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容浑浑噩噩的像丢了魂一样拜谢了父亲母亲,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垂青院的。
她木愣愣的坐在红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映出花容月貌的美人,一瞬间感觉到有些茫然。
明明刚刚她还在欢喜,终于能得嫁良人……
莺华一进屋就开始焦急的走来走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谢家二爷呢......”
她自顾自的念叨了一阵,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几刻钟的功夫,嘴边竟然生出了个火泡,疼的她更是心烦意乱。
“小姐!您快给陆公子写信吧!叫陆公子现在就来提亲吧,能救您的只有陆公子了!”
莺华灵光一闪,连忙扑到元青容身前,扶着她的膝盖焦急说道。
元青容先是眼睛亮了一下,心里也升腾起几分希冀,可冷静后她又摇了摇头,“没用的,陆表哥来也帮不了我什么。”
“父亲母亲不是在问询我,而是在命令我,下月要出嫁。我若是执意反抗,捅出陆家表哥的事,不仅是我的名声性命,就连你们的性命,他的前程,一个我也保不住。”
“谢家位高权重,富贵滔天。若是愿意,只手遮天也不是难事,故才整个府都没有人愿意得罪谢家。即便是谢家二爷名声不好、肆意妄为,大家不还都是看在谢家的份上忍让着他。”
“那谢家二爷哪里是名声不好,简直就是声名扫地啊!”莺华急的不行,脱口而出道。
“府都里谁不知道,谢家二爷整日游手好闲、玩物丧志,除了惹事生非什么都不会,大字不识一个不说,还沾花惹草,吃喝嫖赌更是个中高手。”
“最紧要的是他还克妻!上一位徐小姐才嫁过去没两天,就急病去了,谢家二爷实非良人,您……您……您不能往火坑里面跳啊!”
元青容眼眶一酸,她闭了闭眼睛,打断莺华的话,“行了!你下去忙吧,我..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莺华见她心里难过,自己也跟着想掉眼泪,“是奴婢失言……奴婢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事就喊我..”
元青容微微点了点头,莺华这才不放心的出去。
冬日里天黑的早,门窗一关,屋里更是暗的影影绰绰,铜镜里的人没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双暗淡的凤眼。
许久,这凤眼沁出一大串晶莹饱满的泪珠。
元青容慢慢打开妆匣,摸出那封信,陆展安字里行间难掩欢喜,纵使文人矜持含蓄,但她还是能读出欢喜心悦。
就差一点了。
明明就差一点了。
妆匣里搁着厚厚一沓信纸,都是陆展安写给她的。
原本应该烧掉的,可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舍得。
重新读来,从一开始的疏离客气,到后来逐渐的亲昵爱敬,元青容仿佛能看到陆展安落笔时的情态。
匣子最底下放着一块透光油润的白玉连环,不是什么好玉,雕工也粗鄙不堪,只因主人尤其喜爱,经常把玩,才看起来格外细腻鲜活。
这是陆展安亲手做的,只为当做定情信物赠与她。
元青容轻轻抚摸着玉连环,又觉得是造化弄人。
莺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是焦急又是生气,嘴边的火泡还在隐隐作痛,气的她原地跺脚。
“莺华姐姐,你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这般生气?”小丫头莺蕊凑过来,关心的问道。
“无事,”莺华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去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诶!等等!”
见着莺蕊转身离开,莺华心里突然一动,她把莺蕊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四下张望几眼,从荷包里拿出一角银豆子来。
“好莺蕊,你帮姐姐一个忙,这银豆子就送给你了。”
莺蕊瞪大眼睛,“莺华姐姐的忙我肯定会帮的,但若是背叛小姐的忙,那我定然不会答应的!”
“知道你最忠心了,”莺华没好气的戳一戳她脑门,“我还能让你背叛小姐吗?”
“你人机灵,我就是想让你去街上打听打听,谢家二爷最近都在干什么。”
“谢家那个纨绔?”莺蕊脱口而出,就差原地跳起,“姐姐你打听他做什么?难不成……姐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死丫头去你的,我是那种想攀高枝的人吗?我自有我的意图,你只管去就是了,记住可千万别让人看见。”莺华忍不住啐她一口。
莺蕊这才嘿嘿一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
看着莺蕊跑远,莺华心里才踏实了一点,不过看着紧闭的房门,她还是叹了口气,继续守在门口。
……
“怎么样了?”大夫人倚在暖塌上,一面喝着擂茶,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去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了,听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怕是正在伤心。”赵嬷嬷一边给她细细的捏肩一边说道。
“有什么可伤心的,咱们这大丫头啊,向来心气高,我就如了她的意,送她一场泼天富贵。”夫人想起元青容那张肖似陈姨娘的脸心口就隐隐作痛。
“夫人莫要动气,当心身子。”赵嬷嬷赶快帮她顺气,小声的劝慰着。
“如今她一个庶女,还不是捏在您手上,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您要她跳火坑,她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最后还得含着泪感激您呢。”
这话说的夫人心里舒坦,她舒展了眉头,“嬷嬷,明天一早,你亲自去库里挑了嫁妆给她送去,给她做做面子。”
“好歹是元府的大姑娘,不能让外人笑话咱们元府,我的曼儿可还得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呢。”
赵嬷嬷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笑着诶了一声。
......
莺华守在门口,从天黑守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直沉寂的屋里才有了动静。
“莺华,我要梳洗。”
莺华听到她的声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知道她这是想通了,顿时心下松了口气,“诶!小姐稍等,奴婢这就来!”
