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鹤和卓曜煦到家的时候还没人回来。整间屋子只有他们两人。
卓曜煦拿出新拖鞋给乔鹤。
“你上次不是说你有个哥哥吗?他多大了?”乔鹤开始找话题。
“他啊,今年22,在国外念大学,”说起他的哥哥卓曜逸,卓曜煦满是自豪,说了个本科极难申的大学名字。
“好厉害。”乔鹤由衷地夸赞。
他又忍不住想到自己,怎么别人都这么厉害,就他什么都不会呢?
乔鹤心情有些低落。
卓曜煦到底是心思细腻的,他总能很快察觉到乔鹤每一点点的低落,哪怕微乎其微。
卓曜煦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哈根达斯,分出其中一盒给乔鹤:“呐,吃吧。”
乔鹤没什么胃口,不想扫卓曜煦的兴,还是吃下了:“谢谢。”
“这算什么。”
在卓曜煦看来,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快吃吧快吃吧,吃完我们去玩游戏!”卓曜煦兴致很高。
乔鹤默不作声加快了嘴上的动作。
他们玩了很久的游戏,眼睛有些酸涩,直到卓曜煦的妈妈罗云做好饭喊他们出来吃才结束。
罗云热情招呼着:“快去洗手,洗完了来吃饭。今天可特意做了我的拿手好菜。”
乔鹤洗完手出来笑着:“闻上去就很香。”
卓曜煦很骄傲:“那可是!我妈不仅做饭好吃,事业也特别成功!总之干嘛都很强。”
乔鹤做出一种很惊喜的表情:“是吗,那阿姨您可太厉害了。”
罗云被夸得开心,笑道:“好啦,先别夸啦,快吃吧,别待会凉了。”
乔鹤好奇,卓曜煦爸爸不吃吗,卓曜煦看见他的神色,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他是个工作狂,一年到头没回来过几回。”
乔鹤了然。
在这吃饭的氛围和在乔鹤家里全然不同。早些年乔永超和王丽没离婚的时候一家三口人吃饭,桌上话题全是成绩,那时家里条件还好些,是住的筒子楼,乔鹤就天天闻着其他家的饭菜香,听着其他家其乐融融的聊天声,暗自羡慕。后来乔永超和王丽离婚了,只剩他和乔永超,经济状况也大不如前,住的环境拥挤黑暗又潮湿,饭菜也是各吃各的,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两人一天内甚至碰不上几回面。
真好,乔鹤想。
饭也吃了,游戏也打腻了,两人都找不到什么事情可做。乔鹤觉得现在回家正好,卓曜煦偏不,他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于是大手一挥,说,我们看鬼片吧!
卓曜煦的房间有一个投影仪,还有一面很大的白墙。他们在网上找好片子,卓曜煦就捣鼓着,准备放映。
灯关了,窗帘也拉了,唯一的光亮便只剩下那被投影的白墙。
房间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凉飕飕的,更为此增添一丝恐怖气氛。
电影才开始没多久,乔鹤就注意到卓曜煦往自己的位置挪了挪。
乔鹤隐隐猜到卓曜煦是不是害怕,而此刻,他的猜想得到证实——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经常运动的男生,肺活量惊人,开口须臾,乔鹤担忧,这样的声音究竟会不会把房顶掀了?
“不是,你都不害怕的吗!刚刚那么黑!突然冒出个鬼来!”卓曜煦撇头看身旁的乔鹤,只见那人稳如泰山,看上去完全不像被吓到的样子,而自己却如此狼狈。
“不怕。”
其实细究起来,乔鹤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倒也像个现实版的鬼片——如果再搬出去几户人家的话。阴暗潮湿的环境,从来都是恐惧滋生的好地方。天时地利。只是碍于实在狭窄的空间,又容纳了如此之多的人们,凸显得尤为不合。每逢回去走上那么一段路,自发的、非自发的恐惧都会消失殆尽。
卓曜煦快缩成团状,乔鹤实在看不下去:“实在害怕的话,往我这边来点吧。”
卓曜煦很听话地,往乔鹤身上靠了靠。
“不过你这么害怕,刚刚干嘛要提议看鬼片?”
又是一个惊悚画面,卓曜煦身形一顿:“你不懂,恐惧和热爱互不影响。”
乔鹤没再多言。电影过半,卓曜煦整个人都倒在了乔鹤怀里,用手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
空调温度明明很低,他怀里的卓曜煦此刻却又那么暖和。
或许是学习太累了,也或许是捂眼睛捂得太过放松,影片还没结束,卓曜煦便睡着了。
“哎。”
乔鹤把卓曜煦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把投影仪收好,调高空调温度。做完一切工作,他拿上自己东西准备回家。
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罗云。
“小煦呢?”
