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接到哥哥求救电话,下一秒听筒里传来怪物嘶吼,事情发生在几小时之前。
六小时前,那时世界还没有乱透,哥哥将门反锁出门采购,随后是紧急新闻的插播:感染者变异了!
2045年6月12日,一个人类历史上难以愈合的伤痕。Jwbe病毒以最残忍的形式撕开了平和日子,短短数日便蔓延全球。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只是普通流感,就连最顶尖的医学家、博士和医生都未曾察觉。但时间不语,却印证了这个错误的“理论”。
市井乡镇,几乎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成了它的俘虏。患者数量持续攀升,甚至影响到城市运转;车祸接连不断,汽车相撞、汽油泄漏、自燃,大面积火灾如海浪般蔓延;山林里的动物纷纷迁徙——因为那里已成死亡聚集地。不仅如此,海洋也成了这病毒的“领地”,陆地开始不再安全……
世界渐渐成了一个摇篮,没人想知道里面会孕育什么。当那一天来临,人类或许会沦为养料。
神论者高举旗帜,西方各地爆发游行,呼吁众人祈祷;东方,落寞的寺庙迎来新生,香客手中大把线香引出长长细烟,前来磕头的人络绎不绝,蒲团前的石砖被磕得铮铮作响。
这一次,人类久违地站在了一起。
医院里,密密麻麻的人躺着、靠立或蹲坐着,消毒水味包裹着每一个人,救护车的鸣笛声还在耳畔回响;垃圾桶里塞满废弃的剪刀、针头、沾血的绷带和透明输液瓶;不断有人咳血、吐白沫,脸色发紫。
偌大的医院里,撕心裂肺的哀歌四处回荡。“医生救救我!我不想死!”“院长!又有人死了,病毒在扩散……”“儿啊,我的儿……”
——“亲爱的广大市民,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救援。各国已集中所有科研、医护人员研究抗原,请相信我们能再次渡过难关。”新闻联播主持人诚恳地说。
随后,画面切到一段视频。
“我们甘愿不顾自身安危,为人类而战,为世界数万万生灵而战,为文明而战!”
这一幕短暂安抚了人心:我们会挺过去的。
“哥,爸妈也在上面!”林森盘腿坐在沙发上,起初因在电视上看到父母而惊喜,随即反应过来,脑海中浮现出二人站在实验台旁、与病毒近在咫尺的画面,慌乱和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林鹤从厨房跑出,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解开围裙丢在一旁,坐到林森左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寻找父母的身影。
“第三排!在第三排中间!”林鹤顺着林森颤抖的指尖望去,顿时喘不过气。
林森把头埋进抱枕,小声呢喃:“现在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今早我出门买菜,好好的人上一秒还在聊天,活生生的,可一个呼吸间就突然倒地不起了……”
抱枕被死死搂在怀里,挤压得变了形,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抱枕,而是病毒的弱点。“要是爸妈没去就好了……”
“可是林森,如果人人都贪生怕死,国家早完了。”林鹤试图说服弟弟,手轻轻搭在他头上,“别怕,他们不会有事的。”
林森从枕头里探出头,打掉他的手:“我知道!我没怪他们!我也是医生,博士毕业的医生,一样能救死扶伤,为什么不带我?我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我又不是独生子,凭什么不让我去!”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林鹤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的博士毕业证有什么用?刚毕业的人有什么经验支撑你做实验?病毒会给你开绿灯吗?况且这次太危险,你是易感人群,去了就是给病毒当活靶子。”
林森不断摩挲着怀里的抱枕,咬紧牙关,显然没听进去:“哥,你开车带我去好不好?送到医院就行,我不去一线,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现在很多地方缺人手,感染名单还在增加,我必须去!”说到激动处,他猛地抬头,眼神格外坚定。
看着弟弟黑褐色的眼瞳,林鹤纵使心中万般不忍,仍坚持立场:“你还记得五岁那年得流感吗?那时我就发誓要护你一辈子。”他吐了口气,“林森,你当时差点就没了。”
“你从小体弱多病,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专家研究这么久都没进展,你去了难道就能成功?万一白白送命,何必呢?”
这时林鹤站起身:“你在家好好待着,别给爸妈和社会添麻烦,说什么也不能出门。”
“我先去多买点东西,病毒暂时还没扩散,今天风小,正好去囤点吃的。”话毕,他走到门口,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晃了晃,“别想些有的没的。”
林森埋在膝盖里没回话,心里五味杂陈,空落落的。头发不断蹭着腿上柔软的布料。
电视画面突然被刺目的红色警报打断,主持人攥着稿子的手在抖:“最新消息!感染者出现不可逆变异——皮肤开始溃烂剥落,血液呈现腐蚀性荧光绿!半小时前,第三人民医院发生群体袭击事件……”
镜头突然剧烈晃动,只能听见尖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一个浑身淌着绿液的身影撞碎玻璃扑向镜头,画面戛然而止。
“哥!!!”林森冲向门口,急切地拧着门把手,额头冒冷汗。然而,把手被拧得咯吱响,金属碰撞声不断传入脑海,却毫无用处。
“怎么办?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张开口鼻深呼吸,反复调整着呼吸。
“电话!该死,忘了打电话!”他跌跌撞撞跑回客厅,连忙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林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筒里传来“嘀——嘀——”声,在屋里回荡了好几遍,始终无人接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阳台!”他冲向阳台,从14楼往下看,只觉一阵绝望。
夏日的凉风混杂着血腥味吹过脸颊,鼻腔里满是铁锈味,像有人拿砂纸在里面来回蹭。
林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楼下传来腐肉的恶臭。一个像裹着人皮的东西在街道上扫荡,当那团影子突然转向他时,他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纹路里,还存着今早拍的阿姨笑脸,照片里她正往他手里塞免费的葱。
街道如同地狱,地面蜿蜒着红绿交织的痕迹,所过之处腾起白烟,像魔鬼烙下的焦痕。天空却一如既往的晴朗,仿佛陆地上的一切只是一场话剧。
林森后退几步,膝盖一软瘫坐在地。眼前的画面刺激得他生理不适,同类的死亡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茶桌,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垃圾桶干呕,酸水和胆汁涌了出来,眼睛泛起泪花,鼻头渐渐发红。
“嘀——嘀——”突兀的铃声打破了死寂。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林鹤急促的喘气声,夹杂着叮嘱:“林森!你在家好好等着,别出来!我已经到小区里了,马上就回去!”
