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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醒时分

作者:辞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丝丝,妈妈只希望你自由幸福就好啦。”


    “你的东西不要让给任何人,是你的东西谁都抢不走的。”


    “蔚空是妈妈留给你一辈子的礼物。”


    “我们丝丝是不用为了未来发愁的。”


    画面中的温清玉坐在延绵无尽的花海中,温丝椋倚在她身上,倚在这个绚烂斑斓的世界中。背景音是柔和的朗读诗集声,微风轻轻拂过,花海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大自然的叹息。


    镜头开始如棱镜般破碎得四分五裂,五彩斑斓的世界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灰——是医院。


    病床上的温清玉形如枯槁,温丝椋不敢多看一眼,独自瘫坐在充斥着绝望啜泣和刺鼻消毒水味的长廊角落里虔诚祈祷,用手指在墙上划出一道道痛苦的希冀。


    记忆在如走马灯般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这一刻仿佛死神降临,大脑一片眩晕,心脏飞速运作,温丝椋发现自己被桎梏在锆金色的精良牢笼中。手脚动弹不得,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哑声嘶鸣:


    “啊——”


    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重重下坠,温丝椋猛然睁开眼睛,梦境消逝,她感受着僵硬的四肢缓缓回温,一块块真实世界的碎片在视线中缓慢拼凑起来。


    “丝椋,你就去见他一面,纪家答应了的,只要你愿意和纪辰结婚,纪家会给嘉豪拟一份和解书……醒茗的经费也不用我们发愁了,现在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了。”


    方克儒抚摸着鬓边斑白的头发,一副愁苦状,但藏不住的是眼里尖锐精明的光。


    温丝椋上下扫视着面前的男人,岁月确实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年轻时唯一值得吹嘘的容貌此刻也如同断壁残垣,难以入眼。


    方克儒若不抓住这最后的绳索,他穷尽一生向上攀爬所追求的荣华富贵,他的自尊,他的虚荣心,都将毁于一旦,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看着温丝椋无动于衷的样子,迅速转换策略打起亲情牌,“你救救蔚空吧,清玉怀着你的时候还挺着大肚子参加酒局给蔚空拉投资……唉,你妈妈真是为蔚空付出了一生的心血。”


    “丝椋,这是妈妈留给你最珍贵的东西了,不是吗?”


    温丝椋原本只是把玩着沙发上垂下的金色流苏,指尖漫不经心地游走在一缕缕丝线当中,欣赏着面前在生物学意义上名为父亲的人谄媚而丑陋的嘴脸,只觉得这幅场景令人作呕。


    当听到母亲的名字时,温丝椋的目光迅速冷了下去:“你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


    方克儒看着女儿幽深冰冷的双眼,心下一惊,那双眼睛瞥过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最令人厌恶的腐肉。


    但有事求于人,方克儒也知道能屈能伸,暂时放下他作为父亲的身段:“我知道你恨我,丝椋,我没有打算将蔚空交给嘉豪。”


    “等这次的危机一过去,爸爸就正式把蔚空交给你打理了,也算对你妈妈有个交代。”


    温丝椋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真的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


    “方总,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你的好儿子现在还在监狱,这一片慈父之心他估计收不到,真可惜。”温丝椋几乎笑出声,“还有,我印象中蔚空姓温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将它交给由谁管理?”


    被戳到痛处,方克儒一时也竟无话可说。


    最后也只是不欢而散。临走时方克儒仍然告诉她:“明天傍晚六点,纪辰会在蓝庭等你。”


    思绪一片混乱,天花板上的灯发出炽白的光芒。身体的无力感带给她不好的预示,温丝椋随手抄过身边的体温计放在腋下,闭上眼迎来漫长的等待。


    身体的每个感官似乎都在泄气,“对不起妈妈,蔚空不好,我也不好……”温丝椋轻轻用气音诉说,但无人倾听,也注定收不到任何回应。


    体温计透出冰冷的玻璃荧光,三十七度八。但温丝椋无暇顾影自怜,她今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温丝椋根本不在乎方嘉豪将面临怎样的官司,她恨不得他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 但是蔚空呢?


