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春》 第1章 1 2008 江城五月 “你能给我打电话,真是罕见。” 程念又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张齐。 是她从光着屁股那会就玩的发小,后来他如愿继承父亲的警号,这号码也就三年没接到了。 别说一个电话没接到,这么些年人也没见过了。 那边的嗓音依旧暗哑,轻轻笑了下。程念小时候老调侃他,你嗓子被砂纸磨过了吧。 “你还能接我电话,也是罕见。”张齐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反唇相讥一句就扯回正题。 他们之间,不用叙旧:“记得刘子宏吗?” 程念想了会,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答:“高中的那个?” “对。” 程念听着那边的声音,簌簌的,应该是在翻纸张,她问:“在看档案?他又犯大事了?” 因为一个不熟的同学给她打来电话,程念觉得张齐做不出这八卦事。 张齐说:“前年他自杀坠楼了。” 程念一怔:“怎么可能?他会自杀?”即使知道肯定是真的,还是下意识反驳:“他那会可是出了名的混混,光家里资产花十辈子也花不完,这种人,逼别人跳楼也不会自己跳。” 更何况,这种丧良心的事,刘子宏又不是没做过。 “嗯,现在刘氏名下的企业全都成了资本的傀儡。” 高二,刘子宏就曾逼三个男同学跳楼,有两个死了,还有一个…… 程念刚要想那个人是谁,电话那头又说:“那杨成就更记得了吧。” “嗯。”程念拉开抽屉,掏根烟夹嘴里,摸到口袋的打火机,“刘子宏的狗腿子,听张暖说他毕业后不是因伤人进去了?现在出来没?” “出来是出来了。”张齐说:“但前年他家里大火,全家无一活口。” 程念点烟的动作一顿,问:“意外?” 张齐不确定:“嗯…目前算是。” 程念皱眉:“太巧了。” “还有蒋文文。”张齐把档案翻到底,一个锁骨上纹着PZ字母的女孩照片,纹身应该是被洗了很多次,已经泛白,周遭皮肉增生,在纸上浮着:“前年去山里徒步,坠崖死了。” 三个都是同一年。 听到熟悉的名字,程念自己都没察觉到,嘴里的烟头已经被咬瘪了。 蒋文文,她的高中三年同桌,也是刘子宏高三的女友。据她所知,毕业后,蒋文文就独自去京漂了,刘子宏还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分手费。 程念拿掉嘴里的烟放桌上,烟瘾一瞬就没了。 “念念,裴止……”张齐停顿,似乎隔着屏幕,看出程念拧了下眉眼的样子,“还记得吗?” 程念把头靠在椅背上往后仰,“记得,高考结束他好像就移民了,你别跟我说,他也死了。” “没死,如今在桐缅。” “桐缅?”程念低呼一声,又坐直:“被骗到那的?” “目前查不到他怎么过去的。”张齐模棱两可,却肯定地说:“他是……头目。” 程念惊诧:“多大的头目?” “全桐缅,所有黑势力的头目。” 程念:“……” 这个人,就是高二那年,在刘子宏霸凌跳楼下,三个男孩里唯一幸存者。 程念跟这个人没什么交集,却特别熟。因为蒋文文破天荒的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三年,也就在她耳朵旁叨叨了三年。 就连高考结束那天,蒋文文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裴止在一起。程念感慨,能让一个乖乖女,把一个男生的名字首字母纹在锁骨上,这得多喜欢。 程念问过她为什么喜欢裴止。 蒋文文一脸幸福地说:“眼缘。” 然后程念看了裴止一整节课,愣是没看出这个眼缘在哪。 最后还是迫于刘子宏的压力,蒋文文在临近高考时做了他女友。 想起裴止这个人,程念脑子里闪过很多贬义词。 可以说,一切跟自卑懦弱有关的词和字眼,都可以形容那时的裴止。 可如今,张齐却说,他是整个桐缅的头目。 程念捏紧了手机,问:“所以你是觉得,这三个人的死,都跟他有关?” 越是从谩骂欺凌打压中爬起来的人,报复的手段就越强。 张齐没说话,程念知道他默认了。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可她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们是要调查他了吗?” “准备调查。”张齐深吸一口气:“念念,你去年中彩票了吧。” “好小子查我了?”程念眉头一挑,“不多,三百万,你不会是要开口跟我借钱吧?那你直说。” “就算你全给我,我也没处花啊,我又不娶媳妇买车买房的。”张齐被她逗笑了:“这两年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很顺畅。” “这倒是。”程念看着天花板,双脚放在桌上,来回推进自己的转椅,时不时转个小圈:“不过在桃花运这方面,少的可怜。” 她苦恼又叹气:“上天给我开扇门又给我关扇门,你不知道,我每次相亲,无论在什么地方,旁边都有人闹事砸场。” 去年五月份在咖啡厅跟男方A见面,有人进来砸店,无意把男方A给砸伤了。 去年九月份在游乐园跟一个有好感的男方B初步发展,有人临时包园,引起在场游客不满,双方打了起来,飞来的棍子无意砸男方B头上,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后病情恶化,转院了,院方还不告诉程念转哪了。 最后是去年跨年夜,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鲜肉男方C开车带她跨年,前面两辆车突然追尾,双方发生口角,其中一方要男方C下车评理,最后不知怎的,又住院了。 程念哭笑不得:“我是什么病源母体吗?” 合着靠近她的男的都没好下场。 “都不是巧合。”张齐说。 “啊?”程念心一紧,“细说。” “我给你报串号和密码,登上,里面唯一的联系人是我。”张齐等着程念操作,看着联系人上线的提示,把一些监控照片发去,“那些人都是蓄意生事,程念,你早就被裴止盯上了,突然的好工作,突然的彩票,还有各种专柜打折赠品,包括你的作品一夜成名。” 程念翻看放大那些照片,一张张熟悉的嘴脸,指尖泛白。 裴止……盯着她? 为什么…… 程念哆嗦着唇瓣,“下一个死的人是我?” 张齐:“……”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程念这脑袋,时灵时不灵的。 “他喜欢你。”他说。 长达一分钟沉默。 程念突然说:“我把你当兄弟,你要吓死我?不可能!