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第1章 开端 壹 林倦袅失去家这年,不过十一岁,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深陷火海,最终被火舌吞噬殆尽,等消防员把他们带出时,已经成了两具看不见面容的焦黑尸体。 林倦袅背着他的卡通书包,站在警界线前,周围哭闹声不断,他明明也应该处于其中,可就是哭不出声来,甚至连泪都没掉一滴。 林倦袅成为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成了亲戚眼里的讨人嫌。 竟嵇因为愧疚,因为可怜他,收养了林倦袅。 竟嵇今年二十有五,是个孤儿,长的一表人才,靠着自己成为了消防员,本来,按规章,他领养不了林倦袅,但这孩子看起来着实可怜,就托了点关系,走了点后门,办下了这收养手续。 自此,竟嵇的户口本上,多了一页纸。 林倦袅跟竟嵇回到了他那个一厅两室的小房子,楼梯房,不算破旧,但也见不得有多新,下个楼,转个弯,就能直接压马路。 林倦袅很安静,安静的好似没有声息。 竟嵇曾蹲下身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林倦袅只是用他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在竟嵇站起身时,小手扯住了他一角衣摆。 贰 医院里。 竟嵇看着手里的单子,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林倦袅的病情。 选择性失语症。 这就是林倦袅两个星期过去都没跟竟嵇说过一句话的原因。 一开始,竟嵇以为,林倦袅还并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就像他一样,从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小孩子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按着自己的想法,给林倦袅买了衣服,还买大了一个码。 并且颜色都是粉粉嫩嫩的,林倦袅虽然没有表达过什么,只是竟嵇发现,有好多件,从没见他拿出来穿过。 林倦袅的作息规律,竟嵇无论几时从消防队回来,早上六点半,是必能听到林倦袅在客厅里搞出来的动静的,而晚上十点过后,他那间房,只会留下一个小台灯的光亮。 在这其间,竟嵇是跟林倦袅搭过话的,比如。 “你想吃什么菜?” “有喜欢吃的零食吗?” “看不看电影?” 林倦袅只是静静的吃着他碗里的饭,并没有回过他一句。 渐渐的,竟嵇也就觉察不对出来,二话不说,就带林倦袅来了医院,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叁 竟嵇开着车,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的边沿,时不时瞥一眼坐在副驾驶乖巧的竟嵇,心中不经叹气。 医生建议,多给孩子陪伴,多跟他说说话,最好还是带去看看心理医生,让他渐渐敞开心扉。 竟嵇却清楚的知道,这是一条漫长却不容易的路。 竟嵇约了队里的专门的心理医生,也是他关系不错的朋友,沈勤,本以为林倦袅会有抗拒心理,却没想到他意外的很配合。 日子就这样四季流逝,竟嵇每天都会跟林倦袅练习对话,林倦袅依然不能发声,只是开始用动作回应竟嵇。 点头或者摇头。 夜晚竟嵇执行任务晚归时,还能发现热在电饭煲里的成了一坨的面。 肆 林倦袅不爱过生日,是在林倦袅十六岁这年,竟嵇才发现,前几年,林倦袅会安静的坐在桌前,听竟嵇那不成调的生日歌,配合的吹个蜡烛,就进了房间。 可这年,他红了眼眶,亲手把桌上那精致的蛋糕砸了个稀巴烂,眉眼染红,胸膛起伏,呼吸都重了些许。 随后他渐渐平静,蹲下身把蛋糕一点一点捡进垃圾桶里,在竟嵇还在愣神时,就收拾好了一切。 等竟嵇反应过来,林倦袅已经站在房间门,手握在门把手上,刚扭下去,竟嵇倍感失败的声音传进林倦袅的耳里,那句对不起,让林倦袅握紧了门把手。 竟嵇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喝酒,可这次他心里实在郁闷,沈勤坐在他身旁,吊儿郎当的。 夜风习习,吹起他们的发,灌进衣服,猎猎作响,明月当空,星星显得渺小,又微不足道。 