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管理局。
午休时间,员工咖啡馆里人影熙攘,讨论声热闹,话题中心却无外乎是窗边的人。
阳光洒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与刀刻般的薄唇上,像是冷白的石膏像,偏偏长睫垂下,阴郁了他锐利的线条。
男人端起咖啡杯,细呷,微微绷起的手臂上青筋潜行。
“是他吗?”新人小声询问旁人,一边警惕地瞅着男人,生怕被对方听到了自己的打探。“那个传说中的、恐怖的……”
“渣攻专业户。”
接话的人缩缩脖子,像是打了个寒战,“就是他。据说被他糟蹋过的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精神虐待、□□折磨,没有他使不出的手段。”
嗡——
腕上手表震动,连雨放下咖啡杯。
嗒的一声,白瓷杯底轻磕在桌上,原本热闹的咖啡馆瞬间陷入死寂。
连雨站起身。
在场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他无声而迅捷地从咖啡桌间穿过,脚步踩出鼓点,节奏扣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跳。
眼看着他走到门口,就当在场众人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人低呼一声,瞪大了眼睛。
“前辈。”
门边的青年仰起头,全然不知自己挡了路。
一双绯红的瞳子从伞下望出来,雪白的发与皮肤,透出一身单薄的病气。如此出众的外貌与气质,纵使是在时间管理局这样的地方也很少见。
连雨眯起眼。
众人无不为青年倒吸了一口冷气,连雨却只是接过青年搭在肩上的伞,冷声道:
“边走边说吧,小晴。”
玻璃门在身后阖上,将炸开了锅的咖啡馆隔开。
“您心情很好?”晴率先开了口。
空气凝滞一瞬。
嗷!
连雨在心里欢呼一声,险些丢开了手里的伞,他激动地扳住昼的肩膀摇晃:“退休,我终于能退休了!八百年!你知道这八百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再也不要上班了!”
“嗯”,晴垂下眼,抿出一个笑,“恭喜您。”
察觉出对方情绪中的低落,连雨收回手。
也是,对一个还要上班的人说这些确实有些残忍了。
“我走了,不要太难过。”
连雨揉揉晴的脑袋。
手感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沁凉,连雨忽而有些感慨。局里的后辈们多因为那个恐怖传说忌惮他,只有晴,虽然寡言却并不疏远他,反而对他很依赖。
以后上哪找这么好的小孩去。
以后……
连雨摇摇头,收回手。
“不说了,还得去局长办公室一趟,领退休报告”,连雨向晴晃晃亮起的电子腕表,把伞还给对方,“再见,小晴。”
“再见。”
分秒后,晴抬起头,望向连雨离开的背影。
青年低喃:
“会再见的,前辈。”
叩叩。
连雨推开办公室厚重的门,隔着长桌在漆黑的皮革椅背对面坐下。
“局长,您找我?”
“关于你的退休申请——”
椅背转向他,灰白头发的老头托着下颌,神色凝重地将申请表推回连雨面前。
连雨低下头。
驳回。
印章鲜红,不偏不倚盖在龙飞凤舞的签名上,莫名透出些自作多情的滑稽。
连雨只听耳边嗡地响起声尖啸,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顶,像是见了红布的斗牛。
“为什么?!”
连雨猛然站起来,转椅被撞得向后倒去,他却顾不上扶了。
“这八百年里我有哪一天休息过吗——”
手掌向桌面拍去,却在落于实处的前一秒悬住。
连雨一愣。
不知何时,几股湿软的黑泥如触手般缠上他的手臂,等反应过来时连雨已动弹不得。
局长撑着下颌看他。
世界太安静,似乎少了某种声音。
连雨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猛地回过头,被他撞倒的转椅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取而代之的,地面上一团漩涡如墨汁翕动,一张一合。
“什么?”连雨瞪大了眼睛。
像是被他的困惑点燃,触手们瞬间兴奋起来,将他猛然往后一扯。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
再然后,被拖入了漩涡。
连雨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汗覆了满背,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连雨重重喘息几下,心跳这才渐渐平稳下来。
好不容易将窒息感驱走,肩膀却又痛起来。
“嘶。”
连雨扶着痛处扯扯嘴角,抬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病床、吊瓶、四面白墙还有床边的呼吸机,是病房——
而且还是挺高级的单人病房。
连雨将视线从病床对面的真皮沙发套组上收回来。
所以,现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世界要爆炸啦!]
