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子退开!”
格外短促的话语伴随着身后凛冽的破空声,萧洛轻车熟路地往右侧一偏。
冰冷的剑锋险险擦着颈间割断几根发丝,未及突袭剑刺改变方向另一把冷剑稳稳介入,后来者剑身纤细,轻飘飘地一格挡却让前者不得寸进。
萧洛稳住身体,目光扫过地面七零八落的黑衣尸体,又看了一眼与黑衣人缠斗的背影,心赞一句可靠,更往后退开一步。
温轻灵虽然没有出过山,但毕竟师从黄芪,年纪尚轻仅显露出来的实力就算得上乘。
见她三刀两剑地轻轻松松将黑衣小头目压制得反抗无能,萧洛放心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天地阴沉沉,除了他手中折扇带来的微风再没有流动的空气,在此前提下任何风声叶颤都格外明显。
他颇感无趣地随手一抬,背后呼啸而来的箭矢与扇骨相撞,方向偏移速度不减,直到钉在反方向的树干上,透木三分。埋伏者被震慑一瞬,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搭箭,指向被自己同伴缠住的那人——
“温师妹别玩了,快下大雨了。”
萧洛的声音让暗处的黑衣人箭尖一颤,再注意时惊骇地发现刚刚还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的同伴转眼被那少女一剑割了喉。
“久等了。”温轻灵整理好仪表,清过黑衣人身上的钱袋配件,这才走近萧洛。
“喏。”萧洛边走边递上一块令牌,“地上那些家伙的。”
温轻灵目光往周边扫过,停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斜向上插着的一支箭上。不动声色地收回注意力,接过令牌。
“飞花,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萧洛顺着小路艰难地拨开半人高的灌木,好在树叶上经过多日洗刷,积蓄的雨珠清澈明净,不至于满身泥水。
他一边辨认方向一边解释:“飞花是晚来阁的标志,上次的是流锋。”
温轻灵见他行路艰难主动走到前面,承担起了开路的任务。
“三年前这一片有间庙宇,不知道毁坏状况如何,可以去看看。”
萧洛清咳一声,开路用不着他,带路用不上他,遂心安理得地充当起了气氛组成员,偶尔伸扇子帮人拦一拦枯枝荆棘,其余时候就跟在后面讲故事。
流锋,晚来,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势力,以杀人谋财为主业。
这类势力听起来并不正当,甚至在性格稍微偏激一点的人——比如六年前的温轻灵——眼里就是邪教。
然而现实是这类势力并不少见,甚至不必隐匿在黑暗里,大多数名门正派的运行都离不了这个行业。
江湖中人命不值钱,杀人夺宝如呼吸饮水,恩怨情仇也大都背负人命,本身实力不够就需要借助外力,无论是杀人还是自保,这个行业都有利可图。
正因人命不值钱,培养一个杀手并不困难,杀手需求量又大,其中利润惹得许多人心动不已,专门培养杀手的机构也就顺势出现。各种同类势力在某段时间内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老牌势力也到处参合。
可毕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靠雇佣杀人解决,不如说流水线培养出来的杀手能解决的都不可能是大事。
狼多肉少,恶性竞争加上管理不当,杀手变得极为廉价,几乎成了土匪的同义词。
那段时间武林人士陷入了风声鹤唳的程度,武力不够的怕被人砍,武力足够的怕被多人围砍。总之就是人与人之间不讲信誉,整个武林毫无秩序,最担惊受怕却的是无依无靠的普通人。
“......后来还是在天机阁的带领下,几大上层势力联合镇压,肃清了整条产业链,对培养杀手的机构下了诸多限制才维持住武林表面的安稳。”
提到天机阁时萧洛顿了片刻,温轻灵还以为他会顺便介绍一下这个一听就非同一般的门派,却听他很快回到了原始话题:
“这几天遇到的两个是清洗过后留下来的势力,它们运道不错,清洗时才刚站稳脚跟,既没什么威胁力又没得罪什么势力,也没来得及犯事,赶上了其他强势同行被打压得站不起来,它们就快速适应了上面的条框规则,一直以来中规中矩,没出过什么乱子也没接过什么高水平任务,平稳得有些平庸。算来......到现在也有二三十年了吧。”
温轻灵在认真找路不妨碍她听得仔细,很快发现矛盾处:
“你刚刚说它们是江湖上有名的势力,为何又说它们平庸?”
“相对来说而已。虽然没接过什么重大任务,但接手的任务几乎没出过岔子。中级势力都是这样,不参与没把握或者影响深远的事,旁人看重的就是他们的平稳。”
“但一直这样是没法发展起来的,反观另外几个这个产业真正顶尖的势力:点江,惊鹊,听雨,尤其是点江,十年时间从建立到顶点,把一些势力三四十年的成就踩在脚下,还没人撼得动它,你觉得是为什么?”
结合上下语境,温轻灵尝试给出答案:
“因为它追求上进,不安于平稳,不拒绝风险?”
萧洛摇头,“不,是因为它有钱。”
“?”
