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跪在地上久久不见来人,抬起头张望了一番,最后视线落在那窗边的竹节香几上。上面仍然供着青玉狻猊炉,一缕沉水香从兽口逸出,幽幽飘荡出去缠住帘外的深秋落英。这狻猊炉还是当初她为太后挑选的。
奚汐把张德打发走后,过了五日,她便被太后传唤至寿安宫。太后现如今掌管后宫,即使她是长明宫的司寝良御,名义上算是皇帝的女人,可太后管的就是皇帝的女人。原本后宫之中除了与贵妃相干的事,皇帝从不干涉太后的管辖权。
窗外,深秋的银杏叶如碎金洒落,看久了晃得人眼花,她回头把目光又在落在万字纹地砖上。没过一会儿,总算来人了。
掌事太监张德便罢了,没想到主事女官尚萱也来了。此女不得太后信任,从前隐秘之事从不让她涉及,而今看来今非昔比啊。
胭脂心头多少有点酸味,从前太后跟前的女官只有她。
此刻鹤息轩内都是自己人,太后也不打官腔,直接把臭脸摆在了面上,“哀家活了近四十载,自认不达洞悉人心如观己腹,可见过春闺笑靥藏刀,也见过忠骨裹着豺狼心,却不想竟被你这盏琉璃灯蒙了眼。哀家昔日对你那掏心挖肺,活像个笑话。”
胭脂的泪夺眶而出,“大娘娘……臣婢……”她要如何解释,她无法解释,只得道:“是无心的。”
“无心?”太后手指在扶手用力一抓,“你是无心,却对那高氏生出了一副忠肝义胆!”
胭脂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悲声道:“太后明鉴!臣婢纵有万死,也从未生过谋害大娘娘之心,更无背主之念。多番忤逆实非本愿,只愿护得贵妃周全。臣婢只想将这颗心裂作两半,一半焚作长明灯,报太后知遇提携之恩,一半磨成护花刃,守贵妃知心知己之情!”
话至此,她尴尬得脸红,这些话多少也算真心实意,但好像太夸张太肉麻了。真的太肉麻了?这三人怎么这样看着她?
太后双手交叠在膝上,一下抓紧了衣袍。张德和尚萱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是说她不过去了凤栖宫几日,她为何便把心挖给了贵妃。原来她竟对贵妃藏了这种污秽之心!
她还堂而皇之、寡廉鲜耻、胆大包天地示之于人!
“你这……”张德大约是想说你这贱婢可真敢想!可那手指了又指,恐怕是觉得说什么都脏了口,终是气愤地甩下袖管。
太后时而扶着额头时而按住心窝,她需要缓缓。那高氏是不是狐狸妖转世,迷惑了皇帝和晋王,如今竟连……!
太后心中劝着自己,隐忍隐忍,她今日还需胭脂为她办件事。‘暖炉会’倘若落在那老虔婆手里,那婆子恐怕要把心思动到九皇妹身上……
半个时辰后,胭脂完好无损地走出了寿安宫。
张德忧心道:“大娘娘,这狼心狗肺的蹄子,当真会让贵妃应下此事?”
太后翻看着双手新做的蔻丹,指甲为深蓝蔻丹底,其上绘着明黄缠枝莲纹,既不失贵气端庄又显得明艳活泼,这是胭脂从前为她描画的‘暗夜鎏金’。
“这等小事,她不会辜负哀家。”
※
贵妃如今是一点也不把他当外人。眼瞧着贵妃当着他的面,与那良御若无旁人地拥成一团,鲁瑾除了关上门出去别无他法。陛下只让贵妃在凤栖宫闭门,可没说不准放人进来,更何况胭脂良御是从寿安宫过来的,谁敢拦。
她们已经有多日未见,奚汐太担心她了。她一个人在长明宫,又不像她还有个贵妃的尊位,只是个通房丫头,日子不知有多艰难。
胭脂连连摆手:“不艰难,不艰难。日子比在凤栖宫轻松多了。”除了皇帝陛下一见她就刀她的眼神难受,平常她就铺铺床熏熏香,可比在这里当主事女官清闲去了。
奚汐听了这话,心里当下不舒服了,满嘴是醋:“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去司你的寝啊,良御。”
“我没有给陛下侍过寝!”胭脂听岔了音,急了起来,举起手三根手指叫道:“我发誓真没有!如果有,明天就被五马分尸乱刀砍死!”虽然是司寝良御,可皇帝别说要她侍寝,日常是能把她支多远就支多远,活像看了她就像会眼瞎一样。
奚汐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没有就没有,你发什么誓。”
“我怕你误会!”胭脂可不想二女争一夫的狗血剧情发生在她们之间。
奚汐握住她的肩头,再一次严肃地对她说:“我清楚他是什么身份,更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能不能不说这种话了,OK?”
“虽然是这么说,但你不觉得,嗯……”说着她看了眼门外,将原本的悄声压得近乎无声:“你不觉得我们如果同睡一个男人很恶心?”
奚汐搓着胳膊,“是挺恶心。”皇帝有别的妃嫔,她觉得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换成胭脂……咦,礼义廉耻的道德准绳一下就勒住了她的脖颈。
时间不多,胭脂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你这回驳回了协六宫的金册,实在有点鲁莽,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奚汐心虚地点点头,“起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上回她跳湖,既有自戕的嫌疑又坑了太后,最后皇帝禁足的却是太后。这回,她本以为只是装装病痛而已,而且还不完全是装的,最后皇帝禁足的却是她。虽说鲁瑾还是和从前一样,从不数落她。可两相对比,她多少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
胭脂叹道:“也不全怪你。内省六宫,从未有过哪位皇后、贵妃全管了的,张德那老蹄子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你,你收拾他一顿也没错。”
奚汐道:“怎么说?”
