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归途与新生
盛天集团顶楼董事会会议室。
空气被空调抽得稀薄而冰冷,氧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冰屑。巨大的长条会议桌像光滑的寒冰切割面,倒映着头顶无数盏惨白得刺眼的筒灯。灯下坐着的人,如同一尊尊线条冷硬、面无表情的金属塑像。昂贵的香水、雪茄残余和权力无声角力汇聚而成的无形硝烟,压迫着每一寸空间。
严墨的母亲,端坐在长桌首位。深紫罗兰色的定制套装修身笔挺,每一道褶皱都透着精密的计算和掌控。她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站在落地窗边的儿子身上,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却蒙着一层志在必得的温情薄纱。
“墨儿,”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送到会议室每个角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不容置疑,“‘启越’科技并购的最终方案,就等你的签字了。这份合同,关系到集团未来十年的战略方向,不容有失。” 站在旁边、如同她影子般忠诚的陈助理立刻躬身上前,将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轻轻放在严墨身侧的窗台上。文件夹厚重,烫金的集团徽标在惨白灯光下闪着冰冷威严的光。而与此同时,那个装着“自愿放弃部分股权并接受家族信托管理”内容的薄薄文件,也被陈助理不动声色地压在厚重合同之下,只露出一个不起眼的硬质文件夹尖角。无声的交换条件。冰冷的砝码。
严墨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窗台上的文件。他沉默地望着窗外。对面金融中心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上,正映着会议室里这片压抑的角斗场,每一盏惨白的灯都像一个冰冷的、凝视的眼睛。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为大局、为家族、为他着想的语调,柔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至于之前的那些不合时宜的……困扰,已经处理干净了,不必再烦心。你的职责在眼前,在这些……” 她的手优雅地在文件上空滑过,“事关集团存续的重大事务上。”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桌上,严墨那部几乎从不离身的特制私人手机,剧烈地、持续地震动起来!
声音不大,却在这片死寂的权力角斗场中显得异常刺耳!像冰面猝不及防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所有“雕像”的目光,瞬间从文件和窗台移开,聚焦在严墨身上!包括他母亲眉峰微蹙、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审视的目光!这种地方,这种级别的会议,谁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资格?
严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放在窗台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只有一行字,一个陌生座机号码后的留言被快速翻译转录成文字:
西郊福利院旧址,废墟,他在。咳血,跪倒。很糟。速来。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穿视网膜,直直烙进颅腔!
咳血!
跪倒!
很糟!
福利院……
西郊!福利院!
昨天下午陈助理那份“程阳老师已拿到补偿金并接受建议离开本市开始新生活,福利院资助系正常流程结束”的报告……报告上那串福利院银行账户的流水数据……那笔数额巨大、标注“一次性遣散补助费”的转出记录……那枚程阳按在文件上的、模糊扭曲的指纹……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伪造的账目!精心编织的骗局!
只为把他牢牢锁在这张代表权力的冰座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金属爪猛地攥住!瞬间挤压、扭曲、迸裂!巨大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焰从胸腔深处轰然炸开!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近乎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喉间冲出!
严墨猛地回身!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风!他双眼赤红,布满骇人的血丝!像被困的狂兽!目光不再是深渊的沉寂,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火焰!他死死地盯住几步之外、那个依旧维持着优雅姿态、眼中却第一次划过真正惊愕的母亲!也扫过她身边那个神情骤变、额头渗出冷汗的陈助理!
所有伪装!所有精心维持的体面!在这一道简单信息带来的真相面前,被瞬间撕得粉碎!
母亲脸上的平和与掌控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墨儿,你……” 她的声音带上了急促的警惕和一丝掩不住的慌乱。
严墨却猛地扬手!狠狠一巴掌挥开身侧窗台上那份厚达寸许、烫金的沉重并购文件!
“哗啦啦——!”
文件纸页如同天女散花!在惊愕死寂的会议室上空惨烈爆开!纷飞的纸片在惨白灯光下疯狂旋舞、飘落!冰冷的纸张擦过造价不菲的会议桌,掠过一张张僵硬震惊的脸庞!其中一页带着集团徽标的扉页,打着旋,不偏不倚,正正摔落在严母面前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记爆裂的脆响中被按下了暂停键!
