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高手的武林随记》 第1章 引子 对于温轻灵来说,萧洛是一个有着相当重要地位的人。 这个重要是指在她穿越到十二岁女孩身上,在原地待了六年,对前路一筹莫展之时为她带来了新的方向。 对于一个生长在红旗之下的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即将步入职场的高材生,人生在一眼看得到未来的坦途起点突然折断,被打回了小学六年级的年纪不说,还被抛弃在完全不认识的地界——被抛弃的方式也很考验新时代新青年的三观。 穿越。 实打实地说,就算在常人沉迷幻想作品,渴望一场类似际遇改变人生的年纪她都不曾对这类说辞施以正眼。 上天若是要挑一个虔诚的信徒助力圆梦也不该挑到她这个纯粹的唯物主义信仰者身上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讨厌不确定元素的人,所以不会把幻想元素当真,不会对除自身以外的力量过度依赖,在原先的生活中才会从来不考虑任何“脱离正轨”的出路:除了孤苦的出身,其他方面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小学,中学,大学,没有任何叛逆曲折迷茫意外,眼见人生光芒顺遂宛如游轮即将由江入海,海面却在此时骤然凝结堪比极地厚度的冰。她是进不得退不能,留在船上迟早饿死,下去就更不知道有多少种死法等着。 刚穿越过来时的温轻灵很长一段时间没能从身处梦境的魔幻感中脱离,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被车撞了不省人事陷入了精神世界什么的。 这类说法极为玄奇,连看过的一些作品都十分意识流,但关于从梦中醒来的方式大都如出一辙...... 直到被这深山里唯一与她相伴的老人隔空打飞手中珠钗,手腕骤然疼痛无力时她才发觉原来那钗尖离自己颈动脉不过一层皮肉的距离。 望着老人难掩痛心的脸,她突然心中一阵悲恸,卸力般长跪在老人身前,自此不再作寻常女儿挽发佩钗打扮。 在黄芪老人的教养下她学了许多东西,学习是她最习惯的事情,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温轻灵一度产生了就这样生活一辈子也不是不行的想法。 然学无止境,老师能教的却有尽头。萧洛的到来正好解了黄芪的纠结,也给温轻灵带来了走出迷惘的第一个方向。 第2章 师叔?师妹? 这实在是个多雨的季节。 尤其是在山中,气候变化如同初醒少女,朦胧安宁又多变,清丽的脸上含嗔似怨,脾气也在浓密的枝叶掩映下连绵不断又不急不徐,又让人无端觉得舒爽可爱。 这样可爱的天气温轻灵已经经历了六年,放在最开始那一年她是绝对想象不到自己能忍受这样单调的生活这么长时间,甚至开始期待每一年的第一场雨,第一道电光。 远离了多种多样的电子产品和声色犬马的消遣,与敬爱的老师在最自然的环境中生活,学习,休憩,充实得让她几乎以为那些在拥挤的教室中奋笔疾书是上辈子的事。 山中不知岁月长,壶酒棋半是黄昏。 若不是外人的闯入,她大概会任自己以为这里就是生活的所有。 那位与她相伴的老人名叫黄芪,是她的老师,她的亲人,在她的意识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眼时在她眼前的人。初始她对陌生的世界毫无信任与实感,唯独被老人的悲凉的眼光锁住了喉咙,难以呼吸,仿佛一只狂风中飘摇的风筝,终被摇摇欲坠的风筝线牵引着降落。 自后山归来的老人将雨具和药篓放在檐下,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沉思者的注意。温轻灵从后院走出来,目光停在前者的肩膀上,又瞥了一眼檐外渐弱的雨势。 “老师,您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衣服都湿了。”说着掀开药篓上的覆盖的雨布,伸手翻动发现基本没两株药草,全是沾水的菌子。 “老师中午想吃山鲜?” 老人轻笑几声,取过干帕擦了擦没被蓑衣护住的部位。 “有客人要来,晚上多做道汤吧。” “客人?”