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 就算说过,也是些无关紧要的。 “你不能用你的视角去看待你对他如何。”张齐查了很久,的确查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可种种都在证明这些猜测:“你暗恋一个人,要是让对方知道,还叫暗恋吗?” 程念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虚。 说这话的时候,张齐的声音很轻,却柔软无比。 最后,有些颤抖地说:“念念,去桐缅一趟吧。” 程念:“?” 她嘴张了半天,“我连钱都能问都不问的借给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我去死?” 刚是要吓死她不说,现在明目张胆让她去死了。 手机那边没声了,程念也不开玩笑了,嘴角扯了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和张齐,都是因毒而被迫撕碎的家庭。 小时候,程念觉得张齐比她幸运,至少在他人生的前十年,是有父母陪伴。后来初中,他父亲在东南亚捉毒徒丧命了,灭了七个毒窝,成为了人人夸赞的英雄。可半年后全家遭到报复,只剩了他一人被保护起来,提前转学了。 可桐缅那边,不就是这些? 程念没说话,她在想那张模糊的脸,怎么也无法结合起来。 一个常年受欺凌的可怜鬼,和坏事做尽狠戾阴险的鬼,是同一张面孔,会怎样扭曲? 高一。 程念走过课桌间的过道,感知鞋尖踩到了硬物,立即收回脚。低头看,是一根印着皮卡丘样式的钢笔,笔盖没了,不知道是摔地上弹飞了还是本就没有。 她看了看,旁边课桌的男同学正低头用铅笔描着什么,视线上移,桌角有个黄色笔盖,正好跟地上这支钢笔吻合。 “这位同学,你的笔掉了。”她弯腰捡起来,从口袋拿出张纸擦了擦递过去。 男同学抬头看她,程念的目光落在他身前的白纸上,是一团被黑铅涂的杂乱的圈,又看向他,视线定在他的眼睛上,仿佛有戾气消散的痕迹,眉眼又弯了。 程念发怔,明明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那双眼,没这么明亮,而是浑浊。 他接过,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凉的:“谢谢。” 程念转身走了,又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他,“你笔尖好像摔坏了,我那有个备用的,我坐……”伸手一指,“我坐那,你要用的话可以来找我借。” 还是高二,蒋文文向她哭诉? “你说裴止凭什么不喜欢我!”蒋文文在教室哭的很大声,“我不好看吗?我学习不好吗?” 程念被她哭的有些烦,了当直说:“你没觉得你越喜欢他,刘子宏越针对他吗?” “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蒋文文被这话噎住了,“你看我在锁骨都纹他名字了。” 后面也是因为这个纹身,刘子宏差点逼死裴止。 程念看了一眼,捂着脸:“你疯了,裴止也要完了,刘子宏不得整死他。” 后来放学,程念在家门口的文具用品店遇到了裴止,他那几天都请了病假,如今却在兼职。 “这几天躲着点。”她挑了些文具结账:“你……再多请几天假吧,我给你批,反正期末,你这个成绩,自己复习也没什么问题。” 她没细说,裴止低着头给她算钱,“十七块钱,给十五就好。”从旁边的笔筒里掏出来一个皮卡丘铅笔装进她的袋子,声音没什么温度,只解释说:“赠品。” 程念错愕,抬头看他,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因为裴止没有给她回应,程念觉得他不想跟自己说话,拎着袋子走了。 一直走到家,她都在想一个问题,刚刚那家文具品店的老板是出了名的抠,一分钱都不还的种。 程念能想起来的就这些,回过神,通话还在继续。 张齐说:“你刚卖掉的那幅画就是跟禁毒有关的吧。” 程念点着烟,“嗯。” “程念。”张齐说她的名字。 “嗯?”程念回应。 “信我。”他说。 程念仿佛看到了他紧紧攥起的拳头。 “呵呵……”程念笑了,松口了:“你那边打算怎么给我安排?” 通话又无声了许久,最后张齐说:“发你了。” 程念没看,她在考虑。 张齐说:“我不逼你。” 程念说:“我在逼我自己。” 张齐静了会,说:“不管怎样,谢谢。” 这声谢谢,程念垂在身侧弹烟灰的手,僵住了。 那年初二,他被转走,程念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张齐冲过来抱住她,像是有好多话要说,最后只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说:“谢谢。” 程念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 这几年他没打来电话没发来信息,程念也很默契地不找他。 可每年她的生日都会收到匿名礼物,过年还会收到匿名祝福。 从去年他就察觉了裴止的心思和想法,一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他啊,是没招了。 程念叹气,忽而低低笑了声,“我还真就是那个倒霉娘们了。” 可更多的是,她也想为自己的信念做些什么。 如果可以选,她真的好想再见见父母,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也想亲手,掐死那些,阴沟的老鼠。 第2章 2 7.15 桐缅文城。 程念接过眼底赫然出现的冰镇矿泉水,烦躁拧了盖就“咕咚咕咚”几口灌没了,随手扔地上。站起来把瓶子用脚踩瘪,鞋底踩过塑料制的瓶身,刺耳声响。 以前她很讨厌这个声音,现在习惯了,觉得挺爽的,至少大多时候都能解压,有时候还巴不得这空瓶的小身板能多坚持一会,让她能多踩几脚,瘪的别那么快,拿起来扔进侧边的垃圾袋里。 “谢谢。”喝完才想起来道谢。 “不谢,还没画出满意的画?”张姐常看到她坐在画板前发愣,脚边的调色板调的稀巴烂,最后凝固。扫帚从她脚前溜过,看到她配合的抬起脚,迅速扫了一圈,安抚地说:“不要急,好风景,得天晴。” 她放下笔,往后仰,伸懒腰,舒服地喟叹一声。 其实让她不高兴的不是画不出想要的画,而是,她已经在这五天了,天天溜达,真把自己当旅客了,什么事也没来,也没发生。 她都怀疑张齐是不是判断错了。 ——裴止,他喜欢你。 程念突然觉得,这话很扯。 大厅的风铃被拉开的门带响了,有客人来,眼底沾着墙灰的扫帚被胡乱放在桌前,“啪嗒”一声歪下去了,身后带起一阵风。