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平回到病房,发现木小桃已经拔了针要走正和他撞上,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妥协般跟着他往外走,两人谁都没说话。
正值午时,明蓝的天空上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刺眼的阳光让木小桃眯了眯眼,却没移开眼,还在看缓缓飘动的云朵。
时小平懒散地迈着大步走在他身侧,路过一家飘出浓浓香味的面馆,一下就饿得迈不动步子,他拉住木小桃,眼睛瞄着面馆内的菜单:“我饿了。”
“......”木小桃刚想说我不饿,却又想起时小平在他耳边念叨,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进了面馆。
在等待面条的空隙,木小桃不可控地又闪过那人的面孔,还有那句“我很想你”,他焦燥地捏了捏手指——心想,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犯病了,这次犯病,他觉得多半是因为那人。
他他妈怎么还有脸说我很想你!
木小桃低下头调整了下呼吸,又转移注意力去盯着桌子上的裂痕发呆。
“...今天的咨询不算,明天下午两点半我们再去一次。”时小平小声地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木小桃怔怔地抬起眼,过了几秒才说:“嗯?”
“就——”
“不去!”木小桃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拒绝了。
“木小桃...”时小平说,“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木小桃忽然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次心理咨询——他当时其实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家没了,只是清楚的明白,他再也等不来爸爸妈妈了,再也听不到爷爷奶奶的声音,他们永远的消失了。所以他和心理医生聊过之后,更加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家了,他被抛弃了,奶奶被接走了,爸爸妈妈爷爷去了另一个星球,所以他也要去另一个星球,和他们团聚。然后他就选择了自杀,可惜没有成功,他差一点就能重新回到爸爸妈妈和爷爷的身边了。
“我放过自己了,我不会自杀了,我保证。”木小桃认真地说,只是一直垂着眼,让人无法看清他话中的真假和他真实的想法。
“这话你留着骗你外公他们吧,你觉得我会信?”时小平盯着他,压着声音,“你敢回去和你外公他们一起住吗?——你根本控制不了你自己!因为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犯病,对吧。”
“......”木小桃哑口无言,等到面条上来了,他也还在盯着桌子保持沉默地等着时小平吃完。
“吃饭!”时小平看他一直不动筷子,眼神犀利地扫向他,语气严厉:“全部吃完。”他其实没怎么和木小桃发过脾气,但这件事触及底线,木小桃就算再不愿意,他也得让他答应。
他租的房子离心理诊所不远,两人散着步没几分钟就走到了地方。
回到空调房内,时小平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就不动了,手里拿着手机刷着,应该是在看新游戏的攻略。
木小桃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间,吃过药后总是会有些犯困,他拿出手机,打算定一个闹钟——好友申请?
-谭简申请加您为好友,备注:我是谭简。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微信?!木小桃又睁大眼仔细看了几秒,忽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朝客厅里的人走了过去,他的语气很是厌烦:“你干嘛把我微信推给他!”
“——嗯?”时小平暂停视频,抬眼看他,愣了两秒,恍然大悟道:“人家说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他,还不要钱,这种好事不要白不要么!”
“......”木小桃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点了点,又瞪着沙发上的人:“钱转过去了,记得收。”
“不收——等你把咨询做完再说。”时小平抖了抖腿,和恶狠狠的目光对上,他啧了一声:“你不要这么排斥人家医生么!今天多亏了他送你到医院,人家手都伤了还在关心你的情况...真是个好医生啊!”
木小桃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眼皮也耷拉下去,“......他送我去的医院?”
手受伤了?关心我?——装什么装。
“是啊——不是我说,你在人家面前真就是个小鸡崽子,还不多吃点长点肉!那医生咯噔一下想抱小猫一样就把你抱起来了,我在后面追,追都追不上他!腿长跑的就是快哈。”
“抱着我?他有病吧?”抱小猫?这什么鬼,老子起码有一百只猫高好吧?!
“他有没有病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病。”时小平看着他,“你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反正我觉得那人不错,你和他好好聊聊,说不准你就解开心结了呢。”
“谁他妈要和他聊!我可以去,但是我不要他!”
“那你自己和他说啊,我懒得管,行了别打扰我,我看游戏攻略呢,晚上九点记得开播!你粉丝都来我这催你了,k宝——”
木小桃黑着脸,咬了咬牙,转身回房间,“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门。
很奇怪的,木小桃突然就不困了,他瞪着大眼看手机屏幕里那条好友申请,最后像是要把手机戳烂一样,按下拒绝,将手机丢在一旁——木小桃呼吸难以抑制地变快,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没出息,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喜欢谭简的脸,那张仿若天使、完美无暇的脸,他还是会在看到的一瞬间,恍惚两秒,为之心动。
但这不代表他还喜欢谭简,他只是喜欢他的脸而已!没了他那张脸,自己绝对不会再看他一眼——骗子,大骗子。
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木小桃眨了眨眼,又开始有些困了。拿起手机,眯着眼看了一下,没等看完上面的内容,他忽然就坐起身,将手机扔到床头,手机在软垫上弹了一下,落在了枕头上。
-谭简申请加您为好友,备注:木小桃,给我个机会,我们聊聊,我一直都在找你......
烦不烦啊?有什么好聊的?!还给他个机会,找我?傻逼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信这种愚蠢的谎话——他早就不是七年前的那个木小桃了。
他将手机静音,也不打算定闹钟了,他连手机都不想看一眼,闷着脑袋就开始迷迷糊糊。
“不哭。”
“给你了,奖励。”
“木小桃,你怎么这么爱哭?”
“哥哥是坏蛋,让小桃难过了,不哭了好不好?”
