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点的闹钟,张姐知道他们要出去玩,七点就准备好了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等着热。
收拾好东西,下楼是九点二十。天气又好了,民宿大厅的客人多了,旅游团还带了一批旅客来,都是白人,他们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一连串的哦买噶。
张姐比较忙,指着厨房:“早饭在微波炉。”
程念说了声知道,就把随身物品放在柜台里。厨房的水管还是没修好,一地的水,至少比前几天的早晨好多了,水不会溢出来了。
早餐是泼了层热油的水煮面和一个煎鸡蛋,还有一个烧麦,张姐又放了两杯牛奶在旁边,挺丰盛。
程念按下开启键,站在旁边等,问:“他下来过了吗?”
张姐一边给那群白人发房卡,一边回她:“还没有。”
程念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一起热了,拿出手机发了信息,那边回的很快,说马上下来,就顺带着一起热了。
香味飘出,程念端着托盘到西边的餐厅区,放桌上,坐下来吃。
是手擀面,很劲道,汤是牛骨头汤,加上过辣椒的热油,又香又辣,这个时候要是再来点葱蒜香菜,应该更好了。
记得大学,她的室友就喜欢早上吃很清淡的包子清粥或者豆浆油条,不然太油腻会难受,可她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只要好吃就行。
九点三十多一点,裴闻止下来了,穿了件白色短袖,戴着黑色的防晒袖套,一直护到手掌虎口处,裤子是很简单的淡蓝色阔腿牛仔,鞋子是白色的运动鞋。
头发应该用手随意捋了捋,他的长相本就温和,眉毛不是凌厉的剑眉,弧度柔和,像被墨轻轻扫过的远山。
尾端微微下垂,有天然的无辜感,鼻子秀气,山根也不算很高,整个人都很温润,不然蒋文文也不会喜欢了三年。
程念没什么想法,只抬手挥了挥就继续低头吃早餐。
看到她在招手,他回应了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先看了早餐,“张姐准备的真不错。”
“是啊。”程念也回应了一个笑。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程念咬了口煎蛋,里面竟还是糖心,入口醇香,没忍住吸了口,说:“昨晚聊完就睡了,一觉到闹钟响。”
他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就好。”
吃了几口才注意到大厅的人,看了几眼,“今天人还挺多。”
程念指了指蓝蓝的天,“大晴天,还不热。”
吃完饭跟张姐道别,他们就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山路不好走,大部分路都照不到太阳,还是潮湿的泥泞路。
拖着行李箱也是个麻烦,尤其是坑坑洼洼的炮弹路。走了二十分钟程念就累了,找了块能坐的平坦石头坐着。
“不行了。”她挥挥手,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粗重:“上来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难走。”
的确是累着了,推着行李箱,要抓着劲儿,以防被行李箱下滑的力给拖摔。
虽没太阳,但是湿热,闷的不见汗,脸却跟灼烧一样,像在没油的锅里煎。
裴闻止在她旁边蹲下,四周都是杂草,树都有三四十米这么高,他们走的这条路都是被上下山的旅客走出来的,草都长不出来了。
程念坐石头上,他蹲旁边,头顶是密密的树枝绿叶遮着。
程念的左边是万里无云的景色,两边是连绵的低山,山的中间是道路市集,再往远看就是高矮不一的红土矮房,是这里的贫民窟。
而裴闻止的右边,是整个桐缅最富裕的地方。
前面是群山隔着,山外就是有钱人的天堂,也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
残暴血腥,灰色产业聚集地以及,平凡普通人,惨绝人寰的哀怨嘶叫,再远,就是连声音都喊不出的人。
“在看什么?”见她一直发呆,呼吸都轻了。
“像是楚汉河界。”程念说。
对方愣了下,想了想她这话的意思,明了后笑了下,指着她的左边,“你信命吗?”
程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
“你记忆里的我,应该是不堪的吧。”他低头看她,帽檐压的很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嘴角下巴,还有白皙的脖颈,没有颈纹,瓷白的像涂了颜料。
程念以为他不会主动提起过去,还是实话实说:“嗯,你总受那谁的欺负。”
说完,她也看向他,他的笑容依旧保持,没有因为这话有任何变化。
“我有想过自杀。”这话说的也是轻飘飘。
程念心底惊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换做是她,在那样压抑的学校氛围下,刘子宏天天找他麻烦,扇巴掌踹薄弱处都是轻的。
气不顺了,就会把他拖出教室,把他的头按向头人工湖,大冬天会逼着他只穿个三角裤,**着站在操场,一遍遍说错了,我是笨蛋蠢货这种话才肯罢休。
最厉害的那次,就是蒋文文在锁骨纹了他的名字。
那天是数学课,程念记得很清楚,她是数学课代表,正在黑板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课快结束,刘子宏才来上课。
老师也不管他,可以说是不敢管,刘子宏应该去喝酒了。进来后直直走到蒋文文的面前,坐在了程念的座位,抱着她就说了一大堆话。
蒋文文尖叫躲开,刘子宏就拉着她,两人拉扯,数学老师冲下去想拉,被刘子宏一个眼神逼退。
拉扯的过程,周围的桌子、书、椅子都歪躺了一地,整个教室乒乓响,同学都退到最后,有的还跑出去,刘子宏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蒋文文尖叫着,突然拉下衣领,“PZ”字母的纹身赫然暴露,刚纹上,还红肿着,红圈下泛着根根分明的血丝。
刘子宏僵住了,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又气冲冲看向站在后面的裴止,大步冲过去,拽着人的衣领就往楼上拖。
他的几个狗腿子就跟着一起,把裴止的脚一扛,其中就有杨成。
裴止挣扎,那时他很瘦,过路的学生惊叫着,全都避让,只有两个男生冲上去帮忙,被刘子宏一脚踹开。
他经常打架,出手又狠又快,在学校还收敛。据说没上高中的时候就捅过人,没死,家里用钱摆平了,从那以后就更没同龄人敢惹了。
蒋文文知道事大了,拉着程念就追出去,哭喊着。
她越是哭喊,刘子宏的怒意越盛,自己喜欢的女生看不上自己就算了。
还偏偏看上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窝囊废,还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人,多大的侮辱!