温轻灵动作停顿,不怪她惊讶,这几年的山林隐世不是没有人找上门来,大多数时候老师都避而不见,遇上不死心的还会让她动手赶人,让人进门还准备招待的委实是第一回。这回的客人和老师关系不一般。 午后空清,雨势短暂地止住,雨云却翻涌着积蓄在穹顶,可能因为颜色寡淡,显得浓重而不阴沉。等雨云将积蓄清空过后会迎来相当一段时间的晴朗,天空将更加明净,更加热烈——不过现在温轻灵还需要为接下来几天药材的晾晒而苦恼。 如常练过一刻的剑后温轻灵趁着雨停将在室内阴了几日的药材挪到院子里,附下身细细翻动。仅为两人所采,需要晾晒的药材不算多,很快翻完最后一扇,温轻灵直起身望向院外舒缓双目,恰好瞥见一道苍竹般的身影缓缓走近。 当你突然得知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在外面还有个亲亲宝贝你会是什么心情?尤其是这个“亲亲宝贝”还比你更加乖巧伶俐,俨然一副“别人家的孩子”的样子。 大部分时候温轻灵不善妒,然而当她见到老师口中的“客人”时心情难免纠结了一下。 与她以为的老师的故交不符,并非精神矍铄白发苍苍,反而是和她年龄更接近的一位锦衣青年。青年顺着曲径走到竹栏外,合上伞,对温轻灵笑了笑,敲响半开的竹扉。 “公子为何事叩门?”温轻灵站在阶上没有动作。 “失礼,萧某不期而至实有要事,望姑娘告知黄芪先生一声。” 院门开着,仿佛只要温轻灵不开口他就站在门外不动,极富耐心。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温轻灵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姿态堪称毕恭毕敬的青年: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修长,面白唇红,容色上佳,仪态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只是这锦衣玉带广袖短靴,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雨后山路中行进过的。 青年见她沉默便任人打量,可对方神色越发沉静,目光也不似其他女性讲究矜持,反倒如同见到政敌似的透出些许思索与较量。这让他联想到一些不该被旁人知道的事情,下意识摩挲伞柄。 正在他决定打破沉默时温轻灵身后的门里传来了黄芪老人的声音: “小洛到了吗?进来吧,轻灵去后院看看我刚晾出来的药材。” 温轻灵低下眸,无端生出些自己孩子气的举动都被老师看在眼里的想法,又抬眸望向一无所知的青年,点头示意: “家师等候多时,公子请进。” 这复杂的眼神把青年看懵了,一时想不通只能整理心态拜见黄芪。 ...... “哈,明渊那家伙算是活成精了。不亲自找我反倒派你个小辈来,知道我不会为难小孩,真是,做什么都把利害算得清清楚楚,还是那么无趣。” 萧洛低头躬身,双手交叠推上前:“前辈宽厚。家师实乃要事缠身,捉襟见肘,这才让晚辈代为拜访。还望前辈出山相助,共谋大事。” 要事缠身?捉襟见肘? 黄芪眉头连跳,想象不出来那人被这两个词形容的样子,要是真被逼成这样那家伙更不会指派小徒弟用这样一套说辞来找他。 他的目光在萧洛本人脸上一晃,果不其然看到了了无颜面对的神色。 不要脸,坑徒弟。 黄芪在心里唾弃老朋友的为人,又颇为自得地认定果然还是自己对徒弟更好。 说起来轻灵已经在他身边沉淀了数年,对于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来说已经太久,他可以老死在山中,但他徒弟不行。 说他溺爱也罢,让毫无阅历的小徒弟独自下山他无法放心,可若是他亲自带着又失去了下山的意义,况且明渊那家伙还要让他帮忙...... 想着想着,目光挪到了乖巧等他答复的青年身上。 “......前辈?”萧洛后背一寒。 “哈哈,小洛啊。”黄芪和蔼一笑,抬手按在青年人并不宽厚的肩上,“虽然互看不上,但我和那家伙的关系确实还不错,你一声师叔我也是承得起的。” 突如其来的拉近关系让萧洛有一种要被坑的预感。但毕竟是师父的老朋友,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即使察觉了是陷阱他也必须跳。 “师叔。” “好孩子。”