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吟渊知道沈嫣然的来意,今日一早他已传过胡清牟。
贵妃在翠竹园的失常,他岂会看不出端倪。巫蛊鬼神之说,这位天子从来不信,既然不信贵妃是中了邪被脏东西附了身,那事出必有因,当夜他就传了太医院院判胡清牟。
胡清牟接到天子的暗旨后不敢耽误,熬了一宿终于在今日天明时查出了些眉目。
“贵妃服下了不少锁阳露,这本只会有些燥,但殿下早膳食了椿芽鸡蛋卷,通常食一点不打紧,不过殿下一次吃完了整盘,份量十分了得。”胡清牟天生一张冷面,说话也是冷淡,完全没觉得话里似在诋毁贵妃贪吃,也没注意到皇帝因他的话黑了脸。
胡清牟又道:“椿芽、鸡蛋、苁蓉、鹿鞭、锁阳等混在一起就是忌讳之物,一同大量服用如同催.情之药。”
明吟渊疑惑:“贵妃喝那盅汤已是夜晚,会与早膳相干?”
胡清牟回道:“臣此前为殿下诊过脉,兴许是忧思惊惶所致,殿下近来脾胃虚弱,积食颇为严重。”
‘忧思惊惶’四个字像针一样扎了下皇帝的心,明吟渊的怒气浮上了脸,“为何不一早向朕禀报?”
胡清牟不为所动,只是把头低了低,“椿芽未熟透,更容易积在胃肠中,原本炮制此等催情之物就需要半熟的椿芽密封发酵些时辰。”
明吟渊眼眸沉下,“贵妃的膳食未熟透?”
胡清牟的头又低了一些:“臣审问过内膳房的人,说是贵妃特意吩咐椿芽要‘五分熟’,说是如此才更有香味。”
明吟渊无话可说。
“此外,这种催.情之物对男子效用不大,但对女子来说只需两刻钟就起效且十分猛烈。苁蓉鹿鞭锁阳露本非女子食用之物,女子轻易不会去碰,贵妃为何会大量饮用,臣暂未查清。”
也就是说,寻常人都没那本事吃下整盘半生不熟的椿芽鸡蛋卷,偏偏他的贵妃不仅有本事,还在胃里积了食。寻常女子都不会去碰的苁蓉鹿鞭锁阳露,偏偏他的贵妃去碰了,还一口气喝完了整盅,所有的巧合全凑在了贵妃的肚子里。
明吟渊渗出了汗,他算是罪魁祸首?如果贵妃昨夜那模样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别的男子,如果不是她昨夜在翠竹园闹出的动静太大……那后果,他想也不敢想。
“陛下能否容臣查问一番长明宫相干之人,昨夜贵妃进了长明宫的所食所用,臣还不得知……”胡清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贵妃服下锁阳露是皇帝告诉他的,既然能告诉他,还需要查吗?
“不必了。”心虚之下,皇帝陛下的声音也大了些:“此事不必再查。”
胡清牟抬起头来,半晌后点点头:“此等催.情之物虽有助兴功效,但会致人眼花失智,长此下去对贵妃凤体有害,陛下三思。”
明吟渊先是愣了愣,下一刻想叫御龙卫进来杀人的心都有了,胡太医不会以为是他故意把那些东西混着给贵妃吃下的?
不会连贵妃也这么想的?!是了,否则昨夜也不会那样痛斥他。
“陛下,臣这儿有些温和的药,不如……”
“给朕退下!”
天子的吼声吓得外面的宫人缩了一缩,胡老匹夫这回又嘴贱说了什么,惹得温和的陛下龙颜大怒。
胡清牟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啊。是了,宫里谁不知,贵妃就是那被陛下强扭的瓜。
※
拉回思绪,明吟渊抬了抬手:“传郡主。”
奚汐一张脸哭得全部脱妆,想要回避,可皇帝陛下没发话,她就只能原地待着。
明吟渊给沈嫣然赐了座,对她的脸色也不难看。再可恶的美人也是美人,哪个男人能对她横眉冷眼呢。
“臣女查出有歹人对贵妃的晚膳图谋不轨,但贵妃昨日早膳后就不曾进食,因此歹人未曾得手。”沈嫣然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后一半是真的,但什么人想对贵妃图谋不轨,她却不说是她此前安排的人。反正她的人没有得手,她何苦自找死路。
这是在说下药的事?奚汐瞬间提起了精神。但沈嫣然和胭脂说的不太一样,胭脂的剧情里,沈嫣然来不及撤回下药的人,对方是得手了的,只不过恶毒女配搭救及时,没让她和晋王闹出实质奸情。
沈嫣然看了眼高贵妃,小声说道:“不过昨晚贵妃的异常,的确像是服用了异物,嗯,像是春情之物。谋害贵妃者,恐怕另有其人。臣女无能,暂未查出……”
懂了。沈嫣然的人虽然在她晚饭里下了药,但她没吃,可她还是中招了,那肯定是另有其人。
奚汐转头瞪着身边的男人。这还用查,另有其人的‘人’,不就是这个狗皇帝!要不是你给我下药,我能神经错乱把晋王错认成奚泽,能闹出这种笑话?想到她刚才还和他亲了嘴,奚汐就想自扇嘴巴,色令智昏。
此事哪里需要沈嫣然去查,明吟渊早已全盘知晓。昨日晚膳,有人将一些脏物洒在了贵妃的饭菜中,幸而贵妃并未食用。戌时,贵妃从凤栖宫前往长明宫侍寝,那时晋王已被人引到前往长明宫的必经之路,翠竹园。至于贵妃这边,也收到了一封书信。意外地是,她没经过翠竹园,而是绕道从园外的小道到了长明宫。只是后来从御书房出去后到了翠竹园,这才遇上晋王。
