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 第1章 梦醒时分 “丝丝,妈妈只希望你自由幸福就好啦。” “你的东西不要让给任何人,是你的东西谁都抢不走的。” “蔚空是妈妈留给你一辈子的礼物。” “我们丝丝是不用为了未来发愁的。” 画面中的温清玉坐在延绵无尽的花海中,温丝椋倚在她身上,倚在这个绚烂斑斓的世界中。背景音是柔和的朗读诗集声,微风轻轻拂过,花海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大自然的叹息。 镜头开始如棱镜般破碎得四分五裂,五彩斑斓的世界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灰——是医院。 病床上的温清玉形如枯槁,温丝椋不敢多看一眼,独自瘫坐在充斥着绝望啜泣和刺鼻消毒水味的长廊角落里虔诚祈祷,用手指在墙上划出一道道痛苦的希冀。 记忆在如走马灯般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这一刻仿佛死神降临,大脑一片眩晕,心脏飞速运作,温丝椋发现自己被桎梏在锆金色的精良牢笼中。手脚动弹不得,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哑声嘶鸣: “啊——” 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重重下坠,温丝椋猛然睁开眼睛,梦境消逝,她感受着僵硬的四肢缓缓回温,一块块真实世界的碎片在视线中缓慢拼凑起来。 “丝椋,你就去见他一面,纪家答应了的,只要你愿意和纪辰结婚,纪家会给嘉豪拟一份和解书……醒茗的经费也不用我们发愁了,现在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了。” 方克儒抚摸着鬓边斑白的头发,一副愁苦状,但藏不住的是眼里尖锐精明的光。 温丝椋上下扫视着面前的男人,岁月确实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年轻时唯一值得吹嘘的容貌此刻也如同断壁残垣,难以入眼。 方克儒若不抓住这最后的绳索,他穷尽一生向上攀爬所追求的荣华富贵,他的自尊,他的虚荣心,都将毁于一旦,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看着温丝椋无动于衷的样子,迅速转换策略打起亲情牌,“你救救蔚空吧,清玉怀着你的时候还挺着大肚子参加酒局给蔚空拉投资……唉,你妈妈真是为蔚空付出了一生的心血。” “丝椋,这是妈妈留给你最珍贵的东西了,不是吗?” 温丝椋原本只是把玩着沙发上垂下的金色流苏,指尖漫不经心地游走在一缕缕丝线当中,欣赏着面前在生物学意义上名为父亲的人谄媚而丑陋的嘴脸,只觉得这幅场景令人作呕。 当听到母亲的名字时,温丝椋的目光迅速冷了下去:“你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 方克儒看着女儿幽深冰冷的双眼,心下一惊,那双眼睛瞥过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最令人厌恶的腐肉。 但有事求于人,方克儒也知道能屈能伸,暂时放下他作为父亲的身段:“我知道你恨我,丝椋,我没有打算将蔚空交给嘉豪。” “等这次的危机一过去,爸爸就正式把蔚空交给你打理了,也算对你妈妈有个交代。” 温丝椋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真的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 “方总,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你的好儿子现在还在监狱,这一片慈父之心他估计收不到,真可惜。”温丝椋几乎笑出声,“还有,我印象中蔚空姓温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将它交给由谁管理?” 被戳到痛处,方克儒一时也竟无话可说。 最后也只是不欢而散。临走时方克儒仍然告诉她:“明天傍晚六点,纪辰会在蓝庭等你。” 思绪一片混乱,天花板上的灯发出炽白的光芒。身体的无力感带给她不好的预示,温丝椋随手抄过身边的体温计放在腋下,闭上眼迎来漫长的等待。 身体的每个感官似乎都在泄气,“对不起妈妈,蔚空不好,我也不好……”温丝椋轻轻用气音诉说,但无人倾听,也注定收不到任何回应。 体温计透出冰冷的玻璃荧光,三十七度八。但温丝椋无暇顾影自怜,她今晚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温丝椋根本不在乎方嘉豪将面临怎样的官司,她恨不得他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 但是蔚空呢? 梦境里妈妈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响,温丝椋在这一刻承认,即使面对方克儒她能说出最尖锐最刺耳的话,但对于蔚空,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方克儒确实是一个很合格的商人,即使是温丝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最擅于在交易场上捕捉对手的弱点并直击要害,迅速拿到谈判的筹码并掌握交易的主动权。 只不过今天,他手里的筹码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得逞了,今晚被他视之为筹码的女儿会准时在蓝庭最好的夜景观赏位上就座,将自己的婚姻作为利益天秤上的砝码进行一场交易。 温丝椋拖着一身病气一步步摇晃到浴室。 记不得已经有多久没有端详过镜子里的自己了,昏暗的浴室光线下映出镜中人苍白的脸色,眼下一片乌青。 “这是活人吗?”温丝椋对着镜子发出了由衷的疑问,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连环惊吓。 温丝椋拍拍自己的脸,趁手用化妆品将乌青的黑眼圈和黯淡的唇色遮得严严实实,病气也在脂粉的掩饰下尽数散去,唇红折射出的光泽看上去亮丽动人。 真好看。温丝椋和自己的脸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仍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她的皮囊很耀眼,这一点她胸有成竹。 无论是儿时长辈眼神中不自主流露出的宠溺,上学时老师没由来的偏爱,犯错时后对方看向她清澈眼眸时欲言又止的责怪——都充分指向了这一点,温丝椋足够漂亮,漂亮到可以靠脸谋生。 “你也有这一天。”她自嘲地盯着镜子中妆容精致的女人。 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温丝椋从不屑于拿美貌作为资本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玩具,金钱,甚至理想大学的offer,只要她想要,这些东西就会被包装在缎带包扎的礼物盒中为她呈上。 温丝椋顿悟,也许是前半生过得顺遂且胜意,如今才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时刻。 但以后这样的破例又会有多少次,她不愿想也不敢想,毕竟现在没有人会为她的一切愿望买单。 她面对镜子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她自认这个笑容还勉强称得上春风得意,至少没有人能窥见她的落寞与困顿。 温丝椋深深发觉,人身不由己到一种境界时倒也能生出莫名其妙的积极情绪来。她从小到大也没想过未来会跟某一个人在婚礼殿堂里进行“无论贫穷与富贵都深爱着对方”的宣誓,她并不认为自己对爱情有着美好向往。 ——即便是在一生中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青春期。 妈妈去世前,温丝椋确实拥有着很好很让人羡慕的爱,她因此并不渴求任何其它形式的爱;妈妈去世后,在人生前十几年为她量身打造的梦幻童话坍塌为一片废墟,温丝椋更意识到所谓“永恒爱情”宣誓的虚假。 正因如此,如今要交换的不过是婚姻而已,既然无需付出真心和其它任何成本,若能用她最漠视最不在意的亲缘关系换来蔚空的光明未来,也算是不虚此举。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她的好父亲为她挑选的结婚对象——圈内赫赫有名的纨绔,洁身自好,作风端正——都与这位公子哥无关。 温丝椋自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高中时就读于最好的公立学校而非家里铺路的国际学校,却中途易辙,最终于s国一所认可度很高的商学院顺利毕业。而如今她27岁,在蔚空独当一面,游刃有余于各个觥筹交错的政商酒局当中。 温丝椋的履历非常漂亮,纪家这笔投资确实稳赚不赔。 而这位大少爷就算背靠着纪家这座大山,在相亲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温丝椋不得不思考他到底是智力有问题,身体有残疾,还是实在作恶多端到让人难以忍受? 温丝椋心不在焉地想着,正好瞥见位于抽屉角落的工具,差点忘了,这是今晚最重要的物品。 