程念没在意,顺手扶起来继续盯着画看。 她为此,提前准备了两个月的心理建设。 这家民宿在山里,如今是暑期,游客不算少,只是这两天一直下雨,游客才没前几日多,山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又下暴雨,更不好走了。 张姐是地地道道的桐缅文城人,老公是夏国人,结婚十年,所以她的汉语说的也很好。 “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证件。”张姐接过身份证,熟练录入信息办理入住,带着房卡一起递回去,说,“您的房间在三楼,310。” 是桐缅语交流。 “谢谢。”是男音。 像穿堂而过的风,清爽,少年音。 程念眼前忽地闪过张齐那张脸,觉得,这声音跟他好像更配,又拿起画笔,把剩下的空白框架添了点色。 暖棕色,像阳光晒过的脖颈线条。大学的色彩老师说过,它可以代表荷尔蒙的颜色。 “啪嗒”—— 程念觉得脚踝很凉。 低头看,她的色板被踢远了些。一双黑色,鞋底沾着湿泥的球鞋,是肇事者,它好像很不安,连连往后小退了几步,又撞歪了扫帚。 “抱歉。”是刚办理完入住的客人。 “没事。”程念没什么表情,颜料经常会到处沾,已经习惯了。没抬头,伸手涮了涮桶里洗笔刷的水,弯下腰抹在脚踝上,是黑色的,晕开,再用纸擦掉。 弯腰的时候,背脊凉飕飕的,衣服柔软的布料上滑,露出腰后至腰线的肌肤。 程念僵住了,立即直起身,往下拉了拉衣服。 可还是听到头顶,因吞咽,喉结滚动的细微声音。 “用这个吧。”他递来一张湿纸巾,见程念没接,又补充了一句:“温和不伤肤的。” 程念这才抬头看他,瞳孔微颤,唇角也颤了下。脚下力道大了,没踩稳,一个趔趄,“咻”地一声踢翻了颜料板,又飞溅了一身。 脸和脖颈,还有衣服。 “抱歉……吓到你了。”对方也被她这么大反应给整僵住了,以为是自己突然出现,走路没声音的问题。 程念顾不得这些,脑袋嗡嗡,赶紧坐好,低头手忙脚乱地装擦衣服,可越擦越多,都能听得见胸腔剧烈蹦跳的声响,一下一下。 是裴止。 她有些慌,还是尽量表现得正常,“是我自己不小心。” 张齐说过,越是装着认出来,反而越自然。 程念稳住情绪,抬头失笑:“抱歉,让你看……” 话到喉咙止住,眨了眨眼,又咧嘴笑了下,挠挠脑袋:“你……有些眼熟,我们是在哪见过吗?” 这话真不假,就算心理没有这层准备,她再次见到裴止,就算不能一眼认出来,也会觉得很眼熟。 他也在装,可眉峰还是挑了下,似在心惊程念能眼熟自己。 看着他又掏出两张湿纸巾,朝自己这递来。程念看向他,他眼角带着笑,头发乌黑浓密,就那样低垂在额头,发顶湿湿的,发尾尖沾着雨水,微遮着眉,梨涡轻轻涡开,浅浅的。 露在外面能看得见的皮肤白皙干净,只是这么闷热的天,穿着长袖长裤。 对上他眼睛的时候,程念下意识避开,那双黑眸,明明带着笑,还是心生寒意。 这个时候,程念理解了,为什么有些凶狗老远见到在肉市场的屠夫都会害怕,哪怕他们脱离了屠宰场,穿着简单的日常服,还拿着诱拐的骨头。 是直觉,一种生理直觉。 “我来拖我来拖。”张姐的声音从门处传来,她准备做午饭,刚戴的围裙又摘了,去卫生间拿了拖把,在门口的水桶里涮了几下踩了踩。走到这,看见程念被颜料花了一身,有些无奈了。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却觉得眼前这个无措的女生莫名可爱。 程念反应过来,去接裴止掌心的湿纸巾。 他手往后躲了一下,程念的手空了,抬头看他,他的笑又深了,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程念。” 见她错愕,才补上自我介绍:“我是裴止,有印象吗?” 程念一怔,点点头,反问:“嗯,我们是同学吧?高中的?” “对的。”他又把湿纸巾轻轻塞给她。 凉飕飕的,程念下意识握了握,背对过去,照着手机屏幕擦了擦脸。屏幕倾斜,能看见那双黑眸盯着她,在她身上游着。 从头发到脖颈,再到脚。 不是恶意的目光,可莫名怵得慌。 他说:“很多年没见了吧。” 程念“啊”了声,转身,答:“是啊,我算算,大学四年,又两年,六年没见了。” 他问:“来这旅游吗?” 程念指着画:“嗯,放松放松,练练爱好。” 其实她很擅长反问,“那你也是来旅游的咯?” “算是吧也不算是。”裴止弯腰,把她踢翻的颜料盒扶正,“我已经在桐缅定居了。” 程念以为他会撒个谎,故作惊讶:“哇,为什么想到来这个国家定居?” 他直起腰,比她高一个头,程念看着他身体前倾,又微微俯下身和她平视。突然的近距离,程念本能想往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他的手揉着湿纸巾,轻轻擦了她的额头。 “这里没擦掉,是一小块浅棕色的。” 程念跟他对视,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在灯光下,却泛着血红色。 说是擦颜料,可一直在看别处。他擦的很轻很慢,目光正仔仔细细地看她的每一处,额头眉眼鼻子下巴还有轮廓。 最后才落回额头的颜料上。 程念退后,摸了摸额角的凉意,刚刚,她的十指微蜷,呼吸都屏住了,有种想一拳砸他脸上的冲动,但又怕他会从哪掏出把黑杆杆的东西,现在都还有些张不开。 “谢谢。” “没事,我先上去了。” 从程念身旁走过,带起的风,让手臂站立的寒毛都荡了荡。 第一轮初见小叙,结束了。 程念没有第一时间回房,在洗手池的镜子前收拾了一下,又出来继续专心画画。 直到张姐做好饭,喊她来吃。 刚来第一天,为了吃饭走了四十分钟山路才到山下的集市,买了点菜回来做,结果是一言难尽。本来带了几盒泡面的,都在来这的路上吃完了,越往这走发现吃的越少,就算有,也很难吃。 索性跟老板娘交流了一会,交了个一日三餐的饭钱,让她跟着吃饭。 健康还美味。 张姐的老公在夏国高企工作,每个月都给她打钱,孩子也在夏国,七岁了,男孩。每天傍晚,程念坐在院子外的躺椅上吹风,都能看见一个人影缩在墙边打视频电话,手机里是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 后来程念路过西边屋的墙角,看到了上面标着身高记录的线。 一共三条,已经泛黄,是日积月累,指腹摩挲上去的。 前台铃声响了,张姐放下筷子,“你先吃。” 程念看着满桌的饭菜,五菜一汤,其中三个大肉,突然觉得一天三十的餐钱给太少了。 “对,要走四十多分钟,没有近路。”张姐手肘撑在前台,低头看着手机,是免提。 “你这有超市吗?” “没有。”张姐想了想,“你要是没有吃的,就下来一起吃吧,我这做好了。” “……”打来座机的人犹豫了会,说:“好。” 程念咽下一块鱼肉,才一惊,刚刚通话里的声音是裴止。 