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到疯批系花后》 第1章 燕大 2019年夏末,燕京大学医学院。 唐真刷着手机,翘着腿,心情不错。 准确地说,她从知道自己高考超常发挥,擦线上了燕京大学之后,就一直心情不错。她那爱看人脸色下菜碟的商人父亲唐正国,仿佛养她十八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儿这么优秀似的,在老家那个破县城,牵着匹高头骏马游街,扯着鲜红色横幅,上书“唐家千金唐真一举考取燕京大学”,在明明骑个自行车半天就能逛完的小城硬是巡逻了三天三夜。 她老家近岭南,祠堂风俗浓重。唐家祠堂也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家族里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孩子,“大发慈悲”地让她一个女孩上了族谱,安排在族谱的一个小角落里。升学宴上,祠堂堂主神采飞扬地跟她讲唐家家族是多么宽容又是多么开放,才能让她一介女子上族谱,她毫不犹豫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感恩戴德地拿走了十万的奖金。 尊严算什么?拜托,那可是十万。 所以,连同她爸爸风光过后,吐沫横飞的什么,让她转专业去学更有钱途的专业啦、让她好好学习保研啦、让她早日考公找份稳定工作高嫁啦,这些话,也都可以暂时抛之脑后了。因为她已经跟那座她来时的南方城市分道扬镳,用三年夜以继日的艰苦努力再加一点点被上天眷顾的运气,跃入了朝思暮想的北城风沙。 辛万回到宿舍,就看见她那新舍友乐颠颠地哼着歌,蓬松的自来卷黑发随着她摇来晃去,扎起的小尾巴桀骜不驯地支棱着,不由得手痒,偷偷上前摸了一把。 “干嘛?”唐真一个后仰,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瞪大了,警惕道,“女女授受不亲。你不是我喜欢的菜。” 辛万翻了个白眼,把左手单手扛着的桶装水往地上一搁,自豪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宏伟的肱二头肌:“我跟你撞号了,懂不懂?” 她俩在分完寝室的军训第一天,就因为某百合交友软件的定位而互踹了柜门。 唐真说:“我有时真的怀疑你是怎么考过来的。” “毛线,四肢发达就必须头脑简单吗?”辛万不爽地甩了一下汗湿的头发,唐真一提到这个话题她就郁闷,把自己摔进了刚买的工学椅里,唉声叹气道:“我本来能去临床八年的!都怪我看错了一个负号!” “知足吧。”唐真咧着嘴笑,指了指自己,“这不还有一个,多蒙对十分来的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辛万转着椅子,突然来了兴致,一下滑到唐真旁边,神神秘秘说,“诶,你跟你那个前女友...怎么认识的来着?” 说的是唐真军训结束后连里聚餐,语焉不详地在一众直男直女面前透露的一点情史。 她长得像小狐狸,白净细腻,笑起来蔫坏,对人却又很好,军训时交到了一帮朋友。能考来燕大的人多是会学也会玩的主儿,结营聚会时转鸡尾酒瓶玩真心话大冒险,睫毛耷拉着若有所思的唐真被第一个指到,起哄的直女让她说说自己的前男友。 “我啊...没谈过几个。”唐真笑着说,语气温柔深情,“但是,我是为了我前任才考到这里来的。” 女生连和一起坐的隔壁男生连顿时掀起一阵尖叫,热烈起哄让她多讲讲这个一听就很纯爱美好的故事。 “就是,她是这里的学生呀。”唐真好像很害羞的样子,绯红染上耳尖,“高三的时候,读着写给她的信,就能再多做一套卷子。可能上帝也想让我来见她吧,我高考超常发挥才来的。只不过...因为距离太遥远了吧,年龄差距也很大,最后也就变成前任了。” 在直男直女对这份不了了之的爱情既羡慕又遗憾的扼腕声里,辛万清楚地知道,唐真句子里的每个代词都是女字旁的她。 “诶?有没有想过再续前缘?”被第二次转到的唐真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饮料,眼神在KTV包间明明暗暗的灯光里,掺上了一丝颤抖的落寞,好像下一秒就会湿润到滴出泪来,“我和她,差距还是太大了。” 她被第二次指到后就借口溜出了包间,到厕所里洗了把脸。她垂着还在滴水的刘海,支着洗手台,像是被游戏提醒才想起来似的,冷静地点进云端相册,把从旧手机那里继承过来的、曾经跟前女友网恋的二百八十四天里存下的燕京大学的各个地方的照片,全选,一键删除。 她已经站在了这个古朴优雅的校园里,不必再每日卖乖讨巧从另一人手里贪婪地汲取更多更多有关于梦校的细节与照片,不必再坚守那个被自己亲手一点点喂饱喂大的、称之为“我一定会考上燕京大学”的执念与幻想。 因为侥幸多考的那十分,她的幻想已经成真。能亲眼在博雅湖旁静观晚霞,在南操跑步,在新图借阅喜欢的书籍。那个幻想如今跟她的现实严丝合缝地吻合,除了没有她——那个,曾经用视频带着她一圈一圈绕过博雅湖,对她无数次温柔说出“我相信你一定能考来这里见我”的、被她甜言蜜语利用、又毫不留情抛弃的,燕大前女友。 “真是交友软件认识的。”面对辛万的八卦,唐真无奈地说。 “我每次问你每次都这么说!但这次,给我找到疑点了!”辛万激动地掏出手机,点开她俩互踹柜门的某交友软件,指着唐真的账号注册日期:“你看,今——年——七月。都是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的事儿了!” “女同交友平台就一个吗?”唐真反问道,“我之前用的是另一个很小众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那你为什么要换平台啊?”辛万狐疑,“如果是她甩的你,你不应该挺恨她或者挺遗憾的,留在那儿盼妻归吗?” 唐真眸光摇晃起来:“我只是怕,触景生情。” 网恋,就谈半年,还能这么深情,唐真果真是个情种啊!辛万肃然起敬。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唐真长了一张看起来会日抛网恋女友的风流脸。 “算了算了,咱不聊前女友了。”