温丝椋将一瓶防狼喷雾,一个电击棒,一瓶辣椒水悉数放入包中。蓝庭是蔚空集团名下的一家西式餐厅,安保制度严格,发生危险的几率很小。 但毕竟对方名声狼籍,她不能将保障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他人,防患于未然,必要的时候她会自己出手。 想到今晚可能面临的场景,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反复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小时候的温丝椋总和同伴比拼谁能将这句读得最快,而胜者不言而喻。千千万万句背诵过的诗词都已经被潮水冲得模糊不清,唯有这句反复缠绕于心间。 也许是语句里本身所具有的能量,又或许是童年时期获胜的小小成就感,温丝椋迷信般地将这句话作为抚平一切的咒语,在每一个迷惘而窘迫的时分循环,以获得短暂的平静安谧。 仿佛这样,所有不被人挂念的脆弱都将不复存在。 第2章 奇迹 “蔚空集团现任董事长私生子醉驾后伤人致纪家次子伤残,蔚空集团股价暴跌,或陷入资金危机。” 蔚空……吗。 吕岑亦看着锁屏上显示的红体标题,心里涌上一阵没由来的烦躁,将屏幕熄灭。 今天是堂弟吕希良二十岁的生日,伯父不打算举办得太隆重,只在蓝庭请亲近的家人吃顿便饭而已,他抬手看着腕表上显示的时间,要迟到了。 蓝庭。 “吕总,您堂弟生日宴会的包厢是402,这边请。”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吕岑亦不紧不慢地穿过大厅前往包厢区。 走近餐厅最靠窗户的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 夕阳如熔金般缓缓下沉,一寸寸地沉落在那人身上。窗边坐着那么多成双入对的人,余晖却独独洒在她身上,晃动的发丝漾出温暖的明黄色,太阳的光影斑驳跃动,衬得面前人的剪影更加明媚生动,却又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是温丝椋。 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吕岑亦一时怔在原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一抹身影,此时触手可及。 他突然有点希望对方能注意到他,但又控制不住地将身体向墙的那端隐匿。 大堂经理注视到吕岑亦的异样,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吕总,今晚的夕阳很漂亮,那里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观景位,也许是一个您和未来爱人约会的好选择呢。” 爱人。 这在吕岑亦的人生字典中实在是一个晦涩不明的定义,他无法述之于口,也许爱人只能存在于吕岑亦懵懂青涩少年时代的中的朦胧幻想。 ——而这幻想也只关于那个坐在夕阳下的人。 往事久远不可追忆而吕岑亦也无心提及,也许温丝椋早早把这个高中时期的玩伴抛置脑后,又或者温丝椋认出了现在的他,那他们该以怎样的姿态和身份交谈?吕岑亦自认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做不到泰然自若,也绝对称不上坦荡。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跃动着的万千思绪,径直向402走去。 “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吕岑亦没解释,取出让助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生日快乐,希良。” 吕希良看到看到包装袋里的物品时,瞳孔很夸张地放大:“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很想要这个!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我让助理买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懂你。 吕岑亦在心里默默想,没有说出来。 吕希良转过身去对父母得意地炫耀:“你们还说我哥最近太忙不会记得我的生日,打我记事起我哥就没忘记过我的生日!” 吕岑亦低低地应:“是啊,不会忘的。” 这场饭局上的人很少,与其说是生日宴会,不如说是家庭聚餐,但氛围却意外地活络。 吕岑亦始终没参与其中,面前的餐食也没有动几口。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场饭局的寿星身上,他盯着面前蜡烛漾着的暖黄色烛光,看着它在雀跃的欢呼和无穷无尽的祝福中被吹灭。他的思绪已经完全飘到墙外那个只独独被夕阳簇拥的寿星身上。 5月12日,温丝椋的生日,这串数字在已经吕岑亦的记忆里一遍遍固化,连带着吕希良的生日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温丝椋不喜欢吃西餐,即使是自家的餐厅也很少光顾。她会在西餐厅庆祝生日吗?她对面的人会是谁? 男朋友吗?在落日余晖下与爱人共进晚餐确实是件很浪漫的事,至于食材的烹饪方式是否合乎口味,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想必温丝椋会愿意迁就爱人的喜好。 想法一经诞生便难以拭去,吕岑亦开始试图幻想温丝椋注视对方时盛满爱意的双眼。 但那双眼睛里不会装着他,吕岑亦很清楚。 “岑亦也不小了,婚事有着落了吗”伯父见吕岑亦心不在焉的样子,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他身上。 “唉,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怎么什么样的姑娘他都不喜欢,不知道是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金贵人!”吕妈妈嗔怪道。 “岑亦这么优秀,婚事倒也不用着急,缘分总会来的。”伯父笑吟吟道。 吕岑亦还是没有接话,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 “欸,你们猜我刚才看见谁了?”为了打破冷场,吕希良主动讲起自己的见闻,“纪辰!他弟弟不是刚被人打进医院吗,他当哥哥的也还在准备相亲,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这么倒霉。” 吕岑亦难得抬了抬眼,听着吕希良接着往下讲。 吕希良压低了声音:“我刚刚还看见他让服务生往酒里倒一包白色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刺——”椅子发出一声异样的巨响。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吕岑亦。 “哥,你椅子不舒服吗,我让服务生给你换一张。”吕希良正准备起身呼唤服务员,吕岑亦打断了他:“没事,我去趟洗手间。”随即快步走出包厢。 “这小子今天怎么怪怪的,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吕妈妈皱了皱眉头,吕爸爸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的手,“最近公司太忙了,可能是没精力,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温小姐还真是名不虚传,没想到比传闻中还漂亮。”对面的纪辰眯着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温丝椋,眼神深得能淌出水。 从落日到夜幕降临,温丝椋忍受了这个油腻且充满冒犯的眼神一晚上,听着对方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温丝椋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下已经开始出现破绽,大腿内侧被她掐得发青,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咒语彻底失效。温丝椋意识到她赴宴的决定是多么可笑,如果她和眼前这头蠢猪结婚,那么蔚空一定会在第二天倒闭。 “小椋,我今晚定了一间主题酒店,相信我们今晚……” 话音未落,温丝椋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退一步蹬鼻子上脸,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服务生刚刚送上的蔬菜沙拉幸运地降临在纪辰脸上,温丝椋将盘子在他脸上重重摩擦了几下。 黏腻的汁液带着蔬菜残渣从那人脸上流落,画面惨不忍睹。 真恶心。温丝椋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纪大少爷,”温丝椋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厌恶感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不劳烦纪家为蔚空费心了,至于方家豪……”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最好让他待在里面一辈子。” 