“生日快乐,生日不许哭。”
“木小桃,等你考上A大,我们就在一起吧——”
梦境穿插着某些回忆节点,光怪陆离般毫无规律地在他脑子里乱窜,他有些抗拒地往那模糊的身影跑了过去,但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天空忽然变得血红一片,他的眼睛被白色的光刺到,随即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木小桃蓦地睁开眼,却见周围变成了阴森冰凉的医院。
“小桃!!!”木小桃看不清向他冲过来女人的面貌,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妈妈,所以他没有动,直到女人的脸变得清晰——不是他的妈妈!那是一张极其可怖的脸,木小桃被吓得发不出声音。
“桃崽!爷爷来救你!!!”
木小桃被掐住脖子,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也被巨大的“嗡嗡”声吞噬,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
“小桃!爸爸妈妈来救你了!!”
木小桃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家人渐渐不再挣扎,在他就要死掉的一刻,眼前却又清晰起来,他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家人——在离他不远处,被冲出的一辆轿车狠狠撞出了几米远,他的脸上被血沾满,血溅进他的眼睛里,再次睁开眼就看见奶奶的头在他眼前,狰狞地盯着他。
木小桃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又是熟悉的感觉,像是喉咙被人掐住,缓了几秒,他才重新恢复呼吸,大口喘气。
窗外已经湖蓝色一片,月亮若隐若现,屋内无光,木小桃借着这黯淡的光下了床,将灯打开,揉着太阳穴坐到床上,去找手机。他只是匆匆看了眼时间,便将手机扔回床上。
又是这个梦——无力感将他侵蚀,他垂着脑袋,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手工刀,一把撸起袖口往自己手臂上一划,仿佛不是在伤害自己一样。
血珠很快从他的手臂上滑落到手心,木小桃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点舒适惬意,像是从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疼痛让他觉得真实,让他得到片刻宁静,不用再恍惚地回忆起往事,陷进去无法自拔。
等到血液变干,他才很慢地眨了下眼,起身走进厕所,将伤口对准水龙头。清洗干净后,他利落地贴上创可贴,套上薄外衣走出房间。
时小平还在客厅,只不过手机已经黑了,他倒在一边呼呼大睡。木小桃只瞥一眼他,便移开眼去拿杯子倒水——不就五个小时么,他不说话那些医生能拿他怎么样?只是可惜白瞎一万多块钱了。
木小桃进屋后便开始看新游戏的介绍和玩法,上手试了试,又记下高能的地方——他和时小平是主玩恐怖游戏的主播,其实这个频道不好做,刚开始那几个月,他俩基本上就是混时长,拿六百块钱的全勤,根本没人看,有的也就是看看就走了。时小平话多,会和弹幕聊天,所以他留得住人,起码能混个眼熟路人粉。木小桃就不行,他那时候就是纯找点事干,闷着头开播就是玩,完全不看弹幕也不开摄像头,一场五个小时下来,一句话都不说。等时小平都已经有了几千个粉丝,他还守着几十个人的直播间闷头就是玩。
直到时小平看不下去了,说他‘你技术好也得有人能看见是不?’‘你得说说话...就说: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讲一下你玩的游戏么互动啊...’‘你知道我粉丝都说你什么吗,‘技术好就是没嘴’‘有点催眠’‘无聊’。大哥——咱能不能别像个哑巴...
然后逼着他把摄像头打开,用他的号带着他一起玩了个双人探险游戏,然后就爆火了,一夜冲上了他们榜单的第一,收割了许多喜欢他脸的粉丝,硬生生整成了颜值主播——就是看着小窗的自己,木小桃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觉得不自在,后来他就又关了摄像头,不过也还是有很多粉丝将他的录屏上传到了各个平台,吸引了不少人,一小部分喜欢看他操作,绝大部分还是想要他开摄像头,给他砸礼物。
他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不花什么钱。后来的某天外公去地里干活差点出事,他才认真起来。每个月挣的钱,他留下一千,剩下的全给了外公外婆,让他们好好待在家不再去地里干累活,时小平天天和他外公他们抱怨,说看不下去他天天省钱,像是家里多困难一样,说他爱财如命,抠的要死——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只是想多给外公外婆攒点钱,没准哪天他就死了。
到现在已经算是他直播的第四年,已经有了将近一百万的粉丝,恐怖游戏还是很冷门的,有这个粉丝数量已经算是顶级了,恐怖游戏的主办方也蜂拥而至地向他发起合作,不过这些他都不管,一般都是时小平做主,然后告诉他,给他下游戏找攻略——今天这个游戏是中式恐怖风格,剧情还算不错,特效也不错,高能的地方不少,估计又要让他那些粉丝纷纷报团取暖,在弹幕上发‘kk保护我!’‘kk护体’‘如有打扰,请找kk!’
木小桃沉浸式将每个关卡都踩了一遍,等他摘下耳机,望向窗外,夜空已经黑得像人内心深处最窥不可见的秘密一般,将人吸进黑洞,进入无边无际的黑夜,找不到尽头。
几分钟后,他失神地站在窗口,伸开五指对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幕抓了抓——手臂忽然被人一扯,木小桃直接被扯到了床上。
时小平紧皱着眉,牙关咬得紧紧的,声音又变的严厉起来:“你他妈的在干嘛?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想死啊!”
木小桃看了他好几秒,才抽回神,别开眼,漫不经心地说:“三楼又摔不死——”
“木小桃!!”时小平蓦地抓住他的衣领,逼着他和自己对视。木小桃倒是很平静,又像是淡漠,不挣扎就这么任他抓着。
他看着时小平被他气得胸口不停快速起伏,僵持了一会儿后他闭上眼,不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时小平抿抿嘴在心里骂道,你这幅表情哪儿像是道歉!明明就是在说‘我没错!’‘你打死我吧。’操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