张姐又去厨房拿出来一套餐具,放在桌上,摆好,又盛了碗饭,压了压。 见程念看着她,不好意思说:“男生,胃口应该大,我给多弄点饭,幸亏今天饭蒸多了些。” 其实她一开始也吃不惯夏国餐,结婚后就习惯了,还练了一手好厨艺。 程念低头扒拉着饭,下楼梯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来了。”张姐拉开椅子,在程念的旁边,“坐吧,想吃什么夹什么。” “不挤你吧。”裴止突然问。 程念把脸从碗里抬出来,看了看,中间那么大位都能开个五金店了。 ——没话找话。 “不挤。”程念答。 “汤凉了。”张姐端着碗:“我去热一下。” 程念:“……” 一阵无话,只有筷子碰撞的声音。 “这鱼好吃。”裴止突然说。 又是没话找话。 “那你吃。”她说。 裴止连着夹了三块。 程念:“……” 没话找话是吧,她也来。 程念动了动筷子,指着:“这牛肉也好吃。” “这是羊肉吧。”裴止答。 程念收回筷子,低头扒饭。 裴止摸了摸鼻子,问:“来这第几天了?这一片玩了吗?这一片我还算熟,没玩的话我们一起。省的你找导游了。” 终于到正题了。 程念打开手机,拿出提前的攻略:“想先去卡巴瓦丛林。”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头看她,似在分辨程念的表情有没有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神不像,才问:“认真的?你一个人?” “对啊。”程念往下翻了翻:“上个月不是有支徒步队去了吗,做了各种路况标记。” 又翻到下面的实况照片,风景很美,“很好看啊。” “你什么时候……”裴止的脸一变,回头吃了口饭,继续说:“你喜欢徒步?” 程念摇摇头:“所以想试试。” 他眉拧的更深了,有点质问的口气:“是国内好日子过多了?” 程念:“?” 她很想问他,下一句话是不是想说:所以来这送死来了? “换个地方。”他轻咳一声,给她夹了块冬瓜:“卡巴瓦那里丛林密又高,飞虫毒虫野兽都有,你……” 到嘴的话没说出去。 刚才的语气,是习惯。 程念压下心中的想法,盯着碗里的这个冬瓜,抬头看他:“矮冬瓜?” 程念觉得,他在阴阳她。 裴止一愣,知道程念误解了,解释说:“这是本地的黑皮冬瓜,能有一米多到两米长,三四十公斤,不是矮冬瓜。” 听着他手舞足蹈的解释,程念更无语了。 第3章 3 程念没再说话,拿起碗用筷子唰唰往嘴里塞饭。 张姐捧着热好的汤放上来,程念盛了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是菌子汤,鲜鲜的,很合胃口,喝了两碗,本还想再喝一碗,可肚子撑的难受。 期间,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张姐惊呼:“所以你们是高中同学?这么巧啊?” 程念弯了下唇,轻笑,答:“的确很巧。” “那你们高中很熟吗?”张姐问。 程念和裴止互相看了下,程念先说:“不算熟,印象里没说上几次话。” “的确没说过几句话。”他附和。 程念反问:“对了,蒋文文毕业后还跟你有联系吗?” 裴止拿着水壶倒水的动作只僵了一瞬,后又自然地给她们的水杯添水,“毕业后我就离开夏国了,没联系了。” 见程念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好友吧。” 程念止住话,起身回画板旁,从包里掏出手机,折回来扫他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NN?”看着对方的昵称,他问。 “念念,我小名,所以随便起了这个名字。”程念解释。 他点了点头,把手机屏朝下放桌上,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确定要去卡巴瓦了?” 程念在屏幕上敲了敲,打了“裴止”两个字的备注。 这个角度,他看见了备注,说:“我改名了。” 程念侧头,问:“改什么了?” 他俯身,伸手,指着屏幕,程念下意识往后仰,直到背贴在了椅背上。 他的额头在脸颊旁,头发有意无意蹭在她的太阳穴处,痒痒的,程念把手机抬高抬远。 “中间多了个闻。”他不去看手机,也侧头看她。 鼻尖差点撞一起,呼吸撞了。 黑色的眼睛,暗色汹涌。 程念脚下用力,椅子后挪了一寸,感觉几秒的功夫,额头都泌了冷汗,凉飕飕。 反应过来,问:“哪?” 他笑,“裴闻止。” 程念打了个文化的文上去,看向他,似在问是不是这个文。 裴止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说:“不是这个文,是闻风丧胆的闻。” 程念又改了,他才坐回去。 刚刚那眼神,她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像一滩暗红色的旋涡,黏腻……滚烫。 “打算什么时候去卡巴瓦?”他问话的同时,从旁边的冰柜拿出两瓶矿泉水,给了程念一瓶:“有些热了,饭后喝点水。” 程念没接,只是“嗯”了声。 张姐收拾好碗筷出来,头发湿了,围裙和裤子也被水浸透,走哪,脚下积一小片洼水。 “水管又没拧住吗?”程念问。 张姐走到画板旁的衣架处,随手拿了条绿色毛巾擦脸,擦脖子再到手臂,“对,又犯毛病了。” “我去看看。”裴止朝厨房走去,程念跟过去看。 他蹲在下面的柜子旁,厨房空间窄小,需要侧过身才能打开,他跪在地上,半个身子挤进去,里面都生锈,好在长袖,没让皮肤过多接触。 程念靠在门旁,探着脑袋,手伸进兜里,掏出手机,按下静音,把声音拉到最低,拍了张照存进隐藏相册中。 “老式水管了。”声音从里面传来。 程念含糊应了声,裴止伸来手:“有扳手吗?” 门外听着的张姐忙叫:“有有有,我去拿。” 步伐很快,从仓库抱来一箱工具,大大小小的,还有各种钻头螺丝,“叮咚叮咚”的。 程念退出去,张姐把东西抱进去,放在矮冰箱上。 “要哪个扳手?”张姐对这些很陌生,还是拿了个蓝色杆的:“我老公常用这个。” 裴闻止看了眼,接过来:“这个能用。” 里面是拧金属的声音,像在拧螺丝,轻轻的,时不时还卡住,要大力轴,会清脆的微响一声。 他一边拧一边说:“管件变形了,所以密封不行,拧不住。” 张姐似懂非懂点头。 程念就这样靠在门上,看着他跪着,半个身子没进去。 忽而,一道疤在他后腰上闪了下,很大很狰狞。 她想拍,举起手机,下一秒,相机画面里的他已经退出来了,程念很快放下手机。 他回过头,站起来从箱子里翻:“这东西一变形就容易‘假紧’,以为拧上了,其实底下还偷偷流着,水流开大了就会喷。” 翻了管钳和生料带,又一下扎进去了,“好在是接口轻微变形,我试着矫正一下,要是不行就得找人来换管子了。” 水喷的没刚才大了,裴闻止关了阀门,管道逐渐排空。 