温斯椋拿起挎包甩手离开,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温小姐,不好意思,是我太心急了,”纪辰慌忙地将脸上的残渣抹净,眼神直直落在温丝椋面前的酒上,“你看,这杯酒都没得到你的青睐,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我们把这顿饭吃完吧,生意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谈。” 看着他眼里射出的寒光以及强硬挤出的笑容,温丝椋只想立马逃跑。 “纪先生。” 吕岑亦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在听到吕希良的话的那一刻,他顾不上分辨那字里行间的真假,顾不上确认和纪辰吃饭的对象究竟是谁,更顾不上在家人面前表演端庄稳重,在肢体的支配下莽莽撞撞地冲出了包厢。 恐怖的猜测按捺不住地在脑海里浮现,当吕岑亦张皇失措地到达那个别人口中最适合情侣的观景位前,正好看见温丝椋将一个精致的琉璃餐盘连同里面的食物一同扣在对面男人的脸上,她的脸上充满释然的愉悦,可谓意气风发。 心中的巨石重重坠地,吕岑亦的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果然,温丝椋不会放任他人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真好。 他本想立刻阻止纪辰的行为,此刻却与餐厅内想要一睹温丝椋风采的顾客一样,控制不住地立在了原地。 ——在吕岑亦看到温丝椋的手腕被对方抓住前。 “哎呀,是吕总呀。”纪辰看清眼前人,变脸赛翻书,一时间满脸的褶皱里堆满了讨好,“真是让吕总见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 “我和温小姐提前约好了重要的事情,可能要占用她一些时间了。” 啊?我们什么时候约好的!十年前吗,会不会有点太前了? 温丝椋看着立在眼前的吕岑亦,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惊骇。 但她也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温丝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恶狠狠地留给这个败类最后一个眼神,甩包离开。 以后再也不会坐这个位置了,温丝椋下定决心。 蓝庭位于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温丝椋和吕岑亦像驻扎的海草,在潮水之中面对面静立着,时间的沙漏在这一刻停止流动,一切喧嚣归于宁静。 “啊哈哈,好巧啊,真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温丝椋有些不自在地撩撩头发,东拉西扯地寒暄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次遇见吕岑亦,尤其是在这种狼狈的场合下。她抬眼望着吕岑亦,车灯和建筑的霓虹光在他的眉骨上折射出变幻的光彩,显得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温丝椋读不出里面写着什么。 吕岑亦的眼睛紧紧观察着面前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她的脸和脖子的颜色红得有些异样,他没有回答对方意义不明的问题,“温丝椋,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的温度其实一直都没有下去过,但经过一晚上的忍耐温丝椋已经对这种热度形成了自适应,没有过多关注。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好烫。 真是的。你干嘛要关心这些。 温丝椋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微波,可能是因为曾经足够熟悉却又好久不见的缘故,她觉得现在的吕岑亦很奇怪,直白得就好像两人不是十年没见面,而是刚刚度过了一个平实又普通的周末。 “没有啊,我感觉挺好的。”身体再怎样难受,温丝椋也不想让吕岑亦知道这些,如今这种嘘寒问暖不是吕岑亦的义务,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纪辰让服务生在酒里下了药,你有没有碰酒?” 服务生……下药…… 不可能,这里是蓝庭,服务生都是蔚空严格培训过的,怎么可能被收买做这种事情…… 大脑像在空中轻轨上飞速旋转。 方克儒。 这是温丝椋内心最恐惧的答案,却又是当下唯一的答案。 不敢想也来不及想是为什么,积攒了一天的头晕脑热在糟糕情绪的催化下终于冲上了云霄,在大脑顶部迅速发酵。 温丝椋看着面前原本清晰的黑褐色瞳孔一圈圈失焦,意识彻底抽离。 她不记得自己以什么姿势倒下,只看见瞳孔的主人伸出手。 无力的肢体找到支撑点 ——吕岑亦接住了她。 第3章 “要不要和我结婚?” 到处都是白色。 温丝椋缓缓睁眼,一个小护士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您还好吗?温丝……琼?”小护士带着疑惑的尾音向她确认。 “温丝椋。”这个场景她从小到大见过了太多次,她每次都会用温和的微笑回应。 但是现在她感觉脑袋晕晕的,只是缓慢将自己的名字念出,甚至感到有点陌生。 “温小姐,昨晚您突然晕倒被吕总送来医院了。不用过多担心,是过度劳累叠加发烧引起的暂时性休克,您要在医院安心养病几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就通知我们哦。” “对了,您最好不要走动。”小护士临出门时交代道。 温丝椋看着手上的针孔,木木地点了点头。 她听见床边的手机在不停发出震动声,解锁后看见短信页面数量可怖的红点,温丝椋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再晕一次。 “温总您在哪?今天有一个重要的董事会。” “温总您没事吧?” “方总好像要气疯了……您快回来吧” “……” 她的助理李瑜以战争的姿态发来轰炸式短信,这也不能怪她大惊小怪,温丝椋一向勤勤恳恳上班,即使是平常也很少请假,更不用提此刻蔚空正处于危机态势。 “小瑜,我在医院,这两天的行程都帮我推掉。” 温丝椋见字如面,消息刚刚显示送达 ,李瑜夸张的大呼小叫已经在温丝椋脑海里回响。 她迅速将手机关机。 温丝椋不想待在病床上,趁着小护士不注意溜到了楼梯间的一隅小窗前。 她用力推开朦胧冰凉的玻璃窗,透亮的绿光裹挟着植物清香,世界都被绿色笼罩。 是春天呢。 死气沉沉的人看点有生命力的东西中和一下,病会比较容易好,温丝椋安慰自己。 于是她在枝桠浓密的树枝上挑了一只叫声最响亮的小鸟盯着看,小鸟翅膀扑闪扑闪地在她心间跳来跳去。 我要给自己放两天假。 温丝椋此刻只愿意什么都不想,就在眼前这片绿色汪洋里一直发呆到睡着。 好像是有风经过,片片绿色扑簌簌地翕动着,一群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鸟齐齐展翅,连带着那只姿态最昂扬的都循着风的方向跃出。 什么痕迹都没有,只留下她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树。 “温丝椋。”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温丝椋总觉得吕岑亦念她名字的咬字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其它人会用显得亲昵的叠字喊她,或用更加礼仪得当的方式称呼她。 只有吕岑亦一个人永远字正腔圆连名带姓地叫她。 吕岑亦看起来还是比较喜欢穿简单的衣服,随意套了一件深灰色羊绒衫,长裤垂坠的褶皱叠在休闲鞋上,温丝椋看出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树影叠着光映在吕岑亦脸上,跟记忆中的片段交织重叠,温丝椋此刻只想感叹今夕是何年。 小吕同学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呢,他们怎么都叫你吕总了呢。 对面的人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该打点滴了,护士让我来找你回去。” “好吧。”温丝椋有气无力地应。 吕岑亦听到温丝椋在他身后有点失望地叹气,一不小心用余光瞥到她慢吞吞移动的步伐。他觉得温丝椋现在百分百在心里抱怨,只是忍着没说出来。 其实根本没有护士通知温丝椋打点滴。 只是他在结束了下午的会议后急冲冲赶到医院却看到空空荡荡的病床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又在心中浮现。 不想再让她跑,吕岑亦隐蔽又自私地想。 在温丝椋生日当天的夜晚遇见她,活生生的她又实实在在地晕倒在吕岑亦面前,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吕岑亦把这一切总结为奇迹降临。 于是他顾不上过多思考,心脏最鲜活的那一小寸不受他控制地剧烈跳动,亲眼盯着当温丝椋接受完所有检查并被认定没有大问题后吕岑亦才感到平静下来。 