辛万大咧咧摸着她的卷毛安慰她,把手机捞起来,给她看新生大群里的通知转移注意力,“你看,那个一对一帮扶名单出来了,你虽然没法跟前女友再续前缘了,但是有崭新的学姐可以认识啊对吧!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医学院结对互助项目,俗名一对一帮扶项目,再俗名学校为您包办婚姻。虽然可以在问卷收集时“许愿”结对对象的性别、年龄乃至精确到个体,但最后还是由学校权衡后匹配新生和报名了该项目的同专业热心学长,以达成“老带新”目的,帮助新生快速适应大学生活,融入学院集体。 根据前几届的实行结果,新带没带成不知道,良缘倒是成了不少对。 “就是不知道帮了你十分的上帝会不会再帮你一把,把你的前妻给你匹配过来哟~不过听你那么说,你前妻应该是个相当功利的人吧,竟然因为你可能考不上燕大就把你甩了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来参加这种没有收益的活动。”辛万笑嘻嘻地点开这个庞大的excel文件,熟练地点击搜索,接着脸一下子垮了,“不是,我为啥匹配到的是个学哥啊?我填的期望对象明明是学姐!” “这不是很正常吗?”唐真对这个名单并不感兴趣,低头继续刷手机,“基础医学系年年新生都是女多男少,对学妹感兴趣的,大部分都是直男学哥吧。” “我不要!我要漂亮温柔聪明的学姐!我要宋睨春!”辛万抱头痛哭。 唐真刷手机的手微僵。 她缓缓抬眸:“你刚刚说的那个人,宋...什么的,是谁?” “宋睨春吗?”辛万大惊失色,“你竟然不知道宋睨春?” 唐真端详着辛万的神态,把一句“她原来这么有名吗”咽回了肚子里,佯装轻松地试探道:“之前有听过,挺耳熟的,但是不知道具体是谁。是不是蛮多人都想跟她结对?” “那必须很多人啊,但宋睨春那么忙,听说前几年都没参加这个活动,哪这么容易匹配上?不过你真的是对你的前妻姐用情至深了,连系花,啊不,医学院院花都不知道!”辛万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大爆手速找出了燕大的校园墙,在搜索栏里键入“宋睨春”三个字,霎时跳出快百条有关的帖子,大部分是匿名表白和溢美之词。 还有很多从各个角度偷拍的宋睨春。人如其名,生了张江南春色烟波画船的脸蛋。她在不与人交际时似乎不爱笑,总是空茫地望向虚空中的一点。 “不过听说今年宋学姐好像真的参加了结对活动。”辛万嘟嚷,“我来找找,这个该死的幸运儿会是谁呢?” 正当此时,唐真的手机嗡然震了一下。 辛万好奇望去,只见唐真手机上弹出一则好友申请,其上白底黑字“睨春”二字,陷入了沉默。 第2章 春春 “原来真有实名上网的。”辛万喃喃。 唐真惊疑未定地望着那个空白的好友申请。宋睨春的微信很简约,头像是一只浅绿色蹁跹而飞的蝴蝶,没有朋友圈也没有个性签名,昵称就叫“睨春”。 唐真的手指悬在好友申请上。 ——她的网恋前女友,平台昵称单字一个“春”。 彼时唐真正值高二暑假,无聊得很,在匿名匹配里四处撩人。匹配到“春”时,“春”顶着系统分配的黑猫头像,冷冷淡淡的,不怎么爱理她。她铆足了劲在五分钟里变着花样地输出甜言蜜语,黑猫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几个句号。唐真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换来对方更热情的回复,五分钟限时匹配一到,她就直接掐断了连线。 那时,“春”也是这样,突然发来了好友申请。那个女同交友平台之所以小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吃相太难看”。假如匿名匹配连线结束后想要加另一方的好友,要花挺多钱,被加的那一方可以拿52元的分成。 ——高二的唐真就是图这52元,才愉快地通过了好友申请。 那现在呢?唐真有点冒冷汗。 她快速复盘了一遍网恋期间的所作所为,确认自己从始至终用的都是假名,每一张发给对方的图片都没有拍到任何**,照片也仔细抹去了EXIF信息,不可能被用她已知的任何手段盒出真实信息。 “还不通过干嘛?”辛万看唐真一直在愣神,还以为她又开始为前女友守起活寡来,直接夺了唐真的手机,斩钉截铁为自己的女神按下了“同意”。 她的宋女神好像一直候在屏幕后。唐真上一秒一通过,她下一秒就发来一张可可爱爱的表情包:黑猫比心.jpg。 睨春:学妹好呀(^.^)我是你的结对学姐,17级基础医学宋睨春~ 睨春:不知道学妹等会儿晚饭有没有时间呢?想跟你先见一面,我们认识一下,顺便聊聊开学有关的事! “她...是不是做学生工作的?”唐真垂着眼睛,看那只在打滚儿的可爱黑猫表情包,试探道。 “那必须的。”辛万还在羡慕,“校团总支部长,评奖评优的活动都是她组织的,你跟她混熟了,三好学生之类的称号不是手拿把掐?” 在熟悉的名利场信息里,唐真几乎是瞬间就镇定了下来。 就算宋睨春知道,又如何? 她网恋期间除了最后断崖式分手做的太过,其他时候她自认都给足了一个高三学生能给的所有情绪价值。平时回得慢可不是冷暴力,要考来燕大见她,怎么可能回消息回的那么及时呢? 堂而皇之的借口总是极好找的,能被她拿捏一次的人,就会被拿捏第二次。唐真本想考上大学就彻底与前女友一刀两断,但如果前女友这么优秀的话,那么在一刀两断之前,她有更多事要做。 唐真眨了一下眼睛,按下语音发送键,轻快俏皮:“学姐好,我是19级基础医学新生唐真~我晚上有时间的呀,我们要不在三食堂门口见?” - 三食堂是离本科生宿舍最近的食堂,晚餐期间人头攒动。新一届本科生大多在刚结束的军训里晒得黑黑的,在人群里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稍显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对大学生活的期待。 唐真在夏末傍晚仍显炙热的阳光里,站在食堂门口检查自己的形象。 她在军训期间严格防晒,整整用空了三罐防晒霜,全身上下依旧雪白。唐真拨弄了一下刘海,使卷发松弛而不失精致地搭在额稍;偏了偏脑袋,单边黑钻耳钉熠熠生辉;白衬衫,西装裤,嗯,很帅。 她对着消防箱倒影里的自己微微一笑,从容地掀起帘子步入食堂。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黯然失色了。 