得亏她高中那几年不是萧洛这样的出的阅读题。
温轻灵再懒得自找无语,默默闭嘴找路听故事。
林间的小路因为少有人使用荒草杂生,温轻灵也没有拔剑除草的意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一路的草木积水将衣物打了个半湿,所幸练武之人不至于着凉。
比起她,身后那人看起来从容许多,时不时用展开的扇面挡树上掉下来的水珠,虽然温轻灵觉得这样根本挡不住什么。
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在雨降前到达破庙。温轻灵回头,发觉这人真当是矜贵。没有主观感**彩,不带褒贬,单纯的找一个词来形容萧洛就是矜贵。
第一次见面时温轻灵就怀疑过他是不是从山林一路走过来的,现在她和这人同走了一路,后者身上却一点狼狈不沾,稍微一点的仪态不端就只有身上没几片的水痕,还在一进入庙里就被内力蒸干。
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走了三天,这人和出发时没任何区别,可把人讲究坏了。
萧洛见她在看这边,主动解释说:“对大多数人来说内力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面对未知危险时,所以一般不会有人把内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所以......”温轻灵神色一言难尽,“你用来蒸衣服?”
“啊,师妹你也是知道的,师兄生性愚钝学艺不精,在外怕埋没了你师叔的威名,和他人的打斗从来都是能避则避的。”
萧洛毫不心虚,感觉衣服差不多了就把墙角的稻草干柴堆起来,一边生火一边为自己解释:
“再说有师妹你在,武功高强医术高超,我就更没道理给你拖后腿了,做一些生火陪聊识人住店的杂事就行了,反正这点内力也没别的用处正好用来为生活带来些便利。”
“......”
彳亍口巴。
看在这位便宜师兄的脑袋好用,人形自走江湖百科全书,还不用她动手查会主动科普,免费给人当一回打手也不算什么。
火焰很快燃起来,之前还担心断断续续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阴雨,庙中堆了不知道多久的柴禾能不能点着,现在看来内力果真万能。或者说萧洛的内力果真万能,蒸了衣服还能烘柴禾,完美践行了他那句为生活带来点便利。
至于什么武艺不精完全就是个人设标签,演都不带演的。至少内力溢出体外隔空运转属于是老师做得到而她做不到的事。
想到自家老师,温轻灵略微低垂眼眸,火光在浓密的睫羽上跳动,细碎的光透入琥珀眼底,丝丝缕缕地分割其中的低沉。
从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到现在火堆前坐着的她,活了将近三十年。
心理年龄其实并不该叠加,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六年是从一个小女孩到少女,她也真正活成了一个小女孩,把上辈子缺失的都活了回来,亲人,陪伴,孩子气。
习惯之后骤然从中脱离,她的心理很快又回到了上辈子的终点,更加成熟稳重,这点稳重让她很快收敛了不合时宜的情绪。
诚然心理年龄差不多同为二十几岁,在识人一途萧洛还没输给过第二个同龄人。
温轻灵快速遮掩的愁绪还是被他收入眼中,对这几天对方的异常状态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初见时对方隐隐透出的敌意,黄芪师叔托他引导温轻灵闯荡江湖的事他是没什么把握的。那种被抢了糖果的孩子气的敌意不像真正的对手的敌意,但有时孩子比敌人更难应对,尤其是这个孩子既不能教训又不能不管。
黄芪在他拜访的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位性格超然的泰斗本来打算在将徒弟交付后就直接出发,得亏他及时拉住对方表示温师妹对自己有点误会需要他这个做师傅的亲自向人解释,不然等温轻灵在晚饭桌上只等到他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怄气呢。
结果黄芪离开后他这个师妹反倒迅速消磨了那点任性和孩子气,周全得完全不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他本来以为黄芪离开后温轻灵也不会多做停留,都准备好说辞劝人等梅雨过去,至少多做些准备,第二天却是对方先表示希望多留几天收拾药材。
之后的几天温轻灵对他态度温和有礼,行事也成熟周全,作为旁观者的萧洛只觉得这女孩完全不需要担心,遂愉快地改变了引导方式。
他不乏轻快地想:对方缺的只是经验和一些业内规则,比起师兄什么的可能更需要一本......工具书,这个任务比想象中的可简单多了。
梅雨季的尾巴一过,先前还扭扭捏捏的暑气骤然嚣张起来,天空一碧如洗。
等收拾了药材细软正式从竹院出发已是数日后。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深林中的积雨却没那么容易蒸干。野径绞缠如羊肠,他们两个都不是不识路的,温轻灵比他更熟悉些,纵使这样二人前行得仍十分艰难。
这让萧洛不由得钦佩起那些杀手来,从他们离开黄芪老人的居所开始刺杀就没断过。
这大概就是职业素养吧,再深山老林也能快速定位目标,即使是刻意绕的弯路,即使本地人都能迷路但他们不能。
出发到现在短短三天,已经迎来了两拨杀手,还是不同组织,若是同一个人的手笔只能说那人手段和决心都不小。
二人不敢放松,星夜兼程,连续几晚都不敢合拢眼,稍有动静就得换地方,他倒是无所谓,就是他这师妹第一次下山,不知道承受力如何。连续几日劳心劳力,这次大雨破庙也算难得的休息点。
萧洛见温轻灵面色不愉,想起人小姑娘第一次离开爷爷出远门,监护人还是他这个除了加油什么都不管的便宜师兄,难得有些良心不安,遂开口安抚:
“师妹早点休息吧,我来看火。不知道下一批杀手什么时候会到来,多养些精力总是好的。”
话音刚落,大门洞开,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入,一道无声的闪电割裂天幕,一瞬间点亮随着风雨灌入的黑衣和腰间寒光。
刚想谢谢萧洛安抚的温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