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林倦袅失去家这年,不过十一岁,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深陷火海,最终被火舌吞噬殆尽,等消防员把他们带出时,已经成了两具看不见面容的焦黑尸体。
林倦袅背着他的卡通书包,站在警界线前,周围哭闹声不断,他明明也应该处于其中,可就是哭不出声来,甚至连泪都没掉一滴。
林倦袅成为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成了亲戚眼里的讨人嫌。
竟嵇因为愧疚,因为可怜他,收养了林倦袅。
竟嵇今年二十有五,是个孤儿,长的一表人才,靠着自己成为了消防员,本来,按规章,他领养不了林倦袅,但这孩子看起来着实可怜,就托了点关系,走了点后门,办下了这收养手续。
自此,竟嵇的户口本上,多了一页纸。
林倦袅跟竟嵇回到了他那个一厅两室的小房子,楼梯房,不算破旧,但也见不得有多新,下个楼,转个弯,就能直接压马路。
林倦袅很安静,安静的好似没有声息。
竟嵇曾蹲下身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林倦袅只是用他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在竟嵇站起身时,小手扯住了他一角衣摆。
贰
医院里。
竟嵇看着手里的单子,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林倦袅的病情。
选择性失语症。
这就是林倦袅两个星期过去都没跟竟嵇说过一句话的原因。
一开始,竟嵇以为,林倦袅还并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就像他一样,从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小孩子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按着自己的想法,给林倦袅买了衣服,还买大了一个码。
并且颜色都是粉粉嫩嫩的,林倦袅虽然没有表达过什么,只是竟嵇发现,有好多件,从没见他拿出来穿过。
林倦袅的作息规律,竟嵇无论几时从消防队回来,早上六点半,是必能听到林倦袅在客厅里搞出来的动静的,而晚上十点过后,他那间房,只会留下一个小台灯的光亮。
在这其间,竟嵇是跟林倦袅搭过话的,比如。
“你想吃什么菜?”
“有喜欢吃的零食吗?”
“看不看电影?”
林倦袅只是静静的吃着他碗里的饭,并没有回过他一句。
渐渐的,竟嵇也就觉察不对出来,二话不说,就带林倦袅来了医院,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叁
竟嵇开着车,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的边沿,时不时瞥一眼坐在副驾驶乖巧的竟嵇,心中不经叹气。
医生建议,多给孩子陪伴,多跟他说说话,最好还是带去看看心理医生,让他渐渐敞开心扉。
竟嵇却清楚的知道,这是一条漫长却不容易的路。
竟嵇约了队里的专门的心理医生,也是他关系不错的朋友,沈勤,本以为林倦袅会有抗拒心理,却没想到他意外的很配合。
日子就这样四季流逝,竟嵇每天都会跟林倦袅练习对话,林倦袅依然不能发声,只是开始用动作回应竟嵇。
点头或者摇头。
夜晚竟嵇执行任务晚归时,还能发现热在电饭煲里的成了一坨的面。
肆
林倦袅不爱过生日,是在林倦袅十六岁这年,竟嵇才发现,前几年,林倦袅会安静的坐在桌前,听竟嵇那不成调的生日歌,配合的吹个蜡烛,就进了房间。
可这年,他红了眼眶,亲手把桌上那精致的蛋糕砸了个稀巴烂,眉眼染红,胸膛起伏,呼吸都重了些许。
随后他渐渐平静,蹲下身把蛋糕一点一点捡进垃圾桶里,在竟嵇还在愣神时,就收拾好了一切。
等竟嵇反应过来,林倦袅已经站在房间门,手握在门把手上,刚扭下去,竟嵇倍感失败的声音传进林倦袅的耳里,那句对不起,让林倦袅握紧了门把手。
竟嵇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喝酒,可这次他心里实在郁闷,沈勤坐在他身旁,吊儿郎当的。
夜风习习,吹起他们的发,灌进衣服,猎猎作响,明月当空,星星显得渺小,又微不足道。
五年了。
林倦袅除了长高不少,基本还是老样子,今天这事,是第一次,沈勤说这是好事,证明,他开始愿意表露出情绪了。
竟嵇喝干净罐中的最后一滴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不说话,直径就走,背对着沈勤挥了挥手。
伍
林倦袅夜夜梦魇,竟嵇是不小心发现的,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凌晨三点,竟嵇轻轻的推开门走进家中。
月光落拓林倦袅的身影进了客厅里,他清瘦的背影,抬高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难不成是天花板的蛛网?
