,查阅文献资料,设计拍摄场景,有些不确定的地方都会和胡老师请教讨论,基于此,胡老师聊的也都是近来看过的书,旅行中见过的自然风光和历史古迹。 熟悉的话题让岑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精神一放松,想起来正事。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绒面首饰盒子,“差点忘了,给您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胡老师一看那盒子,立刻竖手婉拒:“这不行,我不能要。” 岑晴把盒子推了推:“要不您先看看?要是实在嫌弃我的手工,那就算了。” 胡老师听了岑晴的话,微怔几秒,这才把盒子打开。 是一枚手工胸针。 和常见的金属底加皓石微镶工艺不同,这是一枚纯手工的绕线胸针,小巧的枫叶型,用银线来回缠绕交织而成,根部位置嵌着一颗蓝晶石。 岑晴打量着胡老师的神情,说道:“我是初学者,绕线还能耐着性子慢慢做,但型和收口是老师帮我弄的,我自己掐的那个根本不能看,您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 看也知道这种手工耗时费神,胡老师感慨道:“是太有心了,我什么都没准备。” 岑晴轻松一笑:“这还不容易,您随口列个书单,我就受益无穷了。” “行啊,我这多的是。” 气氛逐渐愉快。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边吃边聊,就像认识很多年的好朋友,一顿饭竟然吃了两个小时,直到胡老师手机来电。 “喂。”胡老师接听电话,“不是说了我晚上跟人吃。这都吃完了,打个车就回,不用来接我。” 岑晴没想多打听人家的事,谁知胡老师打完电话,主动解释说:“我儿子,说等会儿开车来接我。” 岑晴不觉的捏紧筷子,心口咚咚响,久在外地回到家乡时都不曾有过的近乡情怯,竟在此刻微妙上反。 近乡情怯,怯的从来不是乡土地,而是乡中人。 因为是线上团的餐,也不需要另外去前台付账,吃完就能走,胡老师问:“你怎么走啊?” 岑晴真怕她讲客气的接一句——我让我儿子捎你一段。 她立刻道:“我回家,已经打好车了!”说着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手机。 胡老师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笑着点点头。 虽然提前离场可能不太礼貌,但冒然重逢实在抓马。 出了餐厅,岑晴借口上车点定位的有点偏差,不能陪胡老师等车了,胡老师也表现出了一贯的温柔解意,还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岑晴礼貌道别,假装看手机找上车点,趁机走到对方的视觉盲区,然后光速离开这条街。 胡老师一直站在店门口,直到再也看不到岑晴的身影,她才轻轻笑了一下,走到了路边。 正是晚高峰时期,老市区吃喝一条街最是热闹,一到晚高峰,马路两边停的全是车,只留一条窄道供往来行车。 胡老师刚走出来,一辆停靠在路边很久的黑色SUV开到了店门口。 前排两边的车窗都是降下的,但胡老师一坐进去就闻到了很浅很浅的烟草味,当妈的老生常谈:“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少抽点。” 郑时珣趁着胡老师扣安全带的功夫升起车窗,打开暖气:“您下车 前一根,上车前一根,刚好都被您撞见,合着您一顿饭吃俩小时,我就抽了俩小时,是吧。” 胡老师乐了一声:“那怪我,不够实事求是。” 郑时珣扯扯嘴角,“还是怪我吧。” 胡老师:“怪你什么?” “我倒霉呗。” 这破嘴。 胡老师看了眼他,忽然说:“你那女同学挺有意思。” 郑时珣车开的很稳,目不斜视,似乎没什么反应:“多有意思。” 胡老师搓搓手:“人躲着你呢,你看不出来?” 郑时珣笑了一声:“想多了,人根本不认得您是谁。” 胡老师转头看了他几秒。 “她不认得我,你认得她啊,在外面等这么久也没见你去打个招呼,不是他躲你,那是你躲她啊?” 郑时珣沉默下来。 胡老师也不追问,就时不时瞟他一眼。 少顷,车内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 “妈。” 多年母子默契,胡老师听出这一声中的无奈与认输,也没再提他姑姑打电话告状说他前段时间相亲瞎胡闹的事。 胡老师搓搓手,转头望向窗外:“今年真冷啊。” 郑时珣没说话,抬手把车内暖气又打高几度。 刚走半道来了电话,郑时珣接听,发小赵翔宇的声音便在车内震荡开来:“你人呢,不是约好晚上在‘Muse’集合。” 郑时珣:“你们先玩,晚点到。” 赵翔宇嗷嗷不平:“都说了今晚要共商大计,没你可不行,到底多久你给个准话,你他妈别是躲在哪儿把妹泡妞吧,听说你最近急着结婚到处相亲!” 郑时珣正准备挂电话,一旁的胡老师温柔的开口:“是小宇啊?”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大概是飞快用手捂了话筒。 郑时珣勾勾嘴角,也不急着挂断了,就等赵翔宇回复。 大约过了十几秒,那头终于传来赵翔宇的回应:“胡、胡老师!” 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胡老师和赵翔宇拉起家常,问起他父母,赵翔宇有问必答。 礼貌,拘谨,又弱小。 郑时珣起先还忍着,等到挂了电话,他直接笑出了声。 胡老师也笑。 赵翔宇从小怕老师,他对胡老师的态度来自于对这个职业发自灵魂的敬畏。 “你晚上有约就别来啊,又多走一道。” 郑时珣:“不耽误。” 胡老师想起岑晴送的礼物,从包里拿了出来。 包装盒是深蓝色的绒布盒,胡老师指着盒子上的logo:“我刚才没留意,这个牌子你之前是不是也送过我一个?” 郑时珣扫了一眼,面不改色道:“不太记得了。” 胡老师把收到礼物但自己毫无准备的事说了,一说这孩子心好,待人接物真诚,也很有分寸;一说人给她送了礼,自己怎么说也该回一个。 郑时珣:“怎么着,您也去学个手艺?” 胡老师瞪他一眼:“我是让你帮我想想回个什么礼好。” 郑时珣笑了一下,信口道:“以诚待诚,那您也亲手做个什么当回礼吧。” 胡老师陷入思索。 郑时珣把胡老师送到家,从后车厢里搬出一堆年货,有干活礼盒,也有鱼油维生素一类的保健品。进小区的时候就跟物业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儿就有管家拖着小推车过来,帮着把东西装车送进了电梯。 胡老师看着这一堆,“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郑时珣:“公司年货。” 胡老师愁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郑时珣原本想说不可能,这边的亲戚哪次上门不是空手来满手归,屋里搁一盘新鲜水果走的时候都能顺光,可话到嘴边,又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那就送亲戚。” 胡老师一顿,浅笑着应了一声。 东西搬回家,郑时珣连口水都没喝,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 等郑时珣到“Muse”酒吧时,受到赵翔宇召唤聚集而来的狐朋狗友已经坐满了一个包间,80寸大屏上正放着一个花里胡哨的PPT。 郑时珣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跟烫到眼睛一样。 “珣哥!”向萱从座位里举起手:“这边!” 郑时珣往她的方向看了眼,略略点头,转身挑了个进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向萱悻悻的放下手。 她身边坐了个长发女孩,从郑时珣一进门眼神就亮了,偷偷用手肘碰向萱:“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哥?太帅了吧!” 向萱冷嗤着骂了一句,嘀咕道:“装的要死。” 女孩挑挑眉,不以为意:“人家有装的资本啊。” 向萱将她上下一扫,玩味一笑:“那你试试呗?” 女孩明知故问:“试什么啊。” “去接触一下啊,”向萱玩笑一样的语调,怂恿道:“今晚你能把他搞到手,下午你看中没舍得买的那双鞋,我送你。” 第4章 第 4 章 “你终于来了!”赵翔宇正和人喝酒闲扯,听到向萱的声音才注意到郑时珣,跟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 赵翔宇打算向暗恋多年的女神叶霏菲世纪大告白,时间就在下个月,她的生日。 一众朋友里,只有同为麟德校友的郑时珣和叶霏菲算得上熟悉,如果一定要有一个高级军师来审核计策把控全局,那只能是郑时珣。 “人都到齐,开始了啊!”赵翔宇清清嗓,冲着电脑旁的人比了个手势,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从兜里摸出个激光笔就开始了爱的演讲。 其余人都挺捧场,讲到关键环节还会鼓掌欢呼,但也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向萱身边的女孩看准时机,弓着身子站起来,挪到了郑时珣的身边。 “Hi。” 郑时珣看了她一眼。 女孩偏头:“你是萱萱的表哥吧,我是她同学李妤,常常听她提到你。” 郑时珣微微点头。 李妤原本都做好直接被无视的打算,没想到对方还能有回应,她抿嘴一笑,更显俏皮:“你和她说的不太一样。” 才起个头,郑时珣手机来电,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起身出去接听。 李妤目送男人高大笔直的背影走出房间,一转头,对上向萱调侃的表情。 李妤挑了挑眉。 郑时珣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珣哥,这次真要麻烦您帮个忙了。” 郑时珣随意往旁边一靠,掏出一根烟含住,避风点火:“说。” 一通电话讲了快十分钟,刚讲完,赵翔宇找来了。 “怎么上这儿来了。” 郑时珣收起手机:“我有事,先走了。” “别啊。”赵翔宇拉住他:“都还没聊正事呢。” 郑时珣实在懒得跟这浪费时间,直接说:“叶霏菲有男朋友。” 一针见血。 赵翔宇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闪烁,下意识抬手摸鼻子,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反应略显心虚,手落回去,梗直脖子,又硬气起来:“他们都分手了!” 郑时珣这次连话都懒得说,抬脚就要走。 “等等!”赵翔宇再次拉住他:“好歹她生日你得来吧。” 郑时珣:“看情况。” 赵翔宇一听就悬,郑时珣这几年回来的时间太少,难得见一次,他不免关心几句:“对了,你之前说回来创业的事,怎么样了?” 郑时珣:“再看吧。” 赵翔宇想到他家里发生的那些事,不好再多问,点点头,只说了句:“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我。” 郑时珣这才扯扯嘴角,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走了。” 赵翔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菲菲生日在下个月,你尽量来啊。” 赵翔宇一个人回了房间,李妤看了向萱一眼,向萱问:“我哥呢?” 赵翔宇:“有点事,走了。” 向萱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眼神立马往李妤那边扫,恰好捕捉到她故作镇定的表情下一闪而逝的尴尬。 做好准备背水一战,结果人家二话不说连战场都撤掉了。 向萱挤到李妤身边,方便她近距离贴脸嘲笑:“我说什么来着?” 