看着昏暗环境下病床上的人安详的睡脸。此刻,光鲜亮丽的装饰尽数褪去,吕岑亦只能看到温丝椋翕动的睫毛和苍白的嘴唇。 你不是从来都不勉强自己吗,为什么生病了还要跟不喜欢的人见面? 吕岑亦用冰凉指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像是只有通过触碰,才能在虚幻的奇迹中找到一丝真实感。 “生日快乐。” 终于说出口。 也许是今晚听到了太多关于生日的祝福,这四个字在看到温丝椋的眼睛时便呼之欲出,但是他现在没资格也没立场问候,接近十年的从不联系再不见面,吕岑亦界定不了现在的他们和陌生人的区别。 也许只剩下就算表现出来也显得难为情的熟悉。 吕岑亦心下藏着复杂的心绪,工作时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其实完全是三心二意。 全天吕岑亦都在社交媒体上浏览,曾经刻意避开的所有关于蔚空的资讯他都一一点开,他终于明白温丝椋生着病也要和纪家那个小子见面的原因。 蔚空目前正处于新项目的融资阶段,方克儒和他从未被曝出的私生子带来的丑闻无疑对蔚空造成了沉重的一击。 蔚空最近的股价便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那么温丝椋和纪辰见面的原因就明朗多了,也许是需要获得纪家的谅解及资金支持。 纪家又凭什么吃了亏还要给予蔚空支持? 眼下只有一个答案——联姻。 你真的愿意吗? 你怎么可能会愿意。 吕岑亦不敢去想温丝椋如果真的喝了那杯酒会发生什么,这一次她是幸运的,那下次呢?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手机屏幕反复熄屏又解锁,吕岑亦看着浏览页面上满屏鲜红色的蔚空,认命地闭了闭眼。 “怎么没有人啊,护士是不是记错了?” “可能是我找你太久了,他们先去忙别的事情了。”吕岑亦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 温丝椋看着斜倚在白墙上盯着手机屏幕的人,记不清有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吕岑亦,”于是她开口,“你很忙的话不用陪我待着的,我不会乱跑了。”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啊,其实我平时身体很强壮的,昨晚就是个小意外。” 其实温丝椋现在还很难接受这么尴尬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还想在吕岑亦面前表现得春风得意游刃有余,没想到就这么直棱棱地倒下了。 “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吕岑亦毫无波澜地开口,“我让医院查了酒的成分,确实含有催情成分。” “离纪辰远一点,他不干净。”吕岑亦突然靠近了她,向温丝椋提出了这个毋庸置疑的建议。 “哈哈,我当然知道。”温丝椋发现她面部的肌肉突然僵硬得难以控制,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晕倒后有些断片的意识在此刻彻底回笼。 催情剂吗……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方克儒在谈判时面上的表情像有十足的把握,为什么纪辰的眼神和语句里充斥着不加掩饰的轻慢,为什么他那么关注温丝椋面前那杯和他毫无干系的酒…… 所有被隐瞒的残酷的事实,那些她不愿想不敢猜的真相,都在这一刻清晰。 但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人这样对待? 在温丝椋的记忆里,虽然和方克儒很少有朝夕相处的时间,但仍然有很多美好时光是值得被珍视的。 ——至少在母亲去世之前,在方家豪第一天迈入温家之前是这样。 温丝椋能够接受方克儒对她称不上父爱如山,甚至能够接受他在前半生只是在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毕竟她早就亲眼目睹了方克儒是如何将这些虚假的标签狠狠撕下,唯利是图才是他的本色。 温丝椋早就不对他抱有期待和幻想。 但是她无法接受如今的方克儒联合别人使用这么低劣的下三滥手段来逼她就范。 你是为了救蔚空还是你那作恶多端的蠢儿子? 温丝椋嘲弄地勾了勾唇角,我凭什么让你们如愿? 温丝椋发现手边的纸巾已经被自己撕碎揉捏成一个个小纸团。 没什么可难过的,只是生出几分有名的报复情绪,如洪水般在心头滚滚涌动。 但是她此刻躺在病床上,仇人也不在眼前,什么都干不了啊。 好无聊。像洪水强势闯入枯水期。 能看见的只有那个乐于助人的三好市民,也许是他的穿着太有亲和力,比温丝椋想象中的要不成功很多,看起来很好欺负。 “欸,吕岑亦。”她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些恶劣的狡黠,“你有认识的打手吗?” “……” “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也许你可以试试用法律手段,我可以联系律师帮你。” 吕岑亦乌黑的眼眸中此刻写满认真,温丝椋本来只想看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没想到吕岑亦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居然认真给她想方案。 “算了吧,”温丝椋自讨没趣,掖了掖身上的被角,“纪家我最近暂时还惹不起,以后再说吧。” “温丝椋,你们公司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吕岑亦终于把酝酿了一天的话问出口。 温丝椋觉得吕岑亦实在有必要去修一门能有效提高情商的课程,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跟这样一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的病患谈这种事情! 这时候再装出一副战无不胜风轻云淡的样子就显得很假了,温丝椋没力气也没必要在吕岑亦面前表演。 “对啊,就是很麻烦,不然我好端端的哪里会晕倒。”最后还是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要是想帮我的话,以后多给纪家使点绊子。” 昨晚饭局上伯父的询问突然在脑海里闪现,也许是不想让温丝椋再有忍气吞声的机会;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希望拥有一个岁岁年年都能对温丝椋说生日快乐的身份,吕岑亦终于开口: “温丝椋,要不要和我结婚?” 第4章 未婚夫 病房里一片沉寂。 温丝椋“腾”地一下坐起来,“你刚说什么来着,我感觉最近耳朵不太好。” 其实耳朵运行很顺畅,她听得一清二楚。可能是鼻子失灵了,温丝椋试图从空气中嗅出酒精的气味,但是没有任何痕迹。 纪辰的药是不是下到吕岑亦杯子里了,吕岑亦总不会助人为乐到因为救了一个人就要对她负责一生吧? 看着她脸上凝滞的表情,吕岑亦突然生出了几分后悔情绪来。温丝椋怎么可能会答应,问题的答案他应该在目睹她将餐盘扣到相亲对象脸上的那一刻就清楚的。 他和纪家那个不入流的东西,在温丝椋眼里可能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不能被选择共度一生的对象罢了。 但事已至此,吕岑亦心中突然升起连最滚烫最燥动的少年时代都不曾拥有的热血来,一旦温丝椋离开了医院,他们的生活都会步入正轨,也许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曾经他以为两人还会有很长的以后,一切事都可以不必着急,但现实并没有给他理想的回应。 比起命运再次重演带来的后果,现在就算是被不留任何余地拒绝,又能算得了什么? “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即使知道温丝椋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吕岑亦还是好耐心地再次重复。 形势不妙。 “蔚空的下个项目吕氏会投这个数。” 他在手边的纸条下写下一个数字,温丝椋看到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她推来一个庞大的数字。 我的天…… 温丝椋看到冰冷的纸条上写着的火热数字,头一回感受到什么是见钱眼开。 但凡时间回退五分钟,温丝椋都不是这样规划的。 其实妈妈留给了她很大一笔财产,若是她能作出取舍,将名下的一些不动产和动产倾销出去,她手里的现金足够支撑蔚空下一个项目后续的开展。 虽然风险和损失都很大,但是蔚空有可能度过这次危机。 温丝椋在那顿令人倒胃口的晚餐的逼迫下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切,原本舍不得的也变得能够割舍。 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委曲求全。 ——但是此刻,吕岑亦低沉的声音在病房响起,温丝椋竟然从中听出一丝期盼来。 什么委曲求全?谁能清高到看着这笔钱说自己委屈? 温丝椋突然想到妈妈在s国小镇上的庄园,那是妈妈出生的地方,她肯定不希望我把它卖掉。 嗯,就是这样。 