黄芪神色正经许多,“我与明渊多年未曾往来,但我仍敢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若非大事他绝对不会打搅我避世,事实也并非他说的那样,让你来,想必是有其他的考量。” 萧洛呼吸缓重,黄芪的言辞虽然和缓,却极有重量,沉沉落在心上,压得他的心和肩膀一样沉重。 ......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您说归说能不能别用内力摁了。 腹诽是不会被听到的,即使对面是武林泰斗也做不到。所以萧洛一言不发承受着如山如海且愈演愈烈的压力,表情稳重得体,就是有点僵。 或许是一盏茶,也或许只有几个呼吸,肩上的压力骤然退去时萧洛心里长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可怜的右肩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听,稍微一动就咯吱一声,像他那师父一样骨质疏松。 “多谢师叔指教。” 正待放松身体他又注意到黄芪笑眯眯的打量,静默一息后补上后文:“愚侄天资愚钝,武艺不精,烦请师叔指点迷津。” 又是认师叔师侄,又是内力试探,没点目的都说不过去。身为长辈拉不下脸提要求,小辈台阶都铺好了就差不多可以顺着说出来了吧。 出乎意料的,黄芪并未直言要求,而是发现什么稀有药材似的凑近观察。 “明渊算是找到了不得了的继承人啊......” “小家伙,我没什么可指点你的,你若是天资愚钝,现今江湖上没有谁是聪明的。” 黄芪观萧洛面对他跳脱的行事仍然分毫不乱,不介意对小辈表示更多的肯定: “明渊对你也是竭尽心力,把你在这个年纪调教成了这个水平。老夫虽然久不问世事,却敢肯定当今武林必有一个年轻人风头无二,背后势力在近十年迅速崛起,与其他老牌势力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 面对猜出他背景的老前辈萧洛自然没有刻意隐瞒的理,并手施礼:“师叔博闻。” 黄芪轻笑一声,“倒是颇有明渊那家伙年轻时的气性。”尤其是骨子里透出的骄傲这一点。 也是,有这个本钱自然没必要做鹌鹑。 黄芪也不似先前还端着长辈架子,直截了当道:“我现在就去找明渊。” “轻灵在我身边潜心修习多年,你叫我一声师叔,也自然当得起她一声师兄。我这徒儿未有机会接触江湖风波,虽然聪明却少了几分经历,此次我出山正好也推她入世。但让她独身一人我放心不下,希望师侄可以引导一二。” 先前黄芪奇怪的行事萧洛可算看出原因了,这位师叔对徒弟的态度完全不是他师父可比的,当初他才十一岁出入江湖也没见师父有什么担心的。 回想起门前与温轻灵的对峙——是的他得称那是对峙——觉得这个刚冒出来的师妹并不像师叔认为的那样值得担心,不过口上仍是恭顺应允。 “师侄......” 沉闷的两声叩击打断交谈,萧洛抬头,正对上门外的少女。后者目光从黄芪滑到他身上,笑容不变,温度却似乎降了些。 萧洛:“......” “轻灵,饭好了吗?”黄芪没发觉两个小辈之间的古怪,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小徒儿。 温轻灵点头,乖巧回应:“老师,萧公子,谈毕就去客堂用饭吧。” “......”萧洛觉得自己来这之后欲言又止的次数有点多。 他可算看懂了,为什么这位他从来没见过面的少女初见他时目光那么复杂了:小女孩怕外来者抢走自己的师父。 这对师徒感情可真是太深厚了,难以想象师父口中一念鬼神,武功和医术一样卓绝天下,杀人与救人同等无所顾忌的药神,会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不忍自己的孙女受一点委屈。 还挺......有意思的。 第3章 林海深处 “萧公子退开!” 格外短促的话语伴随着身后凛冽的破空声,萧洛轻车熟路地往右侧一偏。 冰冷的剑锋险险擦着颈间割断几根发丝,未及突袭剑刺改变方向另一把冷剑稳稳介入,后来者剑身纤细,轻飘飘地一格挡却让前者不得寸进。 萧洛稳住身体,目光扫过地面七零八落的黑衣尸体,又看了一眼与黑衣人缠斗的背影,心赞一句可靠,更往后退开一步。 温轻灵虽然没有出过山,但毕竟师从黄芪,年纪尚轻仅显露出来的实力就算得上乘。 