李妤轻轻翻了一眼:“是够装的。” …… 和胡老师分开之后,岑晴回了趟家。 车刚停在小区门口,母亲余素月已经迎了出来。 司机下车帮忙开后车厢拿东西,余素月看了眼,只有几个礼盒。 她表情不变,挽住岑晴仔细打量她:“终于回来了。” “最近身体怎么样?”岑晴和母亲手挽着手往小区里走。 “挺好的。” 母女两个一路聊,刚进家门,岑晴就闻到了螃蟹的味道。 “好香啊。” 她只夸了一句,余素月立马拉着她往餐厅走。 岑晴只能把东西先放玄关,换了鞋跟着去餐厅。 桌上菜不少,光是岑晴点名想吃的螃蟹就做了好几种口味,辅以开胃辣口的小炒,灶上的砂锅正在煲海鲜粥,保姆文嫂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和岑晴打招呼。 “岑小姐回来了。” 岑晴应声点头。 余素月:“要不要先上楼换身衣服?” 岑晴摇头:“晚上我还有点事……” 余素月笑容微顿,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开门声,夹杂着男人的交谈声。 余素月:“你吴叔叔和哥哥回来了。” 几乎是余素月开口的同时,玄关处的谈话也停顿了一瞬——大约是看到了放在玄关的礼盒。 没一会儿,岑晴的继父吴骁和继兄吴帆一起走了进来。 “晴晴回来了。”因为年轻时当过兵,吴骁给人的印象非常严肃周正,加上有余素月积极给他保养,如今年过五十,依然黑发如墨,声如洪钟,精神挺拔。 岑晴站姿端正:“吴叔叔好。”目光转向一旁:“帆哥。” 吴帆点点头,“爸,我先上楼了。” 吴骁应了一声,冲岑晴抬手示意一下,转身往客厅方向走,岑晴立马跟上去。 “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挺顺利的。” “你妈妈常常看你视频,还让我跟她一起点赞。” “都点赞了,不得三连啊。” “考我啊,这个我还真知道,小帆告诉我的,按住不动,一次点三个,是不是?” “哈哈哈……” 吴帆上楼的身影一顿,转头看向跟随吴骁而去的那道背影。 纤细,端正。 她很少来到这个家,但她每次来,都看不出任何的排斥与情绪。 大概平时工作妆带的多,所以更会演。 岑晴和吴骁闲聊一会儿,多半是吴骁问,岑晴答,如果换个不知情的外人,怎么看都是一副父慈女孝的场景。 不一会儿,余素月过来叫开饭。 吴骁站起来,笑着对岑晴说:“听说你喜欢吃螃蟹,家里准备了很多,多吃点。” 岑晴:“那我就不客气了。” 吴骁笑笑:“自己家里,客气什么。” 吴帆换了衣服下来,他看了眼岑晴身上的外出服,走到餐桌边拉开自己的椅子。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吴骁让吴帆把他珍藏的茶饼拿出来。 文嫂要帮忙,吴帆示意不用,亲自搬出茶具,笑着说:“这可是爸的珍藏,上次吕叔叔来家里,几十年的交情都没讨走半块。” 吴帆说的吕叔叔是吴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但岑晴并不熟悉,该听的听,该应的应。 吴骁十分嫌弃儿子那点泡茶的手艺,挥退他亲自来弄,吴帆看了眼岑晴,没有过去坐下,转而出门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吴帆端了个果盘回来,吴骁的茶也泡好了。 三人坐下边喝茶边闲聊。 岑晴发现余素月不在,吴骁说:“你妈前两天出门玩了一趟,给你带了不少东西。这会儿正给你收拾呢。” 岑晴:“也不着急这一会儿。”说着要起身去找她。 “哎,”吴骁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她是怕你又跟之前一样,说走就走,搞得手忙脚乱,落一堆东西没带上。你妈妈心里记挂你。你也是,每年都来去匆匆的,你那房间,隔一阵就让人打扫一遍,就怕你哪天突然回来。” 岑晴表情微滞。 吴骁的话显然没说完。 “小晴,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好好待几天,就当陪你妈妈。” 之前,岑晴因为不想留宿在这边,给出过很多很多理由,一开始她还绞尽脑汁,尽量让这些理由看起来正当又合理,可后来就躺平了。 在吴骁面前,一切的遮掩都是无用功。 连她小姨都知道她是不愿意住吴家,吴骁怎么可能会看不懂。 于是省了那些天花乱坠的理由,只说一句“有事”,大家就都懂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吴骁是默许她这样的,可今天这话一出,似乎也代表着他默许的态度结束了。 茶室里安静了一瞬。 吴帆靠在座位里,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暗浮几分嗤意。 人家如果想住,不会连行李都不带,回了家也穿着外出服,意思都这么明白了,还要热脸贴冷屁股,搞得他们老吴家哪里对不起她似的,有必要么? 片刻后,岑晴答道:“好啊。” 吴帆眼神微动,看了她一眼,岑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眼神擦撞一瞬,她先移开了。 吴帆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吴骁和余素月第一次带着他们吃饭见面时,吴帆就感觉到这位准继妹在面对他时有点古怪,她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除了在长辈面前浮于表面的几句交谈,私底下几乎是零交集。 她的回答,似乎显出她对这个家的态度开始转变,但刚才那一眼,也让吴帆无比确信一件事——她对这个家的态度是一回事,她对他,又是一回事。 吴帆不理解。 怎么着,他是鬼? [橙心][橙心][橙心][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得知女儿晚上住家里,余素月打心底里高兴,第一时间就问她行李。 岑晴本来就是临时改变主意,这会儿只能老实说:“在酒店。” 余素月高兴到有点敏感,像是怕她忽然改主意,打算叫司机备车,亲自陪她去拿行李。 “不用,我……” “阿姨,我陪小晴去吧。” 吴帆拿着车钥匙走过来,岑晴和余素月都愣了一下。 吴帆冲岑晴抬抬下巴:“走吧。” 这是岑晴第一次坐吴帆的车,她把酒店的地址发给他,吴帆看了眼,直接导航往那边开。 一路无言。 到酒店了,吴帆问:“要帮忙吗?” “不用,东西不多,我很快下来。” 吴帆也没勉强,就在车里等她,等岑晴下车后,他才正眼打量起这间酒店。 不过是这个城市里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快捷酒店,和吴家所有的江夷最大度假旅游酒店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吴帆忍不住轻嗤一声。 不知道是在闹什么别扭。 没苦硬吃。 没多久岑晴就回来了,她行李的确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个小提包。 吴帆下车帮忙,岑晴看他一眼,退到一边。 东西装好,两人重新回到车上,开出酒店。 来的时候一路无言,回去的时候,吴帆竟然主动开了口。 “你这几年回江夷都住酒店?” 岑晴的注意力从窗外拽回来,嗯了一声。 吴帆淡淡道:“我们酒店正打算做个市场调研,以你住酒店的经历,倒是能给我们提提意见。” 岑晴一怔,看了吴帆一眼。 自从重组家庭以来,她和吴家一双儿女接触的并不多。 吴帆完成学业后就直接回国帮着经营家里的生意,在岑晴的印象里,这位继兄认真严肃,不苟言笑,完全继承了父亲吴骁的为人品质。 可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多少有点夹枪带棒。 岑晴:“我住酒店就是落脚睡觉,没什么体验感,也没什么经验。” “这样啊。”吴帆笑笑:“我以为你放着家里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住这种地方,那应该是它们有什么过人的服务,所以想了解一下。” 岑晴:“赚多少花多少,我就这个档次,当然只能住这种地方。” 正在行驶中的车忽然转了个向,直接停在沿江的一个停车场里。 岑晴诧异的回头。 吴帆解了安全带,车窗降下一半:“聊聊吧。”他掏出根烟:“介意吗?” 岑晴把自己那边的车窗也降了下来。 吴帆点了根烟,夹着烟的手搭到窗外:“我不知道你对有我什么意见,但既然决定回去住,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聊透,省得以后有误会闹不痛快,爸和阿姨夹在中间也难做,你认为呢。” 吴帆自认为这番话还算坦诚,可岑晴听完,却呈现出一种呆愣又茫然的状态。 吴帆不喜欢拖泥带水:“重组家庭往往需要更理智的处理关系,为人子女,平时不在身边照应,该费心的地方还是得费费心,你说呢?” “不是,”岑晴竖手示意他先别急,“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吴帆也愣了一下,他看着岑晴:“我觉得,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 岑晴坐在那儿卡了几秒,搔了搔耳后,像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欲言又止。 吴帆也不着急,耐心等她措辞。 就这么耗了几分钟,岑晴终于开口。 “我对你没意见。” “没意见?”吴帆都有点不懂了:“那为什么总不待见我似的?” 岑晴:“我以为是你不待见我。” 吴帆同样反问:“我为什么不待见你?” 岑晴觉得自己可能想岔了什么,面对吴帆严肃的神情,她也知道自己兜不过这个话题。 “你高中是麟德读的吧。” 吴帆掸了掸烟:“嗯。” “那你——不认识我吗?” 吴帆眼神微动,几秒后答:“我应该认识你吗?你很有名?” “不,不认识挺好。”岑晴竖起手掌,显然因为这个回答而松了口气。 吴帆:“所以,这和你不待见我有什么关系?” “我真没有不待见你。”岑晴抿了抿唇,和他坦白:“我高中的时候干了点傻事儿,闹得挺丢人,当时很多人都知道,差不多是听见我名字都能笑一场的程度,我们两家见面那天我就认出你了,我以为……” 岑晴点到即止,吴帆豁然开朗之余,又有点啼笑皆非。 原来是这样。 其实,吴帆没说实话。 他比岑晴大两届,共同在校的时间满打满算都没一年,即便如此,他依然听说过高一刚进校的小学妹对一个小学弟穷追不舍的故事。 关于岑晴和郑时珣的传言,的确是劲足料猛,哪怕时隔多年,他还是在两家人第一次碰面吃饭的时候,一眼认出了她。 看她今时今日的反应,这段记忆大概已经成为了人生的黑历史。 难怪总躲着他。 原来是怕他提起。 解开了长久以来的疑惑,吴帆在短暂的了然后,又有了新的疑惑。 对大多数人来说,学生时代或多或少会有些悸动,可等到出了社会,那些感觉要么是淡了,要么直接忘了。 显然她两种都不是。 到底是难忘,还是压根没忘? “你怎么认得我的?我们在学校应该没见过。” 岑晴:“在公告栏看到的,你是常客。”和郑时珣一样。 吴帆发出两声爽朗的笑。 这一笑,车里的氛围就变了。 岑晴眼神动了动,其实她也没说完。 因为有校友身份这层铺垫,岑晴习惯性以为吴帆和以前那些同学一样,看她就像看笑话。后来有一次端午,她回来陪余素月过节,吴晓前妻那边的亲戚刚好也来家里。 因为吴晓和前妻是夫妻一起创业,到现在还有前期娘家的亲戚在公司任职,岑晴无意间听到了一位女性长辈和吴帆的对话,无非是要他和妹妹吴楠时刻防备,别让吴骁被外人哄得晕头转向,把本该属于他们兄妹的东西便宜了外人。 那些话实在不好听,尤其是评价余素月的部分,而吴帆对这些话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岑晴差点就直接冲出去,最后被余素月拦下来,余素月不在乎那些话,也不让她发作。 从那以后,岑晴连回去都很少了。 她总觉得,在吴帆眼里,她们母女可能都是一类人,缠上一个男人就会绞尽脑汁,不达目的不罢休。 