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二人再次带着阿南出了城,到约定好的破庙等候令仪。
这附近已经住了不少流民,虽然人多,却没有人说话。
个个看起来都是一脸的麻木愁苦,似乎被压弯了腰、压低了头,看不到日后的活路。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原因是阿南。
阿南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长大的,一副不缺吃穿的样子,他们紧紧盯着阿南,又像是想从他那里要点粮食,又像是把他当成了粮食。
阿南紧紧的抱着谢庭清,头埋在他肩膀上,抽抽搭搭的不敢哭出声来。
谢庭清一手抱着阿南,一手牵着元青容,警惕的选了一处比较好逃跑的地方坐下。
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盯着,可他们三个紧紧挨在一起,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就干坐着。
等来等去,他们也就收回了目光。
那孩子那么胖,爹娘两个却那么瘦,怕是身上的粮食都给娃娃吃了。
元青容感觉到身上的目光渐渐少了,才不那么紧张。
她不由得更紧的扒住谢庭清的胳膊,似乎记得近一些就不会那么害怕。
直等到天黑,令仪才姗姗来迟。
她也换上了粗布旧衣,只背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包袱,脸上做了乔装打扮,看着就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
她找到二人也松了口气,打量了四周后,才说着不知是哪里口音的话,“不成了,继续走吧,实在不行就上那边投奔你舅,总得给咱们娘仨一条活路诶……”
谢庭清想应和两句,又怕自己的口音学不到位反而弄巧成拙,干脆就点了点头,装成了哑巴。
“事不宜迟,那就走吧。”令仪拉着元青容的胳膊往外走。
三个人绷紧了神经刚走出林子,就撞见一队神色匆匆的人。
他们骑在马上,腰间挎刀,个个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谢庭清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领头的男人身形魁梧,神情很是不耐烦,他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马儿也烦躁的打着响鼻。
他四下张望一番,最后指着谢庭清,“小子,这里可是元曲?”
谢庭清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傻笑来。
令仪立刻上前两步,“这位老爷,咱家二狗不会说话,我来说我来说……”
她殷勤的指着元曲的方向,“那边就是元曲的城门,再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领头大汉看着这妇人蜡黄的肤色和讨好的神情,又听着那别扭土气的口音,也没怀疑她的身份,只是随意点头。
“天都黑了,你们还在城外做甚?还不回家去?”
令仪做出一个难堪的表情,“这您有所不知,元曲不收难民进城……”
领头大汉恍然大悟,他挑挑眉,嗤笑一声,“也是,若真叫难民进了城,这日子该怎么过?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流民,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说着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令仪顺势瑟缩两下,不再抬头。
那大汉也不曾在意,调笑几句后便策马前行,直奔着元曲而去。
等马蹄声走远,令仪才抬起头来,神色冰冷的望了一眼尘土飞扬中的背影。
“我们走。”
直走到茂密的林子里,令仪才低声问道,“是他们?”
刚刚那大汉拿着马鞭叫谢庭清回答问题的时候,令仪敏锐的察觉到他有片刻的僵硬。
谢庭清点头,“错不了,他们的挎刀上有赵府的印。”
令仪到没有特别慌张,“这几个人看着不像精锐,倒像是酒囊饭袋,对此事并非十分上心。”
“我们还是加快脚程,避免节外生枝。”
林子茂密,但地上却也看着稀疏,大概是流民经过的时候,将能吃的东西都挖走了。
他们时不时还能碰到两个奄奄一息的流民。
谢庭清有心想救却无能为力。
流民的身体太虚弱了,就算是食物喂到嘴里,他们都无法吞咽,只能含着一口食物等死。
看到谢庭清捏紧了拳头。
“该死的楚王余孽!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遭报应吗!”
令仪倒是没有那么愤慨,“古往今来,总会有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在他们看来,荣华富贵比一些平民重要太多,只不过是一些蝼蚁的命,为自己换来权势金钱,多么值当的买卖。”
“这样的人,除了砍下他的头颅来祭奠无辜枉死的百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说着,手指划过腰间匕首。
一路上,将不少已经断气的尸体就地掩埋,还有不少都是半大孩子,肚子高高鼓起,令仪略一查看,皱起眉头,“是撑死的。”
“他吃了什么?!”谢庭清惊讶问道。
“应该是观音土,吃下去会饱腹,但是却排不出去,只能淤积在腹中,最后活活胀死。”令仪简单的解释道。
谢庭清不说话了。
而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掩埋了许多这样的尸体。
四肢干瘦的像竹子,可腹部似临盆产妇一般高高隆起。
阿南最初还会被吓哭,到最后,也学会了在一旁帮他们挖坑。
“为什么会这样呢?”谢庭清很是不理解。
“荣华富贵就如此重要?”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为了缥缈的权势,就能狠下心来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他晚上不会做噩梦吗?良心不会痛吗?”
“尝过了权势的滋味,没有几个人愿意放手,”令仪说,“只是有的人成为权势的奴才,而有的人用权势去做更多的好事。”
“国公爷是后者,夫人是后者,大公子也是后者。”
“我也会和他们一样的。”谢庭清顺势接话。
令仪笑了笑。
“继续走吧,就快要到青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