五年了。 林倦袅除了长高不少,基本还是老样子,今天这事,是第一次,沈勤说这是好事,证明,他开始愿意表露出情绪了。 竟嵇喝干净罐中的最后一滴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不说话,直径就走,背对着沈勤挥了挥手。 伍 林倦袅夜夜梦魇,竟嵇是不小心发现的,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凌晨三点,竟嵇轻轻的推开门走进家中。 月光落拓林倦袅的身影进了客厅里,他清瘦的背影,抬高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难不成是天花板的蛛网? 可好奇他在看什么,竟嵇更惊讶,这个点,他还没睡,他轻轻放下钥匙,缓步走近到他身旁。 整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话好似也是随口一问。 “在看什么……”话音倏然断了。 林倦袅哪有在看什么,他只是仰头,抑制住那根本不受控制的泪。 晶莹的泪顺着他红红的眼角,不停的掉落,最终流进耳廓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 看的竟嵇一阵心慌,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双手捧住了林倦袅的脸,拇指不停的给他拭着泪,语气急切的问 “林倦袅,为什么哭” 林倦袅被水润过的眸子,亮晶晶的,脸上的神情又无助,手蓦地就搂紧了竟嵇的腰,他头就靠在了竟嵇宽阔的肩膀上。 黑暗的客厅里,被月光拉长的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万般寂静,唯有偶尔的被风拂面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须臾,一道嘶哑到难听的声音穿插进了沙沙里,声音明明轻的几乎不可闻,但竟嵇还是听到了那几个字。 “梦,好…可怕” 这个早就高出他半个头的孩子,在这个凌晨,用他湿透的眼打湿了竟嵇的肩头,述说那早就该发泄的难过与委屈。 陆 那天就像紧闭的窗,开了个缝,风轻飘飘的乘虚而入。 林倦袅开口说话了。 在他父母的墓碑前。 那句结巴的,“我想,你们” 让竟嵇格外心疼林倦袅。 长久的对话练习正式步入轨道,林倦袅每一句都答的艰难且缓慢,竟嵇就像个极其有耐心的花艺师,陪着林倦袅日复一日的对答。 偶尔竟嵇忙的时候,林倦袅就看电影学习说话,慢慢话语逐渐清晰,嗓音爽朗磁性。 林倦袅也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 林倦袅生在秋天,生日这日,多情的老天难得的露出个笑脸,万里无云,湛蓝的如同汪洋大海。 太阳光穿射过枝干,落在穿着棕色大衣的林倦袅的身上,头发泛着金光,竟嵇迎光匆匆而来,手里捧着的黄玫瑰开的正艳。 他几乎小跑到林倦袅面前,微喘着气,递花,面上还带有着不好意思,目光看向别处,说 “第一次送花,希望你喜欢” 林倦袅心弦如同吉他弦,被拨片一根一根的拨动,轻轻的,细微的,却是可查的,那莫名奇妙的感觉。 林倦袅接过花,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尖轻嗅了片刻,手被竟嵇牵住,拉着他向前方的电影院走去,嘴里还嘟囔着。 “电影要开场了” 林倦袅清晰的明白,他,从未认为竟嵇是父亲,也不是哥哥的角色,那是什么呢? 林倦袅捉摸不透那感觉,像柔软的云,软乎乎的,却抓不住,像棉花糖,一缕缕的泛着甜。 柒 林倦袅依然每天会拉着竟嵇,让他陪自己做练习,两人在饭桌上有问有答。 竟嵇觉得,林倦袅好似活跃了些。 眉眼间也有了些许生动。 跟他聊天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嘴角还会勾起浅浅的弧度。 竟嵇给他林倦袅夹了一筷子的西红柿炒蛋。 就见林倦袅有些难为情的说 “其实,你每次炒这个菜,都很咸” 竟嵇明显的愣了半秒,夹菜的筷子落在辣椒炒肉上,僵住了片刻,才夹起一筷子。 “我下次少加点盐” 要知道,在没有林倦袅之前,竟嵇都是在消防队的食堂解决的,根本就不下厨,也是因为林倦袅来了,他才按着做菜视频学习各种菜式。 甚至还引以自豪,觉得自己有点小天分。 谁知道,打脸来的这么快。 