本身蒋文文不喜欢他这个事就已经让他够丢脸的了。
他们粗暴地把人扛到天台,裴止挣开了,往楼下跑,被最后的杨成一拳砸脸上搂住腰给撂倒了。
刘子宏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后面觉得不过瘾,又叫人把刚刚帮忙的那俩男生给弄上来了,三个,齐齐站一排,谁敢进天台就跟着一起。
“喜欢逞能是吧,他是你们亲爹?”
校领导在楼下惊呼冷静,要真闹出人命,学校也得完,毕竟省局对他们这个重点校是很看重的。
后来一个领导高呼:“刘子宏!你妈正在来的路上,你——”
话没说完,所有人僵住了,楼底下的人纷纷逃窜着散开。
——“砰”!!!
“啊!”尖叫四起。
其中一个男同学摔下去了,头朝地,当场脑袋炸开,紧接着是起伏的呕吐声。
程念已经爬到六楼,听到沉重“闷”声,看到楼上楼梯口的同学都开始往下跑,再往上就是学校外包出去的员工宿舍。
天台在七楼。蒋文文已经腿软了,顺着墙蜷下去,程念也没往上再爬,逮着一个同学问情况,对方说三个人,有一个摔下去了。
刘子宏就是要裴止看着那俩先死,让他恐惧,再崩溃,最后再死。
他的确做到了,裴止吓尿了,程念看到楼下开来的几辆轿车,车门打开,一个女人下车,有人簇拥着。
其中一个校领导急忙慌说了什么,女人脸色很沉,又看见警方和医院部门的人拖走担架上的男同学,摔了一地的血和组织,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程念大喊:“在这!刘子宏在这!从这上来!”
反应过来后,其余同学也跟着一起喊。
听到她的高呼,女人强撑着清醒,指了指程念在的方向,几个男人扶着她爬楼,几乎是被半扯半扛跑上来的。
女人路过她的时候,程念看清了她,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视线相对,程念能看到她瞳孔里的自己,脸色苍白。
最后,女人上去劝说,刘子宏本不听他的,攥着裴止就要往下推,不知道最后说了什么,刘子宏放弃了逼迫裴止跳楼,把怒火指向女人,骂她是贱货,婊.子,勾引他爹。
这件事发生后,全校停课,第二个月统统搬去了新校区。因未成年,刘子宏不受任何处置,加上家里有关系,说是关在青少年犯罪所了。
裴止半学期没来上学,临近高三下学期末才来,那个时候蒋文文已经是刘子宏的男友了,他们也不来上课,各种混街度假,成绩一向不错的蒋文文最后没考上大学,毕业后告刘子宏□□,分手,京漂。
程念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云飘过,起风了。
裴闻止突然说:“只有你来给我送习题册,不然高考,我可能不参加了。”
程念张了张嘴,想解释,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件事后,裴止就住院了,也可以说是被警方保护了起来。
那一段时间,他几乎不吃不喝,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就成神经疾病。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全校都排得上前五,数学老师找到了程念,让她去送书。
程念不想去的,但没办法,也不能拒绝老师,只能服从。
她只送到了医院门口,就托路过的护士送进去了。护士为确保没送错,问了她的名字。
“谢谢你,程念。”他道谢的声音很轻,这句道谢像是压了很久很久,说出后,他整个人都轻快了,双手撑地,身子后仰,也看向天:“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
程念突然说:“刘子宏前年死了,坠楼。”
他没表情,只是把目光回到了她身上,“我当时也听说了。”
“恶有恶报。”程念说。
他没说话,还在看天。
程念还看着他,说:“小时候我养了只猫,被邻居的男孩扔缸里淹死了,后来他养了只小乌龟,天天当个宝贝一样走哪带哪,有次到我手里了,我顺着马桶冲下去了,他又养了,我又这样做的。”
“后来呢?”
“从那以后,我养一个东西就死一个。”程念看着他,“后来我就在想,我当时做了第一次后,我后面收住手,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事……你问我信不信命。”
程念指天,“我不信命,但我信因果报。”
裴闻止呼吸滞了瞬,低笑一声,“要真有因果报,这世道都剩好人了。”
程念盯着他看了会,在他看来的瞬间站起来,“继续走吧,别让你朋友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