见她三刀两剑地轻轻松松将黑衣小头目压制得反抗无能,萧洛放心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天地阴沉沉,除了他手中折扇带来的微风再没有流动的空气,在此前提下任何风声叶颤都格外明显。 他颇感无趣地随手一抬,背后呼啸而来的箭矢与扇骨相撞,方向偏移速度不减,直到钉在反方向的树干上,透木三分。埋伏者被震慑一瞬,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搭箭,指向被自己同伴缠住的那人—— “温师妹别玩了,快下大雨了。” 萧洛的声音让暗处的黑衣人箭尖一颤,再注意时惊骇地发现刚刚还和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的同伴转眼被那少女一剑割了喉。 “久等了。”温轻灵整理好仪表,清过黑衣人身上的钱袋配件,这才走近萧洛。 “喏。”萧洛边走边递上一块令牌,“地上那些家伙的。” 温轻灵目光往周边扫过,停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斜向上插着的一支箭上。不动声色地收回注意力,接过令牌。 “飞花,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萧洛顺着小路艰难地拨开半人高的灌木,好在树叶上经过多日洗刷,积蓄的雨珠清澈明净,不至于满身泥水。 他一边辨认方向一边解释:“飞花是晚来阁的标志,上次的是流锋。” 温轻灵见他行路艰难主动走到前面,承担起了开路的任务。 “三年前这一片有间庙宇,不知道毁坏状况如何,可以去看看。” 萧洛清咳一声,开路用不着他,带路用不上他,遂心安理得地充当起了气氛组成员,偶尔伸扇子帮人拦一拦枯枝荆棘,其余时候就跟在后面讲故事。 流锋,晚来,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势力,以杀人谋财为主业。 这类势力听起来并不正当,甚至在性格稍微偏激一点的人——比如六年前的温轻灵——眼里就是邪教。 然而现实是这类势力并不少见,甚至不必隐匿在黑暗里,大多数名门正派的运行都离不了这个行业。 江湖中人命不值钱,杀人夺宝如呼吸饮水,恩怨情仇也大都背负人命,本身实力不够就需要借助外力,无论是杀人还是自保,这个行业都有利可图。 正因人命不值钱,培养一个杀手并不困难,杀手需求量又大,其中利润惹得许多人心动不已,专门培养杀手的机构也就顺势出现。各种同类势力在某段时间内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老牌势力也到处参合。 可毕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靠雇佣杀人解决,不如说流水线培养出来的杀手能解决的都不可能是大事。 狼多肉少,恶性竞争加上管理不当,杀手变得极为廉价,几乎成了土匪的同义词。 那段时间武林人士陷入了风声鹤唳的程度,武力不够的怕被人砍,武力足够的怕被多人围砍。总之就是人与人之间不讲信誉,整个武林毫无秩序,最担惊受怕却的是无依无靠的普通人。 “......后来还是在天机阁的带领下,几大上层势力联合镇压,肃清了整条产业链,对培养杀手的机构下了诸多限制才维持住武林表面的安稳。” 提到天机阁时萧洛顿了片刻,温轻灵还以为他会顺便介绍一下这个一听就非同一般的门派,却听他很快回到了原始话题: “这几天遇到的两个是清洗过后留下来的势力,它们运道不错,清洗时才刚站稳脚跟,既没什么威胁力又没得罪什么势力,也没来得及犯事,赶上了其他强势同行被打压得站不起来,它们就快速适应了上面的条框规则,一直以来中规中矩,没出过什么乱子也没接过什么高水平任务,平稳得有些平庸。算来......到现在也有二三十年了吧。” 温轻灵在认真找路不妨碍她听得仔细,很快发现矛盾处: “你刚刚说它们是江湖上有名的势力,为何又说它们平庸?” “相对来说而已。虽然没接过什么重大任务,但接手的任务几乎没出过岔子。中级势力都是这样,不参与没把握或者影响深远的事,旁人看重的就是他们的平稳。” “但一直这样是没法发展起来的,反观另外几个这个产业真正顶尖的势力:点江,惊鹊,听雨,尤其是点江,十年时间从建立到顶点,把一些势力三四十年的成就踩在脚下,还没人撼得动它,你觉得是为什么?” 