捌 高三是人生中一道分水岭,而林倦袅正在这条分水岭的出发点徘徊不决。 竟嵇。 他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闭上眼,也都是竟嵇。 林倦袅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的梦遗对象,是如此明确的告诉他,他怕是喜欢上这个大自己十四岁的,明面意义上的父亲。 台灯昏黄的光辉照亮着书桌,林倦袅长而翘的眼睫倒影在日记本上,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通通都是。 竟嵇,我喜欢的人。 初雪悄无声息的落在窗檐上,慢慢的就落了一层,如同少年合上的日记本,掩盖住了那秘而不宣的爱意。 次日清晨,破天荒的林倦袅居然在凌晨六点半看到了竟嵇的身影,他站在洗手台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手上拿着牙刷,刷着牙。 头发凌乱的耷拉下来,他穿着背心,手臂的肌肉线条均匀利落,听见声响,口里含着泡沫含糊不清的说 “下雪了,今天开车送你去学校” 林倦袅走到他身旁,一边挤牙膏,一边看着镜子里竟嵇用的牙刷,跟他的是同款。 竟嵇图方便,买牙刷都是买的双人份的,因此牙刷都是样式相同,颜色不一的情侣款。 林倦袅想着想着,忽然就勾唇笑了起来,心情颇好的刷着牙,镜子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居然如此相配。 竟嵇吐了泡沫,挑眉看了林倦袅一眼,心里想道 这小子,今天心情很好啊。 第2章 中端 玖 地面结冰。 车子行驶在半路遽然熄了火,竟嵇尝试再次点火,发动机轰鸣了一声,就安静的如同哑巴。 之后,不管竟嵇重试几次,都是毫无动静。 林倦袅的视线一直都落在竟嵇身上,看着他从信心满满,到后面的懊恼不已。 今天不是开车上路的好天气。 阴云连绵,外面的冷空气拍打在窗户上,与里面的热气冲撞,在玻璃上结成雾气。 林倦袅伸出手指,在雾玻璃上,画了一个太阳。 他弯了弯嘴角,心情在放晴。 竟嵇下车检查了下发动机,在确定它真被冻死机后无奈放弃,他坐进车里,带着外面的冷空气进来,不过五秒的功夫,冷空气被热气吞噬。 竟嵇拿出手机,对着林倦袅不好意思的晃了晃。 “给你请半天假,应该不会耽误你的功课吧” “你今天不上班?”林倦袅反问。 竟嵇在翻找手机里老师的电话号码,头也没抬的回。 “嗯,休息日” 林倦袅在玻璃哈了口气,太阳被雾气遮住,他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在刚刚太阳的位置上,画了个笑脸。 “哦~我今天也没课,学校通知放假了” 林倦袅夹带着笑意的嗓音打断了竟嵇即将按下号码的大拇指,竟嵇侧头看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下眼睛。 手不小心按到了锁屏键,锁屏声在车里响了一声,林倦袅偏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感官在封闭的空间中无限放大,呼吸声渐渐交叠在一起,心跳的频率居然意外的同频。 竟嵇怔愣一瞬,微抿下了唇,迅速移开了眼,略尴尬的扯了扯毛衣领。 想解释说点什么,林倦袅先出声了。 “想吃火锅” 拾 在超市购买食材的路上,竟嵇始终都是心不在焉。 他好似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对林倦袅关心甚少,尤其是在林倦袅的学业方面。 林倦袅从来不跟他说学校的事情,而学校的老师也从来没有找过他。 让人省心的过了头。 竟嵇看向正前方在选饮料的林倦袅,他的手扫过一排饮料,最后落在了罐装可乐身上。 林倦袅侧过身,拿起手中的可乐,棕色的眼眸里装着小小的竟嵇,仿佛这双眼里只能容纳下一个他。 …… 刚打开家门,竟嵇就接到队里的电话,临时任务,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眼里饱含着歉意。 林倦袅用口型对他说。 “我等你回来吃火锅” 竟嵇点了下头,就飞快的脚不停的离开,林倦袅走出来站在门口,望向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整天微扬的嘴角如同泄气的气球般掉落下来,成为了一条平铺直叙的线。 