要分辨出谁是宋睨春太简单了。顺着路人的目光看去,她着一身浅绿雪纺吊带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然而在众人躲闪的欣赏里,她只是抱着臂靠在墙上,目光越过喧闹,静静凝望着食堂侧门种着的一株蔫垂的绿萝。唐真走近三步,她如有所觉,偏头望来。 那眼睛像一双病郁的春日,不反射任何光似的。唐真倏然被慑,脚下一顿,便见宋睨春脸上待机表情似的阴郁一扫而空,绽开一个温柔和煦的微笑。 “学妹?”宋睨春含笑的声音还是那样悦耳,泠泠若春泉叮咚,“我没认错吧?你跟证件照上长得一样可爱~” 唐真露齿而笑,一路小跑到她面前,卷发扎起的小尾巴在脑后一甩一甩:“宋学姐好!宋学姐好漂亮哇!” 两只同样白皙细腻的手相握。 宋睨春的手大概是她身上攻击性最强的部位,修长骨感,比唐真的稍大一圈,将她的指节虚虚圈在掌心里,亲昵地摩挲两下。 唐真下意识用余光瞟了一眼,被她右手虎口处的一粒红痣晃了神。她的目光表面上并未停留,仍带着明亮的笑意,盈盈地望着宋睨春。 然而无人知道唐真脑子里这一瞬间闪回的无数个夜晚,她在视频连麦中曾见过这只带着红痣的手如何灵巧地撩乱一池春水,她那时屏息听着耳机里的水声,在对话框里许多次打下:春春,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不要叫学姐啦。”宋睨春同她轻快地握了一下手,退回到社交距离,“叫春春就好了。” 唐真仿若毫无觉察,仍旧眉眼弯弯:“春春,那你叫我小真就好。” 二人拿了餐,结伴而坐。 唐真特意挑了一份价格低廉又没有酱汁的拌饭,坐在宋睨春对面小口吃着,在宋睨春轻声细语的问话里乖巧点头。 “你是浙闽人?那我们老家隔得很近诶,怪不得我听你也有些南方口音。” “大一一般上的都是基础课,有医学微积分、大学物理、大学化学这些相对难学且学分高的硬课,还有一些相对好学的医学预科课程,比如医学史、基础医学导论之类......” “我们专业一般一百二十个人,如果想要稳保研且进好老师的组,必须保证自己的绩点能排到前百分之三十......其实大学学习跟高中学习很像,想要考好一门课,就要找对应的题目去有针对性地练习......” “选修课老师良莠不齐,尽量不要自己选,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问我,小真千万别怕问我问题......” 宋睨春忠实地履行一个优秀学姐该有的责任。短短十几分钟,她为唐真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许多新生很难注意到的生存法则:如何选课,如何低年级进组,如何用最少的时间博取最高的绩点。若非要维持乖巧学妹的人设,唐真简直恨不得掏出手机把她说的都记下来。 一份饭见底,唐真听得聚精会神,看宋睨春忽然掩住嗓子低咳,才注意到宋睨春的意面几乎没怎么动:“春春姐,是不喜欢吃吗?” “没事啦...这两天有点感冒,没什么胃口。”宋睨春咳完,脸色有点苍白,仍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太多,好像有点累到喉咙了。” “学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唐真站起来。 刷好感的机会来了。她转身的那一秒,嘴角显出三分狡黠的笑意。 初步接触下来,宋睨春仍让自己喊“春春”,那个她们旧时甜蜜的称呼,无论如何,至少没有过激的厌恶。 唐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三食堂边的超市,轻声催促着售货员从玻璃展台里取出一包柠檬薄荷味的润喉糖。她用指腹敲击着玻璃站台,突然想起来,宋睨春曾经在过去的某日同她讲过,自己有慢性咽炎。 超市阿姨从展示柜里捞出那包并没有写价格的进口润喉糖,慢悠悠摇着扇子:"小姑娘,二十五。" 唐真张了张嘴,一脸菜色地刷走了她能吃两顿正餐的钱。 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她接过润喉糖后放慢了脚步,慢吞吞挪回了食堂。然而在那里孤零零坐着的宋睨春面前,却挤上两张写满了崇拜的脸。 “我们刚刚坐在您背后,学姐你讲的好棒呀,我跟我朋友都记下来了!” “请问可以加学姐微信嘛,我们也是基础医学的大一新生,也想有机会问学姐问题~” “当然可以啦。”宋睨春背对着唐真,把自己的手机掉了个个儿面向那两个学妹。那二人遂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扫她的二维码。 唐真的脚步顿在远处,像在看一场与自己不相干的戏,却仍能清楚听出她语气里含着的笑意。 “别叫学姐啦,叫春春就好。” “嗯嗯,春春姐好!” “啊,唐真!”其中一个学妹看到了唐真,对她挥了挥手。唐真这时才认出这人的脸有些熟悉,她在脑海中迅速对上名字,是军训时同一个连的,似乎还多说过那么几句话。 “方明玉,好巧呀!感觉好久没见了!”唐真迅速收起心里泛上来的一点难以言表的情绪,弯起笑颜,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同方明玉亲昵地贴作一团。 方明玉哀怨地望着她:“别提了,军训结束之后我都蹲了三天图书馆了,微积分好难学啊,度日如年呢。你运气太好啦,竟然独享了春春这样优秀的学姐...” “停,小方,什么独享啊?”宋睨春挑着眉叩了叩桌子,“大家都可以问我问题的呀。” 两个学妹顿时又热烈起来,缠着宋睨春问了好一会儿。唐真在一旁陪着笑闹,不时插些话打打圆场。等六点过,食堂人快走完了,方明玉才拉着她的好姐妹,说着“学姐下次我们一定请你吃好吃的”之类的话,心满意足地离开。 宋睨春的面已经凉得不能吃了。 “咳,小..真。”宋睨春还没忘唐真刚刚忽然离开,几欲开口,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震颤,像是拼尽全力才忍住了喉咙的痒意,“你刚刚是去...?” 她眼神浸泡在半暗的天色里,让唐真觉得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唐真鬼使神差地、单手慢慢摁住裤子口袋里的润喉糖,躲开了宋睨春的视线:“...