结合上下语境,温轻灵尝试给出答案: “因为它追求上进,不安于平稳,不拒绝风险?” 萧洛摇头,“不,是因为它有钱。” “?” 得亏她高中那几年不是萧洛这样的出的阅读题。 温轻灵再懒得自找无语,默默闭嘴找路听故事。 林间的小路因为少有人使用荒草杂生,温轻灵也没有拔剑除草的意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一路的草木积水将衣物打了个半湿,所幸练武之人不至于着凉。 比起她,身后那人看起来从容许多,时不时用展开的扇面挡树上掉下来的水珠,虽然温轻灵觉得这样根本挡不住什么。 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在雨降前到达破庙。温轻灵回头,发觉这人真当是矜贵。没有主观感**彩,不带褒贬,单纯的找一个词来形容萧洛就是矜贵。 第一次见面时温轻灵就怀疑过他是不是从山林一路走过来的,现在她和这人同走了一路,后者身上却一点狼狈不沾,稍微一点的仪态不端就只有身上没几片的水痕,还在一进入庙里就被内力蒸干。 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走了三天,这人和出发时没任何区别,可把人讲究坏了。 萧洛见她在看这边,主动解释说:“对大多数人来说内力是很重要的,尤其是面对未知危险时,所以一般不会有人把内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所以......”温轻灵神色一言难尽,“你用来蒸衣服?” “啊,师妹你也是知道的,师兄生性愚钝学艺不精,在外怕埋没了你师叔的威名,和他人的打斗从来都是能避则避的。” 萧洛毫不心虚,感觉衣服差不多了就把墙角的稻草干柴堆起来,一边生火一边为自己解释: “再说有师妹你在,武功高强医术高超,我就更没道理给你拖后腿了,做一些生火陪聊识人住店的杂事就行了,反正这点内力也没别的用处正好用来为生活带来些便利。” “......” 彳亍口巴。 看在这位便宜师兄的脑袋好用,人形自走江湖百科全书,还不用她动手查会主动科普,免费给人当一回打手也不算什么。 火焰很快燃起来,之前还担心断断续续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阴雨,庙中堆了不知道多久的柴禾能不能点着,现在看来内力果真万能。或者说萧洛的内力果真万能,蒸了衣服还能烘柴禾,完美践行了他那句为生活带来点便利。 至于什么武艺不精完全就是个人设标签,演都不带演的。至少内力溢出体外隔空运转属于是老师做得到而她做不到的事。 想到自家老师,温轻灵略微低垂眼眸,火光在浓密的睫羽上跳动,细碎的光透入琥珀眼底,丝丝缕缕地分割其中的低沉。 从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到现在火堆前坐着的她,活了将近三十年。 心理年龄其实并不该叠加,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六年是从一个小女孩到少女,她也真正活成了一个小女孩,把上辈子缺失的都活了回来,亲人,陪伴,孩子气。 习惯之后骤然从中脱离,她的心理很快又回到了上辈子的终点,更加成熟稳重,这点稳重让她很快收敛了不合时宜的情绪。 诚然心理年龄差不多同为二十几岁,在识人一途萧洛还没输给过第二个同龄人。 温轻灵快速遮掩的愁绪还是被他收入眼中,对这几天对方的异常状态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初见时对方隐隐透出的敌意,黄芪师叔托他引导温轻灵闯荡江湖的事他是没什么把握的。那种被抢了糖果的孩子气的敌意不像真正的对手的敌意,但有时孩子比敌人更难应对,尤其是这个孩子既不能教训又不能不管。 黄芪在他拜访的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位性格超然的泰斗本来打算在将徒弟交付后就直接出发,得亏他及时拉住对方表示温师妹对自己有点误会需要他这个做师傅的亲自向人解释,不然等温轻灵在晚饭桌上只等到他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怄气呢。 