严墨看也没看漫天散落的“战略”文件一眼。更没看那份压在最下面、象征着交换条件的放弃股权协议。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母亲惊怒交加的目光和陈助理试图阻拦的僵硬动作中——
就在所有董事凝固错愕的视线里——
严墨像一头挣断了所有锁链的猛兽!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来自巨大愤怒和更巨大惊恐的烈焰与寒气!
朝着那扇紧闭的、沉重的红木大门!冲了出去!
“砰——!!!”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狠狠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所有人愕然惊惧的目光注视下,那个代表着集团未来核心的身影,以一种完全失控、从未有过的、近乎奔跑的姿态,决绝地消失在门外!
只留下满室狼藉的纸张,和长桌首座上,严母那张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僵硬惨白、写满了震怒和彻底失控局面的脸!
窗外的世界在下沉。
暮色四合,沉重得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污水的旧铅块。西郊的空气里弥漫着拆迁扬起的浓重粉尘、烧焦的塑料垃圾味和陈腐的泥土腥气。风卷起破败的报纸碎片和肮脏的塑料袋,在半空中徒劳地打着旋。
福利院的旧址,曾经承载无数微光的“家”,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像巨兽支离的肋骨,尖锐地刺向灰暗的天空。碎裂的水泥板横七竖八,钢筋裸露出来,弯曲狰狞,凝固着冰冷扭曲的痛苦姿态。几面残留的断墙上还残留着劣质彩漆涂鸦的模糊轮廓,早已被烟熏火燎侵蚀得斑驳不清。一堵半塌的墙下,隐约还能看到一小片被踩得稀烂、糊在灰泥里的水彩画残片——几只歪扭的小鸡仔,颜色早已黯淡。
风吹过废墟的空洞,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废弃工地的探照灯是唯一的、惨白病态的光源,斜斜打在废墟上,将一切切割成无数摇动扭曲的、破碎的阴影。
程阳蜷缩在那堵相对完好的、刻着“阳光”二字的断墙根下。
墙上的“阳”字被从中间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福利院的“光”,碎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沾满尘土和不知名污渍的单薄外套,深秋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从单薄的布料缝隙灌进去,激起一阵阵无法控制的颤抖。他就那样抱膝坐着,下巴抵在膝盖上,脸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被暴风雨彻底淋透后瑟瑟发抖、濒临死亡的小兽。身体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巨大的废墟吞噬。
张院长在不远处靠着一辆掉了漆的老式三轮车站着,搓着手,脸色焦灼又心疼地看着那个蜷缩的孤影,想上前,又不敢。
一片死寂的阴冷中,只有风在残骸间呜咽。
“……程阳……”
一个压抑到极致、嘶哑颤抖的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冰冷金属,突然刺破了这浓稠的死寂。
“……”
蜷缩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抬头。像一尊沉默的灰石。
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地踏过碎石瓦砾,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剧烈的喘息,由远及近!在空旷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每一步都踩在崩碎的瓦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碾轧声!
程阳的脊背猛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随即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那片破败墙壁投下的、狭窄冰冷的阴影里。
脚步声在距离他几步之外骤然停住!
粗重混乱的喘息声近在咫尺!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恐慌!
空气凝滞了。废墟只剩下风声。
昏暗中,一高一低两个身影。一个沉默地蜷缩在废墟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僵立在几步开外摇曳的惨白灯光下。
时间在绝望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一个漫长到令人窒息的瞬间。
那个僵立的高大身影,终于动了。
严墨的脊背依旧挺直,可那姿势却像是背负着万钧之重。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靠近。昂贵的真皮皮鞋踩在砖块碎屑上发出的声响异常刺耳。
最终,他停在程阳蜷缩的身体前。离得很近。
影子落下来,几乎将程阳完全覆盖在阴影里。
然后。
他在程阳面前的废墟瓦砾上,蹲了下来。
沉重的名贵西装裤腿沾染了污秽的尘土和灰浆。
这个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男人,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我……我来晚了……” 严墨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嘶哑得仿佛声带被撕裂。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剧痛,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成冰霜。
“……”
蜷缩的身影抖得更厉害了。沉默是最大的控诉。
“对不起……”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严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是哽在喉头挤出来的。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手。
那只在会议桌上签下过亿合同的手,那只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却沾满了赶路沾染的尘污和冷汗。指尖颤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的枯叶。
这只手,朝着程阳深埋在臂弯里的、那张毫无温度的脸颊伸过去。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和渴望触碰的绝望。
就在这时!