一切都变得有合理解释和充分动机。 “你怎么这么着急结婚,你家里人催得紧吗?”温丝椋微微仰着头靠近他,想从他的眼神里窥出一丝端倪来。 这是温丝椋能猜测到的唯一可能,她实在不知道吕岑亦如此莽撞地决定结婚并付出巨大成本能对他有什么好处。 闻言,吕岑亦认真思考了三秒,发现这貌似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于是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爸警告我,如果我不能在三个月内结婚的话就要开除我。” 真是应了那句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听的答案,聪明如温丝椋,此刻也被庞大的资金迷晕双眼。 也许只是想为对方的异常举动找到一个合理动机,此刻她轻易地被吕岑亦不带一丝波澜和戏谑意味的语气所迷惑,心甘情愿地被这种旁人听来拙劣可笑的借口欺骗。 “但是结婚还是跟喜欢的人比较好吧。”温丝椋承认这句话不是她的本意,但吕岑亦做什么都认真,她还是不忍心剥夺他选择认真地步入一段以健康感情为基础的婚姻的权利。 “我不这么认为。我现在只需要一张结婚证,而你需要钱。我觉得没有比我们结婚更好的的方案了。” 太好了。不愧是吕岑亦,你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温丝椋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出那句客套话的时候真是担心到手的钱扇扇翅膀就飞走了——连同她最喜欢的那座小庄园。 “其实我们做了很多市场调研,新项目的回报率一定不会低,我回头把项目书发你哈。”温丝椋趁机在资方面前为自己美言了两句。 她答应了。比吕岑亦想象的还要爽快。积压在心里的紧张情绪终于随着呼吸缓缓释放,这是吕岑亦人生第一次庆幸他自己足够富裕,又狭隘且卑劣地庆幸温丝椋此刻正处于她人生中短暂的不富有时刻。 否则他连趁人之危的机会都没有。 “你好好养病,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完成登记。” “下周一你能抽出时间来吗?” 领证应该也不需要很长时间,温丝椋盘算了一下日程,她对两人的新身份适应得飞快:“没问题呐,未婚夫。” 温丝椋脸上的笑容亮得仿佛她才是今晚的胜利者,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足够耀眼。 像漆黑夜晚里的钻石光。 倏忽,心跳如雷。 吕岑亦几乎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在那张着有庞大数额、作为今晚最大功臣的轻飘飘纸片背面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有时间的话就联系我。” 吕岑亦几乎是逃窜出了病房。 温丝椋在病房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在打了几次点滴后便顺利出院,时间短得她都没来得及认识医院里的小猫。 迈出病房的第一步,久违的阳光自如地淌入温丝椋的眼睛,她眯着眼睛将手机开机,略过满屏的红点拨通了李瑜的电话。 “小瑜,我下午回公司,你来接我一下。” “啊啊啊温总您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两天我跟你说这两天方总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还天天使唤我给他跑腿你终于回来了哇哇哇哇……” 李瑜像机关枪一样持续输出,温丝椋真没听明白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感觉耳膜突突突地跳。 “好啦好啦,我没事,一会见面再说。” 温丝椋及时打断了李瑜的输出,顺手将地址发给她。 其实李瑜虽然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咋咋乎乎爱讲废话,但是她作为助理的工作效率和能力实在是太合格,从来不让温丝椋花费额外的心思。 就像现在这样,距离通话结束没过多久,李瑜就已经将车停在医院门口。 李瑜贴心地为温丝椋打开车门。 她知道温丝椋前几天晚上是被方总逼着去相亲,但从方总这两天的反应来看相亲应该没成功,看着温总面色红润心情尚可的模样,李瑜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李瑜坚定地认为温丝椋不会草草结婚,更何况是因为公司的事和一个根本不相熟的人结婚,她总是觉得温丝椋有底气也有能力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欸,小瑜,我要结婚了。” 车轮与柏油马路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声,温丝椋向前倒了一下,车内的气流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仿佛停止流动,陷入诡异的宁静。 李瑜发现自己的心好像不跳了。 “温总,我听说纪辰他……” 温丝椋看着李瑜欲哭无泪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别这样啊,我又没说和他。” “哦,不跟他结就好。”李瑜还没回过神来,“不是,那是谁啊?” “别吓我了温总,再这样就要出车祸了。” “大金主,绝对靠谱。”温丝椋懒懒地向后倚了倚,眼前又显出那双沉沉的眼眸,认真地问她要不要结婚。 “小瑜,这个项目结束了给你涨工资哈。” 李瑜猜不到温丝椋口中的结婚对象到底是谁,也不好过多打探老板的私事,只能竭力控制住脑海中不断浮现的西装革履却充满油腻气息的成功人士形象,她强迫自己回归正题。 “温总,下午有一个会议,几个重要的董事都会出席,可能会跟醒茗有关。” “嗯,我会出席的。” 该回归现实了,温丝椋必须从轻松和缓的情绪中抽离。 “现在蔚空的股价波动跟舆论有关,等一段时间风波过去后再进行招资,醒茗这个项目还有可能进展下去。”一个老董事说道。 “醒茗这个项目前期原料和工厂的投入已经很大了,我们这个时候停止就功亏一篑了。” “但事实是我们确实缺乏后续开展资金,如果就这样再靠着其它子公司填资金,再加上纪氏的打压……恐怕整个蔚空都会被拖垮。” “……” 会议氛围开始有些僵硬,方克儒终于发话:“不提后续实体店和营销的投入,原料厂和工厂的维系还需要大量资金,醒茗这个项目必须停止,及时止损。” 但方克儒说了不算,醒茗这个项目从一开始的实地考察、原料选用等策划便由温丝椋一手包办,这个项目是生是死也只能由她决定。 “那么温总呢,你是怎么想的?”一位声望较高的老董事问道。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资金问题呢?” 温丝椋原先只是静静听着各位对醒茗这个项目的态度,但现在她不得不发话。 “醒茗已经经过了充分的前期准备,可以说我们现在即将迈入走向成功的最后一步,醒茗正好能成为蔚空打入大众市场的开端,它的前景和收益相信各位都能有所预见。” “你不要太理想化,在不影响其它项目链条收益的情况下,你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方克儒已经被众多事务搅扰得有心无力,面对温丝椋更是带了些指责。 “方总,要不是您理想生活的放纵,哪里会出来丑闻影响蔚空的发展?”温丝椋没心情在董事们面前顾及他方克儒的脸面,她才不想让他好过。 看着方克儒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估计是要大发雷霆,温丝椋顿时觉得浑身通畅。 在全会议厅人惊诧目光的注视下,温丝椋起身在记录板上写下一个数字:“我已经找到了新的投资商,资金不会再是醒茗的问题。” “希望下次会议的时候大家可以针对醒茗的后续发展提出更加具有建设性的建议。” “没有人能将醒茗停止运行,它一定会成功。” 温丝椋一字一句地向全会议厅宣布。 第5章 梅雨 “明天早上有时间吗?” 那个从来没有发生过对话的聊天框出现了第一条消息,提醒温丝椋已经到了履行承诺的时间。 真的要结婚了吗?温丝椋已经做过很多最差最差的心理建设,但如今结婚对象换了个人,任务通关的难度也大大降低,前途路上的绊脚石好像也变成了珍珠,立在每一个存档点上闪亮亮地对她招手。 吕岑亦的脾气很好,超级好骗也很好欺负,长相足够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他富有且慷慨…… 这哪里是亏本的买卖!这分明是一笔让我延年益寿的交易。 温丝椋认真推理了一下她的前半截人生,可能是因为自己多年积德行善,上天不忍心剥夺她做一个成功人士的权利,于是在事业出现曲折的时刻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完美的贵人——什么都很好的吕岑亦。 以后要努力工作。 还有……以后要对吕岑亦好一点。 温丝椋暂时没想到什么其它的人生目标,抱着眼前的约婚信息,一不小心就昏睡过去。 直至天光大亮。 温丝椋发现手机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和她这一夜睡得一样安详。 太好了,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现在该去结婚了。 