结果黄芪离开后他这个师妹反倒迅速消磨了那点任性和孩子气,周全得完全不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他本来以为黄芪离开后温轻灵也不会多做停留,都准备好说辞劝人等梅雨过去,至少多做些准备,第二天却是对方先表示希望多留几天收拾药材。 之后的几天温轻灵对他态度温和有礼,行事也成熟周全,作为旁观者的萧洛只觉得这女孩完全不需要担心,遂愉快地改变了引导方式。 他不乏轻快地想:对方缺的只是经验和一些业内规则,比起师兄什么的可能更需要一本......工具书,这个任务比想象中的可简单多了。 梅雨季的尾巴一过,先前还扭扭捏捏的暑气骤然嚣张起来,天空一碧如洗。 等收拾了药材细软正式从竹院出发已是数日后。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深林中的积雨却没那么容易蒸干。野径绞缠如羊肠,他们两个都不是不识路的,温轻灵比他更熟悉些,纵使这样二人前行得仍十分艰难。 这让萧洛不由得钦佩起那些杀手来,从他们离开黄芪老人的居所开始刺杀就没断过。 这大概就是职业素养吧,再深山老林也能快速定位目标,即使是刻意绕的弯路,即使本地人都能迷路但他们不能。 出发到现在短短三天,已经迎来了两拨杀手,还是不同组织,若是同一个人的手笔只能说那人手段和决心都不小。 二人不敢放松,星夜兼程,连续几晚都不敢合拢眼,稍有动静就得换地方,他倒是无所谓,就是他这师妹第一次下山,不知道承受力如何。连续几日劳心劳力,这次大雨破庙也算难得的休息点。 萧洛见温轻灵面色不愉,想起人小姑娘第一次离开爷爷出远门,监护人还是他这个除了加油什么都不管的便宜师兄,难得有些良心不安,遂开口安抚: “师妹早点休息吧,我来看火。不知道下一批杀手什么时候会到来,多养些精力总是好的。” 话音刚落,大门洞开,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入,一道无声的闪电割裂天幕,一瞬间点亮随着风雨灌入的黑衣和腰间寒光。 刚想谢谢萧洛安抚的温轻灵:“......” 第4章 杀手、打手与摆设 “萧师兄,谢谢你的安慰。” 温轻灵凝视着大开的庙门,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表达了自己复杂难以言表的感情。 “很准。” 萧洛默默低下脑袋,远离火光,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温轻灵确信自己没从雨中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内力明目聪耳,让习武之人比普通人更加敏锐,她虽然对当今武林的平均水平如何不了解,但根据前几天的经历来看自己的水平是不错的。这样的她却完全没听到雨中的异常,要么是这一批杀手个个实力都超过了她,要么是提前藏在了这里。 想要在人眼皮子底下藏住也不是易事,藏在庙里太容易被发现,只能藏在外面,等庙中人身心放松疲惫上涌时再一拥而上。 这么大的雨......虽然不合时宜,温轻灵不由得对杀手们的敬业产生了发自内心的钦佩。 见温轻灵望着门外神情深沉不知所想,门口的敌人已经逼到近前萧洛不得已出声提醒,同时将找柴时搬推到墙角的红木桌案掀翻成暂时的庇护: “过来这里!” 温轻灵拔剑荡开离她最近的两个杀手,施力将人往后面的杀手身上推,最大限度地抵挡最多的人,同时借力后撤,一个起落闪进木桌后。 就在后一瞬,十数根箭矢从门外射入。若是她犹豫片刻就会被猝不及防的箭雨扎成筛子,紧接着被涌上的杀手砍成段子。 这几乎连颜色都辨不出的桌面对刀剑显得十分鸡肋,而用来防力道不足的箭雨则合适得像是想睡觉时送来的枕头。 若是先前对这批杀手的预言是巧合,这一次对箭雨的准备可太不像偶然和随机应变了。随机到找柴时把一看就烧起来费劲的红木案搬到墙边,在第一支箭还未落下就做了应对。 “师兄......” 箭矢穿透风雨射入庙宇时力度已经不足以穿透桌面,先前已经浪费了不少箭在地上,箭士不愿再轻易发箭,进入庙中的杀手重新主导了刺杀行动,萧洛装作没看见温轻灵眼中的深意,示意眼前有更值得关注的: “师妹,这张桌子可挡不住真枪实剑。” “......” 