原本明亮的眸光瞬间变的暗淡,他关上家门,把食材提进厨房,趿拉着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桌前,手指拉着控制台灯亮起来的线,拉一下,亮起来,在拉一下,熄灭。 反复来回几次,林倦袅拉了最后一次,灯亮了。 锅底在沸腾,火锅的底料飘香了整个屋子,汤汁在快被烧干后又被添进干净清澈的水,进行第二次循环,加热到翻滚。 天色沉沉浮浮,月亮跟星星藏于云后,大雪如同飞絮乱舞,飘落进阳台。 竟嵇,今夜,没有回来。 拾一 冰雪造成交通堵塞,消防队临危受命,铲了一夜的雪。 等全部清理,冬日的初阳已经悄悄的爬上了天空,竟嵇接过同事递过来的热水,一夜未合的眼下乌青一片,水杯的热气向上缥缈。 双手被雪冻的通红,他捧着水,吹了吹热气,暖着自己早就冻的麻痹的手指。 喝了口水,暖意从胃漫上身心。 坐车回消防队,在换衣服的时候,竟嵇才深深打了个哈欠,遗忘在后的事情敲开了他的脑门。 他猛得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跟队长打了声招呼,飞奔的跑出消防队大门,打了车。 钥匙插进锁孔,竟嵇罕见的做了几口深呼吸,措辞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好没有什么失误,他才扭动了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火锅香没有消散,味道让愧疚成十倍在心头窜动,竟嵇换好鞋。 轻轻关上门,客厅的饭桌上,新鲜的食材,因为被水浸洗过,已经不在新鲜,蔬菜叶甚至蔫了好几片。 竟嵇一时之间,不知道心中是作何感受,只是有口气吐不出。 有一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锋利工整。 「忘记收拾了,麻烦你了,我去学校了」 客套的话语,竟嵇捏紧了纸张的一角,静默了一会,把纸条塞进衣服口袋里,就开始清理桌子。 竟嵇想,小孩的心受伤了。 他又想,跟他解释,他会理解的吧,毕竟他那么懂事。 擦桌子的手一顿,懂事两个字在竟嵇心口打转,慢慢就转变成了尖刀,一点点,缓慢的扎进他的心中,开始细细麻麻的泛起了疼。 他开始反思自己,林倦袅被自己养成什么样子了。 洗盘子的时候,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不停的想,就是找不到答案,最后一个盘子被沥干净水,他才下了结论。 得给林倦袅买台手机了。 拾二 竟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他很少失眠,他平躺着望着天花板,望着望着,就翻身下床,穿上了衣服。 坐上了公交,来到了手机城。 站在手机店里,听着店员介绍着时下最新潮的手机,几乎只用了一眼,竟嵇就买下了它。 付了款,提着装着手机的塑料袋,一天的时间转眼就过了大半,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竟嵇把手插进口袋,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他看了眼自己肚子的位置,接受了它的抗议,准备给它送去一碗价值十三元的小面。 沙县小吃。 正是吃午餐的时间,不大的小店里人满为患,找不到一个空位,竟嵇犹豫着是不是换一家店,被眼尖的老板看见叫住了。 “竟嵇” 老板名叫张源城,三十五岁,**年前,还是一个出摊小伙,但因为操作不当,摊子起火,是竟嵇偶尔路过,灭的火,并狠狠教育了一顿张源城。 因喜欢做菜,不久,张源城就盘下了现在的这个店面,开到现在。 早两年,竟嵇是他家常客,后来,自己做饭也就不怎么去了。 张源城热情的招呼竟嵇,把他推进了厨房后门,后门出去是四四方方的小院,小院里有张躺椅,还有张木桌,桌子上摆了茶具。 这是张源城小憩的地方。 竟嵇还未开口说话,张源城就被前方的客人叫嚷了回去,半刻功夫不到,一碗香喷喷的面就端到了竟嵇面前。 “面来咯,请慢用” 几片大肉片铺在面上,上面洒了葱花,汤汁的飘散着浓郁的骨头香,一闻就知道是大筒骨熬了许久的。 色香味俱全的一碗面。 竟嵇的面在张源城的忙碌中吃干抹净,只留下一空碗,他懒散的躺进躺椅里,下意识想点燃一支烟,摸口袋时,才回觉已经戒了许久。 明暖的阳光,照的人困倦,一夜的疲劳在吃饱喝足中慢慢攀上了神经,让人不自觉的就打个盹。 