温丝椋美滋滋地打开手机,发现多了三条信息: “没有空的话可以改天。” “如果想要反悔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晚安。” 聊天框里的消息多了几条,但唯独没有她发出的任何回应。 完蛋了。 忘记回了。 温丝椋一个鲤鱼打挺,敲点着一声不响的不争气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拨出一个电话。 等待的三秒钟内温丝椋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在哪个平台上变卖家财,但是那位贵人还是好心肠地接通了电话。 “温丝椋。”低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不等对方开启下一句话,温丝椋赶紧先发制人:“昨晚家里信号太差了,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信息没发出去,要好好修一修了……” “——对了,你今天还有空吗?” 吕岑亦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一整天都有。” “太好了,下午两点我们去登记怎么样?” 吕岑亦觉得对面那人的口气实在太过轻飘飘,轻巧得好像只是约他吃一顿便饭,显得他一夜的失眠很做作。 吕岑亦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但也无法静心思考其中的内容,他觉得温丝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让她记挂于心的。 吕岑亦频繁抬腕看表,他认为提前到达约定地点是一种应有的风度和礼仪,更何况是结婚登记这种人生大事。 即使温丝椋很喜欢迟到,吕岑亦还是决定提前半个小时在民政局门口等待她。 梅雨季的雨丝裹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在民政局玻璃幕墙上织就朦胧的光影。吕岑亦站在伞下,指尖反复摩挲着身份证件边缘的圆滑角度,始终注视着远方的人。 一点五十五分。 他看见温丝椋从驾驶位中走出来,艰难地撑开雨伞将自己与漫天水滴隔离,在大伞的摇动下,在路面水潭的荡漾下,一滴,两滴,温丝椋降临在吕岑亦眼前,带着盈满水滴的清脆风铃背景音。 “你怎么来得比我还早,我还以为终于可以等等你了呢。” 亮亮的眼眸仿佛也盛满清泉。 “我也刚到,走吧。”吕岑亦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不知道是因为萌发了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全新身份的期待,还是仅仅因为见到了眼前的人。 民政局前一共六个台阶。一黑一白的两支伞没有并排前进,错落平仄地承接着不同云朵凝结成的水滴。 民政局浅灰色砖石在阴天下显得更加肃穆,方正的结构透着庄重感,让心跳随着跨过的每一级台阶的步伐变得更加深重。 第五级阶梯,黑色雨伞的主人回头,“温丝椋,你真的想好了吗?” “要拿到投资不是没有条件的,我希望你对待这件事能够慎重一点。” 温丝椋仰头看向上一级台阶,望着对方认真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 她正准备像对方说得那样专注洗耳恭听并认真思考,等待对方即将可能提出的不平等条约。 吕岑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演讲的小学生开始回忆提前背好的纸稿内容。 “第一,在外界眼里我们必须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不能露出破绽。” “我现在的住所离蔚空和吕氏都很近,结婚后我希望我们能够尽量居住在一起,不要被外界抓住把柄。” “第二,我对我们的婚姻百分百忠诚,希望你也是。” 温丝椋顿时觉得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条件。 温丝椋大步跨上台阶与吕岑亦并排站,一阵微风轻轻刮过伞面,她不自主地将伞向吕岑亦的方向倾斜,水滴从两片颤动的伞面上下坠,在两支伞依偎着的伞骨末端聚成饱满的珠坠,来自不同云朵的水滴缠绵般汇聚,“嘀嗒”一声砸落在地砖上。 吕岑亦只听见温丝椋说好。 可能是风声削弱了语调中的多余情绪,温丝椋的回应听起来庄重又认真,不带一丝挑逗和玩弄。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吕岑亦闭了闭眼,风夹杂着雨丝穿过树木的枝叶,将最后一句话吹得支离破碎。 至少此刻他不愿意去想未来的坎坷和风险,他舍不得也做不到放弃这个机会,只要听到温丝椋说她愿意就好,什么都好。 大厅里的电子屏不断滚动着办事流程,蓝白色调的界面显得清晰又严谨。 吕岑亦自认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高效率地提前预约了结婚登记,他正准备前往手续登记处,发现身旁的人已经被离婚登记处一对吵架的夫妻吸引住。 “温丝椋,那一步还太早了。” 全神贯注的温丝椋被吓了一大跳,“不是,那什么,我就看看,我不是羡慕……” 发现自己越来越语无伦次胡说八道,温丝椋赶紧转移话题,“结婚在哪登记?我上网查查。” “不用。”吕岑亦及时制止了她翻找手机的动作,很自然地拉住温丝椋的手向登记处走去。 感受到温丝椋的手部肌肉甚至都变得有点僵硬,吕岑亦于是侧身低头向她解释:“恩爱要从第一步做起。” 随后将手腕攥得更紧。 一切手续都很顺利,吕岑亦觉得今天已经提前透支了一辈子的勇气和幸运。 当工作人员推来两本红色登记簿,在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吕岑亦瞥见温丝椋白皙手腕上跳动的青色血管,比在病床上的更生动,更真实,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虚影。 温丝椋。她的名字落在配偶栏旁边,墨迹晕开的笔迹像一道涟漪。吕岑亦握紧笔,在空白出重重落下自己的名字。 像是打了多年草稿的人生终于得出了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答案,但吕岑亦少有地对自己的答案感到不自信,他不知道过于潦草的步骤是否能推出称心如意的答案。 走出民政局大厅,手中的红本变得炙热,灼烧着温丝椋的手心,看着身侧全新的配偶,温丝椋觉得她的责任与担当被迅速催化,以后要做一个更有责任心的人了。 ——但是现在不行,她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吕岑亦,我公司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回去了哈,下次请你吃饭。” 温丝椋有点心虚地说完,毕竟很少有人领完证就迅速分道扬镳的,看起来很像是只图吕岑亦的钱而不履行义务的散漫女人。但是现在很有责任心的温丝椋只能暂时舍小家为大家。 她知道吕岑亦不会生气,他只是用目光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打算什么时候搬家?我帮你联系搬家公司。” 吕岑亦的眼睛被雨天衬得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点可怜,温丝椋赶紧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明天我有空,我回去收拾一下,很快的,你明天稍微等等我哦。” 很快飞出千里之外。 迈进蔚空的大门,温丝椋觉得沉闷的工作气息好似也被祥云驱逐。 “温总,您回来啦。”李瑜抱着一大沓文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等一下我再看哦,我得先回复一下这几个供应商。” 李瑜就在温丝椋座位边静静等着,她觉得老板今天一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即使是在阴沉沉的天气下处理没完没了的工作,温丝椋的表情看起来也足够愉悦。 听着跳跃飞扬的键盘声抒写着主人的情绪,李瑜忍不住问:“温总,今早是不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呀?” 终于有人问了,温丝椋从浩如烟海的文件中脱身,压制许久的分享欲开始勃发。 “哦,我今天去结婚了,感觉肩上的责任又重了一分还真是让人有点烦恼……” 不是姐……闪婚也不该这么快吧! 李瑜感觉自己的苹果肌已经僵硬得难以维持笑容了:“哈哈哈哈新婚快乐呀温总!那什么……我能看看照片不?” 温丝椋慷慨地将结婚证摊开在办公桌上供李瑜观赏,李瑜的眼珠迅速转到二人的合照上。 哦。怪不得闪婚了。 帅得天梯石栈相钩连了。两张漂亮的脸凑在一起让结婚证的质感有了飞跃性提升,李瑜认为这张照片完全可以直接作为钻戒品牌的宣传广告图。 说出的祝福都真心许多:“温总,你们真的太般配了,你一定要幸福呀!” 温丝椋看着泪眼汪汪的李瑜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别担心我啦小瑜,下个月会超级忙哦,你这个月有机会多睡睡觉。” 窗外的雨一夜未停,电脑的屏幕光散落在散落在结婚证烫金的字里行间。温丝椋发现她为结婚做过的最差预设并没有派上用场。 此刻窗外低垂的乌云好像都变成彩虹。 至于心情为什么如此舒畅,温丝椋归结为她成功守护了妈妈的庄园和蔚空的未来。 