一边服侍元青容漱口净面,一边小心的盯着她看,莺华欲言又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倒是元青容看到她这副表情,直接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你和我有什么见外?”
莺华便问,“小姐,您可是想着解决办法了?”
元青容点了点头,“想到了。”
莺华大喜,“真的!您吩咐,我们这就去办!”
元青容把擦过脸的帕子递给她,从容道,“不就是嫁人,我嫁便是了。”
莺华没想到是这么个解决办法,她惊道,“小姐!”
“我想了一夜,嫁谁不是嫁,”元青容又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通发,“况且嫁到谢家又不是做妾,虽是填房但我依然是正头娘子,这不也是如了我的意?”
“可……可……谢家二爷怎么能跟陆公子比啊!”莺华只觉得小姐是不是受了大刺激变得不正常了,竟然会觉得嫁给谢二爷也不错。
那可是谢二爷啊!!
“有什么不能比的?”元青容透过镜子看向莺华,嘴角微微一笑,“比家世,比权势,哪样不是谢家更胜百倍?”
“我不图谢二爷爱我护我,只要他不欺我辱我,谢家能有我一席安稳之地,我便没什么不如意。”
“就算他日后纳十八房妾室夜夜笙歌,也与我无关。”
元青容想了一夜后终于想明白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她想好好过。
“那……那陆公子怎么办……”莺华知道小姐已经有了决断,傻傻的问道。
元青容的手顿住。
陆展安……
“就当我贪慕富贵攀高枝,薄情寡义负了他吧,”元青容从妆匣里拿出那块玉连环,递给莺华,低声道,“晌午的时候叫莺蕊出去一趟,把这玉连环还给他。”
“婚事也不必瞒他,就说……是我变心,自愿嫁的。”
莺华接过玉连环,忍不住叹了口气,“陆公子说提亲的时候,您明明那么欢喜……”
元青容没说话。
大概是缘分不够,现在说什么欢喜都觉得好笑。
梳妆后,元青容又叫来炭盆,亲手把陆展安写给她的信一封一封烧掉了。
火舌舔舐信纸,将情谊全部吞没,最后只留下一地狼藉。
莺华出去倒了灰烬,“昨天您在屋里不肯出来,我就叫莺蕊去打听了谢二爷的消息。”
“谢夫人急着他的亲事,是因为月前谢二爷和别人斗马不小心摔了下来,摔着头了一直醒不过来,御医也束手无策,谢夫人这才想借着成亲冲喜。”
元青容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她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不然依谢家人对谢二爷的宠爱,怎么也不会向自己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女提亲。
那不管谢二爷醒还是不醒,她嫁过去以后的日子,应该都不会太难。
元青容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吩咐道,“再叫莺蕊多跑几趟打听打听,不拘他干了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打听打听。”
莺华诶了一声,刚跨出门口,又退了回来。
“小姐!赵嬷嬷来了!”
话音刚落,赵嬷嬷的声音就在院中响起,“大小姐,夫人吩咐奴婢,给您送嫁妆单子来。”
元青容并不意外,淡淡道,“有劳赵嬷嬷,出嫁匆忙,青容恐不便抽身亲去,还请赵嬷嬷代我拜谢母亲费心。”
赵嬷嬷见她深色清明,好整以暇的走出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憔悴伤心,不觉几分奇怪。
眼中挂着打量,心里记挂着夫人的吩咐,赵嬷嬷一板一眼的说道,“大小姐,这嫁进谢府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去处,尤其您还是庶女,虽说是个填房,不过也算是高嫁,老奴多嘴嘱咐您一句,可千万得对得起夫人一片苦心啊。”
话里的敲打之意明晃晃的,元青容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母亲的好意我自然是珍重万分,我虽是庶女,不过也是元家的女儿,母亲这般惦记我,我定不会叫她失望的。”
“日后母亲若是用的上我,青容定尽绵薄之力。”
一番话又将软刀子还了回来。
向来唯唯诺诺的庶女突然挺直了腰杆,话里夹枪带棒,赵嬷嬷脸色僵了又僵,元青容却气定神闲。
如今婚事已定,府里能嫁的姑娘就她一个,夫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手脚。
除非她想把二妹妹嫁给谢二爷。
元青容想到这更是微微一笑,看的赵嬷嬷胸口憋闷。
“这是夫人叫我送来的嫁妆,单子已经交给莺华,大小姐的嫁衣谢府几日后会送过来,大小姐只等安心待嫁便是。”
“多谢嬷嬷好意,莺华,你送嬷嬷出去吧。”
莺华笑眯眯的一步踏出,脆生生道,“赵嬷嬷,您请。”
还想着阴阳怪气几句的赵嬷嬷顿时一番话都堵在了心口,脸色都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即便是回到主院后也难掩愤怒,夫人看了她一眼奇道,“叫你送个嫁妆单子,怎么还气成这幅模样?”
赵嬷嬷挤出一个笑来,“哪有的事儿,夫人看错了。”
夫人了然,“那小贱蹄子给你气受了?”
“我就知道,陈婉莹的女儿才不是什么省心货,这么些年装的乖巧可人,一朝得势便小人猖狂,和她那个娼货姨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倒是希望她到了谢府还能这么猖狂!”赵嬷嬷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
夫人闻言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谢府可是我精心为她挑选的好去处,她会感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