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空蒙蒙亮。
叶茴身子滑落硬邦邦的石像,顷刻惊醒,抻了抻酸痛的脖子和肩膀,想不明白昨晚自己为什么放着舒坦软柔的床不睡,非得偏偏折磨自己似的。
堂内的小二半撑着脑袋,迷迷糊糊打瞌睡,叶茴深知通宵夜班的威力,于是蹑手蹑脚犹如飘过般脚尖轻点上楼,尽量不吵动店小二。
“希望昨晚那两人不是来跟我抢洛十洲的。”叶茴撇撇嘴,念叨着回到自己房间,掀开被子翻身上床,回笼觉。
不知过了几炷香的时间,耳边渐渐传来鼎沸的吆喝声音,叶茴耳目清明地睁开眼睛,推开窗,俯视客栈下一条巷子的烟火热闹。
远处城中心的夏枯府,能人异士释放的内力好似白日烟花绽放在澄澈天空。
叶茴欣赏着欣赏着,忽然反应过来,机灵地一拍脑袋,“比武大会!这么早?”
“洛十洲不会已经被抢走了吧?”深觉不妙,叶茴急忙抓起桌上锈剑,顾不得斗笠,就紧赶慢赶地往夏枯府方向而去。
大老远便望见府外人山人海,叶茴收起天下一等一的轻功,质朴地步行靠近,随便扒拉了个半蹲在外面的江湖侠客。
“兄台,为何不进这府内?是有什么要求吗?”
宽敞大开的府门延伸出里边状似无穷无尽的广阔世界,门口并无人阻拦,可偏偏踌躇了一帮想进又不进的人。
总不可能是不敢进吧,叶茴想。
对方听闻她嗓音,烦闷地乜斜了一眼,“去去去,哪来的毛头小子。别来倒你爷爷晦气。”
“?”叶茴偷偷反瞪了回去,心说这些人都什么眼神,她模样真的很像男人吗?“真是受不了。”
稍加不解观望了一会。
陡然,府内传来阵阵激烈的喝彩声,勾得人好奇随性的心按耐不住。
管它什么要求、有无要求的,进去再说呗,叶茴嫌墨迹,先迈开腿一步就跨入了夏枯府,动作停顿在一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等待玄机……
什么都没有发生,叶茴默默收起另一条腿,站在府内不解地瞧着外边的人。真是因为不敢啊?
便潇洒转身离去,发尾轻扫着飘飘然的空气,年少意气的光芒似乎忽然炽盛,如同有人掀开了盖在太阳上的黑布。
外面那些人纷纷投去目光,尤其是方才那位兄台,惊讶注视叶茴身影逐渐消失,满脸悔不当初的痛心。
真没想到如此年轻一少年,竟也已达到了夏枯府本次比武设立的最低要求,自己却三十好几仍……唉。
直行过雕梁画栋的古法走廊,尽头一片宽阔的空地映入叶茴眼帘。
两边恰好高低错落的木楼看台,如山峦层层叠叠,休憩在楼上的每个人聚精会神凝望着中央剑拔弩张的两人,宛如自然天生的鬼斧神工建筑没挡住任何一道视线。
在所有的身后,矗立着一座似乎耸入云天的高塔。
“通明塔。”叶茴喃喃。
中央的比武如火如荼。
经久不衰的掌声里忽然冒出个小童,“姑娘,可往这边上楼看台观看。”客客气气地对叶茴说。
“好。哎。”叶茴拉出对方衣袖,“请问你,这比武是什么规矩?”
