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唐真想要主动走近宋睨春,却是很大的挑战。
宋睨春作为大三的学生,课表里基本上已经不剩下什么基础课程,大多专业课都在医学院那边的院系教学楼完成。唐真这边则每日起早贪黑上着课表里的各种数理硬课,每天被数学物理化学轮着折磨,转眼开学就过了几周,她累到晚上十点回宿舍沾枕头就睡,连宋睨春的影子都没遇到过。
况且,基础医学身为临床八年制落榜学生们的归宿,基本上没有几个人是一开始就想来的。
大家都想在大一拿到一个尽可能漂亮的绩点,以求一个能转入临床医学的机会。
唐真为了给自己留退路,也有自己的理由要转专业,不得不跟这群人竞争绩点,学数学物理学的简直心如止水了。
“你怎么又看宋学姐朋友圈啊?”微积分课下课,辛万哈欠连天地拿着两个刚刚灌满水的水壶回来,就见唐真把下巴搁在笔记本上,正上上下下地滑动着宋睨春那只有两个杠一个点的微信主页,表情十分放空。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该怎么联系她。”唐真伸了个懒腰。
辛万奇道:“你又不是追女朋友,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难道学姐微信常常断联?”
“不。”唐真叹气。
她把自己跟宋睨春的聊天记录给辛万看。辛万一看,好家伙,满屏绿色气泡。
宋睨春把度把持得非常好,只会回答唐真提出的问题,从不过问学妹的日常生活。但与之相对的,唐真也极难接触她的日常生活。
“你说要请她吃饭,她说有组会拒绝了。你说学姐有空一起自修吗,她说不好意思有约了。”辛万啧啧称奇,“你问她专业方面的问题,倒是都回答得又快又好...怪不得他们都说宋学姐不好接近呢。”
唐真喝了一口水,有点泄气。难道她思路有问题?宋睨春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否则,能写出那样满屏不知所云的癫狂字句的、疑似有心理疾病的人,在看到想要复仇的对象时,能这样沉得住气?
辛万在旁边嘿嘿贼笑,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掌重重拍在唐真背上:“不过她帮你解答好专业方面的疑问不就够了吗,你还想约她吃饭自习干嘛呀?你也看上我女神啦?真在追女朋友?”
唐真差点把含着的水喷她一脸。已经不是并非如此了,是恰恰相反!
她用拇指揩去唇边水痕,冷静指出:“我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的人,也许单纯想追她的反而是最少的,毕竟在她的优点里,容貌已经是最不突出的了。”
“所以。”唐真慢慢勾起笑意,意味不明地叩了两下桌子,“你如果真心诚意地喜欢你宋女神,就应该像个忠诚的小狗,围着她汪汪叫,表示女神啊你就算没有一点优点我也爱你,说不定你宋女神就对你另眼相看了。”
辛万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我女神喜欢这款?”
“我哪知道。”唐真呵呵一笑,“我又没跟她谈过。”
上课铃响。
唐真低头转了一下笔,心想原来被晾着的感觉是这样。
不怪她那些前女友那么恨她了。
窗外闷雷一声滚过另一声。唐真上医学微积分的教室在老教学楼一楼的阶梯教室,窗外长满常青藤。夏末的风携着雨撞过来,把叶片层层叠叠地翻开,因锈住而半开的窗吱嘎作响。唐真坐在倒数第四排靠窗,因窗外逐渐大起来的雨声逐渐听不清那教授的声音。
她撑着脑袋慢吞吞记完板书,趁教授擦黑板的当儿,挪到窗边想把窗给关上。
——咦?老教学楼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唐真注意到那个人影,微微扬起眉毛,目光定格在暴雨中显得有些瘦弱的身影。怎么站那一动不动啊?莫非是惹对象生气被罚站?
还穿着长裙,是女生啊。她坐回座位,继续记了两行笔记。估计淋雨挺难受的,怎么没人给她送把伞呢。
唐真的笔在写了第三个微分符号后停滞。
长裙?女生?她猛然转头——在那滂沱到像蒙了一层雾的暴雨里,那女生正在以极其缓慢的步速,向老教学楼里挪动。隔着雨幕,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嫩绿色如烟如雾的裙摆已经湿到沉甸甸地往下坠,几乎拖到了地。
在一切功利心追上唐真之前,唐真拿起放在桌下的长柄伞,从阶梯教室的后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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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冲刷着一切。
唐真从阶梯教室后门溜出去,期间几乎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她一步三阶地跑下教室后面的楼梯,绕过老教学楼的侧门,终于看到了那个在雨中的身影。
在看清她脸的那一霎,唐真的心往下猛地一坠。
...真的是宋睨春。
她那头柔顺乌亮的发已完全被雨浇透,乱七八糟地黏在脸颊上。宋睨春此刻脸上是全然的空白,雨滴在她的睫毛上蓄积,随着她缓慢的眨眼,像从叶子上滑落那样,轻盈地滴落。
唐真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宋睨春一直在这里站到下课,那么多认识她的学弟学妹看到她这幅明显不正常的样子,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没有丝毫犹豫,撑着伞走入雨幕之中。
从早上起就没有回唐真消息的、本该在实验楼上专业课的宋睨春,怎么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本科低年级的教学楼前?