鼻尖被熟悉的烟味刺激着嗅觉,竟嵇惺忪的张开眼,一抹橘黄映入眼帘,那是院子里挂满果子的金桔树。 “来一根?” 张源城修长的手指打开烟盒,一根烟从烟盒滑出滤嘴部位,竟嵇没接,只是缩了缩脖子,说出的话带着刚眯了一会的鼻音。 “戒了” 张源城闻言,挑了挑眉,收回了手。 “得咧,今天没任务?”张源城语气调侃的问道。 竟嵇坐直了身,端起张源城刚才斟的一杯普洱茶,一口饮尽,不讲客气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铲了一夜的雪,放了人鸽子” 听竟嵇这样说,张源城明显来了兴趣,要知道,竟嵇从来都是很守信的。 张源城嘴角勾着八卦的笑,“你还能放人鸽子啊?” 竟嵇看着金桔树苦闷了半分钟,才不耻下问的问出那句他觉得有些为难的问题。 “这种事情一般怎么解决啊?” “这个简单,做起来不难,但你得告诉我你放谁鸽子了” 张源城满眼都是好奇的精光,是谁这么惨,居然会被竟嵇失约了。 竟嵇哼哼了几声,还是没说出口,主要是自己这么大的人放一个小孩子的鸽子,像话吗? 他摸了把自己的寸头,站起身来,拿出手机给张源城转了面钱,迈步就走,也不听张源城的叫唤。 拾三 晚上九点四十五。 竟嵇已经在林倦袅的学校的门口等了一个大下午,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抱着一个三岁小孩般大的史迪仔毛绒玩偶。 学校外面九点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接孩子的家长,竟嵇原本站在最中间,慢慢的就被挤在了一旁。 平时在大场面的游刃有余在此时,居然显得慌张无措。 这是竟嵇第一次接林倦袅放学。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被爸爸或者妈妈接走,听着他们的嘘寒问暖,林倦袅是什么心情。 这个问题,像根刺,没去想,不觉得疼,一旦细究,就会发现,这根刺扎进了手心,轻轻一碰,痛进心里。 竟嵇正式意识到,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监护人。 他不了解,林倦袅的校园生活,不知道他学习情况,从未被老师打过电话,他潜意识以为,林倦袅被自己照顾的很好,至少他健康长大,能开口说话。 然后回味中,才发现,是林倦袅太过懂事,他表现的太乖,太听话,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假象让竟嵇认为,林倦袅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看着跟父母撒娇,抱怨的别人家的孩子,竟嵇觉得,林倦袅应该是如此的,对他撒娇,抱怨学习,而不是听他说没有营养的话题,永远附和着他。 竟嵇觉得胸口有一座大山,狠狠的压在上头,学生家长接二连三的离去,热闹中渐渐归于寂静中,林倦袅孤零零的出现了。 他形影单只的站在校门口,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身影时,黯然失色的眸光亮了起来。 他加快脚步,十几秒,他就站在了竟嵇面前。 他平缓微喘的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竟嵇,看了一会,才移开眼睛看向他怀里的玩偶。 语调试探的问,“送我的?” 竟嵇吞了吞口水,轻声“嗯”了声,递了过去。 “道歉礼物,请林倦袅同学原谅我的夜不归宿” 他的嗓子因为一下午没说话而变的沙哑磁性,语调温柔缱绻,看过来的眼眸含着春水。 林倦袅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他这整个人里。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扑进竟嵇怀里,他双手环住竟嵇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颈侧,天是冷的,可两人是热的。 竟嵇回拥了林倦袅,史迪仔挤在两人之间,竟嵇还在信誓当当的保证。 “我保证,答应你没做到的事,我都会给你补回来” 林倦袅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他只是贪婪的偷嗅着属于竟嵇的味道,耳尖红红的,眼眶红红的,手指紧攥住竟嵇的衣服,而心中酸涩无限蔓延四肢,想说的话最终停于口中。 