是有人给奚汐暗中寄了一封号称侯府来的家书,上面只有六个字:‘翠竹园,故人思’。背后的人以为她认出晋王的笔迹,便会赴约。别说她认不出来字迹,就算认出来了,什么故人不故人的,她那时正想着侍寝时如何应对变态皇帝,哪有空理故人。至于后来她为什么绕道,当然是因为她不想那么快到长明宫。
明吟渊看得懂贵妃的指责和愤慨,却是有口难言,贵妃‘中毒’皆因那盅汤羹的巧合。他总不能说,昨晚的汤羹是为了他和她圆房神勇而准备。自打他不太去后宫,太后就让内膳房在妃嫔侍寝前给他备着这种例汤,虽说他压根不需要,但他就是不能在贵妃面前提及这东西。
“郡主倒是查得快。”明吟渊故作冷脸:“郡主说说,是谁未曾得手?贵妃午后的确未进食,但要施以药毒一类,何止限于饮食。太医院说,巾帕上沾染些东西,也是使得的。”
奚汐恍然大悟,原来下药的还是沈嫣然,原来是丝帕!她昨天用的那张丝帕,那么巧今早便找不着了,贵妃的私物随意丢不得,她叫人专门去找过也没找到。
剧情没有错。沈嫣然的人应该有两拨,一拨对饭菜下手,一拨对她的贴身之物下手,后者得手了。
“这不可能……”沈嫣然惊慌又疑惑。她安插在宫中的人几乎全撤走,对贵妃晚膳下手的漏网之鱼昨夜也已解决妥当,不可能还有人去害高若溪!
面对天子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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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然眼中含泪:“我在陛下眼中,当真坏得无可救药了?”
奚汐只想翻白眼,这位恶毒女配这么无辜干啥,你虽是亡羊补牢,但也没补住啊。
明吟渊的冷脸毫不改色:“贵妃既然无恙,此事朕便不再追究,你回去闭门一月,好生思过。如何处置你,稍后自有旨意。”
沈嫣然擦掉泪水,故作理直气壮,“臣女会遵旨闭门不出,但臣女无过!”心中有愧,可她不能在此时漏虚。上一世陛下便是从此事开始记恨她,她死不足惜,但她的家族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明吟渊沉了脸,“有过无过,朕说了算。”
郡主还不明白,这锅皇帝不想背,那就只能是别人来背。
奚汐好想骂人,闭门思过,这就算了?她给我下春药啊!就算未遂,也是犯法,也要入刑的啊!堂堂贵妃被人下了药,差点和别的男人毁了名声,皇帝竟然只罚她闭门思过,沈嫣然的主角光环是不是太亮了些?垃圾小说也得讲究合理性,她沈嫣然是你剧本大神的亲闺女吗!
明吟渊把脸撇开了些,他知道贵妃生气,但也不好太过苛责郡主。
女人委屈,男人无奈,看着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奚汐好气,却也只能暗自骂了一句狗.男女。她能怎么办,让狗皇帝把沈嫣然打一顿?挑拨人家真正的男女主,她这炮灰死得更快。
沈嫣然起身,脸上再没有刚才的梨花带雨,而是一脸决绝,“大婚之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何时收回成命?”按照上一世陛下对她的憎恶,她提出退婚,他理当应允,不该这般迟迟不决。
明吟渊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
“臣女失礼……”沈嫣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快步退了出去。今日龙颜过于悦色了,才让她大胆到敢质问天子。
看着她逃一样的背影,奚汐颇感欣慰,这真女主对着皇帝也一样‘没出息’。
皇帝来不及收回的冷光转回到自己身上,奚汐立马绷紧了皮子正视前方。
话说回来,这是哪一出啊?男主和恶毒女配之间过招,特意让她在场观摩?如果说是要给她交代,所以当着她的面揪出沈嫣然是下药凶手,可狗皇帝没有任何惩治,重拿轻放,草草了事。与其说是给她交代,还不如说是故意气她,搞什么啊。
她当然不知道,皇帝陛下不给她也演一出,怎么摆脱下药的罪名。
皇帝的鼻尖都快凑到脸上了,奚汐才回过神,吓得往后一仰,“陛……陛下!”
明吟渊将她拉回,板起脸说道:“贵妃宫里的人在外面候着,快些回去叫她们替你梳洗一番。”
她这乱糟糟的模样,他唯有叹气,堂堂贵妃竟被一名良御给欺负了。
奚汐惊道:“胭脂兰宜她们都在?!”见皇帝颔首,她赶紧拜了拜:“谢陛下隆恩!”是哪个环节起了作用?回去需要复盘一下。
她心里着急,想去看胭脂他们是不是全须全尾,不过出去前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太后已为陛下与郡主指婚多时,敢问陛下,大婚的吉日礼部选在何时?”不让退婚,你倒是快点结婚啊。
明吟渊托着脑袋笑了起来,“朕赐贵妃白绫那日如何?”
“臣妾告退!”什么人啊,退婚不让问,结婚也不让问。
见她胡乱一拜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明吟渊皱了眉。