今天聊过,岑晴又觉得过去的自己或许过于敏感,无论是对重组家庭还是对过去的那段黑历史。 又或者,她早就该想开点的,就像今天决定住家一样,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多她一个住下并不会立马山呼海啸风雨欲来;过去的黑历史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她在乎的事情,可能别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行,明白了。”吴帆掐灭烟,升上车窗:“回吧。” 岑晴轻轻“嗯”了一声,她能感觉到吴帆语气里的转变,有点陌生,但能试着适应。 吴帆的余光往旁动了动,他也没想到这天聊的这么顺。 彼此前无交集,后无往来,从现在起,他似乎也要尽快适应并投入到继兄这个身份里。 …… 两人到家的时候,余素月已经领着保姆把她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 拎包入住这个词都糙了。 简直纤尘不染。 岑晴和吴帆进屋的时候,余素月正好领着保姆阿姨从房间出来,嘴里念叨着岑晴现在的工作日夜颠倒没规律,趁她最近在家一定要好好补补,还说要请中医来给她号个脉。 岑晴站在楼下看着,一时没动作。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岑晴的父亲走的很早,余素月再婚之前,她们母女的生活只有彼此。 好在家里有积蓄,保守的说,只要不是穷奢极欲的程度,这些钱足够余素月过一辈子。 但余素月并没有因此就懒惰懈怠。 她把全部的爱投放到了岑晴身上,热衷于亲力亲为的去照料她的一切——做好吃的营养餐,搭配好看的衣服,床铺永远平整轻软,泛着阳光晒过的香气。 所有认识余素月的人都说她乐观,爱笑,勤快,持家。 再婚之后,条件比起从前翻了几番,她不用亲力亲为去做很多事,却也面临很多新的环境和人事,事实证明,她都适应的很好。 吴帆先换了鞋,看她没动,问:“怎么了?” 岑晴:“托吴叔叔的福,忽然觉得我妈有了点阔太的气质。”说完把换下的鞋子放进鞋柜,进了屋里。 吴帆看着她的背影,今天的谈话似乎令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破冰,更神奇的是,对她的改观似乎也是一瞬间的事。 在此之前,他还觉得她是个带多了妆,演技好的女人。 可现在,他竟然也能把她和爽朗幽默这样的形容联系在一起。 吴帆嘴角动了动,跟着进屋。 …… 岑晴上一次在这里睡还是很久很久以前,洗完澡躺在床上,她久久没能入睡。 她小时候被余素月养的很娇气,有认床的毛病,初中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能寄宿。 直到进了麟德,一是因为学校严格的封闭式管理,二是想着提前为大学做准备,她开始尝试寄宿,头一个月几乎没睡过好觉,偷偷哭过好多次。 后来余素月帮她想办法,把她从小睡到大的几个娃娃带到了学校,围着枕头摆一圈,她闻到熟悉的气味才开始好好睡觉。 刚到北京的那阵子,因为身上没什么钱,别说是充满熟悉气息的高床软枕,就是个环境好点的房子她都住不起,潮湿闷热,一回家就要大开门通风散气的地下室,也住过五六户同住的隔断房。 多年磨砺之下,她早就改了那些娇气习惯,也因为工作原因,她住过无数的酒店,累到眼睛都撑不起假睫毛的时候,哪里都能倒头就睡。 眼前的房间干净无尘,甚至带着浅浅的淡香,是她住过为数不多的好房间。 可她却失眠了。 翻来覆去很久,岑晴终于受不了坐了起来。 她下床去翻行李箱,在最底层的药盒里翻出两枚药片,就着床头柜上温凉的白水喝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床。 不行,还是太闲了。 人不累,觉都睡不着。 岑晴坐了会儿,拿过手机开始翻工作。 第6章 第 6 章 接近年关,应酬最多的时间。 次日一早,吴骁在餐桌上说起集团的年终酒会,问余素月要不要带小晴一起参加。 余素月微微一笑,“小晴工作忙,看她的安排。” 自从她和吴骁结婚以来,吴骁对外从来没有刻意隐瞒继女的身份,只是因为岑晴常年在外,基本没有在家里待过,自然也没机会接触公司那边的人事。 吴骁和她商量:“你不是一直不放心小晴一个人在外面,现在新媒体发展这么快,到哪里都有商机,既然她喜欢这行,那就在公司里找个适合她的位置,不会约束她,你也能放心。” 这当然好,可余素月并没有立刻应下,眼神很快的往吴帆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看他干什么,又不是他说了算。”吴骁直言点破,看向吴帆:“你觉得呢?” 这是必须要表态了。 吴帆想了想:“这话您应该问小晴,您是安排她,又不是安排我。” 他语气平和,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似乎对继妹空降公司这种事并没有太大的抗拒。 但他也提醒了吴骁,不管什么安排,最重要还是岑晴愿意。 吴骁看向妻子:“小晴还没起?” 余素月:“她这个工作日夜颠倒,全靠休息的时候补觉,就别管她了。你们先吃,等会我去叫她起床,再问问这事。” 吴骁也点头:“孩子难得回来,想睡就让她睡吧。” 话音刚落,有人回来了,文嫂快步过去开门,不一会儿领着岑晴来到餐厅。 吴帆无意间撇过去,眼神一定。 十二月的天,岑晴一身深灰色紧身慢跑服,勾勒出严格管理下的身材曲线。和时下白幼瘦的审美不同,她属于那种有骨有肉的美人,手臂和大腿处的紧实感不难看出她常年锻炼的习惯。 大概是刚结束晨练,岑晴脸颊泛着运动过后的健康潮红,声线却稳:“妈妈,吴叔叔,帆哥,早。” 余素月愣了一下:“你起了?” “嗯,出去跑了会儿步。” “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让余素月短暂沉默,吴帆甚至能感觉到继母那一愣下微妙的尴尬,他对岑晴道:“正好,一起吃饭吧。” 吴骁见岑晴没动,问:“是不是不合你胃口?那让文嫂再做点别的。” “不是。”岑晴摆摆手,歉笑道:“我运动完不能马上吃东西,得缓会儿。” 余素月紧跟着说:“对,这孩子胃不太好……” 吴骁:“那你先上楼休息。”又转头对保姆道:“等会给小晴再准备一份早餐。” 岑晴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结果文嫂已经转身去了厨房,她只能默认:“吴叔叔,妈,我先上楼换衣服。” 余素月:“快去吧。” 岑晴回到房间,先把今天出门的衣服找好,然后才去冲了个热水澡,收拾的差不多时,房门被敲响,余素月的声音响起:“晴晴?” 岑晴去开门:“妈,怎么了?” 余素月看她的打扮:“要出去啊?” “嗯,有点事。” 自从岑晴开始工作之后,余素月对她的事就不大了解了,不知道她今天忙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便抓紧把吴骁早上的意思转达了一遍。 岑晴还没听完就温柔的截断了母亲的话。 “妈,你替我谢谢吴叔叔,不过这个真的不需要。” “为什么?”余素月皱起眉头:“这边有江夷最大的旅游度假村,前不久还刚落成一个主题游乐园,你在外面接商务也是配合地推宣传,与其在外面跑,不如帮家里。” 岑晴没说话。 余素月见状,小退一步:“如果你觉得家里的关系不好开口,那我们可以不公开身份,你就正常入职,吴叔叔也说了,如果你喜欢现在的工作模式,以后的推广工作你都可以参与,你就做你喜欢的事情……” “妈,”岑晴打断她,心平气和的说:“我现在慢慢稳定下来了,干的就是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再说了,空降哪有那么简单,万一我干的不好,不是给吴叔叔添麻烦么,你们就别因为我的事操心多想了。” 余素月本就积累了一肚子情绪,听到这话激动的脱口而出:“到底是谁多想,除了你就没有人多想!我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家里什么都有,你怎么就总想着往外跑呢!” 可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余素月看着怔愣的女儿,迅速调整情绪,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晴在瞬息之间消化了上浮的情绪,表情语气丝毫不变:“妈,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现在还年轻啊,大家不都是趁着年轻的时候自己出去打拼见世面吗?就算考虑安定的问题,完全可以过几年再说。我今天真的约了人,要出门了。” 余素月并不想和女儿关系恶化,立马顺着台阶下来,挤了个笑:“嗯……你心里有数就行。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快就要走,在家多吃几顿饭也好啊。” “很快,就是给朋友帮个忙。” “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不用,”岑晴伸手捞过包:“不远,打个车就到了。” 她走出房间,脚下一顿。 房间外,吴帆站在楼梯口,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转眼看过来。 余素月跟着出来,看到吴帆,后知后觉自己进房间没关门。 岑晴赶时间,冲吴帆微微一点头,回头又和余素月说了再见,快步下楼出门。 余素月看向吴帆,笑道:“还没去公司啊?” 吴帆:“爸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今天就是随口一提,最终还是以小晴自己的意思为主,您也放宽心。” 余素月没有说话。 岑晴已经出门了,吴帆看了眼玄关方向,转头对余素月说:“其实我觉得小晴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她这次回家里住,已经是在改变了,只是她得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您一急,本来是好意,到头来也闹出误会,您说呢。” 余素月面露愕然,似乎没想到吴帆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再想到岑晴,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 岑晴从出门就开始打车,都走出了小区,也没人接单。 就在她准备找最近的公交站牌时,小区里出来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吴帆看着她说:“上车。” 时间快来不及了,岑晴顾不上客气,拉开车门坐上去:“谢谢,别耽误你上班,你给我送到好打车的位置就行。” 吴帆问:“去哪儿?” “步行街。” 吴帆:“顺路。” 他这么一说,岑晴也不好坚持自己打车,“谢谢。” 吴帆:“客气了。” 车开出小区。 车里安静了一阵,吴帆再次开口,他把跟余素月说的话也说给了岑晴,希望她明白家里并不是急于安排她,只是考虑到余素月担心她才有这个建议。 岑晴表示理解。 一个红灯,车停下,吴帆看了她一眼。 她很平静。 父亲的安排,余素月的一时口快,好像都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又或者说她都懂,所以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面对。 可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执拗什么,所以才拿她无可奈何。 红灯跳绿,车子又动。 吴帆:“其实爸一开始提的是今年集团酒会带你一起,先露个面认个脸,等你想接触工作的时候,也好安排。” 这个就更夸张了。 岑晴正思索这话要怎么回,吴帆又问:“现在有男朋友吗?” “啊?” “啊什么?”