【大傻子。】 第3章 尾端 拾四 深冬的夜,是安静的,平日里还能听到马路上车辆的喧嚣声,今夜,仿佛步入了静谧。 不大的房子,白炽灯照亮了这方天地,林倦袅坐在沙发上,小太阳昏黄的暖光映在他四周,暖了他那一片。 他低垂着眼睑,眼睫的阴影落在他的眼下,而他的手里正在摆弄着竟嵇给他买的手机。 他注册了个微信,里面的第一个联系人就是竟嵇。 又存了那串他早就熟背许久的电话号码。 竟嵇端着炒糊了的米粉过来时,林倦袅已经打好备注,收起了手机,抬头望向竟嵇那刻,心中还有些心虚。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手机的一个边角摩挲了一下,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站了起来,接过竟嵇手里还飘着糊味的炒粉。 竟嵇腼腆的笑了笑,他摸了摸鼻子,看着碗里黑的不成样子的一团。 无奈的叹口气,才道。 “我重新给你下碗面吧” 这句话刚落下,竟嵇就看到林倦袅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塞进口里,他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能吃”轻飘飘的说出这两个字后,就正式动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竟嵇本想说不用勉强,但看他越吃越快,好似生怕吃慢一点,那个毒性就会发作要了他的命一般。 竟嵇在沙发上坐下,也动了筷子,就一口,他便被咸的猛喝了口水。 而他在茶几上随手一拿的杯子,正是林倦袅的,嘴唇对准的杯沿部分,林倦袅刚碰过没多久。 林倦袅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又快速移开了眼,小太阳的暖意从外渗入到内,让他瞬间热燥起来。 红晕也悄悄爬上了面颊,心中的海波涛汹涌,拍打礁石的海浪一阵比一阵高昂,如同下一刻,就要击碎礁石,打破林倦袅那早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而这一切,竟嵇毫无察觉。 还在跟那毒药似的粉做着致死抗争,艰难的一口接着一口吞咽下腹。 表情生动有趣,尤其是吃到一口盐巴时,还强忍着不皱眉头,对着林倦袅微微一笑,端起水壶对着林倦袅的杯子倒了一杯水,迅速快如闪电,握住杯子就是一口饮尽里面的水。 位置不偏不移,还是同一位置。 林倦袅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心跳声在变大,在待下去,这声就会震耳欲聋到让竟嵇听见。 他不敢在看,快速扒拉了几口,端着碗筷到厨房放下,脚步匆匆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进房间之前,语速极快的说了几个字。 “我要复习” 竟嵇还没张口,房门在他面前发出一声轻响,门严丝密合的紧闭着,唯有门下那细小的缝透露出一丝光亮。 竟嵇松了口气,露出面具下那不可描述的痛苦。 “他终究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吃完的” 竟嵇小声自语。 拾五 林倦袅坐在书桌前,喉结滚动了下,他感觉自己快热冒烟了,他扯了扯衣襟,那种燥意才微散了些。 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上脸的红色肉眼可见的开始退散,可还没等他彻底舒缓,身体的反应让他呆愣住了。 他低下头。 小帐篷正支棱起一个弧度。 林倦袅生平第一次说脏话,就是此时。 他舔了舔唇,口干舌燥的摇了摇脑袋,让自己不要在遐想。 从书包里拿出试卷,注意力渐渐放在了试卷上。 血气方刚的某个地方也逐渐熄了火,回归平静。 …… 12.24。 平安夜。 学校难得提前放学,只上了两节晚自习,林倦袅拿出手机,看着刚刚竟嵇回的那句在家等你。 他嘴角微翘,抱紧书包,好似里面有什么珍藏的宝贝。 心情还算平静,又不是第一次跟竟嵇过节。 往年不知道过了多少次,只是这次的感觉变了,而他对竟嵇有了定义。 他站在门口,又打开书包检查里面东西完好无损,才按下那暗含心意的门铃。 门铃声代替了打鼓的心跳声,在门开那瞬戛然而止。 不是竟嵇。 