小童抽出素雅浅蓝色的衣袍,谦逊地拉开与叶茴的距离。
“姑娘。本次大会不论出处、不问身份,只要您想均可参加比武。比武前三天以自由比拼形式决出前三十名者进入通明塔内,三人自愿组队一同应对塔内关卡,以率先登上第三十层者为胜。”
“原来如此。明白了,放你走吧。谢谢你哈。”叶茴挥挥手。
小童静默了会,确定这“狂妄”的面生女子的确不识得自己这身衣裳,叹了口小气,缓缓离开。
似乎又来一个挑战者,叶茴没在意,提着锈剑走上了最近的二楼。
雕梁画栋的二楼,视野别有一番天地,走了没几步,耳尖,听见个雅间里五六七八个人七嘴八舌的“洛兄、洛兄”。
叶茴顷刻便猜中,这个“洛兄”就是她的目标洛十洲。
就地赶跑附近的人,独霸一桌,桌上摆着新鲜茶水和美味点心。
真是善解人意,叶茴满意道,她出门急,没来得及吃早饭,肚子此时正叽喳闹腾,于是每样都不客气地扒拉一件尝尝。
楼下正打得不可开交,像耍杂耍似的,叶茴幻视了“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捂紧本就不富裕的钱袋,吃东西也不忘边拍掌喝彩,做到了绝对的“捧人场”。
瞧着这个被打下台来掉了门牙,又瞧那个连连求饶还被揍成了猪头,啧啧称奇,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半块糕点。
嗯嗯,好吃。
不过似乎已有十几分钟的静默,难道已经决出胜负?
叶茴先放过这块红糖酥酪,探出头往楼下看去,是昨晚客栈那个不像用毒高手的用毒高手云…叫啥来着?
对方好像感知到她的困惑,特意张开他手里装装的扇子,微笑看向她,轻轻颔首示意,“云薏”他说。
顿时,周围许多双眼睛盯向了她,一如探究云薏一般审视着他们眼中同样陌生的叶茴。
叶茴眯起眼,没人想知道他叫什么啊。
“这青年该有游畅中上品了吧。”有人议论。
“诶,我感觉他是已经入灵道了,用毒用得神乎其技。”有人反驳。
这武侠世界的境界划分有些复杂。
大体上分为凡尘人世、神域福地、灵境之森和幽冥鬼蜮四个大类别,凡尘人世是绝大多数正道子弟修炼提升的境界,从弱由强是聚气凝丹、游畅灵道、通神破尘、齐福徜徉。
而神域福地则是突破齐福后的齐福徜徉之下、中、上品,几乎比肩仙人,是修炼之人最最向往的等级。
灵境之森是妖灵和灵族。
至于幽冥鬼蜮,就是俗称的魔教喽,也是叶茴被收养长大的地方,修的是鬼仙,分为低劣、优选、不凡、炼品。
人世和鬼蜮划分依据并不同,不可以粗鲁地贸然一一对应。
还挺厉害,叶茴磕开颗瓜子默默想,幸好昨晚没为难我。
“请问,诸位同修,还有人敢应云薏吗?”
青年狂妄的话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被点燃怒火和斗志的人捏紧了拳头,激昂的情绪扒着围栏破口大骂。
却只有骂,不见人上。骂久了,就怪尴尬。
叶茴无趣的收起注意力,听见身后的雅间里七八张嘴不断撺掇洛十洲。
“洛兄,你也是游畅中上品,而且你还是天生丹魄,一定会打得那张狂之辈屁滚尿流!”
“就是就是,洛兄,你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洛兄可别是怂了。”
洛十洲藏在阴影处的拳头攥得紧紧,成为世人眼中天之骄子之前的他,只是个人人喊打的小叫花子。
他此生最痛恨有人轻视他。
饮一口茶水,洛十洲提起佩剑,走出雅间,高喝一声,“我来!”
救场的人出现了,一众武林人士重新昂起头颅,重整旗鼓地又一次开骂。
云薏在一片骂声中淡定地勾了勾唇,扇子装装地摇曳两下,很好,鱼上钩了。
“公子,敢问姓名?”礼貌作揖。
“败者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话音刚落,洛十洲就直接发难而去。
云薏,诶,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云苡来着,人呢?
叶茴扫过比武台附近所有疑似的人,并无他妹妹踪影,昨晚的云苡很是崇拜她哥,怎么这会不在,没道理啊。
难道…有阴谋?叶茴腾地站起。
比武场剑刃相交的摩擦清脆剌耳,二楼里也是忽然响起异动像是应和,叶茴猛翘首!