吴帆轻笑一声:“有就算了。要是没有,这次是给你安排工作,下次可能就是对象了,给你提个醒,自己做好准备。” 岑晴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一场大型商业联姻的狗血戏码,脱口而出:“你们家是包办婚姻?”话说出口才觉得用词不妥,结果吴帆听了,朗笑两声:“那倒不至于。” 他半真半玩笑的说:“纯粹是我个人给你的建议。” 岑晴忽然觉得之前对吴帆的认知有些偏差。 她怎么会觉得他不苟言笑呢。 “其实包办婚姻也挺好的。”岑晴语气真诚:“以后认真工作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不好好工作,就要被抓回去包办婚姻。” 吴帆笑了一声,忍了几秒,变成连连轻笑。 …… 开到步行街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下车前,吴帆叫住岑晴。 他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万一哪天家里要抓你,我提前告诉你,还能给你打钱。” 岑晴转开脸笑了一下,接下他这个冷笑话,拿出手机和他互加微信。 吴帆看了眼微信名。 今日山青。 和她的账号ID是同一个名字。 [摸头][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步行街是江夷很早发展起来的一片商业区,地标是三角广场,岑晴到达约定位置,约见的人还没到。 她这次回来,主要办两件事。 一件是和胡老师的线下会晤。 另一件是帮朋友一个忙,但严格说起来,这位朋友也是她的网友。 大学毕业之后,岑晴有过很多尝试,一直没有太大的水花,在人才济济的首都,她的学历不算最亮眼的,说得难听点,真就靠一张脸吃饭。 她做过婚纱模特、礼仪小姐、广告群演,接不到合适的活时,甚至发过传单。 新媒体平台刚起步时,她立刻就注册了账号,发的都是一些日常带妆花絮,反响一般。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收到条私信,来自江夷的工作室,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名叫盛殷。 她偶然间刷到岑晴的视频,觉得她的气质非常适合自己刚完成的一组作品,想约她的拍摄档期。 天降甲方,还是老乡,在敲定一些细节后,岑晴立马买了回去的车票。 和盛殷的相识由此而始。 盛殷每次出了特别满意的作品,都会约她来拍,价格也很美丽。 后来,岑晴参加了深圳首办的汉服模特大赛,得了冠军,这才开启事业第一春。 结果是美好的,但过程是跌宕的。 也是倒霉,她决赛的定制了一个复原款的宋制花冠,本来是提早定好的,结果决赛前簪娘那边出了幺蛾子,没法按时寄出。 情况紧急,岑晴顾不上和簪娘掰扯,优先想解决方案,找了一圈人,朋友圈聊天群问遍了,影楼摄影那边倒是能租,可没有合适的款,适合她妆造的,时间调度上又来不及。 盛殷就是这时候神兵天降。 岑晴也是后来才知道,盛殷没做过这种花冠,是现找资料描的花冠底座,纯手工拧出来的底胎,赶在决赛前夜,亲自带着半成品去找她。 第二天一早,盛殷订了一捧鲜花,趁着岑晴化妆的时候,把打理好的鲜花一朵一朵簪上冠座,直接给她弄了个鲜花冠。 岑晴说不好那次能夺冠,鲜花冠为她加成了多少,但盛殷的人情她算是记住了。 不久之前,她和盛殷聊天,得知她最近要换工作室,但是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位置。 什么叫合适呢? ——她想在一个接地气的地方,不受打扰的工作,地方大点,但不要太贵。 解读一下关键需求,就是“热闹”、“清净”,“宽敞”,“便宜”。 热闹的地方就清净不了,想要闹中取静,还要宽敞,那成本也得上升。 凭着这几个互斥需求,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心仪的位置。 但岑晴还真帮她找到了这么个地方,今天见面就是带盛殷来看房。 就在岑晴抵达三角广场的同时,一辆黑色SUV停在了相反方向的街口。 郑时珣扫了眼周围环境,“确定是这里?” 副驾驶上,盛殷解开安全带,对扑面而来的繁华烟火气倍感满意:“约的这里见,应该是这里。” 郑时珣顺着街道往老住宅区方向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八成是老破小。” “老破小怎么了?以前的房子质量才好。”盛殷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不是最看内涵的么。” 郑时珣面无表情看向前方:“这里不能停太久。” 盛殷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开门下车:“走了。” …… 盛殷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岑晴正在打电话,她冲盛殷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匆匆讲完电话。 盛殷:“不好意思,来晚了。” “不会,我也才到,走吧,先去拿钥匙。”两人往小区方向走。 出了步行街的中心区域,岑晴跟盛殷聊起这房子的由来。 她有个发小,小时候家里人在这边做生意。那时候步行街还没修起来,最热闹的是地下商场,什么东西都有,他们就在这附近的小区租了个房子当库房。 后来可能是提前收到一些风声,加上做生意赚了点钱,就把房子买下来了,坐等拆迁暴富。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规划步行街的时候,这片老小区的确很有碍观瞻,和步行街的整体调性不搭,结果没等来拆迁,倒是等来了新规划,一排高楼将年代久远的老破小挡的严严实实。 几年前,这房子被过户到岑晴发小名下,但她因为私人原因没有选择回江夷发展,这房子就彻底空置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虽然是老小区,但在众业主齐心协力下,外聘了一个物业团队,出入的门禁管理都挺像样。 寄过来的钥匙物业代为签收了,趁着岑晴去拿钥匙,盛殷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距离步行街也就几分钟的脚程,附近交通非常方便,据说她现在所站的这条街到了晚上就是夜市,街对面是一家很老牌的KTV,经过潮流洗礼,现在已经进化成了综合游乐场所,是江夷团建轰趴首选之地。 住在这片儿,的确是热闹又方便。 岑晴拿了钥匙过来:“走吧。” 两人进了小区。 崭新的闸门之后,老破小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不能否认,这是个非常干净的小区,甚至因为前面横了一排楼房,仿佛连商业街的嘈杂都被隔开了。 房子就在进门右拐的楼栋,因为位置原因,像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中间有一片不规则绿化带,迎面走进去竟然有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在这个季节,盛殷都要怀疑自己幻嗅了。 房子就在一楼。 岑晴开门进去,掏出从家里出来掏的几个鞋套递给她:“随便看吧。” …… 整个看房过程十分顺利,从进门到敲定也就十分钟,两分钟用来决定租,八分钟用来构思格局布置。 “这屋租金怎么算?”盛殷问。 岑晴给她报了个价,盛殷挑了挑眉。 能在寸土寸金的步行街租到合适的房子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连价格都如此美丽。 盛殷还不至于那么天真,这地段的房子不愁租,对方一直空置,显然是不缺这点租金,就算要租,对租客肯定有筛选。 “我这是沾你光了。” 岑晴摆摆手:“没有的事,她放着也是放着。” 盛殷想了想,说:“这房子我很喜欢,但因为是工作室的关系,所以可能需要一定程度的改造,这个是我一开始没讲明白。如果你这边方便的话,能不能把房东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自己来跟她沟通?” 如果要装修,那涉及到的费用就比较复杂了,岑晴点点头:“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怕她不答应……” 盛殷微微一笑:“没事,我来沟通,这不是小事,不愿意也可以理解。” 岑晴看出盛殷是不想她夹在中间,因为沟通出问题而尴尬,“那这样,你们先沟通,要是没谈拢,我再帮你找找别的。” 盛殷:“谢谢。” 看完房出来,盛殷坚持请岑晴吃饭。 餐品很快上齐,两人边吃边聊。 两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属于比较固定的那种,一个是安安静静的创作,一个是忙忙碌碌的奔波。 盛殷对岑晴最近的产出赞不绝口,视频内容故事性强,画面高级,频上热门:“要不你跟我签个合同吧,我怕再过几年都约不上你了。” 岑晴:“那不能,当初要不是你在人群中一眼叨中了我,也没有我的今天。我把话放这里,只要是你的档期,我就是人在天边也得留给你。” 盛殷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岑晴察觉:“怎么了?” 盛殷轻轻的“啊”了一声:“我没跟你说过这事吗?” 岑晴:“什么事。” 盛殷喝了一口果汁,轻轻抿唇:“你能把档期留给我,我肯定乐意,不过严格说起来,你真正的伯乐不是我。” 这是岑晴第一次从盛殷的视角了解这件事。 盛殷刚开始筹备工作室的时候,过程不太顺利,是她江夷的一个朋友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才顺利开张,也是他提出,饰物的本质是装饰,手艺再巧艺术性再高,如果只是高高在上的孤芳自赏,就失去了意义。 然后,他给盛殷看了一个视频。 是岑晴当婚礼模特时自己拍的短视频。 他说:“她的气质挺适合你的作品风格,你考虑看看。” 选择岑晴,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气质的确戳中了盛殷的眼缘,另一方面,算是还这个朋友的人情。 为什么说是人情呢。 因为这位朋友后面又加了句——这女孩我认识,也是江夷人,你要觉得合适就试试她。 这话让盛殷听出了一点言外之音。 请模特展示作品不是他凑巧一提,而是早有考虑。 不过,盛殷并没有把后面这部分告诉岑晴。 她不急不缓道:“所以我不是你的原始伯乐,他才是,搞不好还是你的狂热粉丝,你要是有兴趣,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岑晴笑笑:“行啊。” 第8章 第 8 章 这个话题没有维持太久,几句话揭过后,又转回到工作上。 盛殷给岑晴看了几张新作品的草图。 因为这次的作品灵感来自《山海经》,所以约拍和以往有所不同,盛殷想加入一点特效化妆,岑晴还没试过特效化妆,但她认识几个特效化妆师,自己也很有兴趣:“你看我行吗?” 盛殷很给面子:“没你不行。” 工作脑一上来,两人开始研究起特效化妆和拍摄方案,一顿饭直接吃到人家中午打烊,要不是盛殷还要回去忙搬家的事,恨不得和岑晴换地方续摊接着聊。 “你这次回来多久?能把这个拍完再走吗?” “来不及。”岑晴说自己过两天就得撤:“我先找人,你们聊方案估计还得一阵,定好再约档期。” 盛殷:“也行。”她看眼岑晴,“要过年了,还不准备放假呢。” 岑晴用一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眼神看她:“逢年过节才是重头戏。” 盛殷见她不知疲惫的样子,忍不住道:“别仗着年轻就可劲儿折腾,多少人到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研究养生了。