那一刻,林倦袅几乎以为自己按错了门,回错了家,可竟嵇系着围裙站在那女人身后。 笑意盈盈。 “愣在门口干嘛,吃饭了” 拾六 这顿饭吃的气氛异常安静,竟嵇不准备介绍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准备把林倦袅介绍给那女人。 因此,这场饭,除了碗筷的碰撞声,基本是鸦雀无言。 林倦袅吃完饭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拿出书包里那个被自己护了一路的包装精美的苹果。 放在桌子上,手指捻着上面的蝴蝶结丝带,摩挲片刻,思绪就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清脆的敲门声从轻轻到清晰的在林倦袅耳边响起。 林倦袅知道是竟嵇。 竟嵇从不会轻易进入他的领地,哪怕他城门大开,他也只是站在城下,不会主动踏入半步。 林倦袅手指蜷缩着,他看着自己干净整洁指甲,又想起刚刚饭桌上那女人涂了红色甲油的手。 心中满是气闷,还有那不可忽略不计的危机感。 竟嵇已经三十一了。 林倦袅想到这,垂头丧气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还是三声,从轻到重。 林倦袅望向门口,看了几秒,从座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手握在门把上,只要向下一扭,门锁就会大开。 但林倦袅犹豫了。 握紧门把的手,缓慢的松了开,如同心中要竖起的高墙,一遍又一遍在告诉他。 打住吧,别在想翻过去了。 可再次响起的敲门声,如同铁锤,对着那脆弱不堪的墙轻轻一锤,高墙崩塌,门开了。 竟嵇端着小面,站在了他面前。 委屈霎时就涌上了眼眶,化成了要掉未掉的珍珠。 看的竟嵇一时无措。 “吃饭的时候,看你没怎么动筷子,怕你饿” 竟嵇组织语言说,林倦袅还是红着眼睛注视着他,眼眸里泛起了水雾,叫人看不真切他的眸子。 林倦袅没说话,两人陷入静默。 竟嵇也不明白怎么就抓住了他难过的心理,慌乱之中居然找到了突破口,他讪讪一笑,随即开口。 “杨帆心,是我同事的妹妹,跟我同事吵架了,让我帮忙劝劝,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倦袅心中好似松了口气,但他还是反问道 “我想什么样?竟嵇,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竟嵇一愣,这是这么久以为,林倦袅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并且他居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你需要一个解释” 拾七 那天后,苹果没送出去。 林倦袅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竟嵇还是跟往常一样,在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就买各种小玩意哄他。 林倦袅的房间里的摆件,玩偶,模型,都来自竟嵇。 冬日在平淡中飞逝而去,林倦袅与竟嵇的关系自那天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微不可察,却也不言而喻。 春节,遍地烟花爆竹,每家每户贴着大红春联,没有亲戚走动的两人,去吃了还未关门的火锅。 那是家正宗的重庆火锅。 吃的两人泪流满面,哭着说,新年快乐。 竟嵇初二就要上班,看到别家的孩童玩着仙女棒,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林倦袅。 林倦袅每年过年都是跟他一起,吃了饭就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这是十六之前的林倦袅。 而前年,林倦袅难得会在沙发上,看完春节晚会才回房,还是他在的情况下。 于是,竟嵇拉着林倦袅出门,买了一袋子小孩才玩的烟花。 小城,有一条街巷,每年春节,都会有人在那放烟花,因此很多人会聚在一起玩各类各样的烟花,小孩居多。 两人大男人在一群小孩中,就显得格外滑稽,竟嵇与林倦袅对视一眼,少顷,就笑了起来。 两人逆着人流,找到一块人少的地方。 