程念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那道疤,没再露过。 直至结束,他钻出来,已经满头大汗。 程念回过神,折回大厅的落地窗处收东西,时间也不早了,七点半了。画板上的画只画了框架,是远处的几座山峰,底下是草原,几缕淡蓝色的是覆在上面的雨水,山峰的顶没画出来。 准备要收起来的时候,裴闻止已经走到她旁边,问:“怎么没有山峰?” 程念弯腰收着颜料,直起身,把颜料密封好放回盒子里,说:“被云遮住了,没看见,所以没画。” “不可以想象出来吗?” “写实,就是要还原眼睛所看到的最真实,哪怕是那时的光线。” “也是。”他伸手,指腹轻轻描了下画上的颜料,眉眼温和,似在透过什么,想着什么,突然说:“上学那会你画画就挺不错的。” “你看过我的画?”程念看着他问,目光有探究。 “黑板报不都是你画的。”对上程念的目光,他低低笑,又移开:“有次,你画了跟校园霸凌有关的,在学校门口的黑板上,很多人围观。” 也有很多学生,把刘子宏的名字写上去。 这事,她都忘八百个后街去了,可一提,全都想起来了。因为这茬,刘子宏找过她麻烦,也只是骂着恐吓几句,当晚放学画就被擦了,画板还被砸烂了。 “的确有。” “为什么突然画那个?”他转过身,面对着程念,上前走了一步,垂眸看她,声音不重,却很沉,像是在盘问。至少,他很想知道答案,眼底的这个女人,跟高中没什么变化,还是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头发长了曲了,还瘦了。 但,更好看了。 程念退后一步,抬头看他,说:“小学的时候,我眼上有块胎记,被同学言语霸凌。” 他皱眉。 程念继续说:“光是言语的霸凌,都让我记了很久很久。我在想,我没有能力阻止,但我可以试着做些什么。就像现在,至少你还记得,我画了那样的黑板报。” 程念注意到,他唇角颤了,可她不知道,他呼吸还重了。 她随口找了个话:“你修东西不是也挺厉害的。” “练出来的。”他低头,以为这话题不再继续了。 程念却说:“是因为常年在这生活,所以练出来的吗?” “不是。”裴闻止摇摇头,“上学的时候,你的柜子和你们宿舍房号的水龙头老坏。” 程念动作一滞,望向他的目光是疑问,她本想继续问更多有关他的事,可如今什么也问不出了。 上学她教室放书的柜子老坏,每次上报,第二天早上来上课总是修好的,她都以为是学校修的。后来宿舍热水问题很多,每次蒋文文都会找他,再找宿管批。 程念从不过问这些,本就觉得是蒋文文想接近裴止的小九九,热水器坏不坏的谁知道呢。 但现在细想,裴止对于蒋文文的任何邀约都不同意,唯有修宿舍的东西。 程念有些烦躁,伸手把画拿走,放在文板夹着,蹲着迅速叠好画板,大包小包地拎着走。 “我来吧。”他咬了下后槽牙,双手无意识握紧又松开,迅速跟上,从她手里拿走画板和空了的水桶,里面还装着各种颜料画笔,满满一桶,感觉不比装满了的水时轻。 程念没说话,算是默认,她也住在三楼,好巧不巧在他对面。 程念明明记得她对面一开始是有预约的,因为朝北,恰巧程念喜欢朝北的屋,这个天能凉快些。 来的时候就问张姐能不能换到对面的房间,窗外不是山景,而是水景,张姐说只能换一天,后面都被人定了,也是个女孩。 程念说那就算了吧。 张姐说,等她明天来了,你问问能不能换,你们商量。 结果那女孩第二天没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还是没来。 张姐期间也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程念也不搬,万一刚住进去,人就来了,还得再搬回来。 有次张姐翻客户信息的时候,程念正收衣服回来,无意看见了对面房号住客的名字。 李思妍还是刘思妍的,她记不清了,反正后面两个字是对的。 就算人不来了,不打电话,订单应该也得退吧,后来还是张姐操作退的。 “你的房间是几零几?”到了三楼了。 程念回过神,指着:“308。” 裴闻止指着她对门:“我住这。” 程念从他手里接过来画板和水桶,“给我吧。” 他躲开,“太重,你正好留个手开门,我跟你一起搬进去。” 程念又去接:“不用。” 虽然每天出门前,她的房间都会再看一遍,不会有什么尴尬物品,但就是不喜欢让不熟的人进,还是异性。 察觉出她在拒绝,他轻笑一声,把东西稳稳放在她的门口,“好,都是同学,客气什么。” “已经够麻烦你的了。” “不麻烦。” “我先进去了。”她说。 “那等晚点,聊聊行程。” “……好。” 第4章 4 回到屋,程念拉好窗帘,空调开到最低,钻进被窝,从头到脚捂了个严实,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又不放心,拿自己的外套盖住脑袋和手机。 之前提议再带一部手机,用来和张齐那边联系,那边给出的提议,说两部手机反而过于显眼,也不方便,过安检什么都有被查出来的风险,也不排除意外的可能,她想了一下,的确后者更好。 就是有些麻烦,随登随退,张齐那边也会时刻关注这部手机和账号的情况。 账号刚登上,张齐的信息就滴滴滴弹出来一大堆。 程念一个一个看,都是问平安的话,最后一条停在十分钟前。 她回了信息,说:下午三点半左右,他来了。目前他所说的信息,已定居在这,住址不明,做什么工作不明,明天我去张姐那看看他的身份登记信息,说是来旅游。另外他改名,叫裴闻止。 她又把今天和裴闻止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过去了,另外附加上今天在修水管时拍的他的照片,虽只是一张背影,也希望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等时机成熟了,再拍合影。 夏国海市 “进。”张齐攥着笔,门响了,沉声说。 姜章带着文件进来,火急火燎的驾驶,坐在对面,“那家民宿有问题。” 张齐放下笔,合上笔记,下巴扬了扬,示意姜章往下说。 “民宿老板娘的丈夫叫石磊,在江城东边的老化工厂工作,不是你朋友所说的高企高管,只是一个散工,工资每月在四千元左右。”姜章翻了一页,指出圈出的图:“可他的车,房,还有一些女人的费用,以及儿子石言所上的私立学校的学费……” 说到这就不用说了,张齐接过数据扫了一遍,七百万的别墅,一百多万的豪车,以及包养的网红嫩模,还有孩子一年三十万的学费,懂的都懂。 姜章继续说:“目前已经让陈禾去查他身边接触的所有人了。” 张齐捏了捏眉心,“我们这边还是查不出裴止出境后的信息吗?” “查不到。” “那边的线人怎么说?” “还是只有这张模糊照片,跟我们的数据库对比,的确是裴止这个人,试了很多次了。” “那就是他了。” 姜章问:“你那朋友现在情况如何?” 