一直像石像般沉默蜷缩的程阳猛地抬起头!
凌乱的额发沾着灰尘,遮住了他失神的眼睛。可那抬起头露出的下半张脸——毫无血色的嘴唇被咬破结痂,下巴线条绷得死紧,带着一种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的、火山喷发前的颤抖!
“别碰我!” 这声嘶吼,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带着血腥味的嘶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尖锐!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刻着断裂“阳光”的断墙上!
“啪!”
伸向他的手,僵在了冰冷的空气里。指尖离他苍白的脸颊只有几厘米。却像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严墨瞳孔狠狠一缩!手臂无力地、颓然地垂下。那手掌在半空中虚握了一下,最终紧握成拳,砸在自己紧绷的大腿上!仿佛要将那份剜心刻骨的疼痛砸进自己的身体。
“……那张支票……是假的。”严墨的声音带着一种溺水者般艰难呼吸的破碎,“我妈……和陈助理……伪造了账目……骗我的……你的离开……福利院断供……都是他们……”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在解释,试图拨开那片浓重的黑暗。
程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模糊的意识似乎被这句话刺穿了一瞬!他灰败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闪了闪,那是愤怒?绝望?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悲伤?
“……我……查到了……福利院银行真正的流水……还有你……那天在街边……”严墨的声音哽住了,那个画面如同最恶毒的尖刺狠狠扎在心上!他猛地吸了口气,艰难地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炭火里生生拔出来,“……我看了……那条街所有的监控……看到你……”他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喷血跪倒”那几个字,巨大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拳头在腿上攥得咯咯作响!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一句,声音低哑绝望得如同忏悔。
巨大的沉默再次降临。
只有两人剧烈却压抑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骗子。” 过了很久很久,一个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从程阳凌乱的额发下传来。冰冷,空洞,没有任何起伏。像是一块被冻结的石头终于发出了呻吟。
“是……” 严墨喉咙干涩得发痛,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他,“我……是个……混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有冰冷,没有怒气,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边的悔恨,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他几乎是扑向程阳的脚边!
“……给我一个机会……”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吼和无法承受的哀求,“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求求你……”
“噗通!”
一个异常沉重的闷响!
严墨竟然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瓦砾的废土地上!价值连城的西裤膝盖瞬间被尖锐的砂砾割破,浸出深色的血痕!
他竟不顾肮脏尖锐的瓦砾,直挺挺地跪在了程阳面前!
这个向来自矜身份、掌控一切的男人,卑微地匍匐在满地狼藉的废墟中,跪在自己爱人的脚下!像是要用最沉重的姿态,斩断那根代表过往枷锁的锁链!他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撕碎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只为求一个弥补的机会!
“……爸爸?”
一个带着巨大疑惑和惊恐的、稚嫩的细小声音,如同刺破厚重阴霾的一缕微弱光线,怯生生地响了起来。
严墨和程阳同时一震!猛地回头!
废墟残破的院墙豁口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被管家紧紧抱着站在那里。小宇显然是被管家匆忙带来,小脸上糊着泪痕,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裹着一件仓促披上的厚外套。他似乎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大大的黑眼睛里,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看跪在尘土中、膝盖流血的爸爸,再看看蜷缩在墙角阴影里、脸色惨白灰败的程老师。
那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最终定格在跪地、卑微乞求的严墨身上。
那双盛满困惑和巨大恐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了!
严墨的心脏也仿佛被那双眼睛彻底撕裂!他浑身剧震,下意识地就想爬起来,试图在儿子面前维持哪怕一丝早已不存在的尊严……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猛地从墙角阴影里扑了出来!
程阳!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比意识更快!
单薄的身影带着一股巨大的、爆发的力量!狠狠地撞向严墨!
不是推开!
是猛扑!
他用尽了最后残存的全部力气!带着不顾一切的、如同殉道者般的决绝!将自己整个身体撞进了严墨敞开的怀里!