“我给你说说这后宫女人都在做什么吧……”
对后宫的机构管理,奚汐也不算一无所知。只是鲁瑾那些人说的全是面上的东西,不实用。按照胭脂的科普,奚汐想可以这么理解。
后宫妃嫔都不吃白食,对于少数宠妃而言给皇帝侍寝、传承皇嗣是主业,但对其他大多数经年见不到皇帝的妃嫔来说,这可能只是她们的副业,按照各自的分工,管理后宫事务和内官机构正常运转才是她们的正经工作。
如果将后宫比作一家公司,治理机构是这样的。皇后是董事长,贵妃或受器重的妃位是总经理,其他高阶妃子是副总和部门经理,这些都是中高管,低阶的妃嫔也得做普通职员的活儿。皇帝和太后?那都是股东,谁控股,谁就有权更换公司的高层。后妃谁生下了成器的儿子谁就有机会参股,参了股就想收购别人的股权,这过程很艰辛甚至血腥,等到儿子登基的那天,母子俩就算完成了全资控股。
皇后和贵妃这种高管由股东直接任命,其他妃嫔的升迁权掌握在她们手中。因此,中低阶妃嫔的老板是她们,而不是股东皇帝。没有老板的提拔,小妃子连见皇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想要取代老板几乎不可能。历朝历代,只要老板宽以待人,后宫争斗也只是底层打工人争点绩效奖,掀不起太大风浪。但如果老板是吸血鬼,让打工人活不下去,取代是很艰难,可要弄死老板再让股东重新任命一个也不是不能。这属于掀桌子了,后宫的桌子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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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动荡也不能幸免。
董事长皇后生养嫡子的压力过重,体力精力不济,大多数人会将权力下放给妃位上的总经理。当然也有完全架空总经理的集权皇后,这种董事长一般命都不长。也有像先帝那朝,皇后越过妃位上唯一的淑妃,将权力给了她的亲妹萧昭仪,这种属于打乱管理架构,自然引发了一系列祸患,萧昭仪也因此失去了腹中之子,以至当今太后并无亲生儿女。还有一种情形,太后这位股东直接下场兼任董事长,这就看能力了,各朝各代结果各不相同。
“佩服,佩服,太佩服了。”胭脂听完唯有鼓掌,她只不过告诉她后宫的女人们平常都做些什么,就被她改成这长篇大论。不过经她这么一通说,感觉后宫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这大学,也没白上。
奚汐继续眉飞色舞:“股东之间的情况嘛,也几乎能套用。”
比如前段时间,大股东为了他宠幸的某个高管,修理了另一位也不算小的小股东。这种属于股东争斗,后果很严重。如果股东之争持续下去,为了避免决策受阻运营恶化,要么大股东完成股权收购,她继续做奸佞,否则小股东发起反收购,日后就是清君侧,就说这位奸佞害不害怕。
任何事最怕推敲,这一推敲就会发现照妖镜里的妖,可能就有一只是自己。
“胭脂,你说……嗯,嗯。”奚汐试探着问道:“我在宫里,贵妃在宫里人的眼中,是怎么看的?”
胭脂瞥她一眼:“现在才知道问,我以为你不在意呢。”她比出两根手指:“两个字,嚣张。”再伸出两根,“四个字,有恃无恐。”
她不太好意思说,这些都是轻的。如果说从前的高贵妃,后宫只觉得她孤高自持得令人讨厌,而今对她的评价就俩字,奸妃。
我哪里嚣张哪里有恃无恐……奚汐反驳的话含在嘴里又给咽了下去。等等啊,她来梳理梳理……
贵妃入宫,夏昭仪四妃嫔失宠,当了专宠的贵妃这么久还没给皇帝侍寝,不想见皇帝便冷嘲热讽将他撵走,有事要人家帮忙就直接上门伸手。自己找死撞在人家手上,碰完瓷转头讹了三顶冠子。太后说她两句她还敢顶嘴,顶嘴挨了揍,她还跳湖表示是人家逼死她,过后皇帝把嫡母禁足。
如果不觉得有什么,咱来套套公式。
“比方说,公司有四个中层兢兢业业干活,却不得晋升。某天空降一个大股东的关系户被任命为总经理。身为高管,总经理不仅不干活,还霸占着股东投入的资本金,害得想干事创业的四个中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可恶的是她不仅不感恩,还对大股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代理董事长看不下去,把她叫到办公室教训几句,没想到她竟敢还嘴,董事长气不过给她一耳光,她转头就撞墙要死要活。大股东赶来一边哄着她,一边把董事长停职了半个月。大股东觉得她在公司受了委屈,除了公司发的高薪,还自掏腰包给她发了一大笔奖金……”说到这儿,奚汐差点哭出来,“后来,董事长派人来给她送公章财务章……她给连人带章一块儿扔了出去?是这样的?”
胭脂喃喃说道:“这种祸害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她在后宫混迹,知道宫中有关于贵妃的窃窃私语,她也知道书里的高贵妃就是这么一个恃宠而骄的作精。可她是贵妃的心腹,别人总不敢当着她的面诋毁贵妃。以前她只是觉得贵妃是有些嚣张,万万没想到‘比方说’这么骇人。
奚汐心都凉了,她是大言不惭地说宁可自己作死,可那只是说说,但如今一看……
真就奔在作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