张齐打开手机,脸色不太好,“裴止去了,他们已经见面,目前一切安全。” “张队不要太担心,您觉得可以的人,肯定没问题。”姜章只能这样安慰。 如果裴止真的是渡鹫,那这位朋友也凶多吉少。主要是张齐没有经过批准,就让人去做,这已经犯了规矩,局里拨不出人手保护或配合。 张齐看了眼手底下堆成山的案子,语气不悦,问:“何东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时候提何东……姜章狐疑地盯着他,“张队,你该不会要去桐缅?” 没说话,默认。 姜章叹气,看来这位勇敢的朋友不一般:“南海那一窝毒瘤还没抓完,怎么也得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有点长了,张齐有些后悔,后悔让程念去了,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一个月就一个月,到时候我去跟秋局申请。”张齐继续看程念发来的信息,打出注意安全这四个字。 没两分钟,对面甩来一张自拍。 照片里的女生眯着眼,龇牙笑,应该是在被窝,小脸周遭黑漆漆,就五官脸盘清晰些,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做搞怪表情逗他笑。 只是他这身衣服穿着,不好回半身照,只能回了个大头贴。 姜章看着他拿着手机自拍了几张,手机在他手里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来回换着方向和角度,一会靠在水杯上,一会靠在电脑上。 “拿着。”这次直接把手机扔在他面前。 姜章低头看,“啊”了声,“我给你拍?” 张齐表情不自然,“速度,只拍脸就行。” 姜章不情愿,他只拿过局里的相机对着……犯人拍过。突然觉得眼前的手机也烫手了,扯着嘴笑:“我拍人……怕是不吉利张队。” “哪不吉利?”张齐绕过水杯,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姜章脸黑,敢怒不敢言,指着后面的墙:“你脸这么白,后面的墙是黑的,不妥妥黑白照。” 张齐还回头看了下,把窗帘拉下来,“现在是蓝的了。” 姜章被噎住,拿起来,摄像头对着他,放大放大,满屏都是大脸,突然笑出声:“证件照。” 张齐不自然,扯了抹笑,又觉得不行,最后双手比耶放在两旁的脸颊处。 姜章:“……” 好他妈骚,受不了。 张齐催促:“好了没,按个键很慢?” “好了好了,猴急什么。”姜章递回手机又收回来,突然真诚地说:“张队,这张照片能发我吗,我想收藏。” “我踹死你!”张齐夺回手机,刚站起来,门已经被拉开,“砰”一声又关了,人溜了。 见人走,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照片,还行,挺俊的,就这样发过去了。 程念回了个歪头问号的表情。 张齐看着这简单的回复,挠挠头,截图,把照片马赛克,转发给队里的警花陈禾,问:她这样回复我是什么意思。 过会,陈禾回:觉得你**呗。 张齐黑脸,发了条语音:“刚刚老街的案子,资料整理不出来,不准下班。” 陈禾:说明她很期待您的解释,趁机想跟您聊更多的话题,不过又怕打扰你,所以只回了这个表情,如果女生对一个男生没意思,是连消息都懒得回的。这样看,张队您的机会很大呢。 张齐这才勾唇笑了笑,又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对劲,压下笑意,回:把资料整理出来,不然不准下班。 陈禾:鱼。 张齐:? 陈禾:张队,我们车的备胎要换个新的吗? 张齐:不是才换过? 陈禾:哦哦哦对,那就等等再换,毕竟这个还能用一段时间。 张齐觉得她莫名其妙:不要再这么马虎。 陈禾:“……” 程念发来消息:对了,查一下一个叫李思妍或者刘思妍的,我对门房间一直说有个女生来,结果没有,我之前看过资料,是南海人的,01年的。7.11应该就到的,订单也没退,五天一直没来,最后这个房间是裴闻止住的。 张齐看着信息,立即转发共事群聊,“查这个人,关注最近南海的失踪人口最新消息。” 另一边,程念删掉聊天记录切回主号,收到裴闻止的信息,喊她下楼商量行程。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洗手间理了理头发,删掉那张背影照片,没换鞋,穿着拖鞋,拉开门。 裴闻止就在外面,这距离,像是贴着门。 程念的第一反应,他……在偷听? 他说:“看你没回信息,又看你房门亮着,刚想敲你的门。” 程念没信,也没表现出来:“抱歉,刚刚睡着了。” 房间温度很低,打开门的瞬间,寒气直来。 “怎么一脸汗的?” 程念“嗯”了下,伸手擦了擦脸,“刚洗了把脸,可能没洗干净,早上涂了护肤油。” “那我们去楼下吧,聊聊行程。”他转身走,见程念没跟上来,停住脚回头看。 程念说:“要不去你房间谈吧,这样来回也方便。” 其实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觉得很突兀,但没想那么多,脑子里就是,接近才能发现信息。 他没拒绝,反而笑了笑,“好,门不用关,正好你房间的凉风可以进来。” 程念也笑一下,“好。” 把房门拉到最后,吸上墙根的门吸就跟着裴闻止进屋,他的门也没关,像是一种男女共处一室的安抚。 房间很干净,桌上有笔记本电脑,开着,是PPT有关的。 他拉开椅子,伸出手:“请坐。” 他洗了杯子,放了茶叶,泡了茶,放在她面前。 “抱歉,晚上我不喝茶叶水,怕睡不着。”程念盯着热茶看了会。 他挑挑眉,“也是。”从保温柜里拿出新的矿泉水放桌上,拿走茶杯。 程念也没碰,问:“你有什么好的路线攻略吗?” 他坐下,把电脑的屏幕扭向程念,“这是我刚临时做出来的,你看看。” 程念一行一行看着,看到了其他文件,有关钢厂的,目光只飘了一眼就回来了,仔细看行程,“第一站是卡巴瓦湿地森林,第二站……森泰山脉,第三站真山峡谷,都是徒步。” 没怎么听过,裴闻止解释说:“不是桐缅热门景点,但风景,绝对。我想你是画家,对室内景点肯定没多大兴趣,那些网上也能查到看到,其余的自然风景,也很一般,但这些,来一趟看看绝对值。” 他说的很客观,程念的确很喜欢震撼壮观的自然风景。 可是这些地方相隔太远,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占了,桐缅总共能有多大点,一下子横穿四个方向,绕一圈,怎么也要七千多里,至少一个月。 “光卡巴瓦徒步就要一周的时间。”