没什么,我刚不小心弄脏手了,急着出去洗了一下而已。有点晚了,我们走吧?” 第3章 蝴蝶 当天晚上,唐真在床上翻了第十八次身,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了双眼,瞪着天花板。 上天,谁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把糖送出去?这不是一次绝佳的、积累好感的机会吗? ——她难道不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真心吗?唐真扪心自问。 空调吹出的凉风将全包蚊帐轻轻吹拂。平心而论,燕大医学院本科生宿舍简直条件太好了,上床下桌两人间,她裹在柔软的、刚刚晒好的被褥里,只能听到空调的风声,和对床辛万睡得正香的轻微鼾声。 但她还是失眠了。 唐真又在床上躺了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枕边捞起手机,摁开锁屏。凌晨两点半的时间挺刺眼,她盯着那滴答走秒的电子钟看到眼酸,终于还是慢吞吞地戳进了应用市场。 宋睨春同她接触时表现得太过正常,然而随机分配到非和平分手的前任这回事,本身就带着恶意。唐真需要确定,宋睨春被她甩了之后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个软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Butterfly」。 充满了女性之间恋爱的,浪漫、易碎、美丽、脆弱、坚韧。还有一点情///色意味。 手机莹莹地照亮唐真的脸,她望着那缓慢推进的绿色下载进度条,脑子里又莫名出现了那个绿蝴蝶的头像。 在她们曾经隔着一个屏幕如胶似漆的两百多天里,唐真谎称自己是偷用手机,没有社交账号。因此,她们仅能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倒闭的交友平台,编织起半年多的爱情幻梦。 唐真曾经想过,“春”的社交账号会是什么样。 跟“春”熟了之后,她发现“春”很敏感,甚至可以说有点多愁善感。她会给自己拍来暴雨中蜷缩在树荫下的小白猫,那有着漂亮红痣的手轻轻摩挲着白猫濡湿的毛发。更多时候是燕京漂亮的天空,关于晚霞、彩虹、暴雨前的积雨云,再配上“春”写出的、像琉璃般迷离的诗句。 这样想来,“春”的微信头像是只绿色蝴蝶什么的,真的还挺适合她的。 唐真发了许久的呆,等她回过神来,软件早就安装完毕。她举手机举得有些手酸了,换了一边手,点开了那个同样是蝴蝶的图标。 开屏提示是乱七八糟的广告。原来属于唐真的那个号已经在断崖式分手那天被她彻底注销,而那个号绑定的手机号,也早躺在她老家的抽屉里无人问津。 唐真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名称还是一串系统默认的乱码。她点进会员中心,花9.9开通了包月会员。 接着,唐真熟练地切到微信,把包月服务关闭。 好了,现在可以无痕访问了。 唐真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一边默默地在搜索栏里键入了“春”。 不知为何,她觉得宋睨春是那种不会修改自己昵称的人。 搜索页面冒出一个圈圈,转了三四秒,搜出整整百来个“春”。除了“春”,还有“春春”,“春25186”,“春暖花开”等各种搜索结果。唐真盯着手机,心想这破软件不给程序员批工资,搜索引擎做的乱七八糟,不由得又气馁地翻了一个身,认命地删去搜索栏里那个单字。 她凝视着空白的搜索栏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慢慢打入她早就想好了的两个熟悉的字。 yu,tian...聿甜。 点击搜索。 左腕上的手表震动两下,提示她夜间心动过速,唐真瞥了眼那黄色的心率超速警告,不为所动地把手表解开,扔到了枕头旁边。 …搜索结果不是空白。 唐真像被什么东西烫到,猛地把手机扔到一旁。她卷发乱糟糟,兀自抱着床上一只可怜的狐狸玩偶蹂躏一番,才敢慢慢握住手机,像等待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一般,视死如归地看起了搜索页面。 她关键词查找到的动态只有寥寥几条,因此,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句话。 由一个名为“春”,头像是一片纯黑的人发出的,好像字字泣血。 ——“聿甜,你骗我。” 时间,2019年3月29日。唐真冷暴力对方一周后,断崖式分手并注销账号的那天。 好消息,春春没换号。 坏消息,春春没换号。 唐真小时候被父亲用刀逼着考不到满分就跳楼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用力到指骨都泛白,因为呼吸急促且缺乏睡眠,视野里那些字几乎都带上了重影。 别慌,唐真。她这样强行安慰着自己,被一股轰击到后脑勺都微微发麻的好奇与不可言说的强烈感情驱使,微微颤着手,点开了那个名为“春”的主页。 - “还挺有钱?”十七岁的唐真咬着草莓味的棒棒糖,望着屏幕上弹出的好友申请,椅子一翘一翘。 她爸不让她开空调,言必称女儿是以后泼出去的水,能少花家里的钱就少花,桌上那个老式风扇吱吱嘎嘎的响,掀动少女自来卷的刘海。 她勾着汗湿而贴在鬓边的几缕发丝,嘎嘣一下咬碎了棒棒糖。五十二啊。圆溜溜的狐狸眼在风里舒适地眯起来。 有这点钱,她可以自己吃几包想吃的甜食,再买点冰棍刷刷班里几个刺头的好感度,让她下学期的优秀团员竞选手到擒来。 唐真毫不犹豫地点了通过。 少女弯着眼睛,笑嘻嘻地打下:姐姐好呀,有这么喜欢我吗,花钱也要加我联系方式? 加上好友才能看见对方的昵称和主页。唐真在网恋里身经百战,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主动加好友。此前所有钓上钩的鱼,她都是领了钱再屈尊纡贵地逗她们几天,随后直接光速跑路。 因此,唐真的号压根就没想过长久地用。反正注销之后三天就能重新注册。首页背景是随便找的网图。 这个头像纯黑,名叫“春”的网友一时半会没回复,“对方正在输入”亮了又灭,唐真点进对方主页,索然无味地发现,动态也是一片空白。