“好,我等你。”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电话没挂断,林鹤那边传来一阵风声。
“砰!”一声巨响从听筒里传来,被无限放大。随后是怪物的嘶吼,林森的神经瞬间绷紧,像拉满的琴弦,轻轻一碰就会断裂。大脑有片刻的空白,紧接着是他慌乱的呼喊:“哥!哥!你还活着吗!?”他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渴望听到一丝回应。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哥……”他声音呜咽,小声啜泣,眼眶泛红,连鼻尖也染上红意,拿手机的手变得冰凉僵硬。
手机摔在大理石地板上,碎裂的石片正巧嵌进林森去年划伤的旧疤里。但不知为何,那伤口正被淡淡绿光由内而外地慢慢愈合。
他跌跌撞撞扑向大门,指甲在金属门把手上抓出五道白痕,像极了小时候被野猫挠伤的模样。防盗门被锁得死死的,无论怎么拉拽都打不开,像愚公面对的大山,挡住了他的去路。
“砰!——砰!——”撞击声震得门框簌簌落灰,一粒水泥渣掉进他张开的嘴里,涩得发苦。林森后退时绊到拖鞋——那是哥哥上周买的情侣款,此刻鞋头正被他的胃酸腐蚀,像夏日阳光下的雪糕渐渐融化成一摊。
“哥?”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绿血腐蚀的电线,滋滋作响。门缝渗出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流过小熊抱枕时,布料瞬间腾起白烟——那是爸妈送他的生日礼物,如今焦黑的熊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腐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大山般的防盗门被感染者轻而易举地撞开。
林森的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艰难挪动。他脚尖一转,像跑800米最后半圈般拼命冲向厨房,因惊吓过度,多次摔倒后又用手撑地爬起。
林森猛地推倒刀架,把所有菜刀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怪物的粘液在地上拖出痕迹,缓缓向他靠近。林森机械地将菜刀掷过去,刀刃却陷进对方腐烂的肩头,像插进一块发霉的豆腐。
“别过来……”林森后背抵着橱柜,指尖摸到一盒泡面——哥哥今早泡的,还没来得及吃,自己恐怕就要死了。滚烫的眼泪砸在盒盖上,蒸腾的热气中,他仿佛又看见老张蹲在快递站门口,笑着教他怎么用胶带缠包裹。
老张像是没有感情的东西一般,向前不断靠近,不顾林森的哭泣,一步步沉重的脚印落在地上,不断有绿色粘液从身体上滑落,不知是谁身上的红色染到了老张的皮肤上,与绿色粘液混杂在了一起。
那粘液不断蔓延着,几乎要将厨房这狭小的地方全部填满。
老张伸手向前探去,似乎是想要抚摸林森的脸,但要是被这一摸自己的脸,可能就要不了了。
当老张沾着不知名粘液的手指快要碰到他时,林森突然感到手掌中一股炙热的能量灼得发疼。
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涌动、炸开,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双手不受控制地将溢出的能量猛然爆发,光芒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如同直视红彤彤的太阳。
他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如沙漏般飞速流逝,血管里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血管向外奔涌。
强光让他睁不开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渐渐的,空气安静下来,耳畔传来咕噜咕噜的气泡声,鼻腔里满是刺鼻的腥臭味。刺眼的光芒慢慢消失,体内的力量像被吹的气球般慢慢恢复。
林森缓缓睁开眼,眼睫毛不停颤动。眼前的场景让他难以置信,他反复闭眼又睁眼,像是在验证现实与幻境,还一次次掐自己的大腿。直到疼痛感传入神经中枢,他才敢相信——自己杀死了一个怪物,那是感染者老张。
林森此刻突然明白一句话:“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
看着地上、墙上炸飞的绿色荧光液体和一块块软腻的东西,他仿佛站在下水道里,腐臭味不断钻进鼻腔,胃部剧烈抽搐,胃酸从喉咙涌上。
他扶着洗手台,极力克制生理反应,不想让胆汁混着胃酸再次灼烧食道——那种火烧般的疼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嘴唇像刷了灰色油漆,脸色白得像墙纸。他看向自己刚刚释放出奇异力量的手掌,心中满是庆幸。
他扶着墙壁闭上眼睛,不愿再看那令人生理不适的场面,凭着记忆向客厅摸索,途中差点被地上的液体滑倒。他不敢细想那是什么,只是一味向前挪。
窗外的凉风呼呼灌入,冲淡了室内的腥臭味,却带来新的铁锈味。眼睫毛微微颤动,上眼皮慢慢抬起,眼珠暴露在末日的空气里。
林森蜷缩在墙边,身体无意识地颤抖,拼命憋着眼泪,上牙时时咬着下嘴唇,努力不发出声响,以免引来其他感染者。
“哥……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