程念不怕没信号,她的手机有定位和卫星通信功能,“还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程念又问:“就我们两个吗?” “你还有朋友吗?” “没有。” “我有朋友是专门做野外冒险的,有团队,可以让他带我们。” “安全吗?”程念看他,开玩笑说:“你不会把我拐卖了吧?毕竟这是桐缅特色。” 裴闻止笑出声,“我像是做坏事的人吗?” “不像。”程念笑笑,还是说:“我们拍一张合影吧,我发给家人,你也可以发我,就是安全着想。” 越警惕就越正常。 果然,他没拒绝,“怎么拍?” 程念掏出手机,挪椅子到他旁边,挨着他,他也很配合,看向镜头。 “该到我拍了。”裴闻止伸臂绕过她的背,举起自己的手机,程念正好抬头,“咔嚓”一声。 这个角度,俯拍,像程念在他怀里,蠕动着嘴,看镜头的样子。 他没点进去,但自己知道,照片是什么样的,笑了笑。 他问:“早上十点出发,可以吗?我朋友十一点来山下接我们。” “好,费用是多少,我这边转你。” “都说了是朋友,我们就A个油费就好了,正好他也想去卡巴瓦,还有证件,也省了我们申请入林。” 程念只能说:“好,这样也行,沾你光了。” “客气。” “那我回去休息了。” 程念起身离开房间,带上了房门。 关门的一瞬,对上他的眼睛,掌心还是会发凉。 走后,屋子寂静,裴闻止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把水倒进旁边的洗水池,扔进了垃圾篓,手机消息弹出。 ——很正常,什么也没有。 他回复:嗯,明天叫你的人装备准备齐全,尤其是女性用品。 第5章 5 次日,八点的闹钟,张姐知道他们要出去玩,七点就准备好了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等着热。 收拾好东西,下楼是九点二十。天气又好了,民宿大厅的客人多了,旅游团还带了一批旅客来,都是白人,他们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一连串的哦买噶。 张姐比较忙,指着厨房:“早饭在微波炉。” 程念说了声知道,就把随身物品放在柜台里。厨房的水管还是没修好,一地的水,至少比前几天的早晨好多了,水不会溢出来了。 早餐是泼了层热油的水煮面和一个煎鸡蛋,还有一个烧麦,张姐又放了两杯牛奶在旁边,挺丰盛。 程念按下开启键,站在旁边等,问:“他下来过了吗?” 张姐一边给那群白人发房卡,一边回她:“还没有。” 程念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一起热了,拿出手机发了信息,那边回的很快,说马上下来,就顺带着一起热了。 香味飘出,程念端着托盘到西边的餐厅区,放桌上,坐下来吃。 是手擀面,很劲道,汤是牛骨头汤,加上过辣椒的热油,又香又辣,这个时候要是再来点葱蒜香菜,应该更好了。 记得大学,她的室友就喜欢早上吃很清淡的包子清粥或者豆浆油条,不然太油腻会难受,可她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只要好吃就行。 九点三十多一点,裴闻止下来了,穿了件白色短袖,戴着黑色的防晒袖套,一直护到手掌虎口处,裤子是很简单的淡蓝色阔腿牛仔,鞋子是白色的运动鞋。 头发应该用手随意捋了捋,他的长相本就温和,眉毛不是凌厉的剑眉,弧度柔和,像被墨轻轻扫过的远山。 尾端微微下垂,有天然的无辜感,鼻子秀气,山根也不算很高,整个人都很温润,不然蒋文文也不会喜欢了三年。 程念没什么想法,只抬手挥了挥就继续低头吃早餐。 看到她在招手,他回应了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先看了早餐,“张姐准备的真不错。” “是啊。”程念也回应了一个笑。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程念咬了口煎蛋,里面竟还是糖心,入口醇香,没忍住吸了口,说:“昨晚聊完就睡了,一觉到闹钟响。” 他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就好。” 吃了几口才注意到大厅的人,看了几眼,“今天人还挺多。” 程念指了指蓝蓝的天,“大晴天,还不热。” 吃完饭跟张姐道别,他们就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山路不好走,大部分路都照不到太阳,还是潮湿的泥泞路。 拖着行李箱也是个麻烦,尤其是坑坑洼洼的炮弹路。走了二十分钟程念就累了,找了块能坐的平坦石头坐着。 “不行了。”她挥挥手,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粗重:“上来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难走。” 的确是累着了,推着行李箱,要抓着劲儿,以防被行李箱下滑的力给拖摔。 虽没太阳,但是湿热,闷的不见汗,脸却跟灼烧一样,像在没油的锅里煎。 裴闻止在她旁边蹲下,四周都是杂草,树都有三四十米这么高,他们走的这条路都是被上下山的旅客走出来的,草都长不出来了。 程念坐石头上,他蹲旁边,头顶是密密的树枝绿叶遮着。 程念的左边是万里无云的景色,两边是连绵的低山,山的中间是道路市集,再往远看就是高矮不一的红土矮房,是这里的贫民窟。 而裴闻止的右边,是整个桐缅最富裕的地方。 前面是群山隔着,山外就是有钱人的天堂,也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 残暴血腥,灰色产业聚集地以及,平凡普通人,惨绝人寰的哀怨嘶叫,再远,就是连声音都喊不出的人。 “在看什么?”见她一直发呆,呼吸都轻了。 “像是楚汉河界。”程念说。 对方愣了下,想了想她这话的意思,明了后笑了下,指着她的左边,“你信命吗?” 程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 “你记忆里的我,应该是不堪的吧。”他低头看她,帽檐压的很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嘴角下巴,还有白皙的脖颈,没有颈纹,瓷白的像涂了颜料。 程念以为他不会主动提起过去,还是实话实说:“嗯,你总受那谁的欺负。” 说完,她也看向他,他的笑容依旧保持,没有因为这话有任何变化。 “我有想过自杀。”这话说的也是轻飘飘。 程念心底惊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换做是她,在那样压抑的学校氛围下,刘子宏天天找他麻烦,扇巴掌踹薄弱处都是轻的。 