而且,注册时间就是今天——这种人,也大概率是来游戏人生的吧? 她把棒棒糖的棍子推到另一侧,用虎牙轻轻浅浅地咬着,忽然注意到这个人的主页背景有些眼熟。 唐真一下来了兴致,点开对方的背景大图。 那是一张大概率由手机拍下的风景图。像素不是很高,也没什么构图可言,是平平无奇的湖面,水面上落了一片青翠的嫩叶,漾起阵阵涟漪。 唐真双指放大了湖中央,被波纹搅碎的、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接着,她站起身来,一把摘下书桌前洞洞板上钉着的明信片,拍在手机旁边,紧紧盯着那点虚幻的建筑倒影。 古色古香的塔身。尖顶。坐落于湖边。 …这就是同一座吧? ——燕京大学的博雅湖与未名塔。若是手机拍摄视角再高些,就是众多心向往燕大的学子一眼就能认出的,“一塔湖图”。 唐真眼里骤然燃起光芒。 还不能确定,万一是像她这样想考燕大的高中生呢?她熟练地打开浏览器,找出一个GPS翻译插件,把那人的背景存下来,翻译EXIF信息,再打开地图软件,把获得的经纬度坐标输入。 别问,问就是她曾经被某个歹毒的网恋前女友这么盒过。 盯着地图上那个红色图钉落到的地方,唐真把棒棒糖棍儿扔到垃圾桶里,眼睛里的光亮几乎绵延成原。嗯,确定了,燕京大学博雅湖畔。拍摄时间是三天前。 嘿嘿,是个送上门的燕大学姐? 那她可就不客气咯。 - “四月一日,甜甜还是没有回来。她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不是什么愚人节玩笑。我太痛苦了。看到她的头像永不会亮起,我会忍不住去看她给我留下的东西,跟当时一样幸福,然后再一次经历离别。” “只有我一个人不断地被拒绝,一头撞在你立起的墙上。我崩溃得太平静太轻易了。” … “四月十日。我试图找到你留下的蛛丝马迹,然而你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找到你的线索。原来你早就计划好要离开,你比我以为的,骗了我更多更多更多。你对我太残忍了,想要联系到你,或许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四月二十日。在暴雨里看到一只翅膀破碎的蝴蝶,逆着风也在挣扎着飞舞。好像我。甜甜,我决定让我的心死掉了。” ... “五月。多少日?时间,没有概念了。好痛苦,所以这样做了,好幸福,好像你的手,在握着我。甜甜。我爱你。” 从这一天开始,“春”的动态开始有了配图。唐真冷汗连连地往下滑,看见满屏血色。 她的那点红痣,被淹没在了同色调的海洋里。 “啊,割的太深了,差点被发现。只能像你一样撒谎,说不小心摔倒,手摁在了碎玻璃上。诶嘿嘿,是甜甜教会了我撒谎哦。” “果然还是划这里比较好吧……长裙真好穿。^_^” 唐真的脸被手机里的金属冷光照亮,她睫毛抖得厉害,强忍着不适,划过了一连串的图片。 而越临近高考,宋睨春的动态就越癫狂。到了六月份,她几乎没有完整的字句出现了,每天发很多条,都是零落破碎的意象堆积,像狂风过境。 直到2019.6.6,高考前一天,“春”忽然发了一条堪称文通字顺的动态。 “六月六日,高考前夕。文殊寺大概有许多人,我起了大早,为你烧头香。在文殊菩萨面前,我从未信过佛,仍跪在蒲团上为你磕了九十九个头,磕到额头上青紫了一大片,旁边的方丈、后面的阿姨,吓得过来拉我,对我说了好几句阿弥陀佛,不要执念过重。哈哈。其实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只是太恨你了。我实在是,太恨你了。聿甜。” “聿甜,祝你高考顺利,心想事成。” 唐真在紧咬着的嘴唇里尝到一丝血腥味。她再往下一拉,却没曾想,直接见底了。 高考后,她再也没有发过什么东西。最后一条“春”的动态,发布于2018年6月25日,高考出分那天。 “聿甜,我会找到你。” 唐真瞳孔震颤。 正当此时,手机一震,宋睨春发来一条消息。 唐真看到那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扔了出去,软壳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唐真抱着膝盖自我安慰了半晌,才默默伸长手臂把手机捞了回来。 没事,虽然招惹到真的神经病了,但她到最后都说的是聿甜。 ...她应该确实还没掉马,但是宋睨春能找上门来,估计从不知何处产生了怀疑,必须得捂死这个危险的马甲。 至于宋睨春手上掌握的那些令她眼馋的资源——她完全可以只用“唐真”的身份一点点牟取。等到宋睨春于她而言再没有什么价值的时候,她大可以转专业离开,让她就算要报复也报复不到自己学业的根基。 唐真梳理清楚思路,深呼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点开了宋睨春的对话框。 睨春:呼~刚做完实验,明天怕是要起不来了TT可是还要开组会呜呜 睨春:学妹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应该已经早上了吧,导师喊我明早改数据,好怕睡过头误事…小真是我认识的朋友里离12栋最近的,如果十点没回消息,能来202敲敲门吗?右边的是我的床~(双手合十.jpg) 第4章 起床 辛万叼着牙刷,听唐真的闹钟在十分钟内响了第三次。 她扭过头,看唐真浅黄色的床帘像包裹着什么不可名状的生物一般缓缓蠕动着,半晌,被“刷”地拉开,露出了一张明显缺乏睡眠的脸。 辛万吓了一跳,呸呸呸吐掉嘴里的泡沫,站到唐真的床下仔细观察:“你这...刚开学就压力失眠啊?别太拼命了。” 唐真恍恍惚惚,顶着一头乱发下床,抄起桌上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顿时悲从中来:“我这怎么见人?不行,来不及了,我遮瑕呢!” 二十分钟后,唐真带着满脸冷水浸泡过的冷意,在夏末早晨十点的干热空气里,准时地出现在了燕大学生宿舍12栋的门口。 新大三的学生已是本科生里的老狗,开学前第二天,整个宿舍楼也还空空荡荡,大家都在抓紧享受着最后的暑假时光。宿管阿姨坐在值班室的玻璃后面,正打着蒲扇昏昏欲睡,忽然被人叫醒。 阿姨迷迷瞪瞪抬头,只见一个长相很乖的女生正凑在值班室窗口。