每年最好定时体检,规律作息。” 岑晴笑笑:“安排了,过两天就去检查。” 吃完饭出来,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盛殷前脚刚走,岑晴后脚就卸了笑容,皱眉捂住小腹。 这不是她第一次腹痛,之前忍忍就过了,今天这阵仗似乎有点收不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岑晴试着走了两步,额头已经浮了一层冷汗。 盛老板这嘴,不会开过光吧。 事实证明,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活得越久,对身体的感知越敏锐,什么时候只是小病小痛忍忍就过了,什么时候意识到不对劲,都准确的很。 岑晴打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结果不太好,但也不太糟。 “没事,目前来看应该是良性的,只是你现在有腹痛症状,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我们建议是尽快进行手术。” “手术?”岑晴脸色一白,“可是我最近还有工作……” 医生表情很淡,一边敲病历一边说:“你这个情况吃药只能暂时压住,要彻底好还得手术。”然后又强调了一遍:“病不能拖,我先给你开点药,但还是建议尽快手术,你这么年轻,生孩子了吗?不认真配合治疗是会影响受孕的。” 从诊室出来,岑晴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类似手术的成功率和恢复周期。 手术还是得做,但是工作得重新规划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家里只有文嫂在看火,说是太太出门之前亲手煲的汤。 岑晴问及母亲去向,文嫂说中午的时候楠小姐打电话回来,年前会回国,为了工作方便打算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太太接完电话就联系了房产经纪,亲自去帮楠小姐选房子了。 岑晴:“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文嫂:“看完房子还要给楠小姐定礼服,参加酒会用的,她说晚饭前会回来。” “这样啊,”岑晴笑笑,转头看向厨房:“好香啊。” 文嫂笑道:“要尝尝吗?” “好啊。” 喝了两碗汤,岑晴回到房间,坐在床尾出了一会儿神。 自从和吴骁结婚后,余素月的生活圈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岑晴多少能从每一次的电话或者社交账号里窥见一二。 余素月是她的母亲,却不再只是她的母亲。她还是吴太太,也是吴家一双儿女的继母。接近年关,她不可能清闲。 出神到回神,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岑晴已经做好决定。 手术得做,但这个月有几个工作是上个月就定好的,不能取消,算上手术和恢复时间,肯定来不及,所以手术得安排在下个月。这种微创手术,她自己就可以签字。 正规划着,手机来电。 是胡老师打来的。 她知道岑晴在江夷留不了多久,所以想再请她吃顿饭当做回礼,同时还想请她帮个忙。 “您说。” 胡老师表示,她有几个朋友的小孩都对新媒体感兴趣,想要做账号。 虽然胡老师自己也发视频,但纯粹是兴趣爱好,对流量和平台规则没什么研究。岑晴就不一样了,研究相对精深,所以她打算明天蹿个聚会,给孩子们凑一块儿,请岑晴过去,大家相互讨论学习一下。 岑晴听完,小怔一下。 她其实不愿意自己过多的在意胡老师和郑时珣的母子关系,她还能因为这个就跟人绝交吗? 人长大了,吃过更现实的苦,少年时代的伤心往事便成了回味的调剂品,不像那时候,觉得事一发生,天都要塌了。 要只是请客吃饭当回礼,其实没必要,但带上这个请求就不太好拒绝了。 这么一想,岑晴答应下来。 “真是太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 接完这个电话,岑晴忽然忘了自己前一刻在干嘛,坐床边发了会儿呆,然后套上外套拿着手机钱包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带了瓶红酒。 回到房间,她把东西放好,准备洗漱时,不由自主的看向行李箱里的洗护包。 想法归想法,现实是现实。她可不是想见谁,而是万一碰上了,总不能太拉胯。 十秒后,岑晴翻出自己最贵的洗护用品去了浴室,从头到脚下来弄了快两个小时,等余素月来敲门的时候,她借口为工作调整状态,不吃晚饭,最后还是余素月送来碗汤,盯着她喝完才作罢。 因为过于在意自己明天的精神状态,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胡老师只问了她的位置,并没把聚会的具体地址发给她。 次日一早,岑晴在闹铃声中醒来,她飞快起床,开始忙着洗漱穿搭化妆,直到走出大门,被初冬的寒气迎面拂来,岑晴整个人才定在原地,反应过来。 不是,上哪儿啊? 岑晴拿出手机开始往前翻聊天记录,她怀疑自己看漏消息,都没怀疑胡老师安排有疏漏。 心有灵犀,胡老师也在这时候来电。 “山青,昨天还没定下位置就没告诉你,你现在出门吗?” 岑晴说自己随时出门。 “你那附近是不是有个湖?” 岑晴说是,她坐吴帆车出去的时候看到过。 胡老师给她说了个湖边的具体位置,让她直接过去。 岑晴对这片不熟,以为胡老师为了迁就她,在附近订的位置,打开导航搜了下,发现走过去也不远。 同样的清晨,一辆黑色SUV停在了湖边的车道旁。 郑时珣给胡老师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到了。” “行,我跟人家联系了,你接到人直接回来。” 郑时珣往宅区扫了眼。 能住这的,会缺接送的车? 可这是胡老师安排的任务,让他帮忙接个朋友,他自然没话说。 郑时珣昨天忙到很晚,这会儿开门下车,走到车尾,侧身靠着车点了根烟,迎着晨间的寒风抽烟醒神。 电话还通着,郑时珣淡声道:“已经在等了,您食材都齐备么,缺什么我回来路上顺带……”话说一半,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打断。 岑晴是从靠近湖的侧门出来的,适合办聚会的场地没看到,倒是看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手机轻震,新消息进来。 她来到车前,就着胡老师发来的消息核对车牌号。 原来不是在这办,是在这接她。 太细节了。 车牌没错,一抬头,驾驶座却是空的,车尾隐有人声。 郑时珣手机贴着耳,侧首探头看。 岑晴拿着手机回消息,从前往后找。 也就两步的功夫,绕开视觉盲区,车前车后的人同时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手机还通着电话。 微信里也来着消息。 “你就在那等着,山青马上过来,礼貌点。” 【车已经到了,我让我儿子过来的,他人很随和,你不用和他客气。】 视线对上的瞬间,这样的站位,这样的光影角度,岑晴恍惚了一下,灵魂似乎穿越回了十多年前的那天—— 开学前的衔接班课程,离家过远的路程,睡过头的午后,毒辣的太阳,和一路狂奔。 她一口气爬上六楼,喘的肺都要炸了,楼梯口拐向走廊的第一个教室就是他们班,已经打了上课铃,老师正站在教室外和一个男学生说话。 当岑晴出现时,老师和那个男生一起看了过来。 他侧对着她转过头,白色衬衫校服,藏蓝色长裤,干净的白色板鞋,在绝佳的光影角度下,好看的像一帧电影画面。 他看着她,眼中先是泛起一抹惊,继而嘴角一扬,当着老师的面,竟然轻轻笑出了声。 岑晴也是后来进了教室才发现,因为暴晒和狂奔,她从脸到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跟猴子屁股一样。 他的惊和笑,是因为她的样子。 可是今天,她平平常常的出现,不带丝毫滑稽与古怪,却还是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色。 而这份惊色,在千分之一秒间按住了她的无措。 好久不见,郑时珣。 喜欢这个故事的宝子们记得加个收藏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安排。 郑时珣收起手机走过来。 “来了。” 岑晴点一下头:“嗯。” 郑时珣朝车微偏一下头:“上车吧。” 相遇的情景比设想中来的突然,且平淡。 两人先后上了车,关门的一瞬间,劲风卷来一股浅淡的烟草味。 岑晴在这股气味中小小的走了个神。 有些人活在记忆里久了,一旦见到活的,一切的改变和不同都会让这段记忆出现割裂感—— 学生时代的郑时珣宛若标杆,任何不良习惯都不会和他挂钩。可现在他只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身上带着陌生气息的男人。 导航响起提示音,岑晴回神,给胡老师回了个消息,告诉她已经上车。 胡老师回了个“好的”表情包。 然后一路无言。 岑晴握着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车很快上了主干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沉默之中,郑时珣竟然先开了口。 十分寻常的一句寒暄,岑晴刚要张口,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他一眼。 郑时珣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主动说:“听胡老师说的,你现在在北京。” 岑晴也没多想:“前两天。” “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又开了一段,路段变得熟悉起来,岑晴慢慢坐直了。 这是往郑时珣家的方向。 “还认得路吗?”他似有所感,再次开口。 岑晴转头看他,眼中无波无澜:“什么路?” 车在行驶中,车流量略大,郑时珣一直看着前面。 “没什么。” 后面的路程,两人没有再说过话。 到了小区门口,郑时珣没再问她还记不记得门牌号这种问题,直接报给她,然后说:“我等会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嗯。”岑晴解了安全带下车,扶着车门看向里面:“麻烦你了。” 郑时珣看了她一眼:“客气了。” 岑晴关上门,往后退了一步。 车子重新发动,掉个头就走了。 岑晴眼神下移,看了眼车牌。 本地牌照,号码顺口好记。 …… 车里,郑时珣直接给胡老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胡老师的声音传来。 郑时珣跟胡老师汇报了任务,人已经送到,他先走了。 胡老师:“你没说今天有事。” 郑时珣:“你也没说今天请她。” 胡老师:“不是你说,如果要回礼就亲手做个什么吗,亲手做饭不也是做。” 郑时珣笑了一声,妥协一样点头:“行,行。” 胡老师顿了顿,问:“真不回来?” 郑时珣还是那句:“有事。” 胡老师:“行,你有事,不是躲人。” 郑时珣直接挂了电话。 和胡老师的对话到此结束,可老天似乎存心不想让他安宁,开出没多远,赵翔宇的电话炸了过来。 郑时珣深深地吐了口气,方向盘一打,直接找了个位置停下来。 电话接通,赵翔宇上来就是一通组合拳—— “可以啊珣哥,宝刀未老青春依旧!上次你来坐够一分钟了吗,就有人对你一眼万年,到今天还对你念念不忘,套话都套我这来了。” 赵翔宇每说一句话,郑时珣的额角就跳一下。 宝刀未老,青春依旧。 每个字都跟回旋镖一样直戳脑门。 “你没别的事了?” 多年兄弟,赵翔宇一听就知道这话触他雷区了。 他忍着笑,继续在生死边沿反复横跳。 “行吧,我猜也知道你压根对人没兴趣,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人对你感兴趣是真的,可觉得你装也是真的,毕业多少年了,你这作风怎么还……” 电话被挂断了。 电话这头,赵翔宇笑的不可自抑,一旁的叶霏菲见状,好奇的问:“打给郑时珣吗?什么事这么好笑?” 赵翔宇当然不能泄露自己的世纪大告白计划,于是掐头去尾抹重点,只说上次聚会一女孩看上郑时珣,结果因为他太装受不了,一转身又有点上头,真爱什么的暂时谈不上,但像是攒了劲儿,想发起一波攻势。 赵翔宇虽然不是麟德毕业的,但他和郑时珣是发小,兄弟的事门儿清,叶霏菲和郑时珣同班,还挺熟的,自然也了解他的情况。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学生时代的郑时珣,那只能是——高岭之花。 长的好,家庭背景好,成绩好,多才多艺。 面对无数追捧者的爱意和示好,愣是做到片叶不沾身,一路孤高清雅。 那时候大家好像特别吃这套,喜欢他的人越多,越是觉得谁都配不上他,有些人就只适合放在神坛上瞻仰,不可私有,不可亵玩。 谁还没有个中二的时候呢? 赵翔宇事后回顾总结了一下,郑时珣再与众不同,说到底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未成年高中生,那些来自少男少女的吹捧和崇拜,多多少少给他尚且稚嫩的心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让他变得傲慢自大,目空一切。 这当中,又以校花岑晴发力最猛,贡献最大。 毫不夸张的说,那段时间的郑时珣被捧的脚都不着地的。 但话又说回来,所有中二都会过去,更别说郑时珣这几年还经历了不少事。 于是乎,那段青春岁月,在泛黄的日历中被结结实实打成了一段黑历史。 郑时珣的黑历史。 不忍直视,自成雷区。 赵翔宇曾开玩笑说,如果让现在的郑时珣穿回高中,他会在第一天就打死那个装逼的自己。 叶霏菲听说了郑时珣的桃花运,忍不住给这位李妤女士点根蜡。 赵翔宇乐了一声。 这倒是,郑时珣别的经验不说,被追求的极致体验,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郑时珣这座高山,没那么好翻。 两人说笑的功夫,这头郑时珣已经坐在车里抽完一根烟。 车窗降下,凉风穿过,却不静人心,越吹越躁。 他扯了扯领口,喉结上下一动,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躲她干什么? 是因为一看到她就想到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青春岁月。 还是因为,她算是那段岁月的始作俑者? …… 岑晴顺着记忆找到郑时珣家的门牌号,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 入户门换过,和她当年来时不同,门锁也换成了功能齐全的智能锁。 门铃响过,很快有人来开,胡老师穿着围裙站在门口,笑着将岑晴迎进门。 走进屋内,岑晴扫一眼焕然一新的装潢陈设,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客厅已经坐了好些人,老少都有,胡老师一个个介绍过来,然后着重介绍了几个年轻人,都是朋友的孩子,想请教她做自媒体的事,算是为今天的小聚点了个题。 距离开饭还有一阵,胡老师介绍完就去了厨房,岑晴和几个年长的叔叔阿姨打完招呼后,便加入了年轻人的阵营,长辈们也不打扰,随孩子们闲聊。 自从岑晴在这行稍有起色后,常有刚入行的同行,又或者处于观望中跃跃欲试的朋友找她打听咨询,久而久之,她指导起来也驾轻就熟。 大致方向,规则玩法,反正东西就这么些东西,真想在这行激起水花,就必须亲自下水打几个泥滚,再加上那一丝可遇不可求的玄学。 岑晴说话时,几个长辈在旁也听了一耳朵,其间冲几个孩子打趣说,人家这么尽心尽力的教你们,你们可不得正经拜个师敬个茶。 这本来是个玩笑话,奈何气氛好,其中一个叫倪跃的男孩又格外欢脱,说风就是雨的去弄茶,结果递来的时候自己被晃荡的茶水烫了一下,一杯茶直接倒扣在岑晴的裙子上。 客厅瞬间乱了套。 “你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倪跃母亲一通训斥,关切的看向岑晴:“怎么样,烫到了吗?” 胡老师闻声而出,立马把岑晴带到房间,让她自己检查一下。 岑晴撩起裙子,褪下打底裤,烫到的地方靠近大腿根,冷白的肌肤已经泛起一片红。 胡老师皱起眉头:“你这不行,得赶紧处理,不然过会儿得起水泡。”然后给岑晴弄了个冰袋,又找出一管烫伤膏:“先擦药。”说完去外面找手机。 岑晴看了眼烫红的位置,幸好没有直接接触皮肤,否则接下来怕是得停工一阵,她单脚跳到梳妆台前坐下,挤了一大坨烫伤膏抹到大腿根。 上了药,火辣针扎一般的感觉里掺入一丝丝凉意,擦过的大腿根泛着油光。 岑晴举着沾药的手找张纸巾,不经意间,目光定格在胡老师的梳妆台上。 这是张极其简易的梳妆台,严格来说都不算是梳妆台,更像是在书桌上分了一小块地方来充当梳妆台。 单层悬浮的一条长板,放了台灯、几本书和胡老师自己的笔记,角落里是一面小小的圆镜。胡老师不化妆,护肤只有一盒岑晴小时候用过的平价面霜。 在这种极简化的风格里,显得叠放在镜子旁边的两个首饰盒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仔细看看,同款蓝色绒面,刺绣logo。 其中一只,应该放着她在盛老板指导下做出的银丝绕线胸针。 那另一个呢? 胡老师喜欢传统文化,青睐于盛老板这种小众而独特的手工艺作品一点也不奇怪。 可如果是她自己看中的,当时送出礼物的时候,胡老师不应该对这个品牌乃至于盛殷本人都毫无反应,连提都没提。 除非这也是别人送给胡老师的。 岑晴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响起盛殷的话—— 【你能把档期留给我,我肯定乐意,不过严格说起来,你真正的伯乐可不是我。】 第10章 第 10 章 房门被敲响,岑晴回过神,把针织连衣裙放下去遮腿。 胡老师开门进来,看了眼她的伤势,当机立断:“走,去医院看看。” 岑晴:“没破皮,应该不要紧。” 胡老师很坚持:“车都到了,还是看一下比较放心。” 车? 下一秒,房门被敲响。 郑时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在里面吗?” 胡老师怕他直接闯进来,说了句“等着”,然后看向岑晴,“去看看,听我的。” 岑晴有点抱歉,聚会氛围都破坏了,还得折腾一趟去医院。 “说什么呢,”胡老师往外一指:“闯祸的还在外面蹦跶呢,你一个被祸害的道什么歉。” 岑晴上了药的位置不好触碰衣物,索性把打底裤脱了放包里,放下裙摆,把靠近伤处的位置拎起一些,光着一双腿走出房间,走姿略显僵硬。 一开门,郑时珣就站在门口,抬眼看来。 胡老师从身后走来:“小珣,扶一把。” 郑时珣没说话,朝着岑晴抬起一只手。 岑晴说了句“不用”,另只手扶着墙壁往外走。 “小晴姐,我扶你!”闯祸的倪跃挤到郑时珣前面,一把扶住岑晴,倪跃妈妈让倪跃跟着去医院。 岑晴笑着客气两句,实在不想搞得兴师动众,赶紧撤退了。 大门一关,屋内的嘈杂被隔绝,岑晴对郑时珣说:“麻烦你了。” 郑时珣转身去按电梯:“没事。” 事实证明,嘴上说没事的女人,真到医院挂了号见到医生,态度又完全不同,话里话外关心的莫过于一点——留疤不。 爱美当然是一部分,但更重要是怕影响工作。 医生给她检查伤口,岑晴警觉扭头,身后空无一人。 郑时珣已经把人带出去了。 检查完,不是很严重。 岑晴不是皮肤直接接触,但水温过高,烫红的位置上完药到现在,依旧浮起了一些零星浅散的水泡,不明显,对着光能看出来。 这个情况用烫伤膏就行,等消泡了就好了,但多多少少会留下点痕迹。 疤痕还是很看肤质的,有的人养一养,涂点修复药膏,疤痕自然而然就淡了,有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刮痕都能留印。 如果她肤质养不好又比较在意这个,后期可以弄个激光治疗,问题不大。 得了医生的准话,岑晴松了口气。 拿着诊单从诊室出来,岑晴一眼看到了坐在长廊上的郑时珣和男孩。 郑时珣起身走过来,“怎么说?” 岑晴晃一下手里的诊单:“去拿点药。” 郑时珣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开单,转头对倪跃说:“你在这陪她,我去拿药。”说完大步走向缴费窗口。 岑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 高三那年,余素月的朋友送了两张五星酒店的餐券,因为高中课业特别紧张,岑晴唯一的空闲时间就是周六下午放学到周日下午上学前,满打满算都不够24小时,余素月就把券给她,让她请朋友一起吃。 岑晴关系最好的朋友当然是发小周舒韵,可周舒韵在二中,不仅离的远,周日还要补课,同样凑不到一块。 顺位下来,非郑时珣莫属。 这一年,岑晴和郑时珣不仅已经说上话,甚至有了一些私下的交情。 麟德对早恋抓的非常严,哪怕只有苗头也要敲打警告,轻则搬出八荣八耻学生责任,重则退学开除。 岑晴之前声势浩大,搞得两个人只要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就算中间隔着好几米,都能被周围的八卦眼神盯死。所以这段交情被两人默默的隐瞒起来,就算是最正常的往来,也搞得跟地下情一样,以至于到了高中毕业,众人对两人的直观印象还停留在——一个穷追猛打,一个无动于衷。 岑晴给郑时珣发消息,问他周日要不要一起去吃,消息发出去十分钟之后,他回了句“可以”。 岑晴高兴坏了,换了条最喜欢的裙子,要不是稍后还要去学校,她高低得再打扮打扮。 时间一到,她给郑时珣发了消息,然后把手机放回抽屉就出门了。 其实她是有些小心机在身上的,郑时珣知道她已经出门又没带手机,就没了失约的机会,他肯定得去。 可事实证明,失约的人总会失约。 岑晴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郑时珣,天色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再耽误下去就连去学校都要迟到,她来不及生气,可怕的猜想先一步喷涌而出。 不会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吧? 这种想法一出就收不住,且愈演愈烈。 天上开始落雨,她毅然踏入雨中,一路寻找公用电话。 虽然没带手机,但她记得郑时珣的手机号, 至少要先确定人没事。 不记得找了多久,只记得握着座机话筒低头的时候,不断有水珠流到脸上。 电话很快通了,郑时珣的声音清晰的从那头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同班的王星东和叶霏菲的声音。 郑时珣应了一声,然后解释说,因为他们下周要参加的物理竞赛因为场地临时变动,所以这周要重新去看一下考场,他给她发了消息,但她一直没回。 岑晴紧紧抓着话筒,一时说不清心中翻涌的情绪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我没带手机……”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一瞬,然后,郑时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这不是记得我号码吗?我到点没出现的时候就该想着打来核实一下啊。” 他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吗? 自作聪明的以为不带手机就是不给他爽约的机会,可人家早想到了,反正她等不到人,也会打给他的。 他没出意外,只是单纯的爽约了而已。 电话那头的人又在催了。 郑时珣到底还是赶在挂断电话前给她道了个歉,毕竟是他爽约。 岑晴的唇抿了又抿,一张口,憋半天的气倏地泄了。 