    梦境里妈妈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响,温丝椋在这一刻承认,即使面对方克儒她能说出最尖锐最刺耳的话,但对于蔚空,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方克儒确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商人,即使是温丝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最擅于在交易场上捕捉对手的弱点并直击要害,迅速拿到谈判的筹码并掌握交易的主动权。


    只不过今天,他手里的筹码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得逞了,今晚被他视之为筹码的女儿会准时在蓝庭最好的夜景观赏位上就座,将自己的婚姻作为利益天秤上的砝码进行一场交易。


    温丝椋拖着一身病气一步步摇晃到浴室。


    记不得已经有多久没有端详过镜子里的自己了,昏暗的浴室光线下映出镜中人苍白的脸色,眼下一片乌青。


    “这是活人吗?”温丝椋对着镜子发出了由衷的疑问,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连环惊吓。


    温丝椋拍拍自己的脸,趁手用化妆品将乌青的黑眼圈和黯淡的唇色遮得严严实实,病气也在脂粉的掩饰下尽数散去,唇红折射出的光泽看上去亮丽动人。


    真好看。温丝椋和自己的脸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仍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她的皮囊很耀眼,这一点她胸有成竹。


    无论是儿时长辈眼神中不自主流露出的宠溺,上学时老师没由来的偏爱,犯错时后对方看向她清澈眼眸时欲言又止的责怪——都充分指向了这一点,温丝椋足够漂亮,漂亮到可以靠脸谋生。


    “你也有这一天。”她自嘲地盯着镜子中妆容精致的女人。


    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温丝椋从不屑于拿美貌作为资本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玩具,金钱,甚至理想大学的offer,只要她想要,这些东西就会被包装在缎带包扎的礼物盒中为她呈上。


    温丝椋顿悟,也许是前半生过得顺遂且胜意,如今才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时刻。


    但以后这样的破例又会有多少次,她不愿想也不敢想,毕竟现在没有人会为她的一切愿望买单。


    她面对镜子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她自认这个笑容还勉强称得上春风得意,至少没有人能窥见她的落寞与困顿。


    温丝椋深深发觉,人身不由己到一种境界时倒也能生出莫名其妙的积极情绪来。她从小到大也没想过未来会跟某一个人在婚礼殿堂里进行“无论贫穷与富贵都深爱着对方”的宣誓,她并不认为自己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


    ——即便是在一生中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青春期。


    妈妈去世前,温丝椋确实拥有着很好很让人羡慕的爱,她因此并不渴求任何其它形式的爱;妈妈去世后,在人生前十几年为她量身打造的梦幻童话坍塌为一片废墟,温丝椋更意识到所谓“永恒爱情”宣誓的虚假。


    正因如此,如今要交换的不过是婚姻而已,既然无需付出真心和其它任何成本,若能用她最漠视最不在意的亲缘关系换来蔚空的光明未来,也算是不虚此举。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她的好父亲为她挑选的结婚对象——圈内赫赫有名的纨绔,洁身自好,作风端正——都与这位公子哥无关。


    温丝椋自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高中时就读于最好的公立学校而非家里铺路的国际学校,却中途易辙,最终于s国一所认可度很高的商学院顺利毕业。而如今她27岁,在蔚空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于各个觥筹交错的政商酒局当中。


    温丝椋的履历非常漂亮,纪家这笔投资确实稳赚不赔。


    而这位大少爷就算背靠着纪家这座大山,在相亲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温丝椋不得不思考他到底是智力有问题,身体有残疾,还是实在作恶多端到让人难以忍受?


    温丝椋心不在焉地想着,正好瞥见位于抽屉角落的工具,差点忘了,这是今晚最重要的物品。


    温丝椋将一瓶防狼喷雾,一个电击棒,一瓶辣椒水悉数放入包中。蓝庭是蔚空集团名下的一家西式餐厅,安保制度严格,发生危险的几率很小。


    但毕竟对方名声狼籍,她不能将保障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他人,防患于未然,必要的时候她会自己出手。


    想到今晚可能面临的场景,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反复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小时候的温丝椋总和同伴比拼谁能将这句读得最快,而胜者不言而喻。千千万万句背诵过的诗词都已经被潮水冲得模糊不清,唯有这句反复缠绕于心间。


    也许是语句里本身所具有的能量,又或许是童年时期获胜的小小成就感,温丝椋迷信般地将这句话作为抚平一切的咒语,在每一个迷惘而窘迫的时分循环,以获得短暂的平静安谧。


    仿佛这样,所有不被人挂念的脆弱都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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