她小臂一收,蓬松的脑袋就靠在了臂弯里。 “打扰啦,阿姨。”唐真小声说,恰到好处地透出一点紧张局促,“我是大一新生,想找一下你们楼的一位学姐,但是我不知道她住几零几...” 宿管阿姨顿时怜惜之心泛滥,直爽地招呼她到管理室里,让她自个儿看透明桌垫下压着的宿舍信息。 “你们小年轻哟,暑假都不过了,这么早就到学校来。”阿姨啧啧地打着蒲扇,摇头晃脑,“都是一群‘学霸’啊,爱学习!是国家的未来!” 唐真嘴上羞涩地说着谦辞,眼睛则冷静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宿舍信息,准确定位到了宋睨春的宿舍。 宋睨春的舍友...有了。许明川。 她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直起腰来,轻快地同宿管阿姨道了别。 唐真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构思了许多种可能的结果与应对措施。 最坏的可能,就是宋睨春已经知道了她是谁,现在的局势也是她一手操办的,为了报仇,或是单纯的恶趣味。 如是一来,唐真从她手中能攫取到的资源就带上了危险。在燕大这样的学校,像宋睨春这样的风云人物,手中所能调动的资源是无法想象的。她可能熟识基础医学硕士点的所有教授,也可能跟一些学校直属的学生组织有联系,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在各种竞选里带上劣势。 而且,宋睨春看她基本上是透明的。学弟学妹天然对宋睨春有好感与尊敬,她也认识那么多跟唐真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只要宋睨春想知道有关她的公众信息,基本上没有什么瞒得过她。 而相对而言,唐真就极难了解宋睨春身边那张庞杂的关系网里,对于她自己而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所有倾慕她的人如飞蛾绕着火焰般盘旋,他们都想费尽心思地挤入宋睨春所能帮扶到的地盘,全然注意不到宋睨春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爹的。 站在202门口,唐真微微吸了一口气,深刻感知到高二的自己,实在是出了一个很大的纰漏。 她从不知道宋睨春是一个这样——“优秀”的人。 她很早就知道对方的真名、专业乃至一部分家庭背景。然而尽管“春”给她的信息都是真实的,但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敏感又自卑,不断不断地说着自贬的话,好像大学生活过得极为失败。 唐真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样的她一定是燕大边缘人、专业小透明,才会敢那样毫不留情的断掉联系。 如果她当时知道宋睨春在大学也称得上一句十分优秀,定然不会那样,随手就丢掉了她好不容易给出的真心。搞得她现在虽然进入了梦校,却要谨慎周旋,时刻提防着来自曾经恋人的扭曲报复。 唐真微微咬着后槽牙,曲起手指,小心翼翼地叩响了202的房门。 咚、咚、咚。 无人应答。 她敛起脸上所有情绪,轻声说一句“打扰了”,推开了宋睨春的寝室门。 宋睨春的寝室理所应当应该是香且整洁的,估计没有人不会这样想。但唐真觉得,扑面而来的气味,却不是那种想象中很温暖的香气。她不知道这寝室里的香氛来源于何处,如果是宋睨春所用的洗发沐浴液的气息,那她其实闻起来冷冷的。 就像...雨雪后的森林。 唐真打开寝室的大灯,只见左侧的床帘敞开着并没有人在。右侧属于宋睨春的床帘是纯黑色,紧紧阖着,看起来遮光效果非常好。唐真屏息走了两步,试着摇了摇那紧闭的床帘,里面却好像没有人在躺着似的,毫无动静。 “学姐,学姐?”唐真喊了两声。见宋睨春仍未应答,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还是没有回应。 唐真紧张了起来。 她的母亲就是在睡梦中,背对着她睡,忽然脑溢血走的。小小的唐真当时只有九岁,日上三竿揉着眼睛睡到了自然醒,还以为妈妈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不用去上学,高兴地搂住妈妈的身体,却一下子把她翻了过来,看到了那张已经沉积出尸斑的、妈妈的脸。 “宋..睨春。”唐真脑子里出现了一大堆不好的画面。她低头看了眼智能手环,已经马上要十点二十了。宋睨春没有跟她细说组会什么时候开,但大概是耽搁不起的。 唐真狠狠心,把鞋子一脱,攀到楼梯上,把宋睨春的床帘拉链拉开一个缝隙。 来自外界的灯光照进去,落在宋睨春恬静的睡颜上。唐真长长吐出一口气,狂跳的心倏然安稳下来。 她不知道宋睨春有没有什么不喜欢陌生人接触自己床铺的洁癖,犹豫再三,还是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跪趴在狭窄的单人床里,轻拍了拍宋睨春的肩膀:“学姐,起床啦,要迟到了!” 宋睨春安详的面容总算有了点变化。 她睁眼睁得很困难,像是昨晚从实验室回来又连夜犁了十亩地,空茫的眼神里全是对睡觉的渴望。唐真看她睁眼还以为自己功德圆满,正打算赶紧下床免得冒犯学姐,下一秒就被宋睨春一把揽住了腰,失去平衡而重重跌落。 唐真的衬衫被单人床的栏杆扫上去,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腰腹。宋睨春的胳臂揽着她,无知无觉地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撒娇般低语:“我再睡...五分钟...” 她力气怎么这么大?真是刚睡醒吗? 唐真全然化身人形抱枕,努力挣扎,未果。 宋睨春那一张草长莺飞般的美好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望着床帘顶,全身僵硬,不知道手往哪里搁。她凝视着那本该漆黑一片的床帘顶,却发现那上面似乎贴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好在宋睨春清醒得很快。 