气不顺了,就会把他拖出教室,把他的头按向头人工湖,大冬天会逼着他只穿个三角裤,**着站在操场,一遍遍说错了,我是笨蛋蠢货这种话才肯罢休。 最厉害的那次,就是蒋文文在锁骨纹了他的名字。 那天是数学课,程念记得很清楚,她是数学课代表,正在黑板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课快结束,刘子宏才来上课。 老师也不管他,可以说是不敢管,刘子宏应该去喝酒了。进来后直直走到蒋文文的面前,坐在了程念的座位,抱着她就说了一大堆话。 蒋文文尖叫躲开,刘子宏就拉着她,两人拉扯,数学老师冲下去想拉,被刘子宏一个眼神逼退。 拉扯的过程,周围的桌子、书、椅子都歪躺了一地,整个教室乒乓响,同学都退到最后,有的还跑出去,刘子宏质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蒋文文尖叫着,突然拉下衣领,“PZ”字母的纹身赫然暴露,刚纹上,还红肿着,红圈下泛着根根分明的血丝。 刘子宏僵住了,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又气冲冲看向站在后面的裴止,大步冲过去,拽着人的衣领就往楼上拖。 他的几个狗腿子就跟着一起,把裴止的脚一扛,其中就有杨成。 裴止挣扎,那时他很瘦,过路的学生惊叫着,全都避让,只有两个男生冲上去帮忙,被刘子宏一脚踹开。 他经常打架,出手又狠又快,在学校还收敛。据说没上高中的时候就捅过人,没死,家里用钱摆平了,从那以后就更没同龄人敢惹了。 蒋文文知道事大了,拉着程念就追出去,哭喊着。 她越是哭喊,刘子宏的怒意越盛,自己喜欢的女生看不上自己就算了。 还偏偏看上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窝囊废,还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人,多大的侮辱! 本身蒋文文不喜欢他这个事就已经让他够丢脸的了。 他们粗暴地把人扛到天台,裴止挣开了,往楼下跑,被最后的杨成一拳砸脸上搂住腰给撂倒了。 刘子宏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后面觉得不过瘾,又叫人把刚刚帮忙的那俩男生给弄上来了,三个,齐齐站一排,谁敢进天台就跟着一起。 “喜欢逞能是吧,他是你们亲爹?” 校领导在楼下惊呼冷静,要真闹出人命,学校也得完,毕竟省局对他们这个重点校是很看重的。 后来一个领导高呼:“刘子宏!你妈正在来的路上,你——” 话没说完,所有人僵住了,楼底下的人纷纷逃窜着散开。 ——“砰”!!! “啊!”尖叫四起。 其中一个男同学摔下去了,头朝地,当场脑袋炸开,紧接着是起伏的呕吐声。 程念已经爬到六楼,听到沉重“闷”声,看到楼上楼梯口的同学都开始往下跑,再往上就是学校外包出去的员工宿舍。 天台在七楼。蒋文文已经腿软了,顺着墙蜷下去,程念也没往上再爬,逮着一个同学问情况,对方说三个人,有一个摔下去了。 刘子宏就是要裴止看着那俩先死,让他恐惧,再崩溃,最后再死。 他的确做到了,裴止吓尿了,程念看到楼下开来的几辆轿车,车门打开,一个女人下车,有人簇拥着。 其中一个校领导急忙慌说了什么,女人脸色很沉,又看见警方和医院部门的人拖走担架上的男同学,摔了一地的血和组织,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程念大喊:“在这!刘子宏在这!从这上来!” 反应过来后,其余同学也跟着一起喊。 听到她的高呼,女人强撑着清醒,指了指程念在的方向,几个男人扶着她爬楼,几乎是被半扯半扛跑上来的。 女人路过她的时候,程念看清了她,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视线相对,程念能看到她瞳孔里的自己,脸色苍白。 最后,女人上去劝说,刘子宏本不听他的,攥着裴止就要往下推,不知道最后说了什么,刘子宏放弃了逼迫裴止跳楼,把怒火指向女人,骂她是贱货,婊.子,勾引他爹。 这件事发生后,全校停课,第二个月统统搬去了新校区。因未成年,刘子宏不受任何处置,加上家里有关系,说是关在青少年犯罪所了。 裴止半学期没来上学,临近高三下学期末才来,那个时候蒋文文已经是刘子宏的男友了,他们也不来上课,各种混街度假,成绩一向不错的蒋文文最后没考上大学,毕业后告刘子宏□□,分手,京漂。 程念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云飘过,起风了。 裴闻止突然说:“只有你来给我送习题册,不然高考,我可能不参加了。” 程念张了张嘴,想解释,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件事后,裴止就住院了,也可以说是被警方保护了起来。 那一段时间,他几乎不吃不喝,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就成神经疾病。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全校都排得上前五,数学老师找到了程念,让她去送书。 程念不想去的,但没办法,也不能拒绝老师,只能服从。 她只送到了医院门口,就托路过的护士送进去了。护士为确保没送错,问了她的名字。 “谢谢你,程念。”他道谢的声音很轻,这句道谢像是压了很久很久,说出后,他整个人都轻快了,双手撑地,身子后仰,也看向天:“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 程念突然说:“刘子宏前年死了,坠楼。” 他没表情,只是把目光回到了她身上,“我当时也听说了。” “恶有恶报。”程念说。 他没说话,还在看天。 程念还看着他,说:“小时候我养了只猫,被邻居的男孩扔缸里淹死了,后来他养了只小乌龟,天天当个宝贝一样走哪带哪,有次到我手里了,我顺着马桶冲下去了,他又养了,我又这样做的。” “后来呢?” “从那以后,我养一个东西就死一个。”程念看着他,“后来我就在想,我当时做了第一次后,我后面收住手,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事……你问我信不信命。” 程念指天,“我不信命,但我信因果报。” 裴闻止呼吸滞了瞬,低笑一声,“要真有因果报,这世道都剩好人了。” 程念盯着他看了会,在他看来的瞬间站起来,“继续走吧,别让你朋友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