第6章 未来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发出“簌簌”的震动声。 “我把项目书发到你邮箱了。” “把你家地址发我,我晚上把东西搬过去。” 正好邮箱弹出一条提示消息,吕岑亦顺势点击鼠标,开始浏览醒茗的项目书。 直到这个时刻吕岑亦才直观地了解到温丝椋为什么对他的邀约表现得毫不犹豫,他本来还以为是因为温丝椋经过了多方面因素的考量,认为吕岑亦本人暂且算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优质配偶。 但是这样看来事实好像直白得近乎残酷。 醒茗这个项目确实需要充足的后续资金跟进,否则前期投入的大量资金都将功亏一篑。但在蔚空近期的股市下跌且遭受业内各集团暗中打压的背景下,迅速找到可靠的投资商确实很困难。 醒茗这个项目的开展进程确实展现出了蔚空野心,在后续资金能够跟进的情况下计划迅速在两个月内完成“醒茗”这一品牌门店全国范围内的铺设。 即使不因为与某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吕岑亦对于蔚空也有一定了解,蔚空始终是高端餐饮业的代表品牌,而醒茗的规划却是以较为平易近人的价格迅速打入大众市场,这显然与蔚空曾经的经营路线背道而驰。 这种策略确实带有一定风险,但其能够为蔚空带来的高回报率是难以估量的。吕岑亦作为局外人都明白这一点,温丝椋也必然不会忽略对于风险和收益二者的权衡。 “滴滴——滴滴——”电子闹钟细微的提示音伴着屏光闪烁着 银灰羽毛的小鸟听到铃声,昂首着发出啁啾声,吕岑亦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入迷以至于忽略时间的流逝,已经到喂小鸟的时间了。 吕岑亦捻起一粒带壳小米,朱红喙尖精准地啄走他指尖的食物,吕岑亦注视着它银灰羽毛泛起的绸缎般的光泽,一粒又一粒地喂入它腹中。 这次真的很用力呢。吕岑亦想。 突然有点想听听她的声音。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等吕岑亦反应过来,温丝椋的声音已经从传声筒中传出: “吕岑亦?” 他努力让思绪驶上正轨,“嗯,我刚才在看你发给我的项目书。” “怎么样?”对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温丝椋,”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你会做得很好。” “那是当然!我都说了不会让你吃亏的!” 听着对方骄傲的语气,吕岑亦仿佛看到了一张盛满得意神情的笑脸,唇角也仿佛被传染,很难自抑地上扬。 “对了,你干嘛不回我信息?” “我让你把地址发给我。” “你一个人可以搬完吗?”像是早就预判了答案,“我联系好搬家公司了,待会把你家地址传给我。” “不……”温丝椋本来想拒绝,看着被收纳箱堆成小山的、根本无处落脚的玄关时就把话咽了回去,“那六点以后吧,我一会发给你。” 当门铃发出提示音时,温丝椋正看着满床的玩偶发愁,纠结到底要不要把他们全部带走。 抬头发现挂钟正好指向六点整,温丝椋迅速冲下楼将大门解锁,吕岑亦像是刚刚从公司赶过来,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肩头绷出流畅利落的弧线,高大的身型让本就拥挤的玄关口显得更加逼仄。 “好了吗?”吕岑亦只能尽力让自己倚在门框上,衣领歪斜处自然地露出锁骨阴影。 温丝椋盯着不该盯的部位咽了咽口水,出于嫉妒心,她怀疑吕岑亦是在精心设计下超经意露出完美身材。 出神了一片刻,直到吕岑亦背后涌现出一群西装墨镜大汉,温丝椋才移开目光,“门口可以开始搬了,你先跟我进来?” 吕岑亦艰难地跨过一排排箱子,发现也没前方也没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原先打算一个人搬完?” “没,我就跟你客套一下。”温丝椋走在前面尽力踢开一个个包裹为吕岑亦开辟上楼的道路。 吕岑亦突然跟上她:“我们这种关系不需要客套。” “哦……那行吧。”温丝椋打了个寒颤,她觉得吕岑亦有时候真是直白得不像人类。 “我给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卧室还有一些东西没收拾好。” 本来就是为了避免姓方的那对狗父子扰乱心神而独自居住的房子,温丝椋也没有对内部空间做合理规划,客厅基本没什么装潢,她把这称为极简风。 温丝椋尽力做一个合格的主人,把吕岑亦妥当安排在客厅唯一一个沙发上后便迅速扎进了极繁风的卧室里开启她的玩偶大业——不让客人费时等待也是一种待客之道。 温丝椋在精心谋划下最终只打算带走那只巨大的毛绒熊当抱枕——她贴切明了地称呼它为大熊,毕竟她也舍不得让孩子们背井离乡在货车上舟车劳顿。 妈妈以后会常常来看你们的。温丝椋抱起大熊和满床嗷嗷待哺的玩偶们正式告别。最后还是舍不得地往大熊身上的各个角落塞小玩偶。 视线被绒毛蒙蔽,没走几步就撞到触感奇怪的硬物上。 温丝椋从一片柔软绒毛中抬头,一眼便撞进了吕岑亦温润的黑瞳。 “要全部带走吗?”吕岑亦顺手抓起大熊头顶的狐狸和兔子,彻底清除了温丝椋视线中的障碍物。 温丝椋侧了侧身露出床上被狠心抛下的孩子们示意吕岑亦,“有点太多了,好像拿不完。” “我可以开车送他们过去。” “你想带走吗?” 吕岑亦的眼睛看起来跟大熊身上的绒毛一样柔软,让温丝椋控制不住地说想。 明明立志说要对吕岑亦好一点,但温丝椋觉得自己还是习惯性地一次又一次地麻烦吕岑亦。 好奇怪。不能再这样了。 回头一看,吕岑亦身上已经背负了巨额小动物,单调的白衬衫也被装点得五颜六色,脚步迟缓地向温丝椋走来。 温丝椋几乎要笑出声,她平生第一次想用鲜艳这个词形容这个吕岑亦,为了不让吕岑亦误会她在嘲笑他,温丝椋迅速伪装自己:“咳咳,你小心点别摔了啊。” 其实还是担心金贵的孩子们落地沾灰。 看着吕岑亦小心翼翼而又缓慢地运输多趟玩偶们,温丝椋才终于有了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实感。 她担心会因为这段不太正式的婚姻丢失一些个人空间和自由,但这些也只能作为必要的割舍。温丝椋不会自负到认为拿到大笔投资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事情会理所应当地降临在她身上。 “我把他们放后座了,没有摔到地上。”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看着尚且还算贤惠周到的吕岑亦,温丝椋突然有些释然:“没有了,我们走吧。” 趁着吕岑亦去和搬家公司工人交代的空隙,温丝椋打开后排座位想照看一下她挂念的孩子们。 玩偶们整整齐齐地坐着,保持着原来的装束,像等待老师点名的乖学生,温丝椋看见大熊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微光,鼻尖的绒毛沾着车窗外映射的细碎光斑。 温丝椋觉得这个场景温柔得像是一个被揉进了岁月深处的时光机,带她穿梭回那段很快乐很让人艳羡的过往。 相机很快对焦,一道阴影却遮蔽住了大熊鼻尖上的光影,温丝椋想清除一下身后的障碍头,一回头却只看见那个也同样站在过往里的吕岑亦。 “你车上没商业机密吧?我就给他们拍张照。” 吕岑亦自觉地闪到旁边表示同意,让温丝椋可以捕捉到光影最美好的一帧。 “回去把照片发给我。” 温丝椋在欣赏照片时听见吕岑亦说,对自己的摄影技术终于得到了人的赏识很感动。 “太好了,我拍了好多角度,一会都发给你。”温丝椋美滋滋地顺着吕岑亦打开副驾驶的手坐进去。 坏了,得意忘形得差点把吕岑亦当司机了。 汽车启动,温丝椋看见吕岑亦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的细碎,钻石切面折射出锐利光芒,温丝椋感叹吕岑亦还真是做得很周全。 等一下,温丝椋望着自己光秃秃不加任何首饰的手指,他应该跟谁带对戒来着? 可能是眼神过于直勾勾,吕岑亦唇角微微扬起,偏头看向她,:“今天刚刚拿到,不是跟别人的。” “我把你的那个放在家里了,你一会回去试试尺寸。” “诶,我今晚请你吃饭怎么样,上次说好的。” 没料到话题转换如此之快,吕岑亦本来还期待温丝椋多问问关于他耗时一整天亲自设计出的对戒的相关内容。 虽然表面上说要让温丝椋试试尺寸,但吕岑亦对她的指环甚有把握,温丝椋不可能不喜欢他人生中设计的第一件也是最珍贵的一件首饰制品。 吕岑亦处心积虑地将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迫切地希望温丝椋可以注意到他今天的不同之处。 但是很心急的吕岑亦现在也只能对她说好。 温丝椋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失落,自顾自地盘算起今晚该吃中餐还是日料,反正再也不想去蓝庭了。 ——但是第一次遇见成人版吕岑亦就在蓝庭,他说不定很喜欢吃西餐呢? 温丝椋觉得还是得咨询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你喜欢吃西餐吗?要不要去蓝庭?” 吕岑亦其实无所谓食物的烹调方式,他只知道温丝椋不喜欢吃西餐,大抵在蓝庭也没有留下什么美好回忆。 “我觉得今天比较适合吃日料。”吕岑亦努力揣度了一下温丝椋的心思。 “其实我也觉得——我跟你说!有一家很好吃的日料店,我今晚带你去。” “好。” 后来吕岑亦也没机会得知那天温丝椋口中很好吃的日料店到底是哪家,只记得温丝椋安排晚餐时的语气兴致盎然,前路都被夕阳镀上金边。 好像前方不是流动的车水马龙,而是很长很远的未来。 