仙女棒点燃那瞬,宛如星星之火,绚烂美丽,光芒四射。 竟嵇站在林倦袅对面,在微小的火光下,给他英俊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柔光,他薄唇微勾,浅浅一笑。 林倦袅握住那小小的仙女棒,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心跳已经乱了节拍。 微风拂过,竟嵇看着林倦袅那漏出半截的脖颈,取下还带有自己体温的灰色围巾,凑近一步,戴在了林倦袅的脖子上,嘴里念念有词的说。 “围巾也不戴,生病了怎么办” 林倦袅垂下眼帘,凝视着他,仙女棒逐渐燃尽,在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之前,林倦袅悄声说道。 “竟嵇,心疼一个人是喜欢的开始” 林倦袅的声音说的太小了,太小了,但,竟嵇听见了。 他慢慢收回给他带围巾的手,神情不自然,故作没听见,抬眸望向林倦袅,问。 “你刚刚说什么?” 拾八 春寒料峭,春三月,细雨绵绵,竟嵇这个月晚归了六次,跟林倦袅说了十二句话。 林倦袅知道,竟嵇在躲着他。 日记本已经写满了那藏不住的爱恋,竟嵇也开始有所察觉,林倦袅明白,自己漏洞百出,露出了**的马脚。 但,爱怎么藏的住。 越临近高考,林倦袅心越乱,越感觉到竟嵇的躲避,阴暗想法就开始穷出不断。 最终,两人的之间的警戒线被彻底挑断。 那是距离高考只有八天的前一夜,竟嵇已经很少跟林倦袅一起吃饭,几乎每天晚餐都是给林倦袅点外卖解决。 这夜,两人难得又坐在同一饭桌上,桌子上摆着用外卖盒子装着的三菜一汤。 两人面前摆着装的满满白米饭的盒子。 竟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一嘴。 “最近队里在给我相亲,以后都会晚点回来,晚餐……你自己解决可以的吧,我没时间给你点外卖了,你会点外卖吗?不会我教你” 筷子从林倦袅手中跌落到地,与地面接触,发出啪的一声,林倦袅紧盯着还在吃饭的竟嵇。 他的手握拳又松开,周围陷入沉静,许久,林倦袅移开看着竟嵇的视线,低垂下了头,掩盖眼底那难以诉说的难过。 他的声音暗哑,弱不可闻的一句话,如同刺,扎进了竟嵇那刻不停动摇的心。 “这个家是要有女主人了?” 竟嵇手抖了下,继续吃饭,只是这饭突然变的难以下咽起来,林倦袅没期待他能有所回答。 只是失魂落魄的站起身,在要回到疗愈伤口的小窝前,哽咽的说了几个字。 “高考结束,我会搬出去的” 拾九 高考这两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大地,林倦袅考完最后一场,出了校园,他眯起眼抬头,阳光刺眼夺目。 刺痛了他那布满疮痍的泪腺,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爱哭,眼泪多的好比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今天,他就要搬离竟嵇的家,他这次,真的没有家了。 可刚迈步向前,竟嵇就出现了在他眼前,他手里依然捧着一束黄玫瑰,穿着黑色皮衣,意气风发的向林倦袅走来。 竟嵇的头发已经扎手,长出了小小的一截,他有着大人的从容,站在林倦袅面前,把花递了过去,笑着说 “辛苦了,我家小孩” …… 车流量大,交通堵塞,林倦袅坐在副驾驶,瞅着怀里的黄玫瑰,他伸出手,从其中一朵花上,扯了一片花瓣,对着阳光,光映进花瓣里,照亮里面丝丝缕缕的脉络。 脑海中浮现没上车之前的画面。 竟嵇对着林倦袅张开双手,林倦袅二话不说飞向他的怀抱,竟嵇抱着他,对他说。 “给我点时间,别搬走” 林倦袅贪恋缩在他的怀里,呢喃道 “竟嵇,我想当你的爱人” 竟嵇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抱住了林倦袅,他的答案无需言语,行动早就付诸,他的心早就被棘刺破,早就与他密不可分。 从始至终,都是竟嵇在索求林倦袅要那一片玫瑰花瓣。 那是生长在荆棘丛里的花。 只是,他们需要时间,而时间在他们之间,早就不复存在。 林倦袅拿出那支缺了一片花瓣的黄玫瑰,递给了竟嵇。 “现在,这支花完全属于你” 他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依然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