巨大的冲力让严墨猝不及防!
两人重重地、狼狈无比地摔倒在地!
在冰冷肮脏的废墟瓦砾上!
尘土飞扬!
瓦砾刺人!
“呃!”
严墨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将滚入怀中的人紧紧护住!巨大的冲击力让程阳也撞得眼前发黑!冰冷的石块硌着骨头!尖锐的碎玻璃划破了皮肤!可身体上的痛感却被一股更为汹涌、更为滚烫、无法抑制的洪流彻底淹没!像冰封万年的死火山在心脏深处猝然爆发!滚烫的熔岩冲垮了所有冰壁!
“……痛……” 程阳死死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严墨胸前的衣襟!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泣血般的音节!
不是生理的痛!
是被欺骗撕裂的心痛!是尊严被践踏的屈辱!是那盆兜头浇下的冰水!是那张代表交易的冰冷支票!是街边那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是无家可归的绝望!
所有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屈辱、愤怒、绝望、悲伤……
所有被强行碾碎的自尊和骄傲……
所有对这个世界、对加诸于身的伤害和利用的控诉!
都在此刻!
在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恐冲击下!
在这个人猝不及防为他跪倒在尘泥瓦砾中的瞬间!
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爆发了!
“啊啊啊——!”
一声再也无法压制的、凄厉绝望的哭嚎!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发出的悲鸣!
瞬间撕碎了废墟黄昏最后死寂的幕布!
程阳死死地揪着严墨胸前的衣服!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喉咙里爆发出嘶哑尖锐到变调的哭喊!
那不再是低低的啜泣!是咆哮!是控诉!是崩塌!是心被生生捏碎、从喉咙里喷出的、滚烫带血的碎片!
“……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咳咳咳……” 哭喊声被剧烈的、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的咳嗽猛然打断!撕心裂肺!伴随着那惊天动地的呛咳,泪水和无法压抑的涎水混杂着从他惨白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那张脸扭曲着,写满了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不堪!再没有半分温润内敛的模样,只剩下被彻底摧毁的支离破碎!
他挣扎着!像要挣脱这拥抱!又更像是绝望地寻求着某种……能将他从这无间地狱里拉回来的……力量!
身体在严墨死命的禁锢下疯狂地扭动!哭泣、呛咳、嘶喊扭打在一起!
严墨心脏如同被无数巨锤轮番轰击!他双眼猩红!双臂收得死紧!任凭程阳的挣扎踢打!任凭那失控的哭喊声刺穿耳膜!任凭冰凉的液体沾满自己的脖颈!
“别怕……别怕……” 严墨的声音同样破碎不堪,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哄慰!巨大的心痛和自责像冰凌刺穿肺腑!他只能徒劳地收紧了怀抱!用自己整个身体作为最后的壁垒!“……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知道……我知道……我该死……我该死!”
他知道!
知道那支票是侮辱!
知道那盆脏水是践踏!
知道福利院的断供是釜底抽薪!
知道街边那口鲜血是屈辱的烙印!
知道这一切……是自己母亲和背后庞大的力量施加在这个单薄灵魂身上的……无法想象的酷刑!
“……我发誓……” 严墨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程阳满是泪水和汗水的冰冷额角!灼热的气息和冰冷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烙下最深的印记!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里迸出,如同誓言!
“……我放弃……严家……所有!”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份量!这是给程阳的承诺,也是斩断自己回路的闸刀!“我只要你……只要小宇……只要……”
话音未落!
一直呆愣在墙豁口的小宇,像是被爸爸最后这句话中某个词彻底点燃!小脸上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混合着狂喜、不安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的光彩!
“程老师!爸爸!”
他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嘶哑尖锐!
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挣脱了管家的手!
像一发炮弹!
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狠狠撞进废墟中那两个滚倒在冰冷瓦砾、死死纠缠相拥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怀里!
“哇——!不要!不要分开!哇啊啊啊——!!”
小小的胳膊死死地抱住了程阳冰冷的脖颈!小小的身体挤进了程阳和严墨紧拥得几乎窒息的缝隙里!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糊了程阳一身!浸透了严墨胸前的衣襟!
那稚嫩却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