第7章 协议 吕岑亦的住所离蔚空很近,温丝椋在途中便遥遥望见远方霓虹勾勒出“蔚空集团”四个大字,就像枚冷硬的银色图章。 温丝椋承认这段婚姻确实称得上荒唐,即使二人并非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但中间横亘着的那些浩瀚岁月的力量实在庞大,他们之间没有人能百分百确定对方是符合自己心意的那个人。 但温丝椋目前的任务只是让蔚空能够像它最初的名字一样生动鲜活,暂时不用多加考虑。 ——那么吕岑亦呢? 温丝椋用余光悄悄观察对方,他深邃的黑眸专注地盯着前方,干什么都很谨慎的吕岑亦原来也会做出很草率的决定吗? 车辆停稳。 温丝椋看着自己的行囊从黑色运货车中被卸下,一个接一个地搬进全新的栖息地,事已至此,再对这纸婚姻的起因经过结果进行分析或推测都已经是没必要的举措,她迅速制止了大脑里的胡思乱想。 “你的行李他们会帮你收纳好的。”吕岑亦打开车门。 温丝椋刚想问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先去吃饭,就被吕岑亦打断。 “我拟了一份协议。” 是啊……吕岑亦从来不是草率随意的人,即使是结婚也必然需要程序化的协议来保障自己的权益。 温丝椋跟着吕岑亦走进书房,只听见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闭合声,混合着皮革和旧书气息的冷冽气流铺天盖地压下来。 “坐。”也许是书房的沉闷压抑的气氛,温丝椋觉得此刻吕岑亦身上带着从未见过的压迫感和陌生感。 吕岑亦也在她面前坐下,脸上还是看不出来多余的情绪,是很程序化、不带一分私人情绪的表情,让温丝椋仿佛身处在谈判桌。 本来以为会是婚前财产协议之类的繁琐文件,吕岑亦却只递来了一张单薄的A4纸。 没有醒目的标题,没有触目惊心的财产分割条款,温丝椋只看到了三条内容。 “第一条,婚姻存续期间双方需共同居住且拥有公共生活空间,但双方均不得在未经对方允许下侵犯对方私人空间。”为了阅读方便,温丝椋索性读出声来。 “你住在二楼的主卧,我平时不会来打扰你。” 吕岑亦适时扮演合理的解说。 “第二条,在一切双方共同出席的公共场合,双方需履行伴侣职责,营造良好的夫妻共同体形象。” 读到这里,温丝椋感到前方有一道视线精准投在她身上,仿佛即将开始灼烧。她抬头瞟了瞟吕岑亦,那道视线又迅速挪开,重新聚焦在那份单薄的白纸黑字上。 “温丝椋,这点对你应该不难。”吕岑亦喉结微动,欲盖弥彰般在大脑资料库中找到一句废话。 “当然了,我很专业的。” “第三条……” 还没看清协议中的内容,一个黑色天鹅绒盒子在她眼前像舞台剧的帷幕一样缓缓打开,温丝椋看见铂金戒圈上的钻石微微发出颤动的光,在相同的光线下与那人手上的戒圈呼应着摇晃出漂亮的光斑。 ——还有平日里沉寂的黑瞳中此刻浮动的流光。 温丝椋觉得昏沉的书房都被点亮。 其实她答应吕岑亦提议的时候不紧张,领结婚证的时候不紧张,甚至真正踏入吕岑亦的个人空间即将开始履行夫妻义务的那个时刻她也不感到紧张。 但是此时此刻温丝椋却感受心脏和大脑很难受到控制,婚姻的沉重责任好像就凝练于眼前这两枚戒圈中,各自闪着自己的光并时不时地汇聚,这样的场景让她很想闭上眼冷静哪怕一分钟。 不知道怎么回事,冷静着冷静着,温丝椋发自己已经伸出右手。 ……你在干什么。 你自己不会戴吗!温丝椋内心近乎在咆哮。 要不假装手抽筋随便做两个动作糊弄过去得了……吕岑亦看不出来吧应该——哪个傻子会看不出来啊! 下一秒,手腕却被固执地托住,冰凉的戒圈套严丝合缝地套上无名指,像带着细微电流羽翼一样轻抚过手指,带来轻浅却又难以驱散的瘙痒。 吕岑亦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此刻脸上却写满了一种名为释然的情绪,周遭的压迫感都随之消失。 “不许摘下来。” 他尽量缓慢又平稳地说,不自然的红晕却已攀上耳根。 吕岑亦命令的语气让温丝椋觉得有些新奇,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他的性格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还是觉得吕岑亦扮演霸道总裁的模样很好玩。 “第三条。”温丝椋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完,平复了一下气息又重新开始读“任意一方若有意愿解除婚姻关系,在双方协商一致意思表示相同的情况下即可解除婚姻关系。” “解除婚姻关系。”温丝椋的目光落在这六个大字上,吕岑亦确实比她想得更遥远,好像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这次吕岑亦不再做解说了,只是很安静地递来一支钢笔。 温丝椋握着这支很有分量的笔落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比在民政局的力度还要重。 合同成立。 “我带你去卧室吧。” 窗外夜色深沉,天上没有月亮,温丝椋惊觉夜已很深,打开手机才发现已经过了日料店最晚的预约时间。 完蛋了。答应他的事要做不到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但经过餐厅时温丝椋还是顿了顿脚步,吕岑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吃饭吗?” 像是抓到救星,温丝椋立马慷慨激昂地提出方案:“也是,那我们点外卖好了!” 吕岑亦拉开餐厅门的碰撞声像一声叹息。 “吃面条吗?我家现在只有这个。” 厨房是开放式设计,与宽敞的客厅相连接。 温丝椋装作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等待晚餐,看着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料理台前那个高大的身影。 温丝椋知道她进厨房只会越帮越忙,有自知之明地欣赏着厨房里的情景,吕岑亦手腕利落地将两颗鸡蛋抖落锅中,动作熟练,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感。 直到此刻,温丝椋才发现吕岑亦家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居住的痕迹,除了刚才运输她行李的工作人员以外,哪怕一个清洁阿姨也没有。 但是这个家里的角角落落却看不出一丝凌乱,透露着主人强烈的秩序感和条理感。 这里完全写着吕岑亦的名字。 温丝椋又回忆了一下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房子……勉强形容为乱中有序吧。 温丝椋听见油和锅碰撞发出的滋滋声,食物的温暖的香气在空气中无声弥漫,她突然庆幸今晚没有赶上生冷的日料。 中式面条的气味刺激着她的感官,周遭冰冷的装潢都充满了久违的亲切感。 “吕岑亦,我不吃葱哦!” 菜刀与砧板的碰撞声顿了顿,“我知道。” 吕岑亦很快就完成了他的工程,他将两碗散发着诱人热气的面条放在餐桌上,餐具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悦耳的脆响,就像开饭的提示音。 温热的食物滑入空荡的胃部,带来难以言喻的熨帖感和熟悉感,好似神经都被抚平。 “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啊?”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实在感动,温丝椋眼里充满了雾蒙蒙的水汽。 “高中跟食堂阿姨进修了一下。”吕岑亦不疾不徐地摆弄着餐具。 “像吗?”他试探般问。 一食堂面馆。怪不得这么熟悉。 温丝椋高中的时候总是不喜欢去食堂,唯一喜欢光顾的只有这家面馆,也仅仅是因为面馆阿姨常拿出新鲜食材让她去喂食堂后巷的小猫。 是她最短的、最好的高中时代。 “真的好像。”温丝椋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后来再也没有吃过了。 记忆顺着味蕾漫成汪洋,在离开了吕岑亦口中的高中后,后面的人生就像是被塞入灰黑色峡湾,怎么走都好难有色彩。 对了,温丝椋此刻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场婚姻的最初目的,醒茗的投资项目已经拟好了股权投资项目合同,现在可以邀请吕岑亦最近来蔚空谈一谈项目公司合同的事。 但看着对面那人额前垂落的发丝在暖黄光晕下泛出的光泽,温丝椋仿佛被温暖的灯光和碗中升腾的热气牢牢钉住,不忍心说任何多余的话来打破当下。 “真的很好吃,你下次教教我。” 最终也只是笑笑。 墙上的指针不知不觉地滑过十二点,温丝椋平躺在大床上,取下无名指上的戒圈,觉得吕岑亦运气真好,随便一猜就猜对了她的指环。 戒圈在顶灯下微微倾斜,温丝椋看见了内侧刻着的羽翼,在铂金折射的冷光里,羽毛脉络如同被月光浸透的银丝,振翅欲飞。 审美还不错呢。 温丝椋打开很久没宠幸过的手机,传了几张图片给审美很好的吕岑亦。 消息提示音响起的那刻,吕岑亦正面对着那份婚后协议发呆。他刻意放慢动作解锁屏幕,喉结却不自主地滚动。 满座相互依偎的玩偶映入眼帘。 嘴角的弧度不自控地弯起,打开社交软件,吕岑亦换掉自注册以来一直使用的空白封面,在几张照片里选了色彩最好的那一帧,设置成了新的封面。 画面中阳光慷慨洒落车窗,玩偶们的绒毛都泛着微光,吕岑亦觉得至少在此刻,黑夜也都变成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