难道是失踪的云苡吗?她想着。
却从一堆聚集的人头里看到一位红衣公子走来,左右簇拥的浩荡人群完美地堵住了叶茴要去的路。
只见那红衣公子走一步路,就手起刀落地砸碎一件东西,玉石清脆的炸裂声渐渐盖过台上打斗,是越来越近了。
叶茴不懂玉石价值,但有这般高调做派的定不是寻常公子。
纨绔公子哥是吧?浪费钱是吧?叶茴气不打一处来,打算整个小恶作剧。
悄悄飞出一枚瓜子皮钩住对面镂空墙饰,瓜子皮上缠了根细线,另一头绕在自己指间,趁着红衣公子哥经过,她用力一扽!
哐叽。
公子哥仰面摔了个狗啃泥。
叶茴努力摁住嘴角,却遗漏了周围的人都被她赶跑的事…谁是罪魁祸首相当明显。
好吧,草率了,以后注意…
眼睛缝里瞄见公子哥的狗腿们气势汹汹地冲她走来,故意柔弱的神情下盘算着如何巧妙地大闹一场再顺手牵走洛十洲。
狗腿头头狗仗人势的巴掌即将落下,叶茴正要有动作,遮挡严实的对面突然发出尖锐的喝止。
“慢着!”吓得狗腿头头结实的一哆嗦,打得叶茴一手连忙握住另一只手,好险好险。
喝止响彻云霄,连带着整个夏枯府都静默了一瞬,比武场上云薏暂且收起藏在袖内的毒针。
“叶茴,真的是你!”有人一把推开狗腿头,万分惊喜地一把将她脑袋摁入胸膛。
叶茴迷茫地挣扎出脑袋,顿了会,“……段斐!是你小子!”
我去我去我去,朋友中了五百万大奖,我该怎么花!
这小子,命挺好,怎么就“投胎”到有钱人家去了?我咋没这运气。
段斐是精神病院的另一位护工。
虽然整个精神病院就这两个护工,但是他们其实并不熟
因为护工只是段斐的兼职,他主业是程序员,然后一听这个职业呢,也就能预想到身为无业游民的爱财叶茴,有多少个日夜是“善心大发”,“主动”代了段斐的班。
“哎哟喂,你真是活的啊。”
呃…这个段斐就是嘴欠爱怼她这点,非常让她不爽。算了,给他口袋银子面子。
不行,忍不了。叶茴举起手,面无表情地一拳敲在段斐檀中。
“哇。”段斐的惨叫和周遭的哗然连成一片,叶茴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要做的事,但是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不管段斐的控诉,往台上看去,洛十洲居然倒在地上,对面云薏扇动翩翩折扇,并冲叶茴得意一笑。
装装的,装什么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啊…明明就不是这挂的。
“唔。”洛十洲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已经吐了血。
血,血,暗红色血,中毒了。
云卷云舒,恰逢一道金光透出云层,洒在云薏指尖散射出一道微乎其微的刺眼反光,指尖微动,是针,有毒,不好!分明是朝着洛十洲命门所去。
不对!是云苡,洛十洲中的那针是云苡。叶茴发现埋伏在二楼,侍女打扮又易容的云苡。
“你看什么呢?你真看得懂?”耳边段斐质疑的声音传来,叶茴难得没怼,只是看了看他。
下一秒,她拎起段斐跳入比武场,与此同时将叽哇乱叫的段斐丢向云薏,逼回将要飞出的毒针,可没想到云薏丝毫不在意他人生死,依旧不改动作,甚至更多。
叶茴只得临危受命,一手提起受伤的洛十洲,一手提起装死的段斐,边躲避云薏和云苡苍蝇似的连续发难,边身形灵巧跳跃在屋檐上,几个跨步间跳出了夏枯府。
“好厉害的轻功。”有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