温轻灵见他一副甩手掌柜做到底的架势顿觉无言,但危机确实是实打实的,只能暂缓探究,反手将桌面一推,内力加持下挡开冲到近前的杀手。 由于空间狭小而没分太开的杀手被推到好几个,温轻灵却没趁势反击,而是借着拉开的距离往侧间去,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截的杀手被剑锋扫开,一瞬间僵持让人已经成功脱身。 “十五十六十八,去。” 冷硬的声音落下,三个身影立马追过去,余下的杀手没再轻举妄动,而是在指挥下成半围势,缓慢缩小包围圈。 被围在其中的萧洛难得笑容中带了些勉强,回想起温轻灵离开前专门回头看他的一眼:师兄,我尽力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温轻灵带走了三个,留给他的剩四个,还加个队长。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被“老实人”反坑的感觉总是这么让人无话可说。 “等等,先别动手,我这身不附甲的,怎么就值得你们留一半多的人呢?” 杀手们虽然有不能搭理目标人物的行内准则,却因队长没下令动手而下意识顺着萧洛的话观察了一下,先前那位女子着装轻便,剑术与内力都不容小觑,相比之下这位......公子哥从穿着到言行到气质,都不像是个有威胁的,这让他们不由得怀疑起任务目标的准确性。 见手下们被影响了判断,等级最高的队长冷哼一声: “以貌取人是导致轻敌的原因中最愚蠢的一种。” 然而他们的队长却也没有要对这个小白脸动手的意思,不顾行内潜规则地认真回答起萧洛的问题来: “况且,那位女子尚未有所反应时阁下就做出了应对,我不认为我的队伍里有内应。大雨能隔离大部分人的感知,至少以我的水平绝对发现不了藏在庙周的人,而能够提前发现的,实力必然远远超过了我所能应对的。” “噗。”萧洛嗤笑一声,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下巴上,“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普通人而已,恰巧生性谨慎加上反应不错,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还能被你围这儿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早就把你们砍了英雄救美去了。” 未免太直白......杀手们一瞬间汗颜,觉得队长谨慎过头,人家公子哥都把利害分析得这么透彻,哪有人明明能辗压全场却乖乖被包围,还任由美人同伴身陷险情的。 队长却不为所动,“身为普通人你对现状未免太平静了。” “这不是看阁下没有动手的意思吗,真要动手结局又是注定的,有什么可紧张的。” 一个不会武功的少爷遇上这么多杀手,确实是除了躺平将生死交给天没有别的办法。 这么一想杀手们还是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殊不知队长和他们理解的完全走向了两个方向,比如这个动起手来结局注定是他注定逃不掉还是他们注定团灭...... “队长?”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身后的队长紧绷得后颈的汗毛倒立,恰好萧洛抬眼,微微上扬的笑眼与他对上,让人想起似笑非笑的狐狸。 队长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他不是我们的任务对象,不要做多余的事。等十五他们完成任务就离开。” 这......杀手面面相觑,就算是非任务对象妨碍了任务也是要灭口的,不如说只围着不动手才是多余的事,怎么队长对这小白脸这么特别? 萧洛眉梢微扬,对这位队长的判断力以及谨慎有了新的认知,折扇展开挡在下半脸前,带起微渺的气流撩动细软的发丝,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一分飘摇的意味: “和我同行的女孩武功可不俗,你确定要留大部分人在这干等着?” 