“他睡着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给你家人发个消息,今天就在我这睡吧。”她说。
“阿姨这也太麻烦您了,还是算了。”乔鹤拒绝。
罗云倒是很热情,给他指间客卧:“没事,不麻烦,正好有空房,你去睡吧。”
盛情难却,乔鹤只好应下。
这一晚睡得格外舒服,梦寐以求的舒软大床就在他身下,疲惫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生物钟久违地失灵了。以至于窗外天光大亮,乔鹤也没用察觉。
最后是卓曜煦敲门让他起来吃早餐,他才迷迷糊糊醒来。
“好,来了。”乔鹤应着。
简单洗漱吃完早餐后,乔鹤向他们告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下次还来玩啊!”卓曜煦笑着朝他挥手。
乔鹤应允。
离开后,他没有闲着。
难得双休,大好时光。乔鹤马不停蹄给自己找了好几份家教兼职,以此赚取生活费。
一天高强度连轴转下来乔鹤能赚六百左右,存下五百,剩下一百就是他一周多两周的生活费。
精神状态一差的时候,乔鹤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滋生的负面想法。也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所想的事是如此不合乎常理,他才会再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是生病了。
周六一大早起来,乔鹤就给自己挂了周日上午的号。
等到周六做完家教工作,洗漱完躺在床上,乔鹤终于意识到他的心脏跳动得是有多么剧烈,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身体的束缚,从体内蹦出。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也无济于事。
心脏跳动的速度还在加快。
乔鹤觉得自己快死了,神志不清地,把手放在心脏处,计算着频率。哪怕此刻的他已然丧失了计算能力。
一下又一下强烈的心脏碰撞中,乔鹤猛然忆起,这不过都是焦虑症搞的鬼。
对,对,焦虑症,焦虑症该吃什么药呢?
乔鹤翻箱倒柜,除了他常吃的治疗双相躁狂发作的药物,就只剩上次开药没按时吃,还剩下一片的舍曲林。
乔鹤掰了半片咽进嘴里,吞下肚。
他是多么期望吃下药物的下一刻,药效就立即发作呢?等待的时间好痛苦,他讨厌等待。
乔鹤用头一次次撞墙,由此滋生的眩晕感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他再次尝试平复呼吸。
就这么躺在床上,按着规律地深呼吸,他渐渐感受到心跳恢复,不知不觉中陷入梦乡。
乔鹤的梦总是光怪陆离。
他站在森林里,天很阴,潮闷是暴雨来临前的预告。手里拿着的罗盘指针不断转动,最终报废。他找不到离开的路。
无助之中,一个男生乘着一片与这氛围极其不搭的彩色云彩出现。
他嘴巴里吃着什么,一副吊儿郎当没正形的模样:“喂,你要不要吃双皮奶?”
梦里,乔鹤不明所以。但他想要搞明白那男生究竟想做些什么,还是跟上前去。
男生邀请他乘上他的云彩。
离得越近,乔鹤对他的熟悉感越强烈。直到“卓曜煦”这三个字浮现在他脑海。
是了,没错,这就是卓曜煦。
乔鹤欣然接过卓曜煦给的双皮奶,下意识道谢。话音还未落,卓曜煦的笑声就先一步响起。听见卓曜煦的笑声,乔鹤也下意识笑。
“快吃!我这里还有冰淇淋,还有各种好玩的!”卓曜煦翻找他的行囊,从中拿出一件件物品,展览宝贝似的向他分享。
脚下的云朵一直在不停往前。等乔鹤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带出了那困住他的森林。
卓曜煦联合小动物们给乔鹤办欢迎会。梦中欢迎的音乐和梦外的起床铃渐渐融为一体。不知道第几遍响起,乔鹤才后知后觉,关掉闹钟起床。
又是一天上午。
他该去看医生了。
走廊的椅子都被坐完了,乔鹤去得晚,没有位置坐,只好找个角落蹲着写作业。
是,这就是他,一放假就要奔波于赚钱中,然后抽空学习。天知道他这么差的状态是怎么学习的。
学校发的卷子很难,没有答案,网上也搜不到。看着草稿纸一遍遍的演算过程,却还是算出了选项中没有的答案,乔鹤更觉得自己无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笨的人啊。什么也不会,他上哪来未来呢?
未来是灰蒙蒙的,未来在下雨,有一场台风席卷了他的未来,从此只剩一片废墟。
重建不了的,重建不好的。
这才必修一呢,怎么能连这些题都做不出来?乔鹤越想越崩溃,全身发抖。他用双手抱住头,笔和书都掉在地板上。
身旁有人经过,问笔和书是他的吗,需不需要帮助,他听不见,也没有回复。
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在腐烂,只是处理自己的就有够困扰了,很难再有人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心其他人。
他们也都只是病人,不是超人。
“下一个,乔鹤。”医生在叫他。
没有人回应。
“乔鹤来了吗?”医生又问。
这时乔鹤才终于有了反应。他胡乱把掉落的书本文具塞进书包,低下头快步去找医生。
医生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见乔鹤的模样,被吓了一跳。
“你这样不行的。”他说。
乔鹤没有回应。
医生又问他:“你最近怎么样?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乔鹤装作云淡风轻:“没事,就是药吃完了,来拿点药。”
乔鹤是他的常驻病人,乔鹤的情况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不行,你现在最好是住院。”医生很严肃。
“没事,我很好。”
“好吧。”医生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给乔鹤加了剂量,重新开了舍曲林,并嘱咐他新的药量一定要按时吃,不要断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舍曲林给你吗?”医生看着乔鹤全然没有回复的想法,继续道,“你这几次复查的状况都太糟糕了。舍曲林可以帮助你稳定情绪,起码先让我们的心情不要太大起大落。相信我,好好听话,按时吃药治疗,你会真正理解何为‘世界越来越美’的。”*
那时,你的眼睛满足于所见所得,因为它学会了去看。自那时起,世界越来越美。*
沉默良久,乔鹤终于回应:“好。”
拿了开药的处方单,乔鹤没再多做停留,匆忙离开了这个充满绝望的地方。
“世界越来越美”*:赫尔曼·黑塞 《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我的眼睛终于满足于所见所得,因为它学会了去看。自那时起,世界越来越美。”*:赫尔曼·黑塞 《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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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