电子音在连雨脑中响起,语调是与内容不符的活泼轻快。
“系统?”连雨很快反应过来。
勤勤恳恳工作八百年,系统也算他半个同事,不过,情绪这么拟人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是呀是呀是我呀,小雨叫我吐吐就好。]
“吐吐?”连雨盯着脑中的字幕,皱起眉:“为什么叫吐吐?”
[吐吐……就是……吐吐……呀]
原本轻快的电子音莫名迟缓起来,像是沉重的铅块,脑中的屏幕闪烁。
刺啦——
雪花点炸开,引爆了电子啸叫,连雨只觉耳膜一痛,超负荷的声音涌入耳道,瞬间塞满了他的大脑。
连雨捂住脑袋,胃里翻腾起来。
所幸啸叫很快弱下来。
脑内白光消失,一只圆咕隆咚的机械兔出现在屏幕中央,两只耳朵尖尖兴奋地竖得老高,电子眼中红光闪射。
[小雨!好玩嘛好玩嘛!]
“……”
连雨慢慢靠回病床上,一阵心累。
“直接说重点吧。”
[好滴。]
吐吐耳朵摆动几下。
[因为小雨太厉害啦,所以被小雨虐过的受怨气爆表啦,如果小雨再不填坑的话,那些受就要黑化啦,然后把小世界点爆!点爆哦!]
连雨蹙起眉。
“你的意思是?”
[为了阻止小世界爆炸,管理局给了小雨重来一次的机会,只不过这次小雨不可以再让受们怨恨你了哦!]
“我才不要来看他!”
吐吐话音刚落,病房门便被人大力撞开。
一个男生脚步不稳地跌进来。
连雨抬起眼。
与他对上视线,男生僵了僵,而后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体。
男生身后,秘书模样的人收回手,毕恭毕敬地冲连雨躬躬身:“连总。”
见连雨没有与他说话的打算,秘书欠着身退出病房,并贴心地将病房门关紧。
只剩屋中两人大眼瞪小眼。
男生冷哼一声,表情中满是不屑,身体却摆出个防御的姿势。
“要不是妈让我来,我才不在乎你的死活!”
“你……”
连雨眉头微微蹙起,长眸一眯,压迫感瞬间升起。
男生瞪瞪眼:“你什么你?”
剑拔弩张。
“……是谁?”连雨歪歪脑袋。
空气凝滞片刻,男生张开嘴,发出个单调的音节:“啊?”
[是你的弟弟哦。]
吐吐在这时跳出来。
[世界一:逼迫beta受做腺体改造手术的渣A]
绿色的像素字体一个个往外蹦着,连雨想起来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扮演的是个道貌岸然的总裁,借着资助的名义逼迫主角受委身于他,将主角受送上了腺体改造手术的手术台,最后被主角攻——也就是他的亲弟弟送进来监狱。
而那位主角攻现在正戳着连雨的脑袋,一脸的幸灾乐祸。
“嘿,真不记得了?失忆?不是说伤的是肩膀,怎么连脑袋也被打坏了?”
说到伤,连雨又想起来了。
这里的情节是他莫名中了枪伤,他的弟弟——也就是主角攻迫于压力来医院看望他,因此得知了他正打算资助主角受所在的孤儿院,也为后来主角攻受的相遇埋下了伏笔。
至于那个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到枪支又打伤了连雨的凶手,一直到他下线也没查出眉目。
“连杨。”
被戳烦了,连雨一把抓住正牌攻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对上视线的瞬间,连杨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耗子般猛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伤口被牵扯,连雨皱眉轻吸了口气。
连杨闻声停下动作,有些无措。
“让你失望了”,连雨将手搭上肩膀,那里被子弹撕裂的肌肉似乎又开始往外渗血了,“我只伤到了这一个地方。”
“哦……”连杨挠挠头。
“出去吧。”
连雨丢开对方的手,没有再与主角攻交流下去的**。
他阖上眼休息,病房里却没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咳咳!”