队长皱起眉头,从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十五几人却还没回来,而且打斗声也没有正常响起。先前光顾着萧洛,一时间没注意到那边,现在他们不能对萧洛动手,萧洛也没打算为难的样子,也许他跟那个女孩根本不是同伴? “十九,二十,去看看。” “是。” 两人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遵从安排循着痕迹从侧门的窗户翻出去。到了室外雨声中才隐隐透出些金属交接的声音,十九正要追上去却被二十拉住,看向西侧对着门窗的树,树下散落着四五支箭,跌落的弓,以及一只黑袖包裹的手臂。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一前一后地上前检查,发现越多就越心惊——四具不同的残肢,他们布防的一小队弓箭手,五个人,几乎全军覆没。 很快那个几乎被去掉了,他们在循着声音赶到前被一具完好的断喉尸体拦住了路,正是五名弓箭手中最后一位。鲜血的气味被厚重的雨幕阻隔也隐约扑满鼻腔,灼热的红涌出身体,淋漓的散溢在一片留不住的积水中。 十九和二十心中的凝重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再不敢耽搁一息,生怕赶到时留给他们的只有三具尸体和背后一剑。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温轻灵,不如说雇佣者和上司都太轻敌。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解决得了的对象,甚至天字级杀手来也不一定能解决得了吧...... 等两人赶到时脑子里只有这样的想法,万幸三位同伴还能身体完整地活动,虽然完全被人压着打。 局内人看不清,他们在局外看到清清楚楚,甚至希望自己看得不要那么分明,这样至少还有勇气冲上去帮忙。 这场一对多看似人少的那方占优不大,另一方还能适时反击,可实际上那白衣的少女就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所有反击都被巧劲卸下,甚至不如雨点对她造成的伤害大。 “不管了,上!” 温轻灵穿过雨幕传来的眼神让两人意识到除了一拼别无出路,当即提剑加入了战斗。 本来喜出望外的三人惊喜却很快消失,因为他们发现每个人的吃力程度丝毫未减,仿佛三人五人对温轻灵来说差别都不大。 这个发现让本就疲惫的他们更加绝望,尽自己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只能寄希望于温轻灵体力不支。 后加入的两人远没有这么乐观,这女人和他们打架完全没用出全力,甚至是在拿他们的攻击当拆招练习,是以剑法越来越熔融贯通,内力与技巧更加浑然一体。 大概,这场练习会持续到他们无招可拆时戛然而止吧。 十九苦笑,虽说身为杀手对自己的结果早就认命了,却没想到会死在一个年轻如春芽的少女手上,而且死得还那么轻率,不会在对手心中留下丝毫重量。 伴随着手中剑轻易被折断,雨中最后一个除温轻灵外还站立着的人也倒在了雨水中,猩红自不同的源头流下,随着大雨蔓延开,织成绵绵罗网,最终汇聚成一道,渗入地底,淌入溪流,终被洗刷得不留痕迹。 温轻灵浑然不觉地站在雨中,剑随手翻转甩净血水,归入鞘中。 之后是搜取尸体的身份线索,再慢悠悠地往回走,途中她点了落在自己手中的人数,弓箭手五,近身杀手五,十人一个不落,留在萧洛身边的只剩下四个,明明最开始追杀她的只有三个,后面却多了两个,看来萧洛那边没能打起来。 真可惜,她还想看那便宜师兄动个手呢。 不知不觉她回到了庙门前,大门关闭,温轻灵有意分辨门内的动静,结果是没什么动静。 温轻灵推开门,长时间在冷雨中浸泡而感官迟钝的皮肤被火光笼罩片刻便感到了一阵灼痛,忍过之后迅速回暖。 这些微弱的刺激吸引不了温轻灵的注意力,她停在门口大体观察了室内环境,破旧的土墙,干燥的柴禾,旺盛的火焰,遍地的散箭,倒置的红木案,与她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然这似乎才是最大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