她好似被唐真尖尖的锁骨硌了一下,唐真只感觉她纤长的睫毛在脖子那轻扫两下,紧接着宋睨春就好像猛然发现了自己抱着的并非抱枕,一把放开了唐真,仰头的幅度之大,差点撞到唐真的下巴。 “学妹!”宋睨春又尴尬又抱歉,“真的不好意思!我起床太困难了,你是不是叫我好多次了?啊啊真的不好意思,昨晚忘记告诉你了,一般我起不来床,我舍友就直接把空调关了再把我床帘打开,用不了多久我就自己热醒了...” “没事呀学姐,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唐真笑出两枚尖尖的虎牙,默默把压麻了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学姐你床帘还蛮有设计感,这床帘顶上竟然还有夜光的星星...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还能数着玩儿么?” “啊,那个呀,不是配套的,是我之前觉得好看自己贴的...咦!”宋睨春摁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顿时慌乱起来,“我十点半的组会!小真,真是不好意思没法好好招待你了,我先赶紧去收拾,今天非常感谢你帮忙!” 唐真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抱着膝盖蜷在那里,假装看不见宋睨春身上那套露得有点儿多的白色蕾丝睡裙。宋睨春少有的慌张脚步响起,唐真正准备拉开床帘也下床,手指忽然顿在那里。 宋睨春,得换衣服的吧? 唐真静默了三秒,绝望地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她什么时候下去才合适呢? 怎么叫学姐起床,还能叫到学姐床上去。唐真又不敢动宋睨春的被子枕头,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不由得悲从中来。她被宋睨春弄的一夜没睡,宋睨春抱着她睡得倒香,这叫个什么事呢? “小真,我收拾好啦!你可以下来啦!” 宋睨春拉开床帘,已换上了一身跟昨天全然不同的长裙。她抱歉地合起掌心:“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过两周我老师那边有个本科低年级参观的名额,小真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时候来听听实验室的宣讲会!那我先走啦!” “小事一桩啦,学姐太客气了!”唐真精神一振,笑得顿时真心了几分,“学姐拜拜!” 如果让宋睨春感到歉疚就能得到更多,那唐真有点理解要怎么做了。 第5章 暴雨 话虽如此,唐真想要主动走近宋睨春,却是很大的挑战。 宋睨春作为大三的学生,课表里基本上已经不剩下什么基础课程,大多专业课都在医学院那边的院系教学楼完成。唐真这边则每日起早贪黑上着课表里的各种数理硬课,每天被数学物理化学轮着折磨,转眼开学就过了几周,她累到晚上十点回宿舍沾枕头就睡,连宋睨春的影子都没遇到过。 况且,基础医学身为临床八年制落榜学生们的归宿,基本上没有几个人是一开始就想来的。 大家都想在大一拿到一个尽可能漂亮的绩点,以求一个能转入临床医学的机会。 唐真为了给自己留退路,也有自己的理由要转专业,不得不跟这群人竞争绩点,学数学物理学的简直心如止水了。 “你怎么又看宋学姐朋友圈啊?”微积分课下课,辛万哈欠连天地拿着两个刚刚灌满水的水壶回来,就见唐真把下巴搁在笔记本上,正上上下下地滑动着宋睨春那只有两个杠一个点的微信主页,表情十分放空。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该怎么联系她。”唐真伸了个懒腰。 辛万奇道:“你又不是追女朋友,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难道学姐微信常常断联?” “不。”唐真叹气。 她把自己跟宋睨春的聊天记录给辛万看。辛万一看,好家伙,满屏绿色气泡。 宋睨春把度把持得非常好,只会回答唐真提出的问题,从不过问学妹的日常生活。但与之相对的,唐真也极难接触她的日常生活。 “你说要请她吃饭,她说有组会拒绝了。你说学姐有空一起自修吗,她说不好意思有约了。”辛万啧啧称奇,“你问她专业方面的问题,倒是都回答得又快又好...怪不得他们都说宋学姐不好接近呢。” 唐真喝了一口水,有点泄气。难道她思路有问题?宋睨春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否则,能写出那样满屏不知所云的癫狂字句的、疑似有心理疾病的人,在看到想要复仇的对象时,能这样沉得住气? 辛万在旁边嘿嘿贼笑,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掌重重拍在唐真背上:“不过她帮你解答好专业方面的疑问不就够了吗,你还想约她吃饭自习干嘛呀?你也看上我女神啦?真在追女朋友?” 唐真差点把含着的水喷她一脸。已经不是并非如此了,是恰恰相反! 她用拇指揩去唇边水痕,冷静指出:“我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的人,也许单纯想追她的反而是最少的,毕竟在她的优点里,容貌已经是最不突出的了。” “所以。”唐真慢慢勾起笑意,意味不明地叩了两下桌子,“你如果真心诚意地喜欢你宋女神,就应该像个忠诚的小狗,围着她汪汪叫,表示女神啊你就算没有一点优点我也爱你,说不定你宋女神就对你另眼相看了。” 辛万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我女神喜欢这款?” “我哪知道。”唐真呵呵一笑,“我又没跟她谈过。” 上课铃响。 唐真低头转了一下笔,心想原来被晾着的感觉是这样。 不怪她那些前女友那么恨她了。 窗外闷雷一声滚过另一声。唐真上医学微积分的教室在老教学楼一楼的阶梯教室,窗外长满常青藤。夏末的风携着雨撞过来,把叶片层层叠叠地翻开,因锈住而半开的窗吱嘎作响。唐真坐在倒数第四排靠窗,因窗外逐渐大起来的雨声逐渐听不清那教授的声音。 她撑着脑袋慢吞吞记完板书,趁教授擦黑板的当儿,挪到窗边想把窗给关上。 ——咦?