宋睨春感到头顶的雨倏而变小,颤了颤漂亮的眼睫,空茫茫地看过来。在目光触及到唐真面容的一瞬,她好像忽然有了生气一般,亲昵地贴附过来。唐真只觉一团濡湿又滚烫的柔软贴上举着伞的小臂,像某种幼兽湿漉漉的皮毛。
“学姐,雨很大,我们进去说好不好?”唐真换了只手撑伞,半搂半抱着宋睨春那细细的腰线,哄着她往教学楼里走。
宋睨春在这种浑噩的状态下竟然极好说话。她只是固执地把全身大部分区域黏在唐真身上,并因此弄湿了唐真的衣服。
老教学楼进门处个老旧的自动贩卖机和两张长椅。唐真哄着宋睨春在长椅上坐下,掏遍全身的兜,终于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包面巾纸。
但是只剩一张了。唐真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抖开面巾纸,抓紧时间给宋睨春擦起湿漉漉的脸颊来。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万一宋睨春到时还没恢复正常——衣服毕竟看不太出来,脸和头发决不能有雨水淌过的狼狈痕迹。
唐真一只手虚虚捧着她的侧脸,仔细地为她拭去水痕。
半阖着眼睛的宋睨春看起来很乖,那头湿漉漉的黑发在唐真的指间格外乖顺,梳了几下就乖乖垂到耳后。唐真莫名想起那只某人曾经拍给他的暴雨中的小猫,鬼使神差地用指节刮了刮她的侧颊。
从开始就像个木偶般的宋睨春却忽然动了。她慢慢抚上唐真的手,把半边脸颊压进了她的掌心。
唐真一怔。
“是你吗?”宋睨春抬眼望着她,清丽的眼睛逐渐蓄起水光。
掌心的脸颊滚烫。唐真微微吸了一口气,避开宋睨春的目光,猛地抽回了手。
“...是我。我是唐真,宋学姐。”唐真的咬字强调了自己的名字,“你发烧了。”
宋睨春对“唐真”这个名字流露出了一点点困惑。她想留住唐真的手,却只捞了个空,低垂着眼睛:“我知道。我...只是,突然很想...”
唐真突然很害怕她下一秒嘴里会蹦出那个已经尘封许久的假名。宋睨春的“很想”后面接的是什么?烧得意识模糊之后,下意识地来到本科低年级的教学楼前,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吗?
可她想见的那个人,根本已经不存在了。
唐真想,她本该对宋睨春潜意识里认不出她的名字而感到欣喜才对。
“学姐,我带你去医院。”唐真打断了宋睨春的话,她不容分说地把宋睨春从长椅上拽着胳膊架了起来,单手打开手机开始叫网约车。
“不...!不行!我不去医院!”
哪知宋睨春对医院反应剧烈,在唐真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唐真差点被她顶到肋骨,实在拗不过她,只好一边哄着“乖学姐我们不去医院了送你去休息”,一边艰难地修改计程车目的地。
宿舍八成没法回,之前宋睨春提过舍友去研学了,大半个学期都不在宿舍。宋睨春现在这样,需要有个人贴身照顾。
唐真闭了闭眼,认命地把目的地修改为燕大附近最便宜的一家酒店。
宋睨春明明已经十分不清醒了,却仍能认出她打下的字,脸上含出一些心满意足的微笑,乖乖软到唐真身上不动弹了。
烧迷糊的宋睨春真的像个小孩,吃软不吃硬且十分好哄那种。唐真确认了自己下午的课表是一堆水课,只觉身心俱疲,把宋睨春往身上颠了颠,命苦地想:我这么会哄她,难道读的不是基础医学是幼儿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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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SUV在暴雨中丝滑停到老教学楼前。网约车司机撑着脑袋,看一扇歪歪斜斜走着的黑伞踩着这所名校的下课铃缓缓挪动到车前,紧接着车门打开,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女生被粗暴地塞进了后座。
司机吓了一跳,警惕地透过后视镜观察。见那漂亮女生仿佛被车内的冷气激得有点冷,乖顺地在后座缩成一团。紧接着车厢再一沉,另一个短发女生抖一抖伞,一边叹气一边也坐进了后座。
这个女生也长得挺好看。司机心想,一打方向盘,稳稳起步。
后视镜里,长发女生小心翼翼地偎到短发女生身边,很亲密的样子。短发女生虽然看起来有点僵硬,但还是搂住了对方,仿佛是怕她冷一样,帮她搓了搓胳膊。
嗯,看来是好朋友啊。司机女士收回了目光,专注在开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