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阎的冷静从来不是没脾气,是把所有情绪都攥在扳机扣动的瞬间。
医疗室那次,卫生员刚说我肩伤可能留后遗症,他转身去开水房打水,我听见搪瓷杯撞在水池上的脆响——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破绽。等他端着温水回来,脸上已恢复惯常的冷硬,只是递杯子时,指腹在我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秦野后来说,那天在走廊撞见他,这人正对着墙捏拳头,指节白得像要碎,看见秦野过来,只丢下句“看好队长”,声音哑得像吞了沙。
审讯俘虏时更明显。秦野咋咋呼呼拍桌子,靳阎就坐在阴影里转钢笔,笔帽磕着桌面,节奏稳得像秒表。直到有个俘虏啐了口唾沫,说“那女的挨枪子儿活该”,钢笔突然停了。他起身的动作很轻,皮鞋踩在地板上没声,可秦野说他当时后背直冒冷汗——那是靳阎动真格的前兆。后来监控显示,他只是把台灯往俘虏面前挪了挪,光打在那人脸上,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让三个硬汉哭得涕泪横流,连境外仓库坐标都招了。“他根本不用骂,”秦野啃着苹果学,“就盯着你眼睛,跟瞄准镜似的,心里那点龌龊全被看穿了。”
我想起针叶林里他掐断敌人喉咙的样子,不是疯,是精准的狠。
出院那天他来接我,帆布包里是叠得整齐的便装。“基地食堂的粥太淡,”他说,“秦野租了公寓,离医院近。”我才发现他腿伤没好利索,上下楼梯时,伤腿总是先轻轻点地,确认能承重了才敢发力,却硬是没哼过一声。
公寓飘着粥香,秦野从厨房探出头:“靳阎熬的小米粥,说你胃不好。”灶上砂锅炖着排骨汤,浮沫撇得干干净净。靳阎坐在沙发上擦枪,零件在茶几上排成直线,像列队的士兵。“伤口还疼?”他抬头,阳光在睫毛上投下细影,比平时柔和。
“早不疼了。”我走过去,枪管亮得能照见人影,“罗布泊那次,你枪上的沙粒比这多十倍。”
他拿起麂皮布擦瞄准镜:“那回风沙大,怕影响准头。”
秦野端粥过来嗤笑:“拉倒吧,上次演习你故意把瞄准镜调偏半度,就为让队长赢。”
靳阎没反驳,组装好枪起身往餐桌走,经过时突然替我理衣领,指尖像刚擦过的枪管,凉丝丝的,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烫。粥上浮着米油,我看见秦野偷偷往他碗里倒醋,两人影子投在墙上,闹哄哄的,倒把陌生公寓衬出了家的意思。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卫生员的话突然冒出来:“靳阎在手术室门口站了四小时,烟抽了半包,脚步声都不敢重,怕吵着你。”
秋阳穿过叶隙落在他手背上时,他擦枪的动作顿了顿。“长白山那趟,”他盯着瞄准镜的光斑,“张起灵的刀是真家伙。”我想起那天雪地里的黑色刀鞘,确实比道具沉。秦野从厨房探出头:“管他真的假的,没你那狙准。”
他把枪机归位,耳尖泛红:“817那天长白山温度,比雪原伏击还低三度。”从帆布包底层摸出绒布盒,里面是副羊绒护膝,“给你备的,比秦野那冲锋衣护得全。”
后来我才知道,靳阎在长白山攥了颗橘子糖——秦野塞的,一直没拆。糖纸边角被捏出褶皱,是上次在雪原分巧克力时,他攥了一路的那种弧度。下山时见我冻得搓手,才剥开递过来,指尖凉意混着糖香,在掌心烙下点甜。
冬日阳光切进公寓,他整理战术笔记时停在某页,角落用铅笔描了个“枭”字,标着“与刘枭色纸同款眼神”。秦野打趣:“还跟纸片人较劲?”他合上笔记本,耳尖红了:“记录环境光对瞳孔的影响。”可我瞧见他指腹在“枭”字上碾了碾,像在确认什么。
靶场那次,他突然把狙击镜塞给我:“你看。”十字准星里,秦野举着相机跑向靶牌,而准星中心,始终跟着我的影子。“以前在雪原,”他声音很轻,“也是这样。”
原来冷静的人不是不会痛,只是把波澜藏在稳如磐石的表象下,像狙击枪的枪管,永远对准目标,却在准星另一端,悄悄刻着同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