老教学楼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唐真注意到那个人影,微微扬起眉毛,目光定格在暴雨中显得有些瘦弱的身影。怎么站那一动不动啊?莫非是惹对象生气被罚站? 还穿着长裙,是女生啊。她坐回座位,继续记了两行笔记。估计淋雨挺难受的,怎么没人给她送把伞呢。 唐真的笔在写了第三个微分符号后停滞。 长裙?女生?她猛然转头——在那滂沱到像蒙了一层雾的暴雨里,那女生正在以极其缓慢的步速,向老教学楼里挪动。隔着雨幕,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嫩绿色如烟如雾的裙摆已经湿到沉甸甸地往下坠,几乎拖到了地。 在一切功利心追上唐真之前,唐真拿起放在桌下的长柄伞,从阶梯教室的后门冲了出去。 - 暴雨冲刷着一切。 唐真从阶梯教室后门溜出去,期间几乎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她一步三阶地跑下教室后面的楼梯,绕过老教学楼的侧门,终于看到了那个在雨中的身影。 在看清她脸的那一霎,唐真的心往下猛地一坠。 ...真的是宋睨春。 她那头柔顺乌亮的发已完全被雨浇透,乱七八糟地黏在脸颊上。宋睨春此刻脸上是全然的空白,雨滴在她的睫毛上蓄积,随着她缓慢的眨眼,像从叶子上滑落那样,轻盈地滴落。 唐真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宋睨春一直在这里站到下课,那么多认识她的学弟学妹看到她这幅明显不正常的样子,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没有丝毫犹豫,撑着伞走入雨幕之中。 从早上起就没有回唐真消息的、本该在实验楼上专业课的宋睨春,怎么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本科低年级的教学楼前? 宋睨春感到头顶的雨倏而变小,颤了颤漂亮的眼睫,空茫茫地看过来。在目光触及到唐真面容的一瞬,她好像忽然有了生气一般,亲昵地贴附过来。唐真只觉一团濡湿又滚烫的柔软贴上举着伞的小臂,像某种幼兽湿漉漉的皮毛。 “学姐,雨很大,我们进去说好不好?”唐真换了只手撑伞,半搂半抱着宋睨春那细细的腰线,哄着她往教学楼里走。 宋睨春在这种浑噩的状态下竟然极好说话。她只是固执地把全身大部分区域黏在唐真身上,并因此弄湿了唐真的衣服。 老教学楼进门处个老旧的自动贩卖机和两张长椅。唐真哄着宋睨春在长椅上坐下,掏遍全身的兜,终于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包面巾纸。 但是只剩一张了。唐真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抖开面巾纸,抓紧时间给宋睨春擦起湿漉漉的脸颊来。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万一宋睨春到时还没恢复正常——衣服毕竟看不太出来,脸和头发决不能有雨水淌过的狼狈痕迹。 唐真一只手虚虚捧着她的侧脸,仔细地为她拭去水痕。 半阖着眼睛的宋睨春看起来很乖,那头湿漉漉的黑发在唐真的指间格外乖顺,梳了几下就乖乖垂到耳后。唐真莫名想起那只某人曾经拍给他的暴雨中的小猫,鬼使神差地用指节刮了刮她的侧颊。 从开始就像个木偶般的宋睨春却忽然动了。她慢慢抚上唐真的手,把半边脸颊压进了她的掌心。 唐真一怔。 “是你吗?”宋睨春抬眼望着她,清丽的眼睛逐渐蓄起水光。 掌心的脸颊滚烫。唐真微微吸了一口气,避开宋睨春的目光,猛地抽回了手。 “...是我。我是唐真,宋学姐。”唐真的咬字强调了自己的名字,“你发烧了。” 宋睨春对“唐真”这个名字流露出了一点点困惑。她想留住唐真的手,却只捞了个空,低垂着眼睛:“我知道。我...只是,突然很想...” 唐真突然很害怕她下一秒嘴里会蹦出那个已经尘封许久的假名。宋睨春的“很想”后面接的是什么?烧得意识模糊之后,下意识地来到本科低年级的教学楼前,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吗? 可她想见的那个人,根本已经不存在了。 唐真想,她本该对宋睨春潜意识里认不出她的名字而感到欣喜才对。 “学姐,我带你去医院。”唐真打断了宋睨春的话,她不容分说地把宋睨春从长椅上拽着胳膊架了起来,单手打开手机开始叫网约车。 “不...!不行!我不去医院!” 哪知宋睨春对医院反应剧烈,在唐真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唐真差点被她顶到肋骨,实在拗不过她,只好一边哄着“乖学姐我们不去医院了送你去休息”,一边艰难地修改计程车目的地。 宿舍八成没法回,之前宋睨春提过舍友去研学了,大半个学期都不在宿舍。宋睨春现在这样,需要有个人贴身照顾。 唐真闭了闭眼,认命地把目的地修改为燕大附近最便宜的一家酒店。 宋睨春明明已经十分不清醒了,却仍能认出她打下的字,脸上含出一些心满意足的微笑,乖乖软到唐真身上不动弹了。 烧迷糊的宋睨春真的像个小孩,吃软不吃硬且十分好哄那种。唐真确认了自己下午的课表是一堆水课,只觉身心俱疲,把宋睨春往身上颠了颠,命苦地想:我这么会哄她,难道读的不是基础医学是幼儿教育? - 一辆黑色SUV在暴雨中丝滑停到老教学楼前。网约车司机撑着脑袋,看一扇歪歪斜斜走着的黑伞踩着这所名校的下课铃缓缓挪动到车前,紧接着车门打开,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女生被粗暴地塞进了后座。 司机吓了一跳,警惕地透过后视镜观察。见那漂亮女生仿佛被车内的冷气激得有点冷,乖顺地在后座缩成一团。紧接着车厢再一沉,另一个短发女生抖一抖伞,一边叹气一边也坐进了后座。 这个女生也长得挺好看。司机心想,一打方向盘,稳稳起步。 后视镜里,长发女生小心翼翼地偎到短发女生身边,很亲密的样子。短发女生虽然看起来有点僵硬,但还是搂住了对方,仿佛是怕她冷一样,帮她搓了搓胳膊。 嗯,看来是好朋友啊。司机女士收回了目光,专注在开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