她扣着座机话筒拼合的缝隙,轻轻应了一声,说:“没关系,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比赛要加油啊!”怕自己绷不住,所以先行挂断了电话。 店家看岑晴实在可怜,抽了几张纸给她,还嘱咐她这样容易感冒。 岑晴说了声“谢谢”,拽着纸巾出了店门。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一股雨后的土腥气。 岑晴又饿又累,身上发凉,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先打车回家换衣服。 结果家没回,人先去了医院。 急性阑尾炎。 余素月匆匆赶来,办手续签字手术,那张吓到惨白的脸,岑晴记了很多年。 之后,她因为阑尾炎手术请假了一段时间。 住院就没有舒坦的,岑晴坚持不让余素月陪夜,余素月拗不过她,便请了个阿姨过来负责夜间照料。 周六下午,发小周舒韵闻讯赶来,一脸稀奇的看着病床上的岑晴,像模像样的陪了会儿床。 又过会儿,病房又来了人,是岑晴的室友和班上关系好的几个朋友。 大家带了鲜花和水果,说了些关心和祝福的话,岑晴的同桌还把这周上课的笔记都复印了一份给她。 岑晴一一道谢,没多大会儿就散了。 周舒韵也得回去了,她明天还要补课。 刚才还热热闹闹,忽然安静下来,岑晴多少有点失落。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她整天躺着,活动范围就这么大,能量无处消耗,实在很难饿,于是跟阿姨说了一声,自己下床走动。 她扶着墙走出病房,步子一顿。 病房外的长椅上,郑时珣一身校服,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上岑晴呆愣的目光。 那一瞬间,岑晴藏在心底不知名处的情绪悉数上涌,可她不能当做没看到他,只是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郑时珣默了默,从旁边捞过自己的书包,拿了一份更精简的笔记给她。 谁不知道郑时珣的笔记含金量高。 可岑晴没接。 “杨乐凡帮我做了笔记。”杨乐凡是她同桌,一个面黑爱笑的男孩子。 郑时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岑晴被他盯了一阵,渐渐不自在,终于还是伸出手:“谢谢。” 郑时珣这才走到她面前:“出来干什么?” 岑晴低着头:“躺累了,想去走走。” 郑时珣立马拧起眉头:“你好透了吗?” “没事,”岑晴摇摇头:“医生说适当运动也好。” 郑时珣想了想,说:“你等会儿”。 他把笔记给她放回病房,又走了出来,“我去借辆轮椅。” 说完,他把书包往她身边的长椅上一丢,转身就往导医台跑。 岑晴愣愣的看着少年飞奔而去的背影,积攒了近一周的情绪就那么原地消散了。 少年的背影,和多年后男人的背影渐渐重合。 成年的岑晴看着郑时珣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很轻的,讥讽的笑。 她笑从前的自己,天真稚嫩,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会把愧疚和瞬间的感动当做喜欢和爱。 人还是得成长成长,见识见识,这种时候才能更清醒的明白一个道理——这种时候,随便花个百来块请闪送小哥来帮忙跑腿,干的都不会比他差。 这可不是爱。 第11章 第 11 章 郑时珣很快拿药回来,刚从走廊拐过来时,他步子一顿。 倪跃和岑晴一起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一脸关切的说个不停,岑晴听得认真,却翘着二郎腿,微躬着背,一条手臂横在腹部,借着姿势微微抵住。 来的路上,她一直把靠近大腿位置的裙子提着,是为了避免沾到膏药,这会儿却像是完全不管了。 郑时珣还没到两人跟前,岑晴已经先一步看过来,直起背,放下腿,原本抵在腹部的手也不动声色的拿开。 郑时珣走到她面前:“药拿好了。” 岑晴:“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郑时珣没搭理,蹙眉凝眸:“怎么了?不舒服?” 岑晴咬紧牙根。 早不疼晚不疼,偏偏现在疼。 岑晴觉得这手术不能拖太久,要不然动不动就给她来这么一下子,什么活都别想干了。 “没事……”她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挂包扶墙站起来,“走吧。” 刚迈一步,手臂被擒住。 岑晴抬头,目光撞上郑时珣凌厉的目光,似乎能把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掩饰一眼看穿。 “你要不知道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带你去挂门诊。” 多霸道的话啊。 岑晴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在这掰扯,说:“你给我送出去,找个方便的地方打车,再帮我跟胡老师解释一声,今天就不过去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郑时珣看着她忍到发白的脸,说了句“在这儿等我”,然后转身就走,岑晴在后面叫了两声,直接叫没了影。 他一走,岑晴又坐了回去,掏出包里的保温杯,跟倪跃说:“能不能帮我倒杯热水……” 倪跃这才看出点不对劲,赶忙拿过杯子,接了热水回来。 “小晴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岑晴说一点小毛病,看过医生了。 倪跃看她翻出包里的药,悄悄瞄了眼药名。 岑晴吃完药坐着歇了会儿,慢慢缓和过来,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郑时珣也回来了,还带了张新的毯子。 医院旁边的刚买的。 他走到岑晴面前:“起来。” 岑晴皱眉:“干嘛?” 郑时珣直接给她拉起来,抖开那条薄毯,绕着她的腰围了几圈,从腰一直遮到脚。 “这怎么走路?” 护士推了辆轮椅过来。 郑时珣掌着轮椅,淡淡的看向她:“就这么走。” 最后,郑时珣没给她叫车,直接推她去了停车场。 他拉开副驾的门:“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岑晴朝旁轻轻翻了一眼:“我不是说——”话没说完,手机先响了起来。 周舒韵来电。 岑晴第一想到的是盛殷租工作室的事,顾不上和郑时珣计较,赶忙接听。 果不其然,周舒韵告诉岑晴,租房事宜已经谈妥了。她这些年放着这房子一直没管,就是因为嫌这房子太破,租出去那点租金她都看不上,租户偶尔有个什么事还得分心操心。 周舒韵本来也打算把房子重新弄一下,租也好租,但又一直腾不出空,没想到让发小给她找到这么个出手爽快审美又好的租户。 盛殷的出现完美的契合了她的需求,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岑晴有种没白忙的欣慰:“那不是挺好。” 说完正经事,闲聊开启。 岑晴电话刚接起,郑时珣就往旁边退了几步,给出足够的私聊空间,倪跃从刚才就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根本不敢插嘴,见郑时珣站到一边,也挪着碎步靠过去。 可这电话似乎有点没完没了,郑时珣回头看了一眼。 岑晴一只手举着手机讲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的在毯子上揪扯毛丝。 郑时珣看着她这个动作,忽然想起些旧事。 岑晴有个毛病,一接电话,神智和身体就分离了,讲电话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的做一些事情。 有次周末,她约他周日上午补习,结果到了他家,书才刚拿出来,她朋友的电话就过来了。 郑时珣眼睁睁的看着她提笔,随意落下个位置就开始连笔写“8”,跟裱花边一样画了一圈,又开始圈字、画波浪线…… 她到底是来打电话的还是来学习的? 郑时珣不动声色把下周一要交的数学试卷挪到了她的面前,下一秒,岑晴的笔落在了试卷上,无知无觉的在新的地域开疆拓土。 郑时珣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低头继续看书。 直至电话结束,岑晴看着面目全非的卷子,捂着嘴到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她哭丧着脸,举着修正带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补救。 郑时珣抿住嘴角,淡淡道:“画的挺好的。” 岑晴匪夷所思的盯住他,眼里的惊怒一层叠一层。 郑时珣被她盯得无法专心,也抬起头看她。 也就对视了五秒?十秒? 他没绷住,吭哧一声笑了。 “你还笑!” 岑晴算是看明白了,抖着手愤慨控诉:“你就是故意的是吧?你就是想看我……” 一张崭新的数学试卷被抽出,放到她面前。 岑晴愣了几秒,才想起来他是课代表,每次帮忙发完试卷报纸都能多出几份。 郑时珣也不反驳,静静地看着她,只是那眼神里多少攒了点劲儿,恰似无声的反问:说啊,我就是想怎么? 又对视了几秒,这次岑晴没绷住,也笑了。 时隔多年,相似的情境又在眼前浮现。 郑时珣看了岑晴一阵,走过去,把车门拉开。 她无知无觉,还在搓毛毯。 郑时珣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一条胳膊,绕到自己的脖子上,岑晴“哎”一声,郑时珣以为她回神了,结果她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仿佛手臂不是她的,她这声是冲电话里的人喊的:“行啊,到时候叫上盛老板一块儿。” 郑时珣直接给她抱进副驾驶座。 岑晴又“哎”一声,终于回过神来。 她怔然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脸的主人却目不斜视,绑安全带、关门,一气呵成。 “喂?喂?”周舒韵的声音逐渐放大:“你干嘛呢?” 这一吼多少给岑晴吼清醒了点,只是注意力仍然没有回到电话里。 她看着郑时珣跟倪跃说了句什么,倪跃点点头,隔着车窗和岑晴挥挥手,然后推着那把轮椅原路返回,郑时珣转身上车。 “说话啊,干嘛呢!”话筒里一声吼,震的岑晴脑袋偏离。 郑时珣发动车子。 岑晴收回目光:“说……说到哪儿了?” 周舒韵无语。 两人有阵子没见,再不约一回就真成电子闺蜜了。可她们都忙,周舒韵节假日比较固定,岑晴则变数较多,只能絮絮叨叨分解自己的行程碰时间。 周舒韵:“今年过年我可能回不了,下个月吧,我应该能回去一次,能不能安排?” “下个月回江夷?”岑晴蹙眉,怎么事都挤下个月了。 “可能不太行,我下个月得……”话说一半猛的刹住,岑晴眼珠轻轻往旁动了一下,改口说:“忙。” “你有不忙的时候吗?” 岑晴说了一堆好话哄她,再三保证只要她回来了,自己绝对尽力挤出时间,千里也赴会,虽然哄住了周舒韵,但直到挂掉电话,两人也没定出个确切时间来。 通话结束,车里忽然安静下来。 岑晴看了眼窗外,车是往吴家方向开的。 “你把我放到早晨上车的位置就行。” 郑时珣没说话,岑晴觉得他也不像是会听人话的样子,干脆窝在座位里看向窗外,随便他往哪儿开。 再度安静下来时,岑晴的思绪开始发散。 她想到刚才的电话,继而想到盛殷,最后想到胡老师梳妆台上那个相同的蓝色首饰盒。 郑时珣认识盛殷吗? 盛殷找上她的时候,她才刚刚开始接触短视频,因为经济来源不稳定,可以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感谢盛殷,即便两人的往来都建立于在商言商的基础之上,但剖析本质,盛殷的帮助成分总是更多一些。 可如果盛殷是因为郑时珣才选择帮她,那这笔人情,又该算到谁的头上? 岑晴琢磨了一路,等车停下的时候,就在早上接她的位置。 