夸张的咳嗽声里,连雨抬起眼。
“那个……”
见连雨望向自己,连杨挠挠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地:“听妈说你要资助孤儿院……我能也跟着去吗?反正我明天正好有空。”
资助。
对了,资助。
连雨脑中灵光一闪。
既然剧情还没有走到他威胁主角受,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可以。”
连雨从病床上坐起,又牵扯到痛处,他唇角细微地抽动一下,稳住呼吸。浅蓝色病号服落下,盖住他手背淤青的针孔。
他抬脚向病房外走去:
“明天和孤儿院的会面,就由你替我出席。”
“什么?——”
连杨还在身后喊着什么,连雨却不管,只慢悠悠晃下楼。
只要他不和主角受碰面,对方就没理由恨上他,既然主角受没有怨气,小世界又谈何崩塌?
按照这个修复速度,退休还不是指日可待?
[聪明!小雨!聪明!]
吐吐蹦出来附和。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如果不是身在一楼大厅,又有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连雨简直想仰天大笑。
忽然,大厅侧门边吵闹起来。
大厅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无论是排队缴费的还是等着叫号的都忍不住向动静来源处看去。
包括连雨。
“拜托你们救救她!”
急诊大厅里,青年面色焦急地哀求,旁边的医护人员却只是摇着头,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青年怀中,软软地瘫着个苍白瘦小的女孩。
连雨一眼便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后颈。
那么小,怎么会受这种伤?
连雨眉头一皱,大踏步向青年走去。
“怎么了?”
有力的声音落下,青年猛然仰起头。
连雨在那双潮湿黑亮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泪水怔怔落了片刻,青年终于反应过来,纤长的指尖手指牵住连雨衣角,颤抖着,很快洇开一团鲜红:
“拜托您救救小闪。”
对方似乎认定了连雨会帮自己。
“唉,我不是说了”,医务人员眉毛拧成疙瘩,“你不缴费,叫我们怎么给你治?你要是真着急,就赶紧想办法把钱筹齐——”
“我来垫付。”
连雨开口打断,他利落从青年怀里接过小闪,果断地指挥道:“你们先救人!”
担架车很快推来,车轮咕噜噜滑过地板,监护仪器滴滴作响,一路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关上,隔绝了声响,只留门外的人提心吊胆。
青年双手捧在胸前,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连雨看他唇齿低喃,似在念着祷词。
忽然,祈祷仪式停了。
他在连雨身前停下。
连雨抬起头,对上那对黑亮的眼瞳。
墨色的蝶翅一颤:“先生,谢谢您,我……”
漂亮的五官皱了皱,像是苦恼于贫瘠的言语所无法表达的谢意。
“怎么伤成那样的?”
连雨朝身旁的空椅子偏偏头,示意对方坐下。
“腺体那种地方,应该不会是意外吧?”
青年摇摇头,神色中多了些恨意:“小闪是被alpha袭击了,那些禽兽——”
拳头猛地攥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可最后,青年松了力道,捂住脸。
“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闪,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危险,明知道不久前才发生过这样的事,可我还是疏忽了。”
“才发生过?”
连雨皱起眉。
“这种事情很常发生?没有人管?”
“没用的。”
青年摇摇头,像是累极了,“omega 的生存环境本就不受重视,更何况这些举目无亲的孩子。”
举目无亲?
连雨忽而意识到什么,他盯着青年的脸,飞快在记忆中搜寻起来。
“先生?”
青年被他盯得窘迫,不安地摸摸鼻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是他?是他吗?
连雨一错不错地凝着青年的脸,问道:
“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