可好奇他在看什么,竟嵇更惊讶,这个点,他还没睡,他轻轻放下钥匙,缓步走近到他身旁。
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话好似也是随口一问。
“在看什么……”话音倏然断了。
林倦袅哪有在看什么,他只是仰头,抑制住那根本不受控制的泪。
晶莹的泪顺着他红红的眼角,不停的掉落,最终流进耳廓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
看的竟嵇一阵心慌,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双手捧住了林倦袅的脸,拇指不停的给他拭着泪,语气急切的问
“林倦袅,为什么哭”
林倦袅被水润过的眸子,亮晶晶的,脸上的神情又无助,手蓦地就搂紧了竟嵇的腰,他头就靠在了竟嵇宽阔的肩膀上。
黑暗的客厅里,被月光拉长的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万般寂静,唯有偶尔的被风拂面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须臾,一道嘶哑到难听的声音穿插进了沙沙里,声音明明轻的几乎不可闻,但竟嵇还是听到了那几个字。
“梦,好…可怕”
这个早就高出他半个头的孩子,在这个凌晨,用他湿透的眼打湿了竟嵇的肩头,述说那早就该发泄的难过与委屈。
陆
那天就像紧闭的窗,开了个缝,风轻飘飘的乘虚而入。
林倦袅开口说话了。
在他父母的墓碑前。
那句结巴的,“我想,你们”
让竟嵇格外心疼林倦袅。
长久的对话练习正式步入轨道,林倦袅每一句都答的艰难且缓慢,竟嵇就像个极其有耐心的花艺师,陪着林倦袅日复一日的对答。
偶尔竟嵇忙的时候,林倦袅就看电影学习说话,慢慢话语逐渐清晰,嗓音爽朗磁性。
林倦袅也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
林倦袅生在秋天,生日这日,多情的老天难得的露出个笑脸,万里无云,湛蓝的如同汪洋大海。
太阳光穿射过枝干,落在穿着棕色大衣的林倦袅的身上,头发泛着金光,竟嵇迎光匆匆而来,手里捧着的黄玫瑰开的正艳。
他几乎小跑到林倦袅面前,微喘着气,递花,面上还带有着不好意思,目光看向别处,说
“第一次送花,希望你喜欢”
林倦袅心弦如同吉他弦,被拨片一根一根的拨动,轻轻的,细微的,却是可查的,那莫名奇妙的感觉。
林倦袅接过花,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尖轻嗅了片刻,手被竟嵇牵住,拉着他向前方的电影院走去,嘴里还嘟囔着。
“电影要开场了”
林倦袅清晰的明白,他,从未认为竟嵇是父亲,也不是哥哥的角色,那是什么呢?
林倦袅捉摸不透那感觉,像柔软的云,软乎乎的,却抓不住,像棉花糖,一缕缕的泛着甜。
柒
林倦袅依然每天会拉着竟嵇,让他陪自己做练习,两人在饭桌上有问有答。
竟嵇觉得,林倦袅好似活跃了些。
眉眼间也有了些许生动。
跟他聊天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嘴角还会勾起浅浅的弧度。
竟嵇给他林倦袅夹了一筷子的西红柿炒蛋。
就见林倦袅有些难为情的说
“其实,你每次炒这个菜,都很咸”
竟嵇明显的愣了半秒,夹菜的筷子落在辣椒炒肉上,僵住了片刻,才夹起一筷子。
“我下次少加点盐”
要知道,在没有林倦袅之前,竟嵇都是在消防队的食堂解决的,根本就不下厨,也是因为林倦袅来了,他才按着做菜视频学习各种菜式。
甚至还引以自豪,觉得自己有点小天分。
谁知道,打脸来的这么快。
捌
高三是人生中一道分水岭,而林倦袅正在这条分水岭的出发点徘徊不决。
竟嵇。
他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闭上眼,也都是竟嵇。
林倦袅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的梦遗对象,是如此明确的告诉他,他怕是喜欢上这个大自己十四岁的,明面意义上的父亲。
台灯昏黄的光辉照亮着书桌,林倦袅长而翘的眼睫倒影在日记本上,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通通都是。
竟嵇,我喜欢的人。
初雪悄无声息的落在窗檐上,慢慢的就落了一层,如同少年合上的日记本,掩盖住了那秘而不宣的爱意。
次日清晨,破天荒的林倦袅居然在凌晨六点半看到了竟嵇的身影,他站在洗手台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手上拿着牙刷,刷着牙。
头发凌乱的耷拉下来,他穿着背心,手臂的肌肉线条均匀利落,听见声响,口里含着泡沫含糊不清的说
“下雪了,今天开车送你去学校”
林倦袅走到他身旁,一边挤牙膏,一边看着镜子里竟嵇用的牙刷,跟他的是同款。
竟嵇图方便,买牙刷都是买的双人份的,因此牙刷都是样式相同,颜色不一的情侣款。
林倦袅想着想着,忽然就勾唇笑了起来,心情颇好的刷着牙,镜子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居然如此相配。
竟嵇吐了泡沫,挑眉看了林倦袅一眼,心里想道
这小子,今天心情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