岑晴往外看了眼,解开安全带,说:“今天麻烦你了。” 郑时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看前方:“要送你进去吗?” “不用,我这也不影响走路。” 岑晴扯下身上的毯子,低头慢慢叠好。 叠完,她转头,撞上两道沉默而直白的目光。 岑晴目光微垂,下车后将毛毯放回了副驾驶上。 “我先走了。” 停车的位置是一条安静的小道,关门声格外的响。 岑晴往小门方向走,可脚步越是往前,注意力就越是后退——安静的小路上,迟迟没有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就在她刷卡进门的前一刻,身后响起车门开关的声音。 “岑晴。” 岑晴握紧门禁卡,脑内开始生成一系列应对动作——刷卡,进门,头也不回的走人。 可下一秒,一道心声弱弱的说:这是不是有点像落荒而逃呢? 脑内一通乱拳,身体自行安排。 岑晴回头,郑时珣大步朝她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 他递出手里的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一秒,两秒。 岑晴抬眼,倏然一笑:“好啊。”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捯饬一会儿转向他:“你扫我吧。” 意外的顺利。郑时珣拿手机扫码,当他看清扫入手机屏幕的小程序码时,表情一愣。 “滴”的一声响,岑晴不等郑时珣反应过来,收起手机,转身,刷卡,开门,关门,过程一气呵成,只留给他一道潇洒的背影。 郑时珣的手机里,“江夷市第三人民医院患者端”的界面跃然而出。 江夷第三医院,精神病院,家喻户晓。 郑时珣抬眼看去,视线内早已没了人影。 第12章 第 12 章 岑晴到家没多久,胡老师的电话就过来了,主要是关心她的情况,又遗憾今天本来是想请她吃顿饭,没想到饭一口没吃上,罪倒是受了不少。 “以后还有机会。” 胡老师:“那你下次回江夷记得提前告诉我,我给你把这顿补上。” “好。” 聊完电话,岑晴这趟回来的事便都告一段落,晚上余素月到家的时候,她连机票都定好了。 有了上次的铺垫,余素月这次平静许多,只是言语间仍然流露出一些不舍,“就非得这么折腾,多歇两天又怎么了?” 她本想帮着岑晴收拾,结果岑晴早就收完了:“也没多少东西,您就别忙了。” 余素月收回手,相互交握搓了搓,文嫂在旁看到,笑着说:“对了,太太之前不是给岑小姐准备了很多东西么,可别忘了。” 这话提醒了余素月,“对,你一起带着。”说完带着文嫂过去拿。 文嫂笑着说:“孩子长大了,总是不如小时候那么粘人,跟我女儿一样。好在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家里人不用太操心。” 余素月笑一下,没有说话,文嫂知情识趣的不再多话,麻利的帮忙打包。 岑晴离开的这天,行李数量直接翻倍。 余素月很坚持:“都是你用得上的,在外面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赚钱忙工作也要有个限度!” 岑晴盯着这小山堆一样的行李,上前抱了抱余素月:“谢谢妈。” 出发的时候,岑晴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吴帆。 余素月解释说:“刚好小帆也要去北京出趟差,你们一起,路上有个伴。” 岑晴和吴帆对视一眼,没再像从前那样敏感的躲开,冲他笑了笑,半真半假道:“那我是不是就能省力气了?” 吴帆指了下她余素月给她准备的那些营养品:“分我一半,我就给你扛。” “那不行,我还是叫跑腿小哥吧。” 余素月在旁看着,满脸欣慰,这次岑晴答应住家后,和家里人关系似乎也和睦了。 车很快过来,行李装箱完毕,一路朝着机场去。 …… 机场。 黑色SUV停在停车场,郑时珣将钥匙还回给赵翔宇。 “谢了。” 赵翔宇叨叨了一路,这会儿还在说:“要我说你同学那事就别管了,都不说经营问题,就他被坑这事,摆明手段不硬脑子不灵,你要跟他合伙创业,就算顺利拿到地,以后也是天天擦屁股的份!” 郑时珣原本在回信息,听到这时终于抬头。 “合什么伙?” 赵翔宇眉毛一挑:“你不是要跟他合伙创业搞度假营地?” 郑时珣收起手机,“帮个忙的事。” 赵翔宇张着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纯帮忙?” 郑时珣懒得和他废话,“走了。” “哎,”赵翔宇把车锁好追上去:“我送送你,送送你。” 早在郑时珣从北京回江夷的时候,赵翔宇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可能想在江夷创业。 那段时间,郑时珣联系了很多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但因为他爸的事情闹得挺大,现在还有联系的都知道这事,大家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微妙。 这还算好的。 有次,郑时珣组了个初中局,赵翔宇也去了,结果当中有个人不知道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几杯狗尿下肚,嘴里就开始落井下石,无非是讽刺会读书好像也没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求着他们这些成绩落后的同学帮衬。 初中那会儿,学校为了拉高升学率,搞什么一带一、一带多的学习小组,按理说,郑时珣作为学霸,应该是炙手可热的辅导能手,但其实很少有人去找他问题目。 因为你找他问,他会讲,但一道题讲两遍还不懂,你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不加掩饰的厌蠢感。 很多人都觉得他傲,但其实这还没到他高中一半的程度。 就是这么个人,在那天的局里全程不变脸色,散场的时候付了钱,还帮忙送了两个喝多的同学回家。 赵翔宇问他:“至于么。”想做生意想创业,他们这些兄弟难道不比外人好说话,非得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当时郑时珣什么都没说,在冒着寒气的夜里点了根烟,说了句“明天还有事”,拦了辆车走了。 前两天聚会,他又是接了个电话就走,赵翔宇之后才知道,他有个高中同学赚了点钱,加上江夷近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就想跟风做营地,结果连土地性质都没搞明白就被人忽悠着交了定金,幸好是投建之前发现问题,否则亏的钱更多。 郑时珣了解情况之后,不仅帮忙咨询了律师处理这事,还帮他物色了一个新的位置——背靠华裕集团旗下的旅游度假村,周围遍布景点,土地可用,一旦营地建成,便可以成为这条已经成熟的旅游产业链其中一环。 但好的位置从来不缺商机,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几方在考察这块位置,要想拿下来,资源人脉手段缺一不可,少不得一顿忙活。 要是郑时珣打算和这人合伙,赵翔宇还能声大气粗的骂他一句猪油蒙心,可他一句顺手帮个忙,赵翔宇心里只剩五味杂陈。 从前的郑时珣,顶多在知道这件事时提醒对方一句:你不适合做生意,别霍霍了,存起来吃利息吧。 现在的他,大概能把一道对方始终听不懂的题讲两遍,三遍,四遍,手写拆解,包君听懂。 郑时珣行李简单不用托运,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会儿,赵翔宇抓着这个空档继续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还记得菲菲生日的事吗?”他一再强调:“下个月底必须来,我位置都定好了。” 郑时珣:“看情况吧。” “别看情况,这可是兄弟人生里最重要的时刻,你得见证!” 郑时珣这次连劝都懒得劝,转头看向旁边,目光忽然一顿。 赵翔宇又说了几句话,见他没反应菜察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然后跟着愣住。 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刚刚起步离开,下车点,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忙前忙后推车装箱,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有说有笑。 助理摞好行李,和男人打了声招呼,率先去办托运。 “这不是……”赵翔宇先认出岑晴,然后认出她身边的男人。 这不是华裕集团那个小吴总吗?这两人什么关系?! 赵翔宇第一反应是看郑时珣,就见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直到小吴总和岑晴一起离开。 艹!这画面简直buff叠满! “咳。”赵翔宇清了清嗓,打算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的气氛,还没开口,郑时珣已经拖过箱子往里走:“走了。” 嚯,这语气。 赵翔宇在原地咂摸了一会儿,看着好兄弟离开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点了一根蜡。 …… 岑晴到了机场才知道,吴帆原本的航班要比她晚几个小时,但他改了和她相同的航班,落地后还有富裕的时间把先送她到家。 本来还想给她升个舱,但是江夷直飞北京且时间合适的航班少之又少,这趟的头等舱已经满了,只能作罢。 岑晴觉得挺麻烦他,吴帆直接搬出余素月这座大山:“把你送到,我还得拍照留证的,阿姨的委托,你当是开玩笑的?” 岑晴一本正经:“我妈太不懂事了,回头我说说她,我又不是小孩儿,还能走丢吗。” 吴帆抿笑转向一旁,目光在某个方向停顿几秒,又转了回来,脚下挪了一步,挡住岑晴的视线。 “马上登机了,赶紧去吧,助理已经联系了车,下飞机之后别乱跑,我先送你到家。” 事到如今,岑晴坦然接受:“那就麻烦你了。” 她的态度让吴帆意外的受用,他看了她片刻,忽然笑着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揉了一把。 岑晴一僵,完全定在他这个动作里,没有留意到被吴帆挡住的方向,一道身影正阔步走远。 吴帆收回手插兜里,轻笑着说:“一家人,客气什么。” 下飞机之后,吴帆送她回家,第一次参观了岑晴在北京的住所——一个loft公寓,采光好但隔音极差,人员复杂,最离谱是梯户比,早晚高峰很要命。 吴帆看过周围环境后,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余素月肯定不知道她住这里。 “这是你自己找的?”吴帆接过岑晴递过来的水,看着她来回忙碌,说:“别收拾了,我马上就走。” 岑晴把一件外套丢到沙发上,盖住其他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吴帆笑着喝了口水,不予置评。 大概是因为工作原因,家里基本看不到开火痕迹,但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也没有吃完不管的外卖盒,房间里甚至浮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唯一乱的,大概是随处可见的衣服,有些是穿过一次但不脏,随便搭在沙发或者椅背,